第九十九章 异象与收获(3)
六大盟所属交易行库存,并非寻常商铺库存。骆璇仪还记得上次从鬼市拿来的那些草药妖兽符纸,当时看起来觉得丰收,现在一对比,只觉得无比寒酸。
骆璇仪站在一处山坡上,低头环顾四周。刚刚她才把一个交易行的货物全部倒出,那一片桃花林的平地上已经不能站人了。她干脆站上山坡想看看八个交易行能不能把这一片山林草地铺满,没想到还不止。
放眼望去,飞散如云的桃花下,无数珍宝正在熠熠闪光。整片桃花林被光线从下而上照得透亮,光影都变得模糊了,像是一颗巨大的宝石镶在大地上。
光是看着,便感觉心里舒畅无比。骆璇仪欣赏一会儿,总算下山开始一一清点。
交易行仓库中一般不会放太基础太便宜的货,像是从鼓户镇一般的地方收来的材料,量大又廉价,基本到手就交易。因此骆璇仪能够从这片珍宝中找到的材料,无不是稀有珍宝。
除了珍稀材料之外,还有阵盘、法器、丹药等等,从交易行提交的清单来看,共有十一大类,统统都精致少有。
只是它们都装在盒中,若不破开禁制,难以分清内里之物,骆璇仪只好一个一个开。
她刚开始还无法控制好破开禁制的力度,有时直接将盒子崩碎,差点伤害到里面的灵物。先后开了四五个后,才终于掌控了力度。
开出来的东西也让骆璇仪惊喜,光是材料就有一片八品凤凰幼兽的尾羽、一枝开了三朵梅花的七品千年幻梅、碧鬼化为的鬼珊瑚……无论哪一种,都是可以单拿出来做炼器主料的好东西。只要分辨好性质放入阵旗中,定然能够加强阵旗。
比起天材地宝的材料的稀少,修士可以炼制的法器更是收获一片。这里的法器统共有二百余件,骆璇仪开到后面都开始挑挑拣拣。她将有炼器大师特殊标记的法器挑出来,也有十十七件。
这十七件法器,都是炼器三境界中第二境仙阶上品,单论品级,甚至比惑仆更高。
骆璇仪立即兴致勃勃拿起一把匕首把玩,但是她很快有些失望。六大盟炼制的法器太过求“正”,骆璇仪手中这把匕首用料确实精湛,但是优点也就到这里了。
她弹指一射,匕首应声飞出直直穿过桃树,几乎看不见切痕。匕首飞转回手中,桃树才缓缓倒下。
几乎不用多少力气驱动,但简直鸡肋。
她随意抛下匕首,再拿起一串缠绕着苍雷的珠串。一旦灌注入死气,珠串顿时悬空散溢开,将骆璇仪指定的桃树围住,爆发出阵阵苍雷轰击。
声势浩大,看起来威力不错,但是正面猛攻对骆璇仪而言并不是第一选择。
看着满地的法器,骆璇仪不由得有些头痛。她回想起自己遇到的所有六大盟修士,仔细想想,他们的法器确实都是这样——用途单一,不够阴损。
六大盟的法器说是屏障便是屏障,说是攻击只管攻击,基本第一击之后就能摸清它的运行法则。
而骆璇仪更喜欢臧爻宗风格,或者说是魔修风格的法器。像她最开始使用的泼墨玉竹旗,后来自己炼的主旗,蒋志斌炼的惑仆,还有从郝飞那拿来的魔刀杀道,都是除了直面敌人对敌之外,还有其他暗招,吸血回灵力、毒气、污染、直接对道斩击等等,防不胜防。
不过虽然嫌弃,但这些法器质量确实上佳。骆璇仪也懒得分什么大师之作了,勉勉强强把二百件法器收入囊中。
正当她心中嘀咕之时,下一个开启的一个玉盒,立即吹散了她的抱怨。
这个盒中封装的,是一个阵盘!
骆璇仪自从读取阵修记忆,屡次见到他们以阵盘观摩学习的情形,但是她可没亲眼见过。阵盘的珍稀程度,恐怕跟凤凰羽不相上下了。
小心翼翼将阵盘放在手中,阵盘大概只有她掌心一般大小。形如方砖从侧面劈开,厚重结实,竟然是石质。
其朝上正面磨得光滑,有二十四个朱砂点做的假星分布,假星之下以铜粉、青石粉末描画勾勒出一只飞絮异兽,正是阵道天兽樢烟。
四侧则刻印着许多奇怪的字符,时而交叉时而平行,骆璇仪从未见过。这些字符越看越深奥,像是自成一套体系,骆璇仪几乎要沉浸进去研究,但是还有其他东西没有盘点,她只好恋恋不舍将阵盘放回玉盒,揣在腰间。
八个交易行的库存中,只有这一个阵盘。骆璇仪遗憾的叹一口气,转而盘点其他的宝物。
丹药各种种类品级也收了百来瓶,但大部分都是骆璇仪自己能够炼出的丹药。这里面只有两颗丹药让她多看一眼,一颗是七品万里丸,另一颗则是八品定容丹。
万里丸类似神行符,服下可以瞬移万里,实乃避灾躲难的宝丹。其运作法则参照太虚天兽,并非药力催化人体,因此哪怕骆璇仪现在是诡修也能服用奏效。
骆璇仪用肉身药炉最多只能炼成六品丹,没有炼万里丸的灵草就无法炼成。虽然她手中有可以无视距离去往各地的穿棋兽,但毕竟使用次数有限,她不想浪费。神行符和万里丸显然是很好的备选。
要是上一次和云破的战斗有万里丸,她也就不用跑回龙兰城设局才能摆脱云破了。因此她高兴的受下了这颗丹药。
而留下八品定容丹,则是出于她本能的好奇。这定容丹她久闻大名,花慎道人收录的玄承州风物志以及各种小传里常常会提到,比如修士之间送做定情之物。但是奇怪的是花慎道人一个药痴却没有收录定容丹的药方。
毕竟是八品丹药,还是六大盟黑木宗修士研究出来,臧爻宗没有的。虽然说是定容养颜,但一定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她将定容丹塞到肉身中,细细分析之下,抿住了唇。
定容丹,真的就是定容养颜的丹药。
骆璇仪粗略分析,一颗定容丹花耗至少要三株七品灵草,十六七株六品灵草做辅药。这么多的资源,竟然真的只是养颜美容。
六大盟人真是闲。骆璇仪懒得再继续分析下去,将融化一半的定容丹掏出肉身,看看它原本还值得两千枚灵币的身价,咂咂嘴,还是把它塞回玉瓶中。
越是开到后面,骆璇仪越发觉得自己挑剔起来。其他稍有价值的符咒、丹火也不能引起她的特别关注,统统分类好收起来了事。
等到地上各类盒子被清掉八九成,桃源境里已经深夜即将黎明。骆璇仪有些漫不经心的,再次捞起一个木盒。
第一百章 异象与收获(4)
骆璇仪弯腰从地上捞起一个木盒,盒上没有丝毫纹饰,但木制油光润手,光看盒子都是一件珍物。她轻车熟路以死气强行突破禁制,将盖子打开。
刚一打开,一阵灵力便散溢开来,直扑骆璇仪面颊。灵力如雨细细,轻柔的融进骆璇仪体内,几乎毫无凝滞的转化为死气。
光是散溢的灵力都如此丰沛,骆璇仪兴致勃勃往盒内看去,就看见一汪水潭静静躺在盒内。
仔细一看,这并非是水潭,而是一支淡绿色的灵芝,灵芝面上荡漾着数不清的水波,四周灵力如雨。如此特殊,骆璇仪一眼就认出这是八品灵草风雨灵芝。
风雨灵芝所生之处,风雨滋生,却不是疾风骤雨,而是极为润物润人的春雨细细。灵雨飘散,饮此雨者邪病难倾。滴一滴雨水便成泉,风一吹拂百花生。
此物只有数万年的福地洞天之中才能生长,四周必然要是没有经过灾难、战乱、饥荒的方外之地。长成之后,若是移到贫瘠战乱大地上,便可以净化疫病,滋生草木。
历数魔宗药典,风雨灵芝也只在上古之前出现一颗,此后三株具是现身六大盟境内,花慎道人朝思暮想的灵草中便有它,没想到竟然被骆璇仪得到一颗。
风雨灵芝加上其他数种珍贵灵药能够炼福丹。福丹一枚,能够让修士福运加身,心魔不生,雷劫逸散,甚至哪怕对敌也难以战死。服下福丹者目前便只有寿终正寝这一个死法,可谓逆天到极致的丹药。
骆璇仪心神摇曳,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哪怕她有风雨灵芝在手,福丹也难以炼成。福丹除了主药风雨灵芝以外,其余所有材料全都是极为稀少难寻的极品灵草,许多灵草最后一次出现距今已有数千年之久。
她的肉身药炉只能模拟出中品下品的药液,这种珍稀之物,目前还无法被替代。因此就算要炼福丹,也遥遥无期。
只是风雨灵芝如此好物,就这么放在盒中太过浪费了。想了想,骆璇仪眼前一亮,将风雨灵芝投入肉身小世界幽都界中。
骆璇仪兴致勃勃观摩着幽都界。只见幽都界中黑暗无边,飘荡着死气稀薄。山河大地上虽然有草木,但都是些凡草。
大地上,除了立着一块石碑之外,没有其他建筑物。而石碑之前,坐着八个人。
八个人中,有七名都穿着大同小异的臧爻宗服饰,他们都是在古丹师地宫中被杀死的修士。此刻他们灰心丧气,垂着头盘坐在地上。
祁明雨一下一下抓着地上的沙土。手指间能够感觉到土质微微粗糙,再往下挖,她的指尖轻易就铲起一团带着湿润的土团在手里揉捏。
真实的土地,并非幻境。她自暴自弃的抛开土团,抬起头仰望着无尽乌云压抑的天空。
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灵力可以修炼,没有天日可以辨别方向,漂浮的黑气无法捕捉入体修炼。除了没有活物滋生,这是一个有完整法则的另外世界。
而创造了这个世界的大能,将他们放入世界中,简直像是给玩具箱做妆点。
他们最开始落地是十人,彼此之间其实也相互认识,但是很快就缩减到了七人,因为“意图反抗神的传道”。
自称“神的传道者”、能够在这奇怪的地方修炼、斩杀了三人的人,眼下正盘坐于石碑之下,手中持经幡闭眼默念什么。
他的身后燃着奇怪的蓝色火焰,照亮了他的容貌,正是同样出自臧爻宗的蒋志斌。
祁明雨最开始和其他九人一样,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蒋志斌像是被洗脑一般,一见到他们十人开口就是传道。什么“我为神锻日,神赐我神道”、“信神道才是天道,不信者不能活”之类神神叨叨的鬼话。
她试图和蒋志斌聊起臧爻宗的事情,却被他义正言辞拒绝。说什么他已经是全心全意奉献给神的人了,往日故事就不要再提,害得她肉麻得哆嗦。
臧爻宗人什么时候会信神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们连天道都敢指着骂。
正当他们怀疑这世界有什么邪祟会影响人的神智,将蒋志斌围起来想要撬开脑子看看是不是出问题的时候,蒋志斌忽然发难了。
想起那时候的惨状,祁明雨还是感觉到一阵心灰意冷。他们落地便发现自己无法使用灵力与功法,但蒋志斌用得却不是灵力,而是某种奇异的功法。
在他的手段之下,三人在经受一番折磨后,被消磨魂魄而死。杀鸡儆猴,看已然震慑住剩下七人之后,蒋志斌就放他们自行探索这个世界。
从那时候开始,祁明雨就立誓要找出这个世界的破绽。无法使用灵力,她跋山涉水,几乎走遍能够步行到的所有地方。她砍下树木,编织草绳,划船划过了七湖六海。
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能够创造出如此世界,甚至脱离天道自成规律,那位大能,被称为神也不为过了吧?
再也无法提起反抗的念头,祁明雨与所有人一样,从探索回来就开始失魂落魄的坐在石碑前,一时迷失了道路。
第一百零一章 异象与收获(5)
深吸一口气,祁明雨知道他们已经除了了解蒋志斌口中的“神”以外,无路可走。她不想死,既然不想死,就必须接受现实。
他们乃是臧爻宗出身,无论如何都不会彻底消沉下去,感性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既然此前世界的天理已经不符合现在的局面,那么抛弃就是了。
思虑良久,祁明雨还是率先开口。
“蒋师兄……”
蒋志斌手执经幡一动不动,合着的双目连颤一下都不曾。
“前尘皆去,这里没有什么师兄师弟,都只是神的信者。唤我锻日便是。”
装模作样。祁明雨顿了顿,控制住声音:“锻日,我等已经明确知晓了……‘神’的伟力,但是,你可否告知我们,‘神’究竟是?”
听到祁明雨提起神,蒋志斌才终于睁开眼,满面崇拜尊敬的看向天空。
“我也不知道。”
祁明雨知道大家都一样,忍了又忍才没骂出口。他们这群貌合神离的臧爻宗同道,在这一刻终于达成了一次共识。
蒋志斌肯定患了癔症,脑子出了问题。
几度张合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祁明雨定定瞧着蒋志斌的脑门,忽然发觉他额上微微发亮。
还发光啊?她惊疑不定地仔细盯着瞧,猛然发觉,不是蒋志斌在发亮,而是天空上的什么光照亮了他。
可是祁明雨游历这个世界,从未见过日月升起发光的时候,天云永久的遮盖着天空,黑暗就是永恒。
她不由得与其他人一样抬起头,看见了那异象。
乌云退散,露出漆黑如墨的天穹,以及微微闪烁的星光。但是这些都不能让祁明雨的视线从云中包裹之物上移开——那是一颗巨树。
与这世间一切漆黑的物不同,巨树缭绕着无穷的灵光。但这灵光并不刺目,而是无比的柔和、美丽。
它照亮了云层,在永夜的世界中像一颗月亮,带着青碧色的柔波。扎根与厚云中,它随着云轻轻飘动,划过天空,洒下一片灵雨。
“那是,风雨灵芝。”祁明雨呆呆睁大眼,从飘落的雨丝中,认出了巨树的真身。
但是,这风雨灵芝又跟她从古籍上读到的不同。祁明雨伸手接着灵雨,灵雨润湿了她的手,她却无法从中汲取任何灵力。
不,不是没有灵力,只是灵力飘出之后,立即被天地之间那黑色的气息同化了,被这世界的法则转化为了另一种东西。
云层游走,风雨灵芝轻轻摇动身形,似乎难以彻底扎根在云中,要随时滚落。祁明雨立即跟其他修士站起身,想要逃离出雨云范围。
唯有蒋志斌握住经幡,立地一杵,站起张开双臂,狂热望着天空,大笑喊道:“神啊!”
云卷苍穹之上,一只手苍白如玉刻,悄无声息穿透云层,扶住了风雨灵芝。
所有人除了蒋志斌以外,全都僵住了。祁明雨仰着头看见那只手,感觉到一股战栗从脊背冲上大脑。
没有一丝纹理颜色的手指握住风雨灵芝,忽然攥起。灵雨从那指缝中飘洒下来,将整个世界降下雨幕。
光华被她攥在手心,肆意揉捏,世界便随着手的动作忽明忽暗。她的一举一动,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忽然,月光撒下来了。巨手轻轻松开,露出了风雨灵芝——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为风雨灵芝,那是一轮青色的月亮。
波荡着碧波的圆月,被手指捻起,镶嵌在漆黑的天穹上。天地之中,随着她捏就月亮,终于出现了光明。
月随着天穹绕世界转动,青色柔光与雨一同洒落,从头到脚将祁明雨淋透。
他们不知不觉跪倒在地。祁明雨低头,看见了地上冒出的灵草。
灵草在于水下疯狂地生长,抽出泥土带上了一条根须,还带出了一颗白色如珍珠一般的卵。
卵在灵雨的洗礼下,忽然萌生了胎动,从顶部细细裂开一道缝隙。内里的生物不断地挣扎着,而从缝隙中流淌进入的灵雨终于让它吸足了力量。
它振翅一挥,雪白的壳裂开,飞出一只三翅的青眼蝴蝶雀。美丽的蝴蝶翅上绘着青色的月亮,随着鸟雀清脆的啼鸣,月的幻影从它飞过的轨迹飘落。
这是祁明雨从未知晓过的生物,这个世界诞生出的独有的灵兽。
沐浴着灵雨,蒋志斌,不,锻日幽幽的诵着那些原本祁明雨认为可笑的话,声调高昂悠扬,宛如歌唱:
“神降到世上,世界是她身结出的果。”
“神开辟世界,只用了一只手,她摘去太阳,因为这世上只需要黑夜。”
“万物无光而不能生长,神赐她的信者以月。”
“仁慈的神明啊!只有信她的人才能得救,但她却不以信来鉴别人的价值。”
“万能的神,她将所有死亡的灵魂引渡到这个轮回之外的幽都中,愚者质疑她的神力,智者皈依她的光下。”
锻日扬起经幡,幽幽的蓝色信火在他身后燃烧,缠绕成火环,将他笼罩在近乎神圣的光晕中。
他怜悯的低头望向祁明雨,望向他们所有人,像是望着蒙昧的羔羊,厉声呵破他们的迷茫。
“既见神明,为何不拜?既知神威,为何不智?”
“既闻神迹,为何不信?!”
祁明雨七人浑身一震,拜服向石碑,齐声道:“我为信者。”
通透的蓝焰从锻日经幡上升腾飞出,落入七人的脊背,化为一朵小小的蓝焰,信者七人化为诡修,天地间死气随之共鸣。
锻日满意微笑,他捧出《阴天五浊卷》,开始大声唱诵。
骆璇仪捂住脸,一瞬间她甚至想过把锻日干掉算了。
太羞耻了。
第一百零二章 思量
凝望着幽都界中狂热无比的锻日和其余七人,骆璇仪第一次感觉到浑身奇痒无比,恨不得捂住耳朵闭上眼装做没听见。
哪怕她在别人面前装正道都没这么难受过,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羞耻心”吧。
抱着双臂在草地上踱步片刻,桃花轻柔的落在她肩头,骆璇仪终于调整好心态。
不论如何,至少蒋志斌……锻日是完成了骆璇仪给他的使命,成功将第一批她投入的修士活魂转化为诡修,修习《阴天五浊卷》了。
阴天五浊,恶念频生。这套诡修功法在他们身上催生的信火,将会随着他们的修习而源源不断供奉给骆璇仪恶念。只要修习的人足够多,骆璇仪便不用苦于收集恶念。
当然,现在还只有锻日产出的微薄恶念供奉上来,骆璇仪几乎感觉不到有多少增长。
但要说起来,锻日单一个还未突破饿鬼境初期的诡修,他的狂热信仰供奉上来的恶念,能够在骆璇仪浩如烟海的识海中被感应到,本身就是一件稍显夸张的事情了。
因此,虽然骆璇仪心中曾闪过将锻日拍死的念头,但还是留着他继续传道吧。
骆璇仪忍住转头的冲动,细细望进幽都界中。
圆月已经随天穹转过,只余下朦胧的清辉。在石碑之前,锻日正孜孜不倦的讲解着诡修的基础,七人已经脱去臧爻宗外袍,只着素衣席地盘坐,仰头倾听。
“伟大的神创造诡道,将诡道分为饿鬼境,怨鬼境,赤鬼境,厉鬼境,鬼心境,鬼王境六大境界,以死气修习……”
“哦!”七人面露崇拜。
不是我,我不是。
骆璇仪果断切断了感应,还是不看不听为妙,让他们自己发展吧。
但便在此时,一股鲜明的恶念冲入骆璇仪识海之中,本源鬼火汲取这股恶念后,稍稍摇动,那根火树枝杈上托举的第三个神通胚胎,竟然肉眼可见微微胎动,萌发出第一个肉芽。
骆璇仪立即抖擞精神,专心致志记录下第三个神通开始萌发的异动。但是只有那一瞬间,等到恶念完全被汲取,第三个神通的肉芽便不再动作。
从本源鬼火的反馈之中,骆璇仪可以感应到这是异常精纯的恶念,甚至可以媲美以冬祈技术制作出的纯粹杀意。
她起初还不明白《阴天五浊卷》诞生恶念究竟是什么原理,毕竟修炼此卷是对以《诸恶朝鬼诀》立身的骆璇仪的信奉供奉,看似没有滋生恶念的土壤。
此刻感知到这份恶念,再回想锻日的狂热,她终于了悟:这份恶念,来自于扭曲的崇拜,或者说,是对崇拜的扭曲。
《阴天五浊卷》本就扭曲人性,从观念上将对修行不利的一切礼义廉耻乃至七情六欲等等全都剔除,成为最精纯的诡修踏上诡道。
但剔除一切也让诡修无法感应大道,毕竟大道存于天地之间,无心者不悟。因此,他们必须要将一件事作为道的寄托,崇拜便就此诞生。
骆璇仪不知道《诸恶朝鬼诀》与《阴天五浊卷》是否是同一人所创,但此二种修炼道法确实构成了绝佳的修炼体系:《阴天五浊卷》以信奉《诸恶朝鬼诀》产生的信火修炼,而《诸恶朝鬼诀》可以从《阴天五浊卷》汲取恶念,也许,还能够将信者收于手下。
但是要将一个修士作为道的追求崇拜,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修士并非大道,他们有自己的欲望,自己的无力,而信者却不能接受。
信者在心中勾勒出的修士,只会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无所不能,便像是真理的天道,高高在上,飘渺无情,值得他们一生追随探寻。
看似无比美好,但《阴天五浊卷》的信者越是狂热,越是修行快速。若是某一日信者发觉,他们追寻的神明,竟然跟他们不相上下呢?
狂热的信者不会觉得是神明崩塌,他们只会说:你不是我的神。
信者早就在心中将神扭曲向自己所想的方向,到那时,已经无法掌控狂热到极致的信者了。
骆璇仪手指轻轻点在肉身的幽都界轮廓上,苍白的食指轻轻一点,便能够将锻日与其他七人的身形完全遮蔽。
这份狂热是一把双刃剑。用的好,这些信者以后就是她的手指、刀刃,甚至骆璇仪可以选择给他们找一幅躯体,让他们能够像她一样在这个天道笼罩的世界行走。
或者,骆璇仪还可以选择不用这些人,不信任他们。她可以只是将他们养在幽都界中,像是农场中圈养的肉食,像是臧爻宗开辟的原谷径里培养的材料,只让他们源源不断的供上恶念。
与其他修士不同,骆璇仪有着自己的世界,在幽都界中,她是名副其实的神明。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够将他们全都打散魂魄,连轮回都无法进入,就此消散在天地间。
如果要用他们在这边世界创建像臧爻宗、纸术门一般的组织,那么就要给他们灌输“帮助神”的理念,才好继续掌控;但如果不用,就只在信者面前展示无边的神力神威,让他们崇拜即可。
骆璇仪手指轻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不急于一时的决断。
第一百零三章 知识扩充(1)
将肉身重新收回识海之内,骆璇仪将最后十数个个木盒打开,再没有发现风雨灵芝一般的珍稀灵物,倒是开出了四卷没见过的书籍。
许久不曾看书,骆璇仪心一动。反正所有收获都分类收好了,她干脆找了颗桃树,坐在树下斜靠着翻阅着这四卷书。
仔细看过每一卷的卷首,分别是《四方天灵纲目》《旧事逸谈》《器者矿鉴》《中曲之南逸话》。其中《旧事逸谈》《中曲之南逸话》笔者为同一人,落笔为文修洄,剩下两本则出自无名氏。
臧爻宗书籍并无署名的惯例,不过来到玄承州后骆璇仪已经了解到许多两地之间的差异,已经不再过分诧异。她先拿起《旧事逸谈》,仔细一读,发现卷头还写了简读。
“世上趣事千万如流水,洄笔不过捞起几片落花,供君一笑——文修洄。”
看来这本书是说的笔者所见所闻的种种趣事。骆璇仪接下去读,看见是一个个短篇小故事,每个故事都以诙谐的文笔简单七八句构成,故事之后则是文修洄额外的评论一两句。
卷中有些是解释典故,有些记录着笔者游历玄承州各方亲眼所见的小故事。骆璇仪渐渐看进去,越看越快,不知不觉间,竟然把一卷都读完了。
这本书真是了解玄承州的钥匙。如高太公与鼎公姜瑜诫的胎衣荣宠典故、上观者道创道者的倒霉事迹也都记载在册,各地的传说故事和风俗更以精妙的文笔娓娓道来。这个文修洄必然是个幽默诙谐之人。
意犹未尽,骆璇仪又打开了《中曲之南逸话》,这本则是说的中曲山脉以南,三大派与三小国的种种故事。
这本更是让骆璇仪打起精神细读。骆璇仪一直很好奇中曲之南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从臧爻宗中得来的知识,只能让她粗识玄承州。
她往后打算前往中曲山脉开启玉灵鹤给她留下的玉氏遗迹,或许还会往中曲之南走一走,多了解中曲之南的事情,总不会有错。
中曲之南有三州,天岩州,海若州,地灵州。其中天岩州与海若州有人居住,而地灵州则被成为龙陨之地,平日被封锁,每六十年一开。
天岩州东西三千里,南北两千里,一半是肥沃膏腴之地,一半满是水瘴山林,大自在殿扎根其中,扶持苒国独占。
大自在殿具是佛修,主张大自在万物万事随心之转,无有外道拘束,才是真道。
文修洄记载:“苒国肥田千亩万亩,具是供奉于大自在殿的佛土。国中只见银饰玉器,王宫权贵,尽穿佛袍戴银佛珠。”
“佛殿万般金光,奢华无比,不见一点异色。步行游走,但见一山一殿,十山一宫,具是金灿灿如无数骄阳当空,地虽广袤,无有昼夜之分。”
与大自在殿与苒国独占天岩州修凡两界不同,然道观道修与不离学宫儒修共聚海若州。
海若州与内陆的天岩州不同,紧邻天界之海。南北四千里,东西一千里,海线绵延,中间以有邙山隔断,分为东西两地。
东面内陆土地肥沃,稻谷一年三熟,为然道观扶持薇国土地。
然道观道修崇奉万般皆为然,无修无改,道法天成。从文修洄的薇国也可以看出:“薇国地肥,玄承州勤农者可一年三而收稻,但其人何其惫懒!漫漫千里荒草不见农人,国中人具采野菜野薇而食之。”
“国君三五年一换,朝臣不愿理俗世遁入山林中。丹道盛行,小儿也可炼出五品丹药。位高者居山洞竹屋,位低者卷席而行。人人可谈道,道修与常人无异。”
想来文修洄出身少地少粮的玄承州,看不得薇国这般作践肥地,动笔便有几分火气在里面。
骆璇仪并不懂得他的怒气,只是继续看下去。文修洄看完然道观与薇国,紧接着跨过有邙山,到达西面不离学宫和堇国。
西面沿海长线适宜钓捕渔获,有林生长“水树”,却无法种粮。
而仅仅隔着一条山脉,不离学宫治下的堇国几乎跟薇国相向而行。
洄记载:“平生第一见陆船飞驰沙上,果然风情不同。堇国来往之间,不为步行,大小船只飞驰陆海之上,秩序井然。”
“堇国王宫为六条天工船,宫殿如云飘荡海上。上下遵守尊卑秩序,何人穿何种服饰、绣何种花纹、行何种言语行为均需遵循《历册》,哪怕储君也不得违反。”
关于不离学宫,文修洄则写的很少,因为他被“见着服惊为山野怪夫,逐出境”了。
书中只知道不离学宫大致严格要求尊卑秩序,讲求礼法,极为厌恨东面的然道观与薇国,认为他们“天赐灵智,然而不化,必谴之!”
实际上,中曲之南三派彼此之间具是相互厌恶,水火不容,每五年一开的论道大会更是火星四溅。
在三大派的影响下,苒国蠢蠢欲动数次动兵想要南下吞并薇国,但薇国虽然无军,却遍地生有各种药性的草药灵药,贸然进入的苒国军每次都因中毒溃败而归。
堇国与薇国彼此之间水火不容,视彼此“非人之国”。但堇国居于海上,薇国又遍地生药,两国每年小摩擦不断,却没有动过兵。
三国因民各信仰三大派,彼此之间也无法融合,见到便是唾骂殴打,三国国力皆弱小。因此被中曲之北方早就一统的大延王朝盯上,大延代代皇室都蠢蠢欲动想要南下夺地。
不仅民间冲突,三大派更是和六大盟早有宿怨,甚至在对抗六大盟上,三大派勉强可以达成一致。
第一百零四章 知识扩充(2)
因着六大盟自诩天道正统,这世间只有一种真理大道,便是无上天道。在六大盟眼中,三大派没有什么高下之分,统统都是外道。
六大盟万年之中,在攻伐完万魂宗后,一度认为道妄宗并非魔修,三大派才是真魔。此时三大派刚刚立道开派,被六大盟南下攻伐,几乎断绝道脉。
危急之时,地灵州忽现魔龙肆虐。六大盟既然自诩护道,自然不能放过魔龙。只是魔龙之威超乎想象,简直媲美化神期巅峰。整个地灵州从繁华丰饶之地,化为无人死地。六大盟多少英年才俊、天才老怪前仆后继,才终于绞杀魔龙,封锁地灵州不让魔龙尸身上的魔气溢出。
此时六大盟元气大伤,三大派便春风吹又生,总算趁六大盟虚弱站稳了脚跟,从此就结下了宿仇。
骆璇仪合上《中曲之南逸话》,心中唏嘘感叹。她倒是没从里面看出哪一派道才是真道,只看到一点,那就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将这两卷书收起,准备以后再细读,骆璇仪先后打开《四方天灵纲目》与《器者矿鉴》。这两卷与笔者洄著写的那两卷不同,乃是大幅图画配以少量文字。
《四方天灵纲目》记载着笔者所见过的所有灵兽妖兽甚至天兽,一共十六万八千幅图画,以空间符咒缩入一卷小小竹简中。难以想象着无名笔者究竟走过了多少土地、花费了多少光阴才绘成。其中运用的道法,更是难以复制。《四方天灵纲目》没有抄本,这是唯一的一本孤卷。
这一卷的珍贵,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这无名笔者比起文修洄简直是沉默寡言,图鉴上除了灵兽妖兽的名称、简单介绍之外,几乎没有多余一个字。
但天兽一纲的卷首,笔者还是疑惑的多留了几笔:“天兽从无到有时,百寻未见。”
骆璇仪轻轻翻阅无名笔者记录下的四十六幅天兽图鉴,其中成兽三十二,半天兽十四,果然没有任何一幅半天兽之下的幼年天兽。
翻到最后一面时,骆璇仪眼前一亮,竟然是一幅熟悉的画像。
图画之上以老辣的笔锋点缀出随风飘散的些许白絮,是一匹披丝飞蹄的无冠巨鹿,四足并非血肉,乃是碧草缠成;双眼有孔无珠,飞出缕缕絮丝。正是骆璇仪在十二座耸云山中曾窥见的半天兽模样。
旁边笔迹也印证了骆璇仪的想法:“半天兽,絮目,未成道。曾于白莲山巅、十二座耸云山、落云山三次见其踪迹。”
“性温和,不见人,躲之。疑有自域。”
疑有自域,就是说怀疑半天兽絮目可以将某块土地归化为自己的领域。骆璇仪所见的十二座耸云山正符合笔者的猜想,可惜笔者没有再多写一些,留下可供她参考的信息。
还有鼓户镇絮病一事,究竟跟絮目有何关系?骆璇仪琢磨一番。但现在她手上材料足够多了,就不必再看重鼓户镇镇民,因此絮病便被她抛在脑后。
比起絮病,骆璇仪更想要知道能否捉住絮目,她有好多实验想要做。
比起《四方天灵纲目》,《器者矿鉴》则对骆璇仪没什么大的用处。《器者矿鉴》大概是一种炼器师在炼器之前要看的矿物图鉴,和四方矿脉所在之处,像骆璇仪以前看的药典一样都是基础的东西。
不过骆璇仪不会炼器,也不想学炼器,这本乃是抄本,更没有价值可言。她简单翻翻,看了几眼矿脉的地图就把《器者矿鉴》收起来了。
此时桃源境中已经过了三个昼夜,骆璇仪才终于算收拾好此次出行所有的收获。
其中三万六灵草和两万五妖兽正是她现在急缺,等于至少间世落魂阵的阵旗不缺了;珍稀材料数盒;风雨灵芝暂时丢到幽都界中,用来滋生灵物,福丹遥遥无期暂放;万里丸一颗算是一个后手;一个阵盘、四本书卷中三本都对骆璇仪极为有价值,知识无价。
其他数百法器、丹药、符咒和几朵低品丹火都是骆璇仪不怎么需要的,但是白拿的不要白不要,她收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派上用场呢。
心中盘算完,骆璇仪拍去身上堆积的落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攥着拳向后弯弯腰。
“唔。”
她看完书习惯如此,到现在也没改过来,即使现在要是想要后弯腰,可以把自己折叠起来。
活动完身体,骆璇仪快步走出桃林,找到了自己熟悉的草坪空地上,摩拳擦掌,掏出装满了材料的储物袋轻轻在手中抛上抛下。
现在,她总算要开始炼阵旗了。
第一百零五章 间世落魂阵(1)
昼夜轮替,金光、蓝焰交替飞腾,阵阵黑雾化为波涛搅扰了漫天桃花瓣,桃源境一时无比热闹。
满地材料混杂了粉白桃瓣,堆叠如山,却已经比骆璇仪刚刚取出时少去一截。
死气随心意收卷,将剩下的材料收起。骆璇仪双手一展,加上主旗,一共八面血肉白骨阵旗悬空铺开,沉默垂坠着绿色脓液。在如此风景的桃花林中,这八面阵旗让景色转向诡异。
骆璇仪已经适应阵旗的奇异模样。她看着八面阵旗,心中涌起激动。
将小荷城万余活魂全部耗费殆尽,加上六千灵草和七千一百妖兽,桃源境中轮转历时五个月,她终于炼出五面阵旗。
这次劫掠龙兰城下各城的惊天一案,必然会引发各方暴动。骆璇仪虽然还没有从定净真人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但是她还是明确知道眼下加强实力才是第一要务。因此这五面阵旗,她没有再进行提取阵心的实验,而是按照原来的配比老老实实的化炼。
现在,她才有了修炼入门八面阵道阵法的基础。
骆璇仪瞥一眼几乎全空的容归,里头只剩下两张阵修的活魂金纸与穿棋兽。
活魂耗完,总该找个时间再补充一点,否则连桃源境都无法使用。不过初炼阵法,骆璇仪本来也希望在桃源境之外修习,虽然耗费时间长,却方便比对星位。
卷气踏步走出桃源境,画轴落下被骆璇仪收入袖中。她抬脚想要走到院子里观悟天空,却发现屋内外同是灰暗。
抬眼看看屋瓦半残的房檐,天空中瑰紫色不曾有一丝云彩。骆璇仪恍然想起上次炼阵心她把院子炸了一半,还没修呢。
地上满是碎石碎瓦,头顶破损的大洞横出几根梁木,穿过断面望向天空,骆璇仪一眼便捕捉到几颗阵法所需的星辰。
骆璇仪仰着头琢磨一番,死气随心意而动,凝聚成大掌将另外半面还完好的屋檐揭下,丢到院中。
这下也不用出院子了。骆璇仪将地上碎石踢开,撩起下袍直接盘坐于地。她其实早就将八颗星辰的轨迹记于心中,但刚刚开始入门阵道,她不敢丝毫大意。
点起一根灯香权作计时。除去一切杂念,骆璇仪闭上眼,默默回想着间世落魂阵的阵型。
间世落魂阵以八面阵旗构成,八阵旗对应八星辰,分别是修阳,太虚,元端,西华,幽微,秘正,宁禅,藏流。
八阵旗将这八星辰取而代之,就是为了搅乱这八星辰所主,以假道欺骗天道,方让阵成型。
修阳,主神魂,动则神魂易扰;太虚,主天下寰宇,易则空乱地移;元端,主仁生善道,错则善不明;西华,主恶德,换则恶无定;幽微,主阴阳之交,没则鬼魅滋生;秘正,主神鬼之合,更则轮回失位;宁禅,主安岁,乱则年华时错;藏流,主虚实,移则虚实难分。八星各有所主,所主之道,便是间世落魂阵需要更改之道。
八道之中,主旗据藏流星。以主旗藏流假星为阵眼,先乱虚实,其余七星以修阳、太虚、元端、西华、幽微、宁禅先后补上,构成天上阵光,投射地下。
假星投下阵光伪作星光涣散,因借道为假星不为修士感知。
骆璇仪将星光收集,在地上重构阵型。她起身背手,以自身死气做线引,踏步行七步,合天上七星。地下阵型顺序恰好为天上七星倒转,不能错一步。
假星藏流星位不能由星光填补,必须空出阵眼。此时天地之间两阵还未完全关联,地下阵法毫无波动,便如天生天长,自然而成,哪怕化神修士也看不出端倪。
在天地星光两映之间,只要有魂之主经由而过,骆璇仪一念之下,便能移动修阳星摇其神魂,补入阵眼中。间世落魂阵就此成阵。
骆璇仪驻足,凝视面前的屋中地砖,依旧灰扑扑盖着瓦砾尘埃,没有半分异象。若不是她的阵基还能感应到间世落魂阵就在这里,连她也不能以死气感知。
她也没想到,只是第一次构阵,竟然就成了。
识海之中,沉浮的阵基也没有一丝异动。骆璇仪入阵时参悟阵道残蕴一百五十二片,阵基强大坚固无比,八阵旗的基础阵法,只要参悟完善,构建自然不在话下。
骆璇仪几步退出房屋,估算一番。间世落魂阵是一个约莫以七步为轴的圆阵,从布阵的地上往上链接到假星,都是能够摄补有魂之主的范围,也就是可以抓取普通人、修士乃至游魂野鬼的范围。
这样算来,虽然间世落魂阵不能变阵使用,但提前布阵没有时间的约束。骆璇仪可以提前布阵以后,引导目标经过阵法运转的范围。
甚至如果神识强大,骆璇仪可以提前预判对方的行径之路,连面也不用露便能摄入阵中。
只是布阵时间还是太长了。天色全黑,骆璇仪见灯香一柱已经烧完,抓起香灰也冷了,恐怕布阵时间超过半个时辰。
战斗之中瞬间便分先后手,骆璇仪只希望间世落魂阵能够靠多布阵来熟悉加快布阵时间。
间世落魂阵静默运转,等到阵法被骆璇仪收回,哪怕没有引入有魂之主引发阵法,她也会背上一道厄运。
既然如此,干脆就抓几个镇民来试阵吧。
正好趁着夜色,骆璇仪悠闲踏入鼓户镇中。只见满镇上只有镇长一府亮着灯火,隐隐传出丝竹声。骆璇仪心意一动,化为黑雾,飘入府中。
第一百零六章 间世落魂阵(2)
华府金灯,香车飞花。穿着华丽的侍女侍从一队队提着四角灯笼、端着酒、冷碟、荤素各色菜式穿过一座座假山,绕过回廊池塘,奉进水榭高台。
跟随侍女仆从,穿过兵甲森严的士兵守卫,骆璇仪高高漂浮高台上,向下俯瞰,正好将正在对饮的镇长李志言与粮官的真容摄入眼中。
镇长李志言满面红光,身着圆领浅红常服举杯痛饮,酒水打湿了他留的羊角胡须,看起来已经大醉。对酌的粮官则以青瓷小盏小口小口浅抿,眼光中还是十分精明清醒。
高台上只有李志言在大声说些醉话,身旁侍从给他倒酒,骆璇仪懒得细听他说些什么,倒是注意到一个角落里正同样饮酒的青袍男子。
青袍男子身上没有绣六大盟的标识,但腰间别着的储物袋带着席兴济一样的黑木宗竹纹。骆璇仪一眼看出他是筑基后期的小修,至少学过药,浑身透出骆璇仪熟悉的气息。
从《旧事逸谈》中看,凡间世家供奉小修的不在少数,官员供奉也有,不是什么稀罕事。
骆璇仪盯着青袍男子一眼,转开目光,思索起抓什么人来。
间世落魂阵要借以现实中的地点做虚幻囚禁的囚笼演化,但是骆璇仪并不清楚具体效果如何。简单来说,究竟是模拟成对方熟悉的地点好发挥效果,还是陌生的好。
而骆璇仪暂时能够模拟通透的地点只有鼓户镇,付稷镇的具体房屋风情她当时没能看清。既然如此,要解开她的困惑就要抓几个不了解鼓户镇的人与本地镇民对比。
骆璇仪垂眸一扫高台,静静将死气散下。
“我,我就知道,国公爷还是记得我的!哈哈!”
李元苗端着青盏,一双细眼从盏面波荡的酒水扫到对面大笑灌酒李志言面上,漫不经心的想着找个话头结束酒宴。
他李元苗乃是于国公李元昌的亲弟,担任朝廷四品粮官,掌龙兰城和方茴城的粮草,直接拳握全国粮脉。虽是四品官,实则也能与朝中一品大员平起平坐,平日坐镇方茴城。
李志言不过李家淡薄的不能再淡薄的支脉远亲,要不是这次大哥吩咐的事情不好用书信嘱咐,李元苗才不会千里迢迢跑这偏远的地方来,更不会听这酒鬼胡话。
抬手将青盏美酒在唇上一沾,劣等酒图个新鲜尝尝就罢了。李元苗顺势放下酒盏,正要将肚中熟悉的套话对看过来的李志言吐出,忽觉腰上一紧。
“怎么……?!”
李元苗惊呼还未吐出,一阵天旋地转将他直接转晕。他晃了晃头脑,勉强听见下方惊叫声睁开眼,才察觉到自己正悬浮于空中,头正朝下。
地上一片混乱,李志言瞪大眼睛张着口,酒液流出来都不曾发觉,高台上打翻了一片酒水果菜,侍从侍女还有那青袍供奉都不见了。李元苗急忙想要找他带来的私家兵士,却也不曾见到。
“不要杀我呜呜……”
“天啊……”
李元苗从慌张之中冷静下来,猛然察觉惊呼声是那么接近。他艰难转头看看,剩下心思也冷透,所有他没瞧见在地下的人,都跟他一般浮于空中,哪怕是李志言跟他吹嘘多次的黑木宗修士费汉也一幅昏厥模样。
他心中闪过百般念头,但都一一排除。不管是禹王派来的杀手,还是朝中那些政敌,要抓他都不该闹出这么大动静。
裹挟着他们的黑雾犹如活物,正快速带他们朝某个方向移动,远离了混乱一片的镇长府。见到如此,李元苗立即想要解开腰上玉佩抛下做标记,但是黑雾缠绕得他动弹不得。
挣扎不过黑雾,李元苗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跟他人一同被带离灯火,没入黑暗中。
“先选你吧。”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带着兴味的女子声音。你是何人,李元苗还没质问出口,便被黑雾一抛,斜斜砸落。
“喂,快起来!我要开门了,别睡在这里!”
李元苗一哆嗦,看见一双黑布鞋八字敞开的对着他。他只觉得脑中发懵,浑身又冷又饿,慢吞吞爬起来,不到面前站着的屠夫腰身高。
屠夫见李元苗发愣,满脸不耐的挥了挥门板:“快走快走,挡我的生意。”
你是什么人?李元苗下意识一皱眉就要呵斥,却被门板一拍,直接轻飘飘滚到街上水渠边。浑身瘦骨头被硬石板硌得生疼,他“哎哟哟”叫唤起来,习惯性抬起胳膊等着人扶起,却只得来路人嫌弃避开的脚步。
“李家的小乞儿还活着呐。”
担着酒走过的壮汉绕开大步子:“浑身这么臭,可别臭了我家香酒。”
乞儿?李元苗忍者浑身疼痛,低下头,看见了水渠中的那张脏兮兮瘦脱相的小脸。
是啊,他是乞儿。鼓户镇里父母双亡的孩子,被镇长李志言针对,谁也不敢用的孤儿。
齐整的城镇,流动的水声,喧闹的人的交谈,鲜活的一日正在“鼓户镇”拉开,乞儿李元苗站起身,开始今天的讨生活的日子。
他走在主街大道上,茫然的视线逐渐变得畏缩。这条主街蔓延向外,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再往外,是缭绕的雨云。
雨云之外,是一双环抱“鼓户镇”的手臂。骆璇仪低着头,面容被天云遮挡,看不清神情。
她注视着怀中的鼓户镇,手指微动,仿佛提线偶师,又如棋者执棋,落于棋盘之上。
上观者道,由骆璇仪导演的戏码,即将拉开序幕。
第一百零七章 间世落魂阵(3)
下雨了。零零星星的雨点落在青石板上,随之雨丝织成一张绵密的银网,这是鼓户镇常有的景象。
雨没能影响镇民的生活,但是没有蓑衣油伞的乞儿李元苗却不得不在雨中瑟瑟发抖。
好饿。饿得一股辣火从腹内烧上喉头,口水都是反上的酸水,李元苗似乎从没有这么饿过。再不吃饭,他一定要饿死了。
街道两旁传来一阵汤面香,哪怕被雨水打散也那么诱人,李元苗下意识挨着步子蹭到汤面店门前往里望。
汤面店里摆着三四张擦得油亮的圆木桌,六七个大汉绞了衣裳围坐着吸溜面条。白水面上浮着两片青叶,白嫩流黄的蛋卧在边上,一个人的筷子夹起蛋,嘴里嗦一声,流心蛋黄全到了他的嘴中。
好香。李元苗努力嗅着店里的热气,眼睛直直盯着那碗清水面。
清水面被大汉筷子一搅,熟得筋道的面条满满缠上筷子,一口被咬入他口中。咀嚼着,他另一只手端起汤碗,咕嘟咕嘟咽下飘着清油的淡黄汤汁,终于满足的咂咂嘴放下空碗,对内厨喊道:“老板娘,结账!”
李元苗也学着咂咂嘴。这面一定很好吃。李元苗被热气勾魂一般走进店里,对着出来收钱的老板娘利索顺溜地喊:“来一碗卧蛋清水面,蛋要乌鸡蛋,油只要香油几滴,青葱切丁铺上,汤底猪大骨带肉熬,不要骨肉。”
老板娘还没说话,那站起身结账的大汉便叫道:“乞儿,你付得起钱吗?口气倒像是个老食客。”
“我,”李元苗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却没摸到底,他低头一看,浑身上下穿得一件像是麻袋样的灰衣,破破烂烂全是洞,哪里有口袋?连样像样的东西都没有,“我没钱。”
“没钱要饭还叫的这么震天响!你当你是镇长府里的李大老爷呀!”坐在桌上的其他客人便大声嘲笑起来,一时间笑声大作,震得李元苗两耳轰鸣,满面通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没钱还来面馆自取其辱。他一双手紧紧揪着下裳,本就破烂的断面被他生生又揪出几个线头,眼睛却还望着内厨方向。
那里传出“咕噜”的水声,应该是热水烧开了在顶锅吧?还是说这其实是他肚子在叫,他已经饿得分不清了呢?
“好了,不要说了。”那被称为老板娘的女子终于开口了,起哄的大汉们都住了嘴。她看李元苗一眼,转身进了内厨。
李元苗不由得期待起她会给自己带什么出来,但等了许久才发觉老板娘只是回去继续忙了。
怎么回事,老是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因为我还没适应爹娘去世的日子吗?李元苗自觉又丢了脸,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但是他饿得没力气,又被这面香勾得走不动路,见没人撵他,干脆蹲在店里头躲雨。
雨越下越响,李元苗却听不见了,他饿得眼冒金星,直愣愣望着食客的碗。
终于,有一个食客像是不忍心,将吸完蛋黄的白蛋丢到他身上:“吃吧!”
还带着温度的白蛋砸在李元苗身上,被他七手八脚接住。白蛋扁扁的,顺滑的在手里动两下,从咬口可以看见里头还剩下没吸完的一点卵黄,散发着点汤面的油香。
李元苗却盯着白蛋的咬口,那上面清晰可见齿痕咬出的半月尖角。他猛地干呕起来,白蛋被他一丢丢在地上,翻滚两下由白变灰。
食客见之大怒。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歪头朝白蛋“呸”的吐出一口唾沫,浓黄的痰正中其上。他蔑视的指着李元苗骂道:“小崽子,狗乞儿,我好心给你的东西你不吃,你就饿死算了!”
“不是……”李元苗饿得提不起说话的力气,但他再看一眼地上的蛋,更是拼命呕起来。最开始还能呕出几口酸水,到后面连气都吐不出来。
几个食客互看一眼,嘀咕道:“这小子怕不是要死了吧?”
“可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几个人把李元苗架起来,往门口一丢。“咔哒”一声,李元苗只觉得浑身骨头都移开,自己连爬都爬不起来,只能有气无力的痛哼。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云散开,雨终于停了。入夜了。
饿,不仅饿,还渴。李元苗浑身冷得打颤,又觉得腹里饿火在烧。天黑无人,汤面店却不知怎么的没有插上门板,黑洞洞的堂屋里,似乎还有着那个白蛋的温暖。
饿到神志不清的李元苗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他想要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只得用双手和手肘挪动身体,往汤面店里爬。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白蛋,恨不得脸贴在地上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好饿,好饿。李元苗几乎要哭出来,忽然,他看见汤面店的内厨发出一点微光。
对,里面肯定有吃的。
抓住救命稻草的李元苗拼命往内厨拱去。油灯还亮着,炉灶的火已经熄灭了,架着水锅的梯笼也没有一点热气。他还不死心,双手抱着桌腿,咬死了力气发力,终于靠着桌子站起。
望着桌子,他不动了。
桌上,有一大团白面揉成的面团。
生面团,也许是做面条剩下来的吧,没有熟,没有任何调味。
但是,可以吃。
喉中刚刚分泌出一点唾沫,李元苗立即扑上去,不管不顾捧着面团就往嘴里塞。生面团几乎有他头那么大,他张大了嘴咬,两手撕开往嘴里塞,几乎嚼也不嚼。
“呃,呃!”喉中干涩一下子堵塞,李元苗捶几下喉头还是咽不下去,却又不舍得吐出来,他急忙忙环顾四周,望见了水锅里满满地冷水。
他肚子里都是面团,有了力气,连忙跑过去用手掬其水就往嘴里灌,但是还是咽不下去,他干脆把头埋进水锅里,大口大口咽下水。
大量的冷水将生面团冲下肚,李元苗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感觉肚子里终于有了东西,满满胀胀。他饿怕了,把手里最后剩的一点拇指大的面团也塞进嘴里。
忽然,他的腹中细细的痛起来。
起初,李元苗以为是吃多了腹胀,但是这痛楚越来越强烈,像是什么东西在强行撑开他的胃,一阵阵的气顺着他的嗓子冒上来,他不停的打嗝,连一声求救都无力发出。
终于,他的腹中爆发出了一声炸响。
间世落魂阵飞转出一道淡淡的白色烟气,八面阵旗落下来悬于骆璇仪身后,而地上衣冠完整的李元苗已经没了气息。
李元苗就这么将自己活活撑死在阵中。
第一百零八章 间世落魂阵(3)
无月的夜里,被绑起堆放于院角的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到微光一闪,像是一道雷电,短促而惊悚地照亮了骆璇仪与她脚下一动不动的李元苗。
唯有黑木宗修士费汉知道,李元苗已然失去了呼吸。但任凭他如何扩大感知,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费汉感应之中,李元苗一被黑雾抛掷,就像突发昏厥一般失去了神智,而后倒在地上。眼前在黑夜中几乎苍白到发亮的少女除了拿出一炷香点燃以外什么也没做,突兀的无言站立在这残破的院落间,带着湿雾阴冷的风刮过屋檐的残缺,气氛十分诡异。
莫不是纸术门派来的?或是禹王雇佣要虏了他们去遮天城?那也没必要再抓其他人了啊。
正当费汉思考骆璇仪究竟会对李元苗做什么时,他悚然发觉李元苗的呼吸开始减弱,渐渐弱到几近不可闻声,李元苗的魂魄就此随着最后一声呼吸飞出,魂消魄散,最后只留下一道白光的残影。
李元苗竟然死了!
费汉像是被当头一棒打晕了头。他不敢相信于国公的亲弟就这么莫名其妙死在了这种地方。脑子里那些权谋争斗统统被这一死的惊悚倒出,他终于开始意识到骆璇仪也许只是一个路过杀人的邪修。
骆璇仪不知道费汉千回百转的心思,就是知道了也懒得理会,她现在一心一意正研究间世落魂阵。
落魂入阵中,间世已陌路。骆璇仪建立的鼓户镇并没有让李元苗看出破绽,哪怕给他刻意安排成乞儿的身份,顶多让他觉得些许恍惚。
李元苗恍惚之间,骆璇仪安排的“家道中落”的身世补全了他自己的逻辑。这就说明只要编的逻辑足够完善,哪怕在阵中安排的身份与原来多么迥异,也是可行的。
香灰落在手窝里浅浅一层,只不过过了短短半刻钟,间世落魂阵中的时间被骆璇仪尝试着调快,从早晨商铺开门到夜里收摊,几乎过了一整日。看来阵法中时间可以随着骆璇仪心意调动,而阵中人无知无觉。
除了验证这两点外,骆璇仪还尝试了在阵中操控李元苗和让“镇民”杀死李元苗。前者无法做到,顶多让李元苗感觉到些许饥饿,而后者则有些意思。
刚刚习得间世落魂阵时,骆璇仪从灌输而来的知识得知,除非入阵者自残自杀否则布阵者无法真正伤害入阵者分毫。
但是不实验一番怎么知道可不可行呢?
在她的操纵之下,本来早晨开门的屠夫是要一脚踏死李元苗,但是屠夫却只是站定了呵斥他。既然带有杀意的直接操控无法做到,骆璇仪便转换思维,试图制造意外让李元苗死亡。
当时屠夫为了开铺迎生意,一掌将李元苗打开,“无意间”李元苗后脑倒下的方向正好是水渠砌石边缘。但屠夫的力气用大了些,李元苗由倒变为滚,躲开了这一劫。
再试一次,便是食客将虚弱的李元苗抬起抛出,直接砸在青石板上。但这一下李元苗却也只是心理上感觉到疼痛,而实际上却没有一点青瘀伤痕。
但李元苗自己腹中饥饿,吃下骆璇仪安排好的生面团,喝下大量凉水,却能够活活将自己胃炸而死。魂魄死后消散,而肉体自然呼吸停止死去。
两相对比可以洞悉,间世落魂阵的死亡,乃是阵道“欺骗”之道的演化——自己误以为自己死亡,魂魄自散入轮回中。
骆璇仪要做的,就是引导。李元苗一步步心理行为似乎都是自己决断,但是骆璇仪却可以凭借剥离他原来身处的环境,加以编造的故事和繁复强调的暗示行为来强化他的心理方向。
从一开始,骆璇仪操纵李元苗产生了一点饥饿感,但并不强烈。她先后安排屠夫、面汤店、吃面的食客和内厨的香味来加强暗示,这些都是现实中有的东西,李元苗受到暗示,就真的觉得自己很饿,越来越饿。
他相信了自己处于饥饿中,那么间世落魂阵便趁虚而入动摇魂魄。在阵法的误导下魂魄信以为真,再反馈饿感给李元苗。
同样的,李元苗的死亡也是基于“生面团加水会发胀”“胃撑爆人不医则死”这现实中有的定律。骆璇仪让面团吸水发胀,李元苗确实感觉到了胃胀,魂魄收到反馈,再反馈给李元苗“越来越胀”的痛感。反复之下,他便真的安排了自己胃炸而死。
要使用间世落魂阵,不管是杀还是让魂魄融于阵中都必须要有大量暗示引导。若是用来杀凡人确实耗费心力,但杀修士则确为安全之选。
骆璇仪认真将这些试验后的感悟记下。李元苗是外来的粮官,并不熟悉鼓户镇地形民风,因此接下来,她要再以抓来的李府侍女入阵做对比。
手指微动,八面阵旗再入天穹。骆璇仪已经稍稍熟悉流程,布下第二个阵法。她看也不看,随手从墙角以死气提来一个侍女就往阵里投去,随便将李元苗的尸首一脚踢到边上。
费汉只觉得身边一空,飞到骆璇仪身边的侍女熟悉的昏睡过去,再看滚到脚下的李元苗的尸首,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第一百零九章 费汉
“咚。”
“咚。”
“咚”
一具又一具尸首像是装了沙土的破麻袋,被骆璇仪轻轻松松踢开,砸在四周空地上,更砸在费汉心头。
除了一下下的尸首砸地声,整个院子里费汉只听到那魔头时不时的自言自语响起,但是她每一次开口,只让院子冷意更深。
“唔,还是不行,看来是太熟悉鼓户镇了……”
“建付稷镇试试看……”
“饥饿感不起作用,士兵……应当是曾经的经历影响效果……”
“咚。”
声音伴随着尸首落下,费汉祈祷着环顾四周,惊恐发觉院中还喘着气的活人,只剩下了他跟这魔头。
不,这魔头说是人还不一定呢,费汉连她喘不喘气都不确定,更不用说那身上缭绕着一股磅礴的死气,没有半分灵力的波动。
更让他不自觉往角落里缩的是,那魔头缓缓吐出的思索。
“未修炼的魂魄还是太弱了,哪怕只是抽进阵法中就已经涣散了一半。还是要修士才好。”
修士,那还用说是用哪个修士吗?满院里就他一个了。
要不是怕引起骆璇仪的注意,费汉真能直接哭出来。他不是什么修真世家的修士,也没有什么护道的理想,纯粹是一个为了不用服徭役稀里糊涂被黑木宗收为弟子的小修。
他都现在还能回想起最开始进入黑木宗的那段日子,虽然是外门小修,但好在天天只要采采草药,还有白米吃。他恨不得一辈子做外门弟子,可惜他还是被黑木宗毒圣派的长老看上,收为内门弟子。
毒圣派长老费瞳说他不顾外物,正好心无旁骛修毒道,还给他赐了同姓。但是修道之后就要辟谷,他从那时候开始再没人送饭吃。
虽然不再饥饿,但他就是想要吃点东西。但五谷轮回不利于六根清净,宗门里抓得紧,他师父根式嘱咐了师兄师弟看住他,他只好找千百种借口要下山执行外务找吃的。
结果被长老甩了个费力的活,还遇上了这么一个魔头,自己的小命岌岌可危。早知如此,还不如被抓去军中,起码玄承州早就平定没有战事,只要绞杀些流寇,混口饭饱不成问题啊。
眼看着骆璇仪手掌伸出,就要将自己抓去,费汉一个激灵大声喊道:“不要杀我,我有用的很!”
骆璇仪微微一愣,转眼看到费汉缩在墙角里。她自从来到天道地盘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直气壮的求饶声。
见骆璇仪一双灰眸看过来,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费汉更起劲了,他叽里咕噜就开始把自己能想到的话全部倒出,希望骆璇仪能够看重自己把自己留下。
“我是黑木宗费瞳长老弟子费汉,是毒圣派内门亲传,是木属天灵根……我、我还会制取毒物!”
骆璇仪漫步走到费汉身前,低头看他。感觉到骆璇仪竖瞳中投射出的视线微冷在自己头顶游移,费汉一个哆嗦,连不该说的都全部吐出。
“我知道于国公两兄弟在做什么!我还知道毒圣派与臧爻宗有私下联系!”
这不能怪他嘴不严。费汉偷偷朝上撇骆璇仪的脸色,一边心中想到。他毕生所求就是吃饱喝足活到死,是他们硬要把他卷到这里头的纷争来。
骆璇仪琢磨一番,忽然笑出声:“你是想证明你确实很有用?要我留下你?”
“是,啊不是,不对是这样的。”费汉语无伦次的点头,“只要你让我活下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知道很多黑木宗秘辛!”
“这样啊。”
一直冷淡的声音似乎带上了温柔的笑意。费汉仰起头,看见骆璇仪翘起嘴角,眉眼弯弯,他忽然一阵恍惚。
“既然你知道那么多,我搜魂不就好了。”
她笑着道。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费汉浑身一震,冷汗簌簌流下,立即打消了他心中一应念头。
骆璇仪双手抱臂俯视费汉青白不定的脸,看起来悠游自在,心中却在细细思索。
她倒不是不想用搜魂术,只是搜魂术所需要最少十个活魂。她手中那两张阵修活魂后头还要用于感悟,方才以阵法杀死的十数人没有用容归拦截魂魄,都魂归轮回中了。
不过费汉所言涉及黑木宗与臧爻宗,骆璇仪还是感兴趣的。不如现在再去劫掠几个人来杀了,再施行搜魂术……
活魂这种材料用处太多了,还是要尽快再造个两三万张。现在龙兰城附近应该乱得很,南下方茴城去一趟吧,那边还有几个万人城池。
骆璇仪盘算着究竟到哪里去进材料,看在费汉眼里,就是他小命即将休矣。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但是打又打不过,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魔头啊?费汉觉得他活到现在也没有这么动过脑子,他精神紧紧绷着,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忽然“啊”一声,激动道:“你是魔修沈然溟!”
鼓户镇也算是龙兰城下辖南方各城镇,是个女魔修,又一身黑发灰袍,不是福文塔里的人是谁!
回想起福文塔里的信息,费汉就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语气激烈道:“我瞄过福文塔上的讯息,你要材料对吧?我可以给你搞到啊!”
“我手上低端材料够了。”骆璇仪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她发觉只要让费汉陷入恐慌,他就会自己找出价值来。
费汉却信心满满,要不是死气捆着他,他必然要拍拍胸膛一表决心:“不是低端材料,我可以搞到的东西,必然是交易行里没有的!”
“我可以给你搞到活的半天兽!”
第一百一十章 秘辛(1)
“活的半天兽,当真?”
骆璇仪一下子便想到了十二座耸云山中的絮目,她确实想要抓住活的絮目来进行研究。
但费汉说不定只是为了活下来夸大其词,何况骆璇仪都没有十足把握活捉絮目,费汉一个小小筑基后期毒修如何能保证?
感觉到骆璇仪眼神中带着怀疑,费汉忙不迭点头:“当真,若有虚言,天道天雷灭我!”
天空中暗雷闪过,费汉缩了缩头。这是奉行天道的六大盟修士最重的口誓,此言一出,他若不为骆璇仪捉来活的半天兽,便真要被天雷劈死。
但是费汉自诩有十足把握,为了取信骆璇仪活下来,这是不得不做的一环。
“既然如此,”骆璇仪故意停顿些许,听到费汉呼吸都滞住,才松口,“那便暂时留你一条小命。”
浑身一松,费汉抬手抹去额上汗水,才发现骆璇仪解开了缠绕他身上的黑雾。他手上不停,嘴里利索地朝骆璇仪胡乱谢谢一通,骆璇仪也不理会他,伸手揪住他的后领直接提起。
“欸?”
“这里不方便说话。”骆璇仪提着他随便钻进一间屋内,抬手抛出桃源境。想了想,又回过头将满院的尸身全都卷入储物袋中,才迈步踏进桃源境。
“呃。”
费汉只觉得被衣领勒死喉管,但又不敢反抗生怕惹怒骆璇仪,只好憋着气。本就难受至极,再加上穿入桃源境天旋地转之下,骆璇仪一松手,他竟然扑地将酒宴上所食之物统统呕吐出来。
“呕、呕……对不起……呕……”
骆璇仪往后退两步。她没想到费汉竟然进入筑基还吃五谷,浓郁的酒气连桃花香都盖不住。她又后退几步,深深怀疑起费汉究竟靠不靠谱。
“咳咳!”费汉把胃里呕空,终于抬头一抹嘴。一回首见骆璇仪站得远远满目怀疑的看着自己,他一下子连手带脚爬起来,却一脚踩上自己呕出的一滩,“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骆璇仪默默捂住眼睛。她忽然有些可怜黑木宗,不知道为什么。
“你真的能抓住半天兽吗?”她怀疑的不禁再次问道。
“哎哎,真的!”费汉一连串的丢脸,脸皮也硬起来了。他若无其事的爬起来,把外袍脱下盖在那滩溅开的东西上,对骆璇仪诚恳道。
“十二座耸云山上有一只半天兽,名为絮目,你若不信可以靠近去看看,山上有它的领域庇佑。我能够将它抓到献给你。”
总算说到正题,骆璇仪放下手等费汉继续说,却见费汉“嘿嘿”笑了两声,左右看了几眼,指着另一边的桃花林道:“说起来还蛮复杂的,不如我们过去细谈?”
下意识看了眼地上的外袍,骆璇仪点点头走进桃花林中盘坐在树下,果然离得远了桃花香盖住了酒气。
跟过来的费汉一幅如释重负的模样,拱手弯腰站在骆璇仪面前,不敢坐下,谈起正事终于正经了。
“您来自臧爻宗,或许不知,但是絮目早就在我们玄承州现行过数次。在所有古籍有记载的半天兽中,它是最温驯,也最好捕捉的一种。我来鼓户镇,便是来抓絮目。”
骆璇仪直视费汉的脸,确认他没有说谎:“既然是来抓絮目,为何不见你动静?你住在李志言府中已经有些时日了吧。”
费汉耸耸肩。他是散漫惯了,但这不是他故意拖延。
“絮目抓起来轻松,但是要等上一段时间。”
“等什么?”
费汉答:“等鼓户镇镇民死绝。”
桃源境中吹起一阵轻风,搅扰地上厚厚的花瓣盘绕成漩涡,随风而散。
费汉的面上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让骆璇仪竟然隐隐觉得熟悉。她下意识追问道:“既然鼓户镇镇民死绝便能抓絮目,为何要等?直接杀了便是。”
费汉两手一摊:“不行,直接杀反而抓不到絮目。必须要以絮病杀死他们才行。”
“絮目性情温和,但遇人便躲,只因它身上带的飞絮。”
“至今不知道絮目究竟是何道天兽,但我从手上秘辛得知,絮目能够以飞絮归化一片天地山岭为领域。飞絮飘落,融于普通草木中,草木成灵草;野兽食之,开智化为妖兽灵兽。因此絮目所在之地,便如传说中的风雨灵芝一般,具是福地。”
“但与风雨灵芝不同,絮目只在有城镇聚居之处出现。”
讲到此处,费汉似乎自己也觉得疑惑,稍稍一顿。骆璇仪立即注意到,却不发问,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絮目喜在有人之处出现,飞絮却不能与人接触,触则生絮病。患有絮病者,从肝肺五脏开始化为飞絮,而后浑身渐渐松软,以血肉结成絮籽,最后整个人化为一株絮草,就此身死魂灭。”
“絮病曾灭了两处城镇。先后有人目击小镇全灭后,絮目从山上下来,悲而怮哭,声音悲传十里。”
听到此处,骆璇仪皱眉终于开口问道:“不是全灭,怎么有人目击?”
“当然是实验絮病者目击了。”
费汉咂咂嘴,觉得口里有些干,却不敢拿起腰上酒壶喝:“于国公派人追寻絮目,想要找到抓住絮目的法子,将絮目呈上盟内,换取盟内的支持。”
“于国公想改朝换代。而如今,他找到了抓捕絮目的法子——以絮病杀一镇人,趁絮目哀痛怮哭之时,以法器善心收捕它。”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秘辛(2)
在费汉毫无保留地泄密之下,一盘以于国公为执棋者、以鼓户镇为棋盘的棋局在骆璇仪眼前徐徐展开。
骆璇仪先前一直疑惑鼓兵究竟为何单立一户,全都聚居在一个镇上,原来鼓兵并非单纯的“为军鼓者”——鼓兵由乐道天兽琶音庇佑。
据说天兽琶音为半天兽时,被邪修袭击为星海宫乐修大能所救,从此伴随身边直到登化为乐道天兽。因大能便是军中击鼓出身,以鼓为器,从此琶音便庇护鼓兵。
也有说天兽琶音便是那位大能坐化后化身,出于往日情谊而庇护鼓兵。
不论究竟出于何种想法,并非修道之人的鼓兵从此能以鼓声引琶音而来。虽凡人一人击鼓鼓声微弱难闻,募集鼓兵两千便能上通乐道,唤来琶音为军助阵。
鼓乐声所传之处,轻伤者得以医治。有天兽的庇佑,大军士气不减,在禹王统率之下从无败绩,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随着临武帝一统玄承州,天下强兵散去大半。禹王被派去驻守东境,只允许携带两百亲兵,能够与天兽沟通的鼓兵却不能随他而去。
鼓兵从此便被编入鼓户籍,也不许像其他老兵一般归乡,两千鼓兵化为一镇鼓户,几番迁移之下,终于在十二座耸云山脚下定居。
而将鼓户定居于此,则是于国公身边幕僚的计谋。于国公手下先后实验以絮病灭了两镇,絮目似乎哀痛到极致,虽被再度发现栖居于十二座耸云山上,却完全闭锁了领域,不再允许人进入。
或许上报给六大盟可以借修士来强攻领域,但这就不算是于国公献上的礼物。于国公既然知道絮病灭镇可以让絮目哀哭,他便利用权力之便,让可以上通天兽的鼓户来此建镇。
果然带有天兽气息的鼓户被絮目接纳,十二座耸云山重新对鼓户开放。骆璇仪先前猜测絮病乃是上山的代价,是低估了絮目对人的怜爱。
既然鼓户能够上山,镇上的絮病便被委托给镇长李志言传播,而抓捕絮目的法器,则秘密交给了于国公的族老,黑木宗毒圣派的长老,费瞳从臧爻宗收罗。收来法器善心之后,费瞳则派出了自己信任的弟子费汉秘密前往鼓户镇。
费瞳以为自己将费汉从一个父母双亡的外门弟子提拔为内门亲传,赐予自己的姓氏,视如亲子的培养,费汉必然报恩以信。
但费瞳却不知晓,费汉在逃兵灾之前,也是家中爱子。但在逃亡路上,他却被父母剜肉烹食,甚至贱价贩卖入菜人市中。
要不是他将父母反手卖给菜人市换的一条生路,再一路靠偷抢才留了一口活气。他心中早就没了什么正邪善恶,亲疏恩仇。后来上山入黑木宗,只是听说从军伙食不好罢了。
饱受费瞳信任的费汉将法器善心捧到骆璇仪面前,细细解释道:“这便是费瞳从一个装扮奇异之人手中得来的臧爻宗法器,据说是由什么悲炼大师锻造,唤作善心。”
悲炼,怕不是悲炼真君。回想起悲炼真君锻造的种种法器,骆璇仪饶有兴致地将法器善心拿起,细细观察。
善心大体为一个圆盘。基座由一块黑骨磨成,骆璇仪不知到这是什么妖兽的骨头,只觉得手捧着基座时,触感细腻柔和,似乎有一阵阵波动涤荡心灵,让她感觉到一丝宁和愉悦。
圆盘之中,则镶嵌着一块小一些的圆形镜面。镜面打磨光滑,却照映不出骆璇仪以及周围桃树,霜冷冷一片空白。
骆璇仪用指腹细细摸索过盘侧,果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拿起一看,是两个臧爻宗字体,意思是“臧爻”。
臧爻宗物品从不署单人名字,只有化血岭产出法器署名臧爻。当然这标记也有可能是什么人伪造。
但照骆璇仪了解来看,正道修士连魔修都一知半解,估计臧爻宗字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仿造的。加上仅仅用两块材料便炼成可以捕捉半天兽的法器,骆璇仪大致可以确定,费汉口中悲炼大师,就是悲炼真君。
黑木宗之中,甚至有长老与臧爻宗勾结,而身为亲传内门弟子的费汉手里还拿着带有臧爻宗字体的法器。
这其中可用之处……
骆璇仪手随着思索下意识轻轻摩挲着盘底,费汉则自觉地解说道:“费瞳将善心交付给我时说过,当天地灵物为苍生怮哭时,将镜面照向灵物,善心便能将其收入镜中。”
忽然想到骆璇仪那搜魂的“提议”,费汉紧接着补一句:“当然,费瞳已经让我将善心滴血认主,只有我能够使用善心。若是我死了,善心便破碎。”
“你要将絮目捉住后献给我,如何跟于国公与费瞳交代?”骆璇仪冷不丁发问。
“这……”费汉抬手挠了挠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只想活下来。”
心中决意已定,骆璇仪轻轻后靠在树干上,将善心抛回费汉手中,半眯起的灰瞳明明向上,暗光闪烁中,她微微张口,费汉不由得弯下腰倾听。
“不,你活不下来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二枚棋子
“什么?”费汉下意识绷紧身体,脑中飞闪过许多念头,他暗自握住腰间药袋,却发现骆璇仪没有动手的迹象。
他一时摸不清骆璇仪的想法,只见骆璇仪露出笑容,声音甚至带着轻快道:“你想要毒我?”
费汉一惊,刚要摇头,忽然睁大了眼。他眼睁睁看着桃树下的骆璇仪竟然皮肉翻起散开,化作一团黑雾如云压在桃花林上。
阵阵死气森冷,林中莫名瑟瑟抖动,费汉只觉得魂魄仿佛都要被头顶黑雾吸出,几乎不能自控的抬起头仰望。
她绝不是人,也非鬼魅。毒根本无法伤她分毫。
黑雾降下来,迅速的织成一张苍白的面容镶在黑雾中,下垂的弯月眼似乎带着悲悯俯视着他。
“你杀不了我。”
她散开面容,黑雾笼罩着费汉,那冷寂的声音时远时近,似乎在他脑中回荡。
“善心是臧爻宗悲炼真君锻造,你将絮目封存于善心后交给我,便是将善心遗失,将黑木宗与于国公暗通臧爻宗的证据遗失。”
“我,我便说善心无法捕捉絮目,已然损坏了……”费汉越说声音越低,他也明白这种话不可能糊弄到两个老狐狸。
骆璇仪平淡的敲碎他的幻想:“这种话,连你自己都不会信。”
“既然有善心泄露的隐患,他们会怎么做呢?”
“要是我,我会将你杀了,将一切都归咎到你的头上。”
耳旁的声音细细如呓语,却不折不扣钻入费汉的脑中,不断回荡。
“你费汉野心勃勃,察觉到半天兽絮目的踪迹,却不上报六大盟,想要据为己有。”
“你勾结臧爻宗,不知以什么条件换取了魔宗的法器。必然是献上鼓户镇镇民的全部性命吧?”
“只可惜费瞳长老晚了一步,没能救下鼓户镇镇民。半天兽絮目也消失无踪。”
“为了安慰镇民在天之灵,费瞳长老大义灭亲,实乃六大盟君子典范啊。”
“于国公与费瞳什么事也不会有,说不定他们还能找到我这里,跟我抢一抢这絮目。但你呢?”
她的声音不是呓语,而是预告。
“你必死无疑。”
费汉颓然放开手中药袋,心中侥幸全都烟消云散。他心知骆璇仪说的丝毫无错,费瞳会保他的可能性等同于零,将这件事交给他办,本就是方便弃卒保车。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思考后面的事,他一心只想先从骆璇仪手上活下来罢了。而这也几乎不可能了——自己已经看见骆璇仪的真实面目,哪怕真的献上絮目恐怕也活不下来。
前有虎后有狼,费汉自知已无退路可言。
既然如此,那不如豁出一条命去!
费汉猛地扑地拜倒,大喊:“我愿效忠于您!请您救我!”
他才不想要卷入什么纷争,但是既然已经卷入其中,他只会站在有生机的那一方。
费汉知道,自己在费瞳与于国公手中只有一个死字,但他对于骆璇仪必然是有价值的,否则骆璇仪不会对他说这些话。
黑雾簌簌抽离,再次凝聚在一起化为人形。骆璇仪站在费汉面前,费汉却不敢抬头看她面色。哪怕心知她要利用自己,费汉却不能彻底摸清骆璇仪的心思。
过了许久,或者其实才一瞬,费汉终于听见骆璇仪的声音:“你抬起头。”
费汉小心地抬头,只觉得一阵微凉的风吹到他面上,眼中映出一片蓝光。
骆璇仪伸出左掌,掌心飘着一朵蓝焰。小小蓝焰如一朵半开的蓝莲花,摇曳着散发出冷光。
“这是……什么?”费汉茫然地看着蓝焰。
骆璇仪声音幽幽听不出想法:“你不是说要效忠于我么?”
“吞下它。”
费汉的脸庞被蓝焰映照得一脸苍蓝,汗水从额上淌下,他却不敢再像先前那般随意的拭去。
桃花林中寂静下来。一时间,费汉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双眼死死盯着蓝焰,心中千回百转。但不管他如何想,这朵蓝焰也在他面前燃烧、摇曳,仿佛是有生命的生灵一般,带起阵阵呼吸样的微风,吹进他不知不觉颤抖张开的口中。
真的要这么做吗?跟魔修做交易,真的有好下场吗?会不会这魔修只是想愚弄我,吞下火焰我就死了?
蓝焰缓缓飘起飞近,冷冷的蓝色火焰几乎舔舐在费汉干裂的唇上,带起他满身战栗。
费汉手心具是汗水,鬼使神差,他的眼神向上望见了骆璇仪的脸。
骆璇仪低着头,她细碎凌乱的发丝也垂下来,将她的脸庞笼在黑暗中,只有那双灰亮的竖瞳发着光,像两弯银月。
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神,但在这时候,却令人安心——她不是玩弄人的性命取乐的人。
一切在她眼里,只是利益。
费汉闭上眼,将火焰张口吞下。
从惑仆中分出的蓝焰发出只有骆璇仪能够听到的愉悦叫声,火焰没有灼烧费汉的身体,而是直直往下,沉入丹田之中。
蓝光悬挂于费汉的筑基之上,悄无声息吞吐呼吸着,喷洒出无数飘游不定的残魂,附着在他身体脏腑各处。
只要骆璇仪下令灼烧,费汉的躯体一瞬间便会被惑仆的火焰从内而外烧毁污染,化为骆璇仪的次生鬼仆。
感觉到体内没有一丝异样,更没有痛感。费汉睁开眼猛地大口呼吸,手刚要抬起擦拭面上汗水,才发觉他的手指颤抖得僵住了。
他还活着。还活着。
骆璇仪绽开笑脸,原本阴沉冰冷的面孔,立即被弯月下垂的眼角融化。
“这火焰听从我的命令,能够察觉你的一切动向。”
“只要你不生出违抗我的心思,它便不会燃烧。甚至必要时,你便求助于火焰,它会焚尽你的敌人。”
费汉恭敬拜服于地。
“我费汉,永世追随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好戏前菜(1)
“永世。”骆璇仪不在意的笑笑,随手捻起身旁飞过的一片落花,轻轻揉碎。
“现在,你还是将絮目先捉来给我吧。等絮目抓来,我便告诉你后路如何可活。”
费汉一骨碌爬起来,听到骆璇仪这么说,事情又是他心有把握的,他精神一振,感觉疲累尽扫。
什么后路,肯定是事成之后带他逃跑吧,他自己跑躲不开六大盟的追捕,但六大盟至今也没抓到骆璇仪,她必然是有躲藏的经验的。
自觉自己已经是魔门中人了,他露出一个阴切切的笑容。
“我这就直接传播絮病,把全镇人都药死!直接搞可以很快的,反正他们发现也得死。”
骆璇仪扯了扯嘴角:“可以是可以,但是这件事不能由你来做,要让那镇长李志言做。”
“啊,”费汉眨眨眼,“可是您都把李元苗搞死了,我估计李志言现在估计都吓尿跑了。”
骆璇仪眉心一跳。她总算知道自己对费汉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费汉言语行为乃至心性简直同臧爻宗的出身的魔修一模一样。
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魔修不会这么蠢的笑,简直把“阴险”二字写在脸上。
“李志言必然还在镇中,你只管回去就是。”骆璇仪懒得跟费汉扯嘴皮,笃定道。
同桃源境的明亮白昼不同,笼罩在鼓户镇的黑夜沉沉压在李志言心中。他坐在正厅首座上,阴沉的面孔死死盯着华美的地毯,一动不动。
门客幕僚早就闻讯赶来,却都站在正厅两侧,面面相觑不敢出言。
正厅外火把摇晃,一道火光急忙忙奔进正厅,正是李府大管事。他左右环顾确认正厅里都是自己人,才道:“老爷,水榭已经沉入湖底,当场还留下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听管事这么说,其中一个门客有些站不住了,他急忙忙看向李志言:“大人,还是尽快派人出去寻粮官大人吧!”
见有人开头,又站出几个劝说道:“粮官大人身份尊贵,若就这么不明不白在我们府上被抓走……”
“是啊,要是于国公知道了,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闭嘴!”李志言忽然发怒,一掌将桌上花瓶摔在地上,“斩头、抄家!我们都得死!我能不知道吗?!”
咆哮声在厅中轰鸣回响,门客全都闭上嘴缩起身子。此刻又是一道火光奔来,“老爷,粮官大人的随侍确都为那贼子劫走,随行的几个侍女仆从也都没入湖中了。”
李志言闭上眼,从鼻里出一声气。听到李志言吩咐将李元苗随行侍从灭口,门客们纷纷面露骇然。此刻再怎么蠢也该明白了,李志言不想让人知道李元苗被掳走一事!
“大人,你糊涂啊!这下无人可以作证,要是国公爷将我们错认为凶手该如何是好!”
“拖下去。”李志言闭着眼短促命令道。进来报信的两个管事目露凶光,将出言的人嘴堵上拖下正厅,看方向是往湖中去了。
耳旁仿佛幻听到一声落水声,门客们集体打了个哆嗦。知道要是再出言反对自己也是一般下场,众人或变换思维,或紧闭口唇,正厅再归寂静。
“没人再说那些蠢话了?”李志言睁开眼扫视厅中,声音低沉,“那就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眼看几个门客都跟木雕一般不言,李志言不怒反笑,随便一指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被指中的门客一个激灵,他绞尽脑汁,磕磕绊绊道:“现在……便看我们能够做到国公爷吩咐的几件事了。”
李志言身体前倾,此言正中他心中所想:“说下去。”
门客深吸一口气。见李志言态度,他勉强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国公爷让大人以看护田产为由任鼓户镇镇首只是糊弄禹王派的噱头,实际上,大人是要来做三件事。”
“其一,是将亲禹王一派的鼓兵找借口杀绝,削弱禹王派系;”
“其二,找借口断掉给东境禹王的粮草供给,尽可能将粮草收缴到私库中;”
“其三,也是国公爷最看重的一点,抓住那十二座耸云山中栖息的絮目。此事与国公爷大业有关,万不能有失。”
“前两点都可以归结于抓捕絮目一事上,以絮病杀绝镇上人,再假称田地也被疫病污染,粮草只够供应雍定城与中州各城,想必皇家与那些大世家不会愿意分出自己的口粮再给东境的。”
李志言点头,面色却还是凝重无比。他知道最重要的事情不再前两点,门客也明白。
“粮官大人乃国公爷亲弟,从我们府上被抓,必然会引起国公爷滔天怒火。但若是献上絮目,或许国公爷还能听大人一言。到时候,便说……便说……”
一旁的幕僚插嘴道:“便说粮官大人酒宴完就已经带着兵马出了鼓户镇,我等也不知道粮官大人的去向!就算国公爷不信,我等献上絮目也表明算是一片忠心,国公爷正是用人之际,必然不会立即清算我等!”
看似一条可行的计策,李志言却收回目光,沉重的叹口气。
“可惜费仙人连带法器也被那贼人抓走,我们凡人怎么抓住那天兽?”
厅外火光再闪,远远的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老爷,仙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