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丹心阁
进入若愚峰的令符和仪三妹想象的不同,竟然只是一枚小小的六瓣干花。淡紫色被捻在苏扬苍白的指尖,就算是进入阵法,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或者光亮。
苏扬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他先分给仪三妹一座独立的三进院落,告诉她随意选一间房间住。仪三妹选好房间,就有一排机关小人端来一桌饭菜还有茶水。虽然只是些简单的白米粥和几样荤素兼有的小菜,也让从未上桌吃过一顿像样的饭的仪三妹局促。
见苏扬点头,仪三妹立即扑到桌边拿起白米粥就往肚子里灌,被烫的呼哧呼哧吐着舌头也不肯停下,小菜碟子端起来就往粥面上倒,不过眨眼间就将满桌子食物扫下肚。等她意犹未竟的吃完了,苏扬亲手为她斟茶,才开始慢条斯理的教给她什么是吃饭的礼仪,叫她如何使用筷子。等到仪三妹坐得腰酸背痛,手拿筷子拿得发麻了,苏扬吩咐下去为仪三妹新作的弟子服已经呈到屋里来。
“我大概看了下,你还会再长身体,因此不必追求合身,衣服大点好。袖子上的绣的是青霖花,乃是丹心阁外种着的止痛草药,旁人见了自然知道你的身份。先拿去三套换洗。”等仪三妹收下衣服,又命机关傀儡烧来热水给仪三妹洗漱,自己则去隔壁避嫌。仪三妹只觉得苏扬是她见过行为举止最繁琐的人,但是自己却并不讨厌,乖乖拿衣服洗澡去了。
木桶里水汽蒸腾,蔓出一点云雾缭绕的错觉。仪三妹脱了衣服站在桶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先是往水里望望,映照出自己满头的血污和抹黑的脸,把自己吓得身子后仰。在那黑暗的船舱里十五天,她当然不会干净到哪里去。亏得苏师兄还能下得了手摸头。
仪三妹嘟嘟囔囔鼓起勇气,用手拨了一下水面。水温稍微高了点,但是并不烫。仪三妹也不知道要叫机关傀儡加点冷水,捏着鼻子咬着牙跳进木桶里,溅起一大片水花。在水里搓了搓自己,水立即变成了灰色。机关傀儡忙忙碌碌给她端上一盘澡豆和澡巾,又拿起抹布擦干净地下的水渍。仪三妹琢磨着用澡豆在自己皮肤上滚了下,立即不亦乐乎地玩起泡泡来。
水进进出出换了拢共三次,仪三妹才将身上洗干净。等机关傀儡把一切收拾好后,苏扬搬了一大摞纸笔书籍进房间,宣布:“接下来我会教你读书写字,以及一些规矩。你还在学习的年纪,其余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但是书必须读。”
仪三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兴地简直要蹦起来转圈,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苏扬有些诧异仪三妹得反应。之前来到丹心阁的孩子对于读书学字多是苦大仇深,为了确保仪三妹没有会错意,苏扬试着再问道:“我教的只是些寻常文字,什么修道法门、炼药画阵统统不教,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学些杀人夺宝的手段,趁早打消念头吧。”说话间不觉面色凌厉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痛恨。
这有何难。本来仪三妹就不是为了学那些东西。学会了文字,才有可能学会其他事。自己学的,总比让人教一些自己一知半懂、不知有没有暗藏危机的东西要来得好。而且为人礼仪对于仪三妹而言,虽然一时不知道为何苏扬如此重视,但是她能够从中感受到苏扬的关心。苏扬是在将她看作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用坏了就可以处理的材料。仪三妹心中生出一点依恋,恭谨的回答:“从小所有人都活在三妹上头,没有人说过要教三妹文字,三妹知晓这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学的学问。苏师兄愿意教三妹,三妹怎能不喜?三妹一定好好学习。”
苏扬听了眉头舒展。招手让仪三妹坐在书桌边,自己还有些沉浸的喃喃:“文字并不该是这样珍贵的只有部分人才可以学的东西。我以前没有在意到这些事,直到来了这里,才知道同一片天下,竟然有生活的如此不同的人……”甩了甩头,苏扬开始专心教仪三妹拿笔学字。
烛火燃去大半,回过神来天已经黑了。苏扬对仪三妹道:“明日寅时,我会让机关傀儡叫醒你。你要进行灌顶仪式。现在,你先睡吧。”
第十七章 臧爻宗各秘法
苏扬走后,仪三妹并没有依他所说去休息,而是再次点亮烛火,坐在书桌前。
对于苏扬而言,教这些自小在臧爻宗统治各地长大的孩子学习也许只是处于自己一点对于故乡的思念,但是仪三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掌握的知识。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够活下来的机会有限的可怜。
她努力像苏扬教的那样握住毛笔,小心把今天练字的废稿重新拿出来,在背面“画”下曾经见过的一些文字。特别是丘行伦刀上的两个字。等到把这些字都记下来后,仪三妹收好废稿和毛笔墨水,大着胆子让机关傀儡拿来一支竹筷,翻开书开始对着书上的字用竹筷对照着勾画起来。
虽然她还不知道这些字的含义,但是她想先看熟这些字的形状。
烛火摇曳,橙黄的晕色在窗纸上勾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月满满坠落,和升起的朝阳擦肩而过,东边一线暗红云雾翻腾,从黑暗中生出一角金光。
寅时到了,没等机关傀儡敲门,仪三妹先推开门走到院子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苏扬揣着袖子含笑看她。“昨夜睡得如何?需不需要再加床被褥?”
一夜没沾床的仪三妹有点心虚点点头说:“谢师兄。不用加了,床很舒服。”
苏扬轻叹一口气,想到后面她要经历的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弯腰摸摸仪三妹的头,牵着她往院子外走。“早餐要等之后才能吃。”仪三妹听了乖乖点头。昨天没有细看,现在正好仔细看看丹心阁。
曲折回环的走廊傍着种满荷花的水潭,假山连着高大的松柏,在石板路上落下一片阴影。出了半月门,高高的阁楼之间连接着廊桥,一派古色古香,浑然看不出是修道炼药的地方,倒像是凡世某个家族宅院。
出了院落,一道长长的阶梯引着两人向上。朝左看有几座和仪三妹住的相似风格的阁楼堆在一起,一个人正端着一个巨大的瓷盘出来,看见两人有些惊讶的行礼。苏扬先带着仪三妹还礼后,才道:“那里是若愚峰里真正称作丹心阁的地方,有十人加上数百机关傀儡在此炼药,练得都是些寻常丹药。若是有要特殊丹药的,师傅没空时我们也会打个下手。”
仪三妹有些疑惑:“我听闻炼制丹药的丹师都是些万里挑一的人物,我什么也不会,师傅还没教我什么,怎么能够帮忙打下手呢?”
“师傅不会教我们炼药,他向来是让人自学的。你要是想学,师傅放开了书籍丹方随便人学习,你可以自行看看。那些人其实也不会炼丹,炼丹都由丹炉和机关傀儡做。他们只不过是负责记录机关傀儡的损耗,以及帮忙控制护山大阵和外人交流。”
仪三妹听得目瞪口呆。“丹炉和机关傀儡都会炼药?”
顾及着仪三妹的脚力,苏扬放慢速度拾级而上,一边为仪三妹解惑:“最初我也一般惊讶……臧爻、宗门阵法几乎最大程度地保留了一万年前万魂宗的法门,有多有人物发展完善,如今研究出了一种炼制在器物上的阵法,可以使其宛如活人般专注做一件事。这等技术完全超越了原来由人炼制丹药的弊端,真不知道是源于什么样的原理。”
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地方。眼前是一座古朴的巨型宫殿,宫殿前是一方看似不大的六角广场。等到仪三妹跟着苏扬走进广场中,忽然觉得天无限地向上飞起,地无限的向远处拉长,只觉得宫殿忽远忽近不再像之前看的那么真切,只有宫殿匾额上三个大大的字烙印在仪三妹脑海中,难以磨灭。
“这是照间宫。这座宫殿就是一件极品法器,所有意图靠近照间宫的人都必被卷入阵法中。以后你须记得进入照间宫的步法口诀,阵法每次解法都不同……”话语之间苏扬的身形犹如游龙飘忽,仪三妹看在眼里紧紧跟随,只觉得天旋地转中忽然有一把凌天巨斧狠狠劈在眼前,地脉立即龟裂!
“别动摇!你要记得眼前一切都是虚妄,天和地都非真正的天地,天地之间发生的一切犹如朝云晚霞,都是虚妄!”
仪三妹手脚发软,发狠咬破唇角,腿不敢有一丝落后一步一步学着苏扬走阵,终于走出阵法,天地回归原样,膝盖一软差点跪到地上,被苏扬一把兜住。“没事吧?”看着苏扬关心的眼神,仪三妹摇摇头,挣脱开苏扬的臂膀,自己在地上站稳,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师傅若没有闭关,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呆在照间宫中,其实出入机会并不多。你在照间宫外头的房间,也就是偶尔住下。”
“照间宫这件法器,也是宗门自己炼出的么?”
苏扬摇摇头。“这件法器乃是上古宝物,除了出入的天地间大阵外,还有十五种阵法,如今技艺已经断绝了。据我所知,宗门里炼器长老悲炼真君才将其复原了十之五六。”
这样强大的法门一个又一个出现,仪三妹对于悲炼真君生出了一份莫名的敬畏之心,对宗门的强大理解更加深厚。
第十八章 灌顶
灌顶的一切事务苏扬准备了许多次,早就轻车熟路。其实臧爻宗能够实现量产化灌顶,所勘破的不过就是人的性命和潜力罢了。
花慎道人配置出一整套的灌顶法门——先用五阴仙藤、担山秘铁、朱砂竹叶十六片以下品真火熬成汤,用于洗去通体脉络污垢、五脏六腑通透,使得药力最大发挥;再服用一丸灌顶丹,一丸通脉丹。灌顶丹抽取人体内一切寿命与潜力,再由通脉丹引导在毫无修炼体系的人体内自成循环,如果根骨不行,则另外还要加上三丸锻骨丹。人坐于汤中熬炼七七四十九天,出来后根据人的资质大约修为就在“假练气大圆满”乃至于“假筑基大圆满”之间,寿命则最多剩下十五年。经过这样的药力淬炼后,就再也没有办法通过丹药等等手段延长寿命,基本等同于死路一条。除非是夺舍换躯体,但是这样灌就的假修为体无法修炼,也就谈不上夺舍。这种毒法对于大局而言利大于弊,使得臧爻宗这等宗门要消耗大量有修为的材料却难以批量捕获的烦恼一举消失,不可谓不是臧爻宗近百年来强大的根基。
但是如果是经历这些的材料们当然不会感谢花慎道人。苏扬被抓来时已经有修炼的基础,因此没有被灌顶。但是他这些年来看过被灌顶做药童试药的孩子们,无不是日夜痛苦,甚至心内扭曲要杀人的比比皆是。他有些担忧的看着仪三妹,一时下不了手。
仪三妹稍微猜上一猜大概猜到他在担忧什么:“苏师兄安心。我是自愿进入丹心阁成为药童的,来了之后经历什么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不会怨恨与你。”
苏扬却说:“你怎么能算的了自愿?你不过别无选择,是被迫的。”
仪三妹想说自己的确是自己思考过才选择来丹心阁的,但是这真的是她愿意的吗?仪三妹不是不会痛、不会怕,她甚至比许多人更怕死,但是她自己却主动要求来丹心阁。隐约间思索到什么,仪三妹沉默不再说话。
苏扬还是将仪三妹带入了灌顶用的房间。房间犹如用整块的巨石雕琢形成,没有一丝拼接的痕迹。暗青色没有半点烛火的房间中央,有一尊巨大的青铜鼎。鼎四壁上刻满神兽灵植,由于常年熬炼丹药汤剂,已经带有幽幽的药香。
仪三妹褪去衣物盘腿坐于鼎中,头还低于鼎口一线。苏扬命机关傀儡将水灌满至仪三妹脖颈处,取出下品真火白莲火置于鼎炉中。仪三妹觉得脚底发热时,五阴仙藤立即被丢入,如水即化,化作一层乌黑的水膜将仪三妹脖颈以下包裹。水温仍在上涨,水面已经开始蔓出白雾,水膜隔绝了热度使仪三妹放下心来。
等到白雾堆积将仪三妹面孔彻底隐去,担山秘铁被放入水中。普一入水,担山秘铁犹如被层层剥开分化成一片片青色的铁片,又慢慢分解为极细的颗粒,整鼎的水立即变得浑浊深沉,色如沥青。仪三妹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身体表面有些酥麻的痒,但是由于水色混沌,颈部以上又被白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
直到这里还没什么,但是朱砂竹叶一放入水中,酥麻的痒旋即变为剧烈细碎无处不在的痛!朱砂竹叶像一把尖刀,刀刀破开仪三妹的肌肤,血色从仪三妹身上蔓出,转眼就将乌青染作血色。太痛了!仪三妹刚开始还咬着牙不叫出声,但是随着肌肤被割开,担山秘铁的细颗粒直接流入仪三妹的伤口。挤进那些细小的血管筋络中。粗粝的颗粒折磨着柔嫩的身体,血几乎是被无数颗粒硬生生从创口中挤出去的!其中疼痛不亚于拨皮抽筋的酷刑。但是还没完,这不过是刚开始。
这样熬炼过了三天,机关傀儡和苏扬才再次进来。仪三妹在这三天中最开始还忍着不叫痛,但是长久地折磨几乎摧毁了她的意志,她无自觉的大叫哭号着,到现在喉咙已经出血肿胀的发出出一点声音。机关傀儡想要掰开她的嘴把药塞入她的喉咙,却发现她连下咽的力气也没有了。幸好辅助的东西这些年以来早就完善,苏扬拿起一枝空心的长管对着仪三妹被掰开的嘴,狠心用力从喉咙处贯穿进胃里,傀儡将灌顶丹与通脉丹丢入后才撤走细管。整个过程,仪三妹早就被摧残的身躯也不过是稍微摆动了下。
接下来更加重要。四个傀儡将一个比鼎口稍小一些的顶盖运来,直接压在青铜鼎上。仪三妹只觉得头忽然被人往下一压般,整个人终于支撑不住弯曲成勾滑入水中。自己的血水和担山秘铁从耳鼻灌入头脑,仪三妹这才稍微找回一点力气和意识。我要死了么?求生的本能迫使她试图拼命从鼎中站起回到水面以上呼吸氧气,可是实际表现出的只不过是在水里小幅度的摆动几下手臂罢了。仪三妹只能眼见着自己慢慢下落,变成平躺在鼎底,任由剧烈的痛楚从肺部传来。忽然,她发现自己连眼睛也无法看见了。
不,我绝不会死在这里。失去视力,仪三妹反而不再害怕了。她奇异的发现自己完全冷静下来,清楚地捕捉到模糊视野里的一丝光亮。她耐心捕捉着这一点光,慢慢的,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仪三妹的手掌。在这时她的“视线”里,那已经不是由肉和骨形成的人的手掌,而是几条简约光线连成的类似手掌的形状。再仔细地看,则会发现还有更多细小的光构成了一只繁复的手掌图案,层层叠叠,乃至于全身。
除了光线,还有一种东西。仪三妹看不见,但是她能够感知到它的存在。它就像是某种无形的流动的,从自己全身上下流进这些繁复的光网中,带有一种仪三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有点像是透支了什么。又开始痛,但是这次不再是肉体的疼痛,就像是有什么抓住了她的魂魄正在玩耍撕扯般,令人要发狂似的挣扎起来。
但是这个时候痛苦已经不再仪三妹考虑范围了。她没有办法缓解,但是总有感觉知道自己不能昏过去,必须要清醒着受这场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酷刑。她想要想点什么开心的事情来缓解,但是只能想到昨天吃的那餐饭。她干脆在脑海里复习昨夜里死记硬背下来的文章,揣摩其中的意思来转移注意。
整整四十九天过去。苏扬日夜守在水钟旁,一看见时间到了,一刻也不敢多让仪三妹多呆,甚至自己冲进去亲手敲开了顶盖将仪三妹拖出来用干净的布包裹着。
仪三妹怔怔地看着自己一丝伤痕也没有、简直不像自己手臂的白嫩臂膀,终于在苏扬温暖的怀抱中才敢昏死过去。
第十九章 艰难的道路
仪三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四面都是乌青的水面,脚下一点露出的沙丘也慢慢被侵蚀崩塌。要逃。仪三妹想着,却不知道要逃向何方。在她彷徨时,水面仍在上涨,已经没过了她的脚面。
要逃。她冲入水中开始奋力划动,只是一心要逃离这里。但是无论游多久她还是在这一望无际的死寂的乌青中,最终筋疲力尽被海水吞没。
谁,我能够依靠谁?谁来救救我?无数的绳索从水面降下来,但是无论怎么抓都抓不到实体。这些绳索只是水面上形形色色的人投下的影子罢了,母体、父体、兄弟姐妹的脸随水波一晃而过。
要窒息了。
“咳、咳!”仪三妹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眼睛先是适应不了房间的光亮留出一滴泪水,但是适应后却让她大吃一惊。她的眼睛不仅比以前看得更加清晰,而且能够清晰地看见一种无处不在的微光,像是丝线,又像是水的涟漪。
被机关傀儡领进来的苏扬解答了仪三妹的疑惑:“醒了?你的根骨不错,不需要再另行服用锻骨丹,如今你已经有了假筑基初期的修为。你现在能看见天地各处的如薄雾般灵力,就如普通修为者那样。”
停顿一下,苏扬故作轻快的说:“只要等你适应了体内暴涨的修为,在学上一点入门法术,你就能操控飞行法器和进出的令符,不必被人拘束着行动了。”
想到苏扬挂在腰间的那个法宝葫芦,仪三妹有些激动,但是随之又冷静下来,敏锐的捕捉到什么:“为何灌顶的修为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假?难道说有什么与普通修为的人不同吗?”
真话太过残忍,苏扬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但是看着仪三妹坚定的黑色眼瞳直至看着他,他还是没能隐瞒灌顶的真相,全部说了出来,并且补充道:“……这样灌顶的人不得修炼,顶多能够依靠入门引气稍微调动修为操纵法器令符,我知道的最多也就能够用用火球术御水诀这样的初级法术,次数一多容易爆体而死。”
仪三妹哑然。这显然是非常令人沮丧的,她甚至一时之间质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选择,灰心之下,她想到了被悲炼真君带走的沈然溟:“那么入宗门的弟子不是也要灌顶吗?他们该怎么修行呢?”
“宗门弟子的灌顶又是不同的。”苏扬坐在床边上,端起水碗喂仪三妹喝水,一边解释,“实际上据我所知灌顶有三种,其中一种是臧爻宗以外的,有修为的人给他人灌顶,这样的灌顶只要经过修炼,修为就如自己练出的一般,并不碍事;另两种都是臧爻宗发明的,你的算一种,还有一种是专门给登记入册的宗门弟子的,以通脉丹和锻骨丹打通脉络、重塑根骨后,坐而修习一种特殊的引气法诀,不过三十六天就能超越大部分修道者,直接由白身进入炼气三层。一直到进入金丹期前修炼速度只会越来越快,但是修习此法以后的修道将会比其他人痛苦千百倍不说,还容易滋生心魔。不算是长久之道法。”
虽然是这样的邪法,但是臧爻宗依靠如此积蓄下来的筑基期金丹期修士多得令苏扬时常感到忧虑,加上这些年来臧爻宗一直都对玄承州蠢蠢欲动,苏扬心忧故土,却不知该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前些日子又听闻有正道潜入的道友被抓。虽然面上苏扬仍旧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心里已经萌生出逃离的想法。至少要把消息带到。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仪三妹,苏扬将喂完的碗搁置,眼睛中闪过一缕微光。
仪三妹并不知道苏扬正在想什么,她现在顾虑的是另一件事——至少眼下沈然溟已经正式迈入修道,而自己却还是躺在床上的废物。她刻意让自己忽略那些令她心灰意冷的话,振作起精神来。至少我要有自己自保的手段,就算不能修练,臧爻宗那样多的秘法甚至连丹炉都能够自己练丹,她不信除了修炼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想到这里,仪三妹立刻要开口请苏扬再教她文字。
苏扬却像早早就准备好般,对着储物袋一划,仪三妹眼见一道繁复的光线阵纹在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布袋上亮起,一大摞书籍就堆到床边。苏扬再一划,相同的阵纹亮起,一张木制的小案桌被放在床上,纸笔墨砚都摆放整齐。
盯着那光线织成的阵法良久,仪三妹才不动声色的点燃香炉里的线香,恭恭敬敬握上毛笔。
第二十章 竹简
飞燕阁焦星直到分配完今年所有人也没有新人送来,苏扬也并没有催促,大家就这么相安无事混过去,丹心阁这次也就只有仪三妹一人。
仪三妹原来想的所谓闭关也不过是十天半个月的事,人饿了肯定要出来的。很显然她是以自己揣测修行者想当然了。修行者不再需要饮食,甚至不需要睡觉,可以依靠冥想修炼度过无数日夜。像花慎道人这样的修道前辈,闭关个三五载都算少的。苏扬嘴里说的前些日子师傅闭关指的是两年前,这件事确确实实让仪三妹感知到了修道者和普通人对于时间的差异有多么大,也让她更加发奋学习,乃至于苏扬不得不叫停了她。
“学习勤奋自然是好的,但是还是要劳逸结合啊。”苏扬也很无奈,整整一年下来仪三妹的学习状态已经从懵懵的跟着学变成了追着苏扬恨不得敲开脑子自己看了,他毕竟不是凡世里专门教学的老学究,自己以前上学堂时尚且还会偷些懒,就算后来拜入仙门,学的也多是修炼心法等等,哪有像仪三妹这样如饥似渴夜以继日学习的。
一些简单的法术她都掌握得七七八八,更恐怖的是现在她拿着许多古文字自己研究,苏扬每次经过看见都忍不住加快脚步,生怕她拉住自己问这是些什么。他哪里知道。半年下来苏扬已经把自己当成仪三妹的兄长的角色,不愿意在仪三妹心中形象崩塌,只好苦思妙计让她转移注意力。
为了给仪三妹放放松,也给自己休休假,苏扬硬是把仪三妹从房间拉出来,准备带她去诡器阁。
“本来师傅赐名以后才能给你配法器和令符,但是现在看来师傅还要闭关一段时间,你如今已经会使诀御法器,便于行动我先把这些先交给你。不过我昨日照例去库房里清点才发现法器倒是还有备用的几个,令符却少了。想来是之前的孩子带在身上被炼药时炼融了。眼下我要去诡器阁请悲炼真君再炼一枚,你试着自己驱动法器和我一起去吧。”
说完苏扬大袍一挥,仪三妹面前立即浮现出三样形状不一的法器,一个形似苏扬腰间的葫芦,一个看起来像长尺,还有一卷竹简。苏扬示意仪三妹挑一个使用。
这三样法器中,仪三妹独独被竹简吸引。她拿过竹简运转灵力,眼中立刻看清竹简亮起的光纹。这一年下来仪三妹已经确信至少苏扬无法看清楚灵力流动的精细轨迹,也就放心在他面前实验。这竹简外观上看起来其貌不扬,微微发绀紫色,有斑纹。竹简卷作一束并不大,摊开可以隐约看出这并非是齐全的法器,边缘上有断痕。若是看不见逐渐流转的阵纹,根据外观只能判断它是紫木简,难怪会被当作随便使用的法器。
但是仪三妹却看出竹简周身光丝分外眼熟,让她想起来自己一年来一直在破解的丘行伦刀上二字。那两个字并不是臧爻宗以后的文字,乃是更早以前的古文字。想到那把刀只让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的气场,仪三妹果断选择了竹简。
“紫木简吗。”苏扬倒是联想到仪三妹房间中堆得看不见人的书籍竹简,苦笑了下。
“师兄可知这‘紫木简’是何人炼制?”
苏扬摇头:“宗门里炼制给弟子门徒用的飞行法器都是轻剑样式,剑身上镌刻有臧爻二字。除轻剑外,要么是从天道各州搜刮来的,要么是在各种以及中挖掘发现出的,要么是诡器阁弟子自己炼制用于售卖换取灵石材料的,就这样几种。我们库中的法器是师傅让飞燕阁自行选取一批送到库里来,若是要知道法器的来源,可以试着去飞燕阁查一查档案。”
“宗门可有藏书阁一类?”仪三妹手上拿的都是些苏扬给的《道德经》一类,要寻臧爻宗秘法来提升自己,必须要找到修行的书籍。但苏扬却不以为意,“你要是想看什么书,还不如去师傅的照间宫中看,师傅从不避讳弟子翻阅。至于宗门的藏书阁,那都是些历史旧书,不值一提。”
仪三妹点点头不再发问,心里记下要寻个时间去一趟飞燕阁与照间宫。
第二十一章 诡器阁
诡器阁所在的化血岭与若愚峰相隔两端,路途上苏扬等仪三妹逐渐掌握了操使竹简御风并行,就随意指着各处教仪三妹熟悉。谈话间到了化血岭,苏扬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仪三妹:“化血岭里的弟子都擅长炼器,修行的法门稀奇古怪,最喜欢和人约着斗法,你不要稀里糊涂跟着人就打起来。”
仪三妹却想到沈然溟,有些心不在焉。这一年下来,沈然溟几乎成了自己的心病。他们同时上船来到臧爻宗,却因为灵根不同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自己虽然一开始不说,心中有多少发狠是逼着自己和想象中的沈然溟作比她是知道的。沈然溟就是仪三妹心中臧爻宗弟子的代表,她始终没有大举动去真正的开始修炼那些旁门左道,一心先打下基础,也是心里暗暗无法承认自己的路只有这样一条。
本来就是魔宗下出来的人,更易产生心魔,却对修道无益。
听见苏扬这样说,她的心思更加活络出来。我要往上走,不能够再被这些杂念牵绊,该怎样才能在偌大化血岭中寻到沈然溟?她低着头跟在苏扬脚步后,直接进入了化血岭。
化血岭与若愚峰不同,没有任何阵法护着。在其中的弟子们,也多以法器在空中纵横来回,而非脚步行走,更有许多如同黑色盘子一般的法器悬在半空,有几个被人群围住,热闹嚷嚷着什么。
“那是斗盘,若是师兄弟间有闲暇,都会上去打一打。”诡器阁大师兄许允升疏朗一笑,抬手抹去了脸上飞溅的血沫,灰袍宽袖上满是血污。仪三妹看向他来的地方,正是一个斗盘。
苏扬抬手行礼,仪三妹随在后头。许允升看着他们愣了下,挠挠头:“苏师弟以及这位师妹不必这样……”不过苏扬的怪行在一众怪人中也算不上什么,他很快又急吼吼地扯回话题,“苏师弟就是为了今早传音符上的事来的?本来是三弟管着的,不过刚才三弟被我打伤了,其他师弟们已经前去处理了,你们恐怕要等等。”
“礼不可废。等等也无妨,毕竟再造令符是件大事,是我太过急促了。”
许允升说完自然无话可说,苏扬也笼着衣袖表情淡然不说话,仪三妹心怀他事,三个人竟然这样僵持着。还是路过赶来接待的诡器阁执事司空千无语大喊:“几位不如到阁中暂且一坐,站在此处不免有些引人注目了。”
仪三妹却眼尖的一眼看见司空千后面跟着的小弟子,正是一年不见的沈然溟!他如今换上诡器阁的弟子服,衣袍有些短露出一双满是烫痕的膀臂和焦黑的脚腕,抬眼和仪三妹看个正着,眼中立刻冒出一缕精光。
两人的处境不同,心思却不谋而合。
沈然溟自从到了诡器阁拜入悲炼真君门下,才知道为何悲炼真君急切地抢他来当弟子——大批量的弟子经过灌顶仪式后统统被投入诡器阁底层一边修练一边炼制各种器具。这些器具要求的炼制手法粗糙,不需要其他早已有造诣的弟子修炼,也不能占用那些自动炼制的炉鼎,他们这些新人就被当做苦力。
一天至少有十个时辰都在炼制器具,修炼的时间太过短暂,加上负责授业的师兄们都是实战派,不屑于教授典籍文字,沈然溟想要修习功法自学进度实在缓慢。同期进来的还有五人,都早早抛弃了研习文字,只跟师兄们实战熬炼。沈然溟心知自己这样打基础才是修行的长久之道,每日仍是埋头在底层苦干,心里却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平稳。
每到夜里,沈然溟盘坐修行,仪三妹的脸就会从回忆中向他扑来。船舱的黑暗与仪三妹猝不及防亮出的刀光,依然在眼前时时掠过。飞燕阁中她明亮的吓人的眼睛,更是让他夜不能寐。虽然他后来多有打听,听闻仪三妹最后是进入了俗称吃人的丹心阁,但是万一呢?万一她并没有就此颓废等死,而自己却在这里磋磨,等到见面时会不会再次重蹈覆辙?这样的想法几乎要成了自己的心魔,使他总是在快速修炼和沉淀之间徘徊不定。沈然溟知道,自己必须要找个机会和仪三妹再打一场,否则自己恐怕不能够再安心修炼。
因此这次听闻丹心阁要来重新炼制一枚令符,沈然溟就动了心思主动要求跟随执事出去迎接。虽然期盼着仪三妹到来,但是真的见到仪三妹时,沈然溟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穿着丹心阁灰袍,虽然只是站在苏扬身后,气质就与一年前天差地别,虽然还小,已经能够隐约看出一股儒雅的风流,正如苏扬。更重要的是,沈然溟如今练气九层,竟然看不懂她的修为。她周身灵力波动不似练气期一般粗糙杂乱,而是同自己大师兄那样,精炼游走。她不可能一年就到金丹期,只可能是她自己领悟极佳梳理而成。沈然溟知道除记名弟子外的灌顶是不同的,也问过司空千这样灌顶的人诡器阁有无。
“往年批来的多如牛毛,今年你之后也陆续来了一百多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只是我从未看过他们,有些好奇。既然灌顶后修为大增,为何不让他们也来炼器?”
“原来你是想要偷懒。”司空千释然一笑,“炼器需要心志坚定,这样灌顶下来的材料心智都被摧残得差不多了,仅有一点心气还要防着他们造反,当然是关起来等着用了。炼器还得是我等,你就专心做好你的事。”
当时沈然溟就猜想,自己也许看见的会是一个虚弱到再也没有那样狡黠的仪三妹,心里因为仪三妹差点杀死自己的怨气也早就被消磨了。不过一个将死之人,除了再见一面以消除自己的执念外,他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但是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看见仪三妹的那一刻,他忘记了这是个虚冲境界的材料,忘记了她是个没法动用大部分修为的半死人,只是毛骨悚然,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们之间还缺一战!”
第二十二章 两人之道
仪三妹如今掌握的小法术虽多,但是她的身体限制在此,一天内顶多只能动用三次法术。就因如此她才会想要另寻他路。苏扬自然也是清楚的,他不知道为何这个诡器阁弟子上来就指着仪三妹要对决,却担心仪三妹吃亏拦着她不让她说话,也不屑于为难一个小弟子,只是沉眉看着司空千不说话。
场面眼看冷下来,司空千心下恼火,暗骂苏扬一个药童也敢这样对自己施压,却明白只要苏扬还没被花慎道人毒死,明面上自己就只能当个龟孙子,只好转向沈然溟破口大骂:“让你修炼一年倒是把脑子修坏了!在我们师兄弟之间约战也就罢了,大家同门师兄弟一场指教你是应当的,你倒好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随便说是谁谁就要和你打啊?快向人苏师弟的师妹道歉!”
这一通指桑骂槐的好戏拿捏的是炉火纯青,司空千背对苏扬挤眉弄眼,只要沈然溟接下话茬认错,这就糊弄过去,以苏扬的酸儒样脾气也不会发作。本来化血岭弟子约架就是一件平常事,难道若愚峰人就比得他们高贵了?因此司空千虽然语气夸张,沈然溟却也看出来他态度中隐约还有赞赏,暗出一口气,但还是不甘心就这样避开和仪三妹对战得好时机,只对着司空千歉然苦笑,盯着仪三妹不说话。
司空千和苏扬都意识到他们两也许有什么私下的交情,见此机会仪三妹挡开苏扬的衣袖走出来:“执事师兄不必强逼,苏师兄有大气魄自然不会将这等小事拿去责问。沈然溟乃是我同乡,我们曾约定要一决胜负,故方才他才有此言。更何况我听苏师兄说化血岭都是一等一的血性男儿,沈然溟这般话也是遵从化血岭风度,师妹听了只觉得豪气万丈,哪里会觉得冒犯?师兄多虑了。”
这话里话外嘲讽的不像是苏扬的师妹。司空千愕然,却也不气,魔道之间哪有那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岁月静好,那怕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夹刀带棒才是自然。仪三妹也是从他对沈然溟的态度中看出端倪,才敢这样一说。
她又对沈然溟道:“我现在是假筑基期,也无可以修练的内功心法,能够运用的灵力与你相仿都是练气期。但是有一点,你要想同我全力一战,那么胜负只能在三招之内,三招之后我恐怕无力支撑。”
三招,如果真的能够在三招内胜过敌人,仪三妹心中也许还有执念。若要破除她心中对道路的迷惘,作为修行者的沈然溟再好不过。
“三招。”沈然溟点头,“好,就三招。”
化血岭多的是斗盘,随意选了一处落脚。眼看他们认真做着准备,司空千忽然想起来意,转头问苏扬:“苏师弟所要的令符因是有关一峰阵法大事,本来炼制之前不需要向飞燕阁上备,但是之前宗门混入奸细的事迟迟没有结案,三长老特告知我诡器阁要将炼制的器物上报,实在是手续繁琐。加上三师弟被打伤严重,恐怕是十天半个月后才能炼制出新的令符。如果师弟手上有什么化瘀生血的丹药,或许三师弟能够快些炼出来?”
看着司空千笑眯眯的模样,苏扬有些无奈:“我丹心阁炼制出的疗伤丹药十有六七都是化血岭取走的,怎么还不够用?”司空千却道:“那些由人炉炼出的粗制滥造的丹药丹毒太强,我等毕竟是内门弟子,用药还是小心得好。”
听到人炉,苏扬立刻起了一身恶寒,下意识望向仪三妹。见仪三妹专心思索并没有听见,才呼出一口气,也没了和他谈话的兴致,取出一瓶宝色酒丢过去专心看着斗盘不说话。司空千见到竟然是五品宝色酒,喜出望外也不再纠缠苏扬。
仪三妹站在斗盘中听见两人的谈话,却没有惊慌。她早就猜到那些自动炼制丹药的炉子可能是由人炼成,以前她或许还会觉得恶心,现在自己半脚踏入死境,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杀人会恶心发抖的仪三妹了。现在,用什么样的三招对她而言才最重要。
御风术,御火术,生木术,火球术,化铁术……这些基础的小法术之中,仪三妹只能用三次,同时自己身上没有攻击法器,只有作为代步工具的竹简。所幸驱动竹简耗费的灵力少的可以忽略不计。整理好思绪,仪三妹看向沈然溟。
沈然溟深吸一口气。他修习的是化血岭心法之一《点苍诀》,此乃炼器法门一种,修行者多用轻灵飘逸之器,每每运转点苍诀,法器就会发出淡淡青光,击中躯体则是对方灵力流转停滞一瞬,击中敌人法器时青光会逐渐侵蚀原有的法器烙印,最后将对方法器化为己用,十分恶心的一门功法。作为化血岭诡器阁弟子,是不许去库中领取法器法宝的,自己所用必须自己炼制。沈然溟选择的武器乃是一种长针,只是练气期点苍诀只能御使一柄武器,加上他操纵仍不熟练他还修习了火球术作为补充。
三招,三招之内,我要将自己的心魔尽除,寻出自己的道!两人眼中寒光一闪,默契的同时起步。
第二十三章 吾心明
出手就在刹那之间。
将灵力聚集于脚底奋力一踩,仪三妹身形立刻化作一道灰色长箭朝沈然溟射去,手一翻将中竹简握于左手。沈然溟并不打算让仪三妹靠近自己,立即运转点苍诀,唤出长针对向她躯干,脚下谨慎一点朝着反方向倒飞而去。
仪三妹只见忽然一根长针泛着青光朝自己刺来。这长针像是当时细柳刀的模样,更加纤细,前半部分为针,到针尾侧出一片薄薄的刀刃,刺不成也可转针横扫,尤其身上泛着的青光使人莫名胆寒。
仪三妹并没有慌乱,一双眼时时捕捉空气中灵力丝线游动的轨迹,一手将竹简抛展开,一手掐诀——御风诀!沈然溟操纵长针的灵力细线成为她借力乘风的轨道,任由沈然溟闪避,瞬间仪三妹已经来到沈然溟面前,单脚踩在竹简上对着他头就是一扫腿!
沈然溟始料不及,竟还有这样借力的方法。长针已然来不及回转,心念此处,沈然溟变手为诀,火球乍然迸溅,沈然溟下手朝上,生生将火球变作一道火壁,眼看就要将仪三妹吞没!
火舌燎过她的衣袍,热浪中仪三妹心念急转。此时不能后退!御火诀在脑中一闪而过,手上已然并指将竹简运转对准火墙一卷,辅以御火诀倒转火浪急拍打向沈然溟。沈然溟判断自己躲避不及,不如不躲!竟然直面火墙,强冲而出!
不妙!仪三妹知晓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做无用之莽撞,后颈一阵鸡皮疙瘩泛起,疾风从背后而来!是沈然溟的长针!仪三妹想要躲开,沈然溟却不顾自己面上身上火焰灼烧之痛,死死钳住仪三妹臂膀,仪三妹勉强一偏头,长针却还是擦过皮肤,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仪三妹顿时觉得浑身灵力运转一滞。
沈然溟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契机,长针青光大作被他握在中段,直刺向仪三妹面门!仪三妹此时灵力微滞,干脆掐准时机断开与竹简链接的灵力,竹简没有灵力支撑自动卷起收缩飞回仪三妹怀中,正好擦过针尖,挡下这一击!竹简被青光刺得发出肉眼难以察觉的幽幽紫色,盖在针芒之下无人察觉,只是点苍诀没能侵蚀竹简的烙印。这一瞬之差已经足够仪三妹恢复灵力,她反手握住竹简,使出化铁诀狠狠敲击在长针上!
灵力震颤倒翻回沈然溟身体,长针瞬间裂开成三段,沈然溟被迫松手,只觉得一股灵力在体内逆转冲撞,干呕一声跪倒在地,赫然吐出一地碎肉血水!仪三妹将竹简用化铁诀生生把长针震碎,又以自己灵力扰乱沈然溟灵力,使得沈然溟内伤倒地!
三招,三招能够将他击倒双膝跪地!
“咳!”仪三妹伸手捂住嘴,但是血水还是从指缝喷涌而出,她看着自己的血沿着掌纹流淌,深深叹出一口气。她并没有被沈然溟打伤,只是自己抽调灵力太快,加上三招法诀需要动用的灵力量超过了预估,才使得自己身体受伤。就算再纠结于正统的修道之路,自己的极限也一眼就能看穿。现在仪三妹心结尽结了。
沈然溟伏地发狠将口中血液碎肉全部咽下,运转点苍诀快速恢复自己的灵力流。司空千也大步走来从储物袋取出一枚回血丹塞进他嘴里,又以自身修为辅助他调息。过了十息,沈然溟的呼吸才恢复平稳,站起来时身形还有些摇晃。司空千见师弟无事,这才半是叹服半是惋惜道:“苏师弟这师妹倒是不错,像是我化血岭弟子。”
苏扬也早就到仪三妹身旁给仪三妹灌下一剂宝色酒,并不理会司空千的话。宝色酒果然不愧是五品疗伤药剂,仪三妹甫一饮下,体内立即生出一股强大清澈的灵力,滋润她因抽取灵力过多而抽痛的脉络,体内伤势尽数化解,就连皮肉伤眨眼愈合如初。仪三妹试着运转灵力,发觉自己的经脉愈发通透。
仪三妹不再迷茫。扬长避短,既然自己灵力有限,那么就不必拘泥于形式。
“今日,多谢了。”仪三妹朝沈然溟真心施礼致谢。只看沈然溟眼神,她就知道他们都已经从各自的束缚里挣脱。沈然溟虽然不懂这是些什么礼仪,也模仿着施礼。两人不再对话,转开视线,各自退回师兄身侧。
苏扬刚一拱手要说什么,面色忽然一变,快速道:“今日事毕,令符就拜托贵师弟了,我等告辞。”仪三妹有些疑惑他怎么忽然周身气氛一沉,就听苏扬传音,“师傅出关了,要我们前往照间宫。”
师傅。仪三妹心停跳一瞬,那个恐怖的灌顶仪式几乎刻在她的记忆中,让她本能的恐惧照间宫,也更加恐惧着照间宫的主人。但是如今她不会再退缩。仪三妹深呼一口气,在心中暗暗准备。
眼看二人仓促离去,司空千一掌打在沈然溟头上,嘴里还喃喃:“可惜,可惜!”
第二十四章 花慎道人与骆璇仪
刚进入若愚峰,便见一人守在山路上,表情甚是迫切,隐隐有些眼熟。仪三妹仔细看去才想起来是当时灌顶路上遇到的丹心阁外门子弟,一靠近身上浸渍多年的药香扑面而来。
苏扬见他便问:“陈容师兄,师傅可曾提起我等去向?”
哪知陈容摇头道:“上尊出关后只命我们将他闭关时期间炼制的丹药名目交纳上去,还未曾问过二位师兄。只是我怕上尊召见时师兄太过仓促,假传消息,望师兄不要见怪。”说罢长揖到地。两个人各叫各的,陈容不过是丹心阁外门弟子,只是苏扬见他资历长,硬是叫他师兄。
这通报的情谊苏扬自然不会怪罪,趁着花慎道人还没有召见,两人立刻告辞前往照间宫。进入照间宫的口诀仪三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刚开始还有些变化不及,但是有苏扬在前,仪三妹也放下心来默念口诀走入照间宫。
照间宫仍旧如同仪三妹第一次见的那样,处处细节精致却不绚丽,透出一种古朴又底蕴深厚的磅礴之气。去灌顶石室没有进入照间宫,而是走的旁边九曲长廊,仪三妹有些好奇正殿内又会是如何景象。
苏扬却低声道:“进去之后,定要运转灵力,闭塞浑身毛孔。不论看见什么,也不得上手去碰。”表情很是严肃。仪三妹心下一凌,点头应下。
甫一进入照间宫,一股森然寒意混杂着浓郁的药味扑面袭来,仪三妹立刻按照苏扬所说闭塞了毛孔,才敢四处张望。宫内鲛人烛永恒地燃烧着,照亮了一排排巨大的药缸。
药缸都是统一制式,面前还放着一张高高的案桌,有摊开的书册在其上,更为奇异的是,浮空有一支笔正在书册上不断写着什么。仪三妹凑过去看,发觉写的内容大概都是记录不同时日药力发挥的效果如何,只是每支笔的笔迹都不同。仪三妹有踮起脚望缸里望去,不由得睁大了眼。
缸里浓褐色的药汁里,泡着一个只剩下大概形状的“人”。他还活着,但是离死好像也不远,喉咙敞在空气中,让人清晰地看见烂成一滩血水的声带和舌头。他面前的书册写道:“……第一千五百六十一日,确认今日也无法死去,可以大致确定哑生剂成功,缺点是服药后还有一段反应时间可能自我断绝,可以试着辅以……”
仪三妹后退几步,扫过摆在各处一眼看不尽的药缸,汗毛炸起。
苏扬有些不忍的低低叹息,不知该怎么安慰仪三妹,语气有些机械:“不用担心,这些人是身体残破了后才被用来这样试药,师傅对于我们这样还能够直接看出反应的人是不会……”说着他也不免兔死狐悲。
“那这些人,都曾是师傅的药童?”仪三妹见苏扬低头默认,不死心地问,“师兄来到师傅手下十年还未曾沦落到……那种地步,要成这样下场,也要时间吧?”
“这其中也有我的师弟。”苏扬手抚上胳膊时刻缠着的绷带,“我是天生毒体,不惧丹毒积累,也能以灵气周转逐渐消耗体内毒性,如此过了十年也要快油尽灯枯,师傅看重我让其他弟子时时来替换才使得我如今还苟活。这些普通弟子本来就经过了灌顶,身心摧残,一般服用一两次丹药就会被师傅视为药渣。不过师傅每喂一次丹药间隔大概有四五年时间,相比,还是有余裕的。”
仪三妹走过无数药缸,狠狠掐住手心。四五年,她必须在自己成为药渣前找到能够活下来的方法,时间更加紧迫,仪三妹的斗志却也更高。压迫到极致,反而没什么好怕的了。
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终于进入大殿。大殿其实十分宽阔,但仪三妹第一反应却是这里极为狭窄,原因就在于大殿里的摆设。
这里没有那些吓人的药缸,终于可以自由呼吸。正殿两侧是看不清数目的书籍,高高堆到殿顶像是一排排墙壁向中央压迫,除了书籍竹简外,还有刻着文字的龟甲和石板,其中仪三妹在一排明显有些年头的竹简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字,心立刻砰砰跳起来——这是她腰间竹简上出现的文字之一!
花慎道人坐在大殿首位,正在奋笔疾书。不像想象中的那样,他穿着被各色药液染的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宽袍,估计是嫌弃袍口太大用两根布条将袍袖搂起绑在腋下,目光灼灼看着面前书籍。他的面庞十分年轻,仿若二十五六的青年。光看脸,绝不会想到他就是传说中的花慎道人。
仪三妹和苏扬站在殿下静静等待,过了许久,花慎道人终于吁出一口气收起书卷,抬头望仪三妹这一望,立刻亮起眼睛朝他们招招手:“小扬,这是新来的孩子?怎么才一个?”
仪三妹只觉得一股自己根本无法反抗的巨力将她带到花慎道人面前,而且以她的目力,竟然毫无办法捕捉花慎道人的灵力流动,他举手投足间,仿佛是暗合天地阴阳,更本不需要调动自身灵力。仪三妹稳住心神低头行礼。
花慎道人看着仪三妹,越看越高兴:“根骨不错,举止也合法度。你是外州出身还是我臧爻宗人?叫什么名字?”
“我是第三谷的,俗名唤作仪三妹,没有名字。”
花慎道人更喜,大笑一声,才对仪三妹道:“入我门下除了小扬不肯改名,都随我族姓,你可愿意同我姓骆?入我骆氏族谱,今后定将看待你如同看待亲子嗣。”
具是亲子,仪三妹却想到那些药缸里的半死不活的药渣,一时之间有些犹豫,正要咬牙应下,花慎道人看出她的犹豫,竟然不怒反而向她解释。
“入我族籍只是为了繁衍香火。想我骆氏一族曾在玄承州何等风光!却被那些阴险小人陷害如今只余下我一人,我尚无子嗣,便想收弟子作为香火。只是要靠庇护苟活下来的弟子我骆氏自然不屑,除了试药不可推脱,你有何等疑惑,我自然倾囊相授。”
仪三妹慢慢察觉出花慎道人恐怕是真心这般。一个实力学识如此渊博莫测的师傅倾囊相授,仪三妹还有什么好犹豫,当场应下来,只是她对自己的名字早有看法,眼下也正好进一步试探花慎道人的态度,不如直言。
仪三妹跪下朝花慎道人磕头,直起身恭敬开口:“三妹能够入师傅族籍乃是上天的好运,绝不会推脱。只是三妹早已想到一个名字,还望师傅成全。”
花慎道人面上没有怒色,只是有些惊奇,挑眉问道:“当然。只不过谷中孩子多是大字不识的,要是你取个奇怪的名字,也丢我的脸,我还是要把把关。说罢,你想要的是什么名字?”
“璇仪,美玉无暇之璇,风度雍容之仪。”
她希望自己能够从这淤泥中逃脱,活得像一个有尊严的人而非材料。虽然这两个字,她可能无法做到,但是她想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愿望。
骆璇仪。花慎道人细细一想,当即拍板:“不错,是个好名字!你骆璇仪就此入我族籍,今后有何等疑惑,进来问我就是!”他说完立刻招手将一本书册从书架顶端招来,取出笔记下骆璇仪三字。笔落后纸面上立刻出现一个娇小的人像,寥寥几笔,却能一眼看出是仪三妹。
苏扬抬手恭贺:“恭喜师傅得到璇仪师妹。”骆璇仪看他,见苏扬眼神看向自己带着赞许,也不免有些高兴。
花慎道人指着苏扬道:“你这头倔牛,还不愿意改姓么?”见苏扬摇头,他也没脾气,“璇仪在照间宫还未有房间,就住在你旁边吧。我新配出的丹方菩提丸,你拿去炼炼,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炼丹有没有长进。”
又抓住骆璇仪臂膀让她站起来,兴致勃勃的说:“璇仪,你随我去试一试这菩提丸!”
虽然握在胳膊上的手是那样温暖,花慎道人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恶意,纯粹是对自己新配出来的药好奇,但是骆璇仪还是从心底冒出一丝寒气,久久不能消除。
第二十五章 琉璃镜,菩提丸
用于制药的房间和灌顶的房间不同,是照间宫殿群内的一座小殿。木制构架上营绕着混沌的药香,角落里则堆放着数十个洗刷干净的空药缸。花慎道人让骆璇仪站在殿中央,她面前摆放着一张高高的案桌,上头摊开的书册和沾墨的毛笔和走廊上摆放得分毫不差。
花慎道人仍旧没有换下他的衣服,直接从衣袖中取出两种丹药,仿佛这是一场教学向骆璇仪举起示意,口上教导。
“药有汤,酒,茶,露,丸,散,膏,丹,片,锭等等状态,不同形态的丹药运用在人身上也有不同的效果,因此我们必须要找出到底哪一种形态才是发挥某种药最好的形态。“
“不同形态药力发挥差距很大吗?“骆璇仪顺着这个话题讲下去。
“大致药效是不会有差异的,但是药力有流逝,我手下不允许残次品出现。“
残次品,这个词在加上那些药缸,骆璇仪终于知道那些药渣为何会被这样无情的处理。和苏扬的软心肠不同,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的缺点,这才是获得最佳利益的方式。因此骆璇仪必须对他的产物好奇,并且理解他的思想。她主动对花慎道人手中的药发出疑惑。
“那么师傅手中的药是否已经配置完美了呢?还是说仍在实验当中?看形态,其中一份像是师兄给我用过的宝色酒,另一种则像是药丸。“
花慎道人很高兴有弟子能够参加他对药物的研究讨论,以往的弟子对于试药总是充满排斥心理,他觉得他们根本不理解这些实验有多么伟大,就算试验成功,难免也会觉得没有可以炫耀的人有些难过。现在他抖擞精神讲起自己的造物,就像个仗剑行侠,意气风发的少年:“这并非是同一种药。而是菩提丸和琉璃酒。琉璃酒也被我叫做琉璃镜,我试了许多种类才确定下来的形态,你的师兄师姐们在其中功不可没。“
“琉璃镜药效已经完美,只是不能够使用宗门里种植的灵药配制,必须要用天生天长的灵物,这点还需要改进,不能量产算什么,”花慎道人显然对自己的作品有更高的最求,“你若是想学,可以自取琉璃镜的实验卷宗看看,等看的哪里不懂了再来找我。总之琉璃镜可以和任何丹药同时服用,但不会影响其他丹药的药效,也不会受其他的影响,还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损失。只要服下一剂,在三个时辰内服用者的神思将会具现化变为文字,同时问话也不能撒谎必须回答,这样就方便我们沟通试药的情况。”
骆璇仪显然觉得这种药剂的重要程度不该只用在试药上,琉璃镜用途广泛要是能够掌握必能有所大用。花慎道人显然是最适合骆璇仪学习炼丹的对象,她必须要把握好机会。
“那么菩提丸又是处于怎样的想法设计的呢?”
花慎道人笑容更盛,反问骆璇仪:“你若是一个毒修,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身上有修习得毒功,或有配置好的毒药吧?”
见骆璇仪点头,花慎道人珍惜的摸着菩提丸,在殿中踱步一会儿,又停下。“毒修曾显赫一时!但毒修在如今世道不能成为大流,有大致三种原因。一是功法,要想将灵气转化为毒,就要修习一种内功与一种外功两种功法相辅助。但是这两种心法除此之外别无他用,因此若是要修道和使用这灵转毒的功法,又要再修习两种。修行太过繁琐不说,因着总有人将功法束之高阁当作什么亲传秘法,知道功法的人就越来越少,难以修习。”
“二是心境。当今修行者追求的乃是修习的速度。好似什么都可以用境界压制,把自己的基础搭的就像危楼,一碰即倒。修毒乃是耗费心力心境的长久之道,自然不被主流所喜爱。”
“最后,则是炼毒之困难。若是无法修习转化之功法,还可以用炼丹之毒来做以补充,并且这样毒修也就不必同时修习四种乃至更多的功法,也算是与时俱进。但是现下古丹方所求炼丹草药材料,无不是天生天育,遇到一株都算是机缘,价钱更是炒到天上去。丹方都凑不齐,何谈毒修开端?”
“但是我必会让毒修重现辉煌!”
菩提丸和琉璃镜都飞到骆璇仪面前停下,骆璇仪盯着那颗周身炼出金色菩提树纹的深褐色药丸,隐约猜到它的功效。
“这菩提丸正是毒修辉煌之初!炼制使用的草药全都由宗门葬花谷弟子种植,年份皆不过二十,皆是灌顶催熟。所用之火则是最低的地火,一炉可以炼制三枚。我所思只需一枚便能让体内修为血肉乃至经脉皆化为毒物,天地之间灵气经过服用者吐纳也会化为毒气积蓄在体内,便是一劳永逸之举!只是还未经过实验,不知有无什么恶处还需更改,因此今日出关来试上一试。”
花慎道人期待的看着骆璇仪,像是等待拆开某种礼物。
骆璇仪盯着眼前的菩提丸,心知不可能逃过,还不如表现得洒脱,既然要受得痛苦,至少要获得一样机遇。她闭了闭眼,面上露出笑容,将琉璃镜与菩提丸仰头服下!
第二十六章 试药
如果说琉璃镜是飘散的一口洁净的气,那么菩提丸就是引起落在身体里的一颗种子,骆璇仪感觉到它是双层的,外层包裹着内部一枚小小的圆球,仿佛将自己的胃当作汲取养分的土壤,化开的药液逐渐污染整个胃部,血液变成药液在经脉间穿梭,经脉也逐渐绵软,只能勉强保持住原来的构型,成为药的一部分。
脏器先是窒息般的痛苦,仿佛又被按入水中,但是很快就感知不到了——脏器也变成模拟脏器功能的药液。奇异的是,不同脏器变化药液的性质似乎不同,加起来有数十种。圆球则穿过液态的血肉,缓缓下降,悬浮在丹田位置跟随她的呼吸轻轻抖动。
液化的肌肉让一切细微的举止变得极为困难,骆璇仪怀疑自己会变成一滩药液融化在地,作为人的本能开始挣扎,但是随着药液将大脑灌满,一切恐惧感都被削弱了。骆璇仪感觉自己现在有些异常的冷静,她开始摆脱慌乱,尝试着操纵体内的药。
悬空在书册上的笔奋笔疾书,纸面一页页翻动,花慎道人看着十分满意,他急忙催促道:“你先试着将药液当作灵力、奇经八脉当作躯体淬炼。”
骆璇仪听从他的建议调整自己的感官,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天地间灵气就如自然修行一般开始被吐纳,只是吐出去的是毒水气。骆璇仪想到花慎道人说可以将灵力转化积蓄在体内,心念微动,尝试几次,竟然真的把吸入体内的灵力压缩成灵液纳入体内,而且并没有增加负担。
看骆璇仪掌握了躯体不再崩溃,勉强保持住皮肤的构型,花慎道人细细讲解深怕她走错一步死了化作一滩药液。骆璇仪竖起耳朵听着,终于大致明白了菩提丸为何这么被花慎道人看重。
菩提丸其实是一种双生丸,它还包裹着一种名为万物生的毒丸,两种丹药配合之下,服用者可以以身体为转化炉,将天地间灵气转为炼制万物生相对应品性的药液分别贮藏在人身上各个部位,以丹田处药丹精华为引,炼制出源源不断的万物生!
但是菩提丸的功效远不止如此,选择以万物生为菩提丸内丹显然是花慎道人费心挑选之下最佳的结果。一是万物生的药效。如果是寻常毒药,面对修为高深者无用,但是万物生却是例外——它能够随着施药人的修为增强毒力,若是施药人为金丹期,那么即使是元婴期老怪也会中毒,稍有不慎便身死道消。
毒修若是能大量炼制万物生,何谈没落?只不过是万物生丹方本就难以寻找,材料和炼制的要求都极为苛刻。
这菩提丸更妙的是,万物生原本是极难练就一枚的极品丹药,草药材料繁复之极,药性囊括天地间统共四十一种!寻常丹药,不过一种药引,几种主药,一两味辅药罢了。中了万物生毒的可怖之处就在于它复杂的药性,解开一层毒,又会形成新的毒,源源不断,令人胆寒,要想解开必须要在九九八十一天内时刻不停的解开体内生成的剧毒,等到药效耗尽才能活下来。花慎道人就是看中它囊括所有药性这一点,为此费心费力地将万物生练成又拆分,试错无数次才成功将所有药性分开贮存,因为理论上拥有所有药性的服用者可以在体内无尽的配置出任何丹药!
也只有花慎道人这样的天才才能够真的将这个理论实现了。
这一点让逐渐掌控了躯体的骆璇仪心头一片火热,她的积极反应无法在琉璃镜下隐藏,花慎道人很高兴她能够体会到菩提丸是多么伟大的一种丹药而不是纠结在随时可能崩溃成一滩血水的身体上。但是他反倒忧虑起来,因为仪三妹身体崩溃的太快了,必须时时刻刻分出精力控制身体,这显然是一种需要改进的弊端。就算是看在她这样积极的试药态度上他也不忍心看着她这么快死。
想到这里,花慎道人手一挥,一条纯白的绷带就躺在他的手心。绷带大概只有成年男子一臂长,无风自动的在他手中摆动着,骆璇仪竟然看出一层讨好之意。
花慎道人随意的将绷带往骆璇仪身上一扔,绷带就如一条灵蛇,先是谨慎的探查她一番,很快就像是感到欢喜般蹭蹭仪三妹的手腕,开始往她身上缠绕,随着缠绕的动作绷带竟然逐渐变长。骆璇仪知道花慎道人不会再试药之外消耗弟子,因此只是仍由绷带缠绕全身,最后只有脸还是露在外头,面上有些疑惑。
“这是我之前在一座古神殿废墟中意外得到的灵宝,名叫不周。它原来是上古天品法宝,因为万年前正魔大战半损降为上品,却是上品中极品的防御甲胄类法器。将不周穿戴在身,你的身躯便不会受任何外力内力影响遭到破坏,想要杀死你,必须同时击溃全身上下所有细胞,只要有一点逃逸就会被它极其恐怖的恢复力修复,当然,寿命到了也是会死的。”
“不过我寻得不周时,它已经一分为三,还有一份我给了你师兄。分为三份不周的力量自然大为减弱,能够死而复生的机会只有一次,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这样珍贵的法宝随意就给了骆璇仪这样一个试药的药童,她在震惊之余终于确认花慎道人对于他们的珍惜确确实实是真心的,不过也有想着她活不了多少年,而且在臧爻宗内没多少人敢打她主意的原因在内,但是骆璇仪还是十分感激激动。
有了这样一件法宝,她终于不用再费心力维持自己的身体,转而专心熟悉体内四十一种药性。花慎道人虽然很想看见她当场用身体炼制一枚丹药出来,但也知道眼下对于草药药性一无所知的骆璇仪根本不能做到。他拿起记录骆璇仪服药后全程身体思想反应的书册,对骆璇仪的态度温和地不得了。
“璇仪,接下来你就好好在照间宫学习炼丹等等事项,想学其他的也行,或者你累了休息一段时间都行,重要的是不要把身体搞垮了。刚刚小扬带你来的正殿左右两边各有一偏殿,正殿和左偏殿放着我搜罗来的所有书籍,你都可以拿着看看学学。平时我就在右偏殿炼丹,你学的有任何疑惑都可以来找我。”
想了想,又道:“如果有什么要的东西,就去前殿,那里有个书房是专门联络外头人的,你不必出去,吩咐外人做就是了。如果不是什么太难得到的东西,他们都会给你拿来。你就专心修炼学习就好。”
恭送花慎道人走后,骆璇仪终于长舒一口气,苦笑起来。成为一个透明人的滋味太过难熬,而花慎道人的一次试药就将她差点杀死,没死也变成了如今这个半人不人的活丹炉,但是她握紧拳头,眼神炽亮,感觉到有药液随着她的动作挤开拟态皮肤在绷带下流淌又被压制,她知道这用生命换来的机遇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她必须好好把握,至少要将草药典籍找出来背个滚瓜烂熟!
感知到新主人的斗志,绷带也变得高兴起来,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似乎是应和。
第二十七章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
接下来几个月,骆璇仪一头扎进书海里,直接住进了右偏殿。花慎道人的藏书十分丰富,并且归类完善,想要找到相对应的书籍十分方便。期间苏扬偶尔来取一趟书,他习惯把书带回房间看完再放回去,只是他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震撼让骆璇仪有点摸门不着。
这些日子恶补草药知识,仪三妹终于搞清楚自己体内的四十一种药性分别对应了什么。乃是主药六种——活血、生息、聚元、振气、御气、净血;辅药三十二种,固元、神行、定煞等等;以及性寒、性热、性平三种药引药性。普天之下的草药在炼丹炉中发挥的作用其实就是将这些药性精巧糅合,变化出万千药物来。
试着将药液和毒灵气之间快速转化,毕竟这是目前最致命的手段。要将灵气压缩成药液,在液化的那一刻再次将其转变为气态,这样才能够随时随地用毒。骆璇仪刚开始总是转化滞缓在一个状态,就算是再快也要间隔一息,而且她发现这些转化是有层次深浅的,往往一息之间没有转化,而一息后由相对表面的药液开始转化为气态后转化速度十分迅速。
花慎道人耐心指点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将灵气完全转化成药液贮存,而是留一丝灵气衔接药液,这样就能快速转化了。”骆璇仪试了几次,果然如此。这就是有得道前辈指点能带来的进步,否则依靠自学实在太过困难。骆璇仪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为了试着在体内炼丹,骆璇仪又开始硬背丹方,将花慎道人收录的所有丹方记个七七八八后尝试炼丹,但是总不能够成功,去问花慎道人,他则道:“你只需将体内药物模拟草药提纯的量加以配置就好了。”语气甚是理所当然,但她又没有那样逆天的天赋,只好找个机会去丹心阁长期观察那些丹炉炼丹才是正经。
但是面对这么多书,骆璇仪还是想要找两方面的典籍,一方面是可以增强她现在力量的,一方面则是则是关乎她性命大事的。但是后者之艰难可想而知,如果真的有现成的能够增加自己寿命不死的心诀功法或者其他宝典,那些前辈们怎么会不前仆后继?再退一步,能够增加寿命,更久的使用这些材料,臧爻宗会不重视?暂时无望,因此她只能先放眼于增强自己的实力。
炼丹还学不会,自己身上现在已经可以积蓄灵力却仍旧受灌顶弊端影响无法修炼心诀等等提升境界,骆璇仪只能把目光放在其他地方,只能用三招的躯体不可能硬碰硬,怎么想自己都需要一个能够提高步力的手段。
骆璇仪催动灵力聚集于双目上,快速将一整列步法功法扫过一遍,手一挥将其中一本《阴阳雨身法残卷抄本》拿在手中仔细查看。她能够修习的功法条件十分苛刻,最重要的是追求最少的消耗灵力,而这一本是架子上唯一一本符合条件的。她有点不甘心又去正殿转了一圈,从犄角旮旯里又掏出一本《小云环身法》。
现在两本身法摆在自己眼前,骆璇仪仔细查看,随之陷入了沉思。完整的小云环身法综合看来十分不错,乃是来自和玄承州一样是天道统领地盘的天岩州莲丘观,修炼后身法飘渺若云,绕于敌侧,几乎不用灵力,因此敌人难以捕捉发觉。
但是之前粗略看过的阴阳雨身法细看之下更加让人心动。这阴阳雨身法乃是结合了阵法的一种古身法,虽然只有残卷但是其威力足够让她怦然心动。修炼此法,移动之时身影乃会被雨雾模糊,自己则滴雨不沾身。这雨雾乃是阵法所化,一共两种分为阴雨阳雨,阴雨则是逃逸之法,在阴雨中人对方位的感知是颠倒的,追的越紧,其实离得越远;阳雨则是杀阵,狂风暴雨之下,所有雨点都会灼烧灵力,练至深处甚至能够直接灼烧灵根。
如此功法,不可能没有记录。骆璇仪在书架上找着,果然在一本有些泛黄的人物志上找到了创造这门身法的大师,竟然是个半废的阵法大家。前半生修剑显赫至极招惹了许多仇家,结果被暗算成为半个废物无法再修炼,怒而转修阵法,成为一代名家。
既然这条路已经有人证实过是成功的,为何还要犹豫不决?实乃修习阵法的问题。花慎道人给予她关于炼丹修毒方面的指点肯定是臧爻宗无有其右的,但是阵法却不是他的主修,臧爻宗主修阵道的乃是长留山镇魂阁。
两相权衡,骆璇仪还是咬牙将阴阳雨身法残卷抄本自己抄录一份收入衣袖,长出一口气。她是个谨慎的人,却又是贪心的,如果不是她的搏命思想,也许就走不到这一步。如果这里没有机会,那就由她自己去寻!看来眼下的重点还是要出照间宫去观摩炼丹。
想着骆璇仪正要将取出的三份典籍放回原处,忽然对那个阵法大家有些好奇,不如将其后半生看完。想着她再次翻开书页看了起来:
“……兽云之灾突临,万魂宗竟雪上加霜召唤鬼界,自此鬼界乃成型……季夜以身为阵眼……天岩州十日之内,伏尸何止千万,若非季夜早已使鬼界真临于天岩州,季夜虽身死,实乃我辈之典范……”
第二十八章 趣闻旧事
兽云之灾和鬼界这样近乎传说的事毕竟离得太遥远了,骆璇仪很快抛在脑后,收拾好东西前往左偏殿寻花慎道人,打了无数腹稿却被他一句:“晚上记得回来就行。”给说懵了。
花慎道人一看她这个表情,有些好笑:“怎么,你以为我把你们当作禁脔,不让出去吗?”
想着就算能出去也是天黑就要回来,来来去去还要耗费的时间,骆璇仪觉得说是禁脔其实也没错,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说:“不是,只是苏师兄有时也会这样叮嘱我,难道宗门晚上禁止出入么?”
花慎道人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这小屁孩口不对心的,倒是一点也不像小扬!不过是家里老头和小老头瞎操心罢了,宗门里没有禁忌。不过你还是得晚上回来,免得夜黑人眼瞎做出什么事来。”揉了揉仪骆璇仪的头,花慎道人又投入到研究中。
骆璇仪瞥见他面前方桌上摆放着的一枚枚丹药和其他还未经过处理的草药,打了个哆嗦也不敢再贫嘴,溜出了右偏殿,正好遇见苏扬拿着书来还。苏扬一知道她要出去,先是皱眉,才缓缓说:“不要出去的太久。”
骆璇仪哭笑不得:“我只是去丹心阁找陈留师兄旁观炼丹,连若愚峰都不出的。”
闻此苏扬才点点头,解释道:“其实不是一定要拘着你,但是毕竟天灾人祸难测,宗门里只有三处有阵法或者禁制保护,其中最安全的当属我们若愚峰,如果出去了,安危实在难保。”
又道:“既然你去丹心阁,我就不再传信给陈留师兄了。你记得让他催一催飞燕阁,要把该送来的东西快点送来,看师傅又有点不耐烦了。”具体是什么,苏扬却不愿多说,只催着她快去快回。
骆璇仪琢磨着能够让苏扬这样讳莫如深的东西,估计也就是材料一类了。她这一年多下来的书也不是白读的,尤其是花慎道人收藏的一本《玄承州风物集》里常常有写一些抓人练功的邪修被除去的地方异事,已经明白出身玄承州的苏扬恐怕不能接受这样把人当作材料的事,但是同样来自外州的花慎道人就适应的很好。
这种事想得再多也没什么用,骆璇仪离开照间宫,这一次已经完全进退自如的过了阵法,快步向半山腰处的丹心阁走去,还没走几步,忽然只觉得一阵破空之声俯冲向照间宫,随之而来的是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
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抓向照间宫,穿着一身灰袍的男子披头散发的哀嚎着,后头落下一个女弟子,因着在若愚峰除花慎道人外无人能滞空飞行,她只好提着裙子边跑边大喊:“等、等等!上尊请慢!飞燕阁已经将一船材料送来恭请上尊使用,这是我飞燕阁子弟!上尊!”
似乎是听见她的呼喊,男子在空中一顿,忽然下落,将要落地时急得一个鲤鱼打挺在空中变换姿势平稳下落。他们后头疾奔来的陈容见此擦了擦额头冷汗,立马将一艘大概有一座三进院落那么大的船拉进阵法进入若愚峰。上面装满了半死不活的材料,拥挤得几乎看不见人头以外的部位。
半船人还没反应过来立刻飞向了若愚峰,随后照间宫方向没了动静。
男子死里逃生差点跌坐在地,只是被女子牢牢抓住胳膊扶住了。两人姿态颇为亲密,骆璇仪发现他们的衣袍上绣着银色的三只飞燕。飞燕阁的品级是以衣袖上的飞燕彰显,从上到下分别是血色飞燕,金色飞燕和银色飞燕,银色飞燕三品,这两位飞燕阁弟子恐怕只比骆璇仪那一批人来的早些,还是较为低等的外门弟子。
陈容马上注意到了骆璇仪,看了眼心魂未定的两人,他上前来故意咳了一声引起他们的注意,见他俩看来,陈容才笑着对骆璇仪拱手道:“恭喜璇仪师姐拜入上尊门下,不知今日有何事要嘱咐我等?”
两人立刻抖擞精神凑过来。见状骆璇仪也不愿意在他们面前详说,只是微笑含糊。她不愿和苏扬一样与陈容各论各的叫师兄,但是又怕苏扬那个迂腐的性子,干脆就以年岁叫他一声哥:“陈容哥叫我璇仪就好,我今日来是想去一趟丹心阁看看,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这二位是?”
“这两位是飞燕阁派来送药材的同门,这位是方彩琦师姐,这位是颜虎师兄……”
等陈容介绍完,方彩琦抢先开口道:“见过师妹。恭喜师妹拜入花慎上尊门下。”笑容十分热烈,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倒是颜虎还有些畏畏缩缩,眼神都不敢往骆璇仪这边瞟一眼,嘴上小声也说了一遍。
骆璇仪有些好奇:“还不到收获的年份,何以送来这样多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一番,还是方彩琦回答:“师妹有所不知,这是百年来的传统了。除开花慎上尊闭关,飞燕阁每半年就会送五千人来。”
“但是上一批人早就分配完毕,又怎么会到这个时候还有五千人送来?”
“这个,”方彩琦咳嗽一声,想到骆璇仪是花慎道人的药童,这种事应该不必隐瞒,才小声解释,“师妹说得对,但是上尊修行是决不能耽搁的,所有分到材料的地方除了要做祭祀贡品等等必须杀死的,都要求把人剩下一口气送来若愚峰。虽然身体不如常人,但是这些人胜在量多而且都经过了各处的灌顶,上尊只需拿着用就好。”
就这样为何要这般小心的态度?但是很快骆璇仪发现一个地方想不通——花慎道人在臧爻宗已超过了二百年,这条双赢规矩却是百年前设立的,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百年前也有过几次收获减少的年头,花慎上尊又因为长期在若愚峰闭关不出,飞燕阁自然先给送帖子来要的人,忙乱之下,竟然有数次一个也没给。花慎上尊也并不向飞燕阁索要,而是直接抓路过若愚峰附近的弟子做药童试药。
飞燕阁算了一下,直接送去和任由花慎上尊抓人前者耗费更多,干脆就让花慎上尊自取,他们不会管就是了。其他弟子听闻都不再敢靠近若愚峰。结果,”颜虎在旁边咽了口唾沫,方彩琦则露出半是苦笑半是恐惧的表情,“花慎上尊嫌人太少,直接用照间宫将飞燕阁大半弟子一网打尽,还看上了炼体的开碑峰火狱阁,差点连同长老都一起抓走。宗门里紧急派人来寻,最后被花慎上尊打出若愚峰,抓走的人一个也没捞回来……”
“那次以后,飞燕阁就绝不再敢得罪若愚峰了,其他所有长老凑在一起商量,终于约定要将大部分人留着气送到若愚峰来,以免弟子甚至自己遭害。开碑峰到现在还没有回到原来人数的十分之一,简直要断绝了传承!”
“这些事是飞燕阁弟子要代代记录背诵的,本来严禁外传,但是师妹是若愚峰人,又是花慎上尊的弟子,彩琦才敢一说。”
听完花慎道人的丰功伟绩,骆璇仪已经目瞪口呆。她也终于体验到若愚峰的强势,就连这些在旁人眼中看似是送死活不了几年的药童也不敢得罪。
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还可以更好的利用。
等到陈容将剩下半船都引导入丹心阁地下牢中,两人马上告退,一刻也不敢多留的离开了。
想到那些材料曾经受过不同人的淬炼,骆璇仪好奇心大起,问陈容能否让她看一眼他们,这种小事陈容自然是满口答应,领着骆璇仪走入丹心阁,往地下牢去。
第二十九章 傀儡术
略微有些潮湿的地下牢四处弥漫着燃烧过的草药香,骆璇仪条件反射地开始分析这种草药,发现这是一种用于炼制疗伤药的玄都苔。在半明半暗的铁牢里,人的喘息和衣服细微的摩挲声形成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铁牢外表都大同小异,但是有一间铁牢引起了骆璇仪的注意。那是最靠近地下牢大门的一间,只有这一间角落里没有盛着玄都苔在燃烧。仔细看里面的人也和其他精神萎靡的不同,有一种奇异的呆滞和僵硬。
有点像放大版的机关傀儡。
陈容笑道:“应该说机关傀儡是缩小版的他们。这些人是化血岭那边送来的,原本就是用来炼制一种傀儡术,失败后也没办法处理,只能做成机关傀儡,因此分关于此。”
“没办法处理?这些人不能试药吗?”
“不行,他们已经是只剩下壳子的行尸走肉了,据说这种傀儡术是悲炼真君改制的,送来之前魂魄就已经消散了,唯一的好处是身体可以长留于世。”
听完陈容的话,骆璇仪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为了抓住这一丝灵感,她快速的说:“这批人既然只是用于炼制傀儡,那么能不能给个人给我?我也想试着炼制机关傀儡。”
陈容耸耸肩,一口答应下来:“本来地下牢的人就是供给用来修炼的,若是需要炼药也可以吩咐一声,我等会将人直接送去。你若是想炼机关傀儡,我会连同阵法符纸等等一起送去的。”
“不用送去照间宫,送到我在山下的别院里就好。”骆璇仪兴奋道。她迫不及待想要研究这些傀儡,干脆自己进地牢挑选。里面三十二人还是有些差别的,有的胳膊只剩下一只,有的躯体完好但是心口处有腐烂过的痕迹。细细挑选了一个四肢完好的人,骆璇仪才想起来今天的本来目的。
“对了,师傅要我学炼丹,我想观丹炉炼丹学习……”还没等她说完,一听到师傅二字,陈容立刻肃容应下。“我这就送个丹炉过去,还是送到别院中么?”
骆璇仪想了想,摇头:“丹炉送去照间宫吧。”
陈容很快去准备,转而是另一个丹心阁弟子李立前来送图纸,又将一条绳索系在傀儡腰间跟随骆璇仪把傀儡拖到山下别院中转身离开,十分沉默寡言。
骆璇仪不在乎这些事,她立刻关上门仔细打量眼前的傀儡。这是一个女孩,约莫十岁,由于傀儡术导致部分体状改变,她的面容和一条右腿完全膨胀扭曲了。全身皮肤呈青白色,通过骆璇仪的眼睛可以看出有一个完整的光线脉络在她全身微微发着光亮。
为了实验陈容所言有几分真假,骆璇仪先是取出一柄用来切草药的小刀,轻轻在傀儡手臂上一划,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不断加重力气还是无法在皮肤上划出哪怕一条白痕。骆璇仪又取出一柄铁锤,但即使是在其上附加了化铁诀,在不断地敲打之下,傀儡依旧纹丝不动。
长存的身体,难以破坏的外表。这也许就是她摆脱这具短命躯壳的一把钥匙!
光线隐没在衣袖中,骆璇仪立刻除去她周身的衣物以便看得更加仔细,手中拿起纸笔慎重的开始绘制,一会儿抬头看看光线有无变化,幸好光线似乎似乎固定的。
一共毁去数十张图纸,夕阳照进窗棂,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骆璇仪才放下笔伸展身体吁出一口浊气,满意地看着手中精密的图纸。这些光线就是改变傀儡性质的傀儡术在体内最终的呈现,理论上来说,就算不懂所有基础原理拥有这样一份图纸,按着图纸调整人体内的灵力,就能将人转化为傀儡。但是不是这么算的,骆璇仪也没有异想天开要靠这份图纸改造自己,她是想要尝试发现傀儡术的特性和弊端。
暂时将图纸收起,骆璇仪摊开制作机关傀儡的符纸细看。土黄色的符纸细长像一条腰带,约莫长三尺,宽五寸,上面以朱砂和有着特殊味道的红墨交替绘出一个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割裂开的人。骆璇仪试着用普通的纸笔临摹画下图案,画完最后一笔后纸竟然自燃烧尽。看不能用纸笔记录,骆璇仪只好硬背下符纸,先不用而是收进袖中。
更换躯体其实是她早就在思考的一件事情。这个身体已经被灌顶和试药迫害得千疮百孔,外面因为不周包裹着不会崩塌,但是自己的身体她自己了解。更何况不周只是花慎道人给她用的法宝,保不准花慎道人什么时候发现她想逃跑就要收回,那样猝不及防之下可能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会崩溃成一滩药液。
是的,骆璇仪早就想要找机会逃跑,至少逃出若愚峰。这个地方是名副其实的杀人岗,因着她灌顶后拥有的特殊眼睛看来,四处都挤挤挨挨着散不开的魂魄。据她从花慎道人那里看的书记载,原来没有鬼界时,人会自我轮回,但是鬼界现世后,如果人死不能进入鬼界就只能在世上徘徊,运气好哪一天突然清醒过来也许遇上机缘还能成为一名鬼修,运气不好就是被捉去炼制法宝器具。
呆在这里,她并不是苏扬那样的天生毒体,也不会自恋的觉得自己会打动花慎道人留下她,怎么想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目前已知傀儡术的缺点实在是太过于致命。这些傀儡虽然身躯将会长存,但是魂魄都消散了,这对于她而言就是死。因此,必须要解决魂魄的问题。但是骆璇仪有一个疑虑,就是眼前这个傀儡和她在典籍中看到的傀儡不大相同。
典籍中记载以前也有一种傀儡术,是将一对血亲骨肉一起炼制,一个炼成傀儡,而另一个炼成唤魂铃。傀儡只会听从一同炼出的唤魂铃发出的指令,他们的身躯上会出现独一无二的唤魂铃烙印。这样炼出的傀儡虽然无法做到精细之事,但是身躯会膨大数倍,力气更是大到万斤,又刀枪水火不惧,唯一的弱点是唤魂铃一破,傀儡就再也不能被唤动。
如果悲炼真君想要炼制傀儡术,那么也该连同唤魂铃一起炼制。但是送来的傀儡里全然没有唤魂铃的残留的烙印,也许,他是在尝试做出改进,就如同花慎道人一般?
改制出一种即使不用唤魂铃,也能听从命令,作出反应的傀儡,就像是仍旧保持魂魄那般。
时间里天黑还早,想到呆在诡器阁中的沈然溟,骆璇仪打定主意准备前往化血岭打探一番。
第三十章 任侠气
找陈容取了之前就炼好送来的令符通过阵法,前去化血岭的路上骆璇仪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确实基本没有人靠近若愚峰,直到基本看不见若愚峰了才有稀稀疏疏几道流光。
化血岭依旧是那样热闹的到处比斗的场景,骆璇仪四顾一圈理所当然没找到沈然溟,思虑之下她走到一个正在比斗的斗盘旁边,挑了一个呆在外围不敢挤进去的弟子的肩膀拍了拍。
“这位师兄,请问你可知道沈然溟这位同门在何处?”
任侠气正在挣扎想要看斗盘却不敢硬往里挤。他来到化血岭已经有超过五十年,由于弟子的灌顶法和修炼法特殊,他不到六十就迈入筑基期初期的天赋在其他地方算得上天才,但是在臧爻宗不过水准平平,在一众弟子中,总是被打下台受重伤的人。
而且他现在遇到了瓶颈,修炼中竟然会时不时感受不到天地灵力,灵气紊乱,把他吓得冷汗连连。这是绝对不敢和外人说的,因为只要别人知道了就代表着自己会被打成废物,不知下场会如何凄惨。他只好暗地里寻找解决之法,却是无果。
直到最近有一次意外撞见本门弟子和来自若愚峰的弟子打斗,旁观时已经被他们运转过的灵气竟然顺利的可以被自己吸收,他才惊喜的发现自己虽是治标不治本,但是只要站在斗盘旁就能偷偷汲取他人的灵力修炼,因此最近他总是在斗盘旁转悠,却苦于实力不敢挤进去。
还是要找个治本的法子。他暗叹一声,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恶上心头忍不住抬眼过去张口就要骂,却发现来人正是当日和本门弟子对打的若愚峰人!
若愚峰可谓是威名赫赫,任侠气最怕的就是自己成为废物后那天送去若愚峰的材料不够用,把自己塞进去凑数,再加上当时看见骆璇仪对灵力的把控之精密,任侠气觉得自己虽然是筑基期却也自愧不如,态度上自然不敢有半分懈怠。
“沈然溟?这个,门内弟子实在是太多……不如我将师妹带去诡器阁一查便知。”
“那就劳烦师兄了。”骆璇仪有些惊讶他为什么面色前后变化如此大,但是还是跟在他身后朝诡器阁飞去。
生怕多说多错,任侠气不敢开口,只是一心猜想骆璇仪来的目的。骆璇仪却觉得可以先从他这里探听一番,主动开口道:“方才没有互通姓名,便叫我璇仪就好,师兄如何称呼?”
“任侠气。”就这样干巴巴的一句似乎不大好,任侠气只好找个话题,“璇仪师妹要找的沈然溟,是否是前几个月在斗盘上对打的那位师弟?”
“正是。不过那时任师兄竟然也在场么?”
“不,我只是路过。不过师妹的灵力控制真是出类拔萃,我自愧不如。”任侠气苦笑。骆璇仪总觉得他好像对自己的灵力有些在乎,偷偷凝神细看他,才发现他身上光线紊乱,想来是灵力流动不畅,主要缺点在肝脏四周,根据这些日子的苦读,骆璇仪立刻判断这是丹毒导致的经脉堵塞。
虽然有些好奇丹毒这样的事说小其实也小,任侠气为何无法察觉,但是诡器阁就在眼前,骆璇仪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跟着任侠气一起落地。任侠气自然不会知道骆璇仪所思所想,看见诡器阁就在眼前,心里长出一口气,积极的邀她进去。
诡器阁和偏向高楼飞廊大气的飞燕阁与古朴自然的丹心阁不同,看起来像是一座精密的八角塔,每一层的外观都用朱砂涂抹出奇异的图案,锁链系在塔顶又沉重砸在地面上,远远看去像是一座被禁锢的妖塔。
一层大堂却是和飞燕阁布置的大同小异,只是一层就只有六间小隔间,正对大门的地方挂着一张巨大的画卷,画法十分粗犷,似乎是在画一把漆黑的长刀自天空坠下,奇怪的是这幅画被从中间割裂了一半,正好将刀从中间割开,摇摇欲坠的挂着。
画面前则和飞燕阁一样,是一条长长的案桌,后面许多人在忙碌,其中正坐着有些百无聊赖地司空千。他有些无聊的翻了翻手里的卷宗,打算找个机会溜出去打一架,一抬眼就看见任侠气领进来个骆璇仪,吓得差点把卷宗扔出去。
若愚峰嫌人少跑来要人了?他们也才精简了一点人,不至于吧?
两人都没发现司空千的失态,进去后任侠气立马熟练的拐进左数第二间隔帘。他先是在刻着“辑录”的木牌上敲了敲,等里面铃声响起,才撩开帘子请骆璇仪一同进去。
隔间外头看着小,里面却大有乾坤,看似什么也无,只有一人独坐,但是墙上却刻画着反复的痕迹,隐隐有光华流转。坐在房中央的师姐手上拿着刻刀,慢慢削着手里的竹板,头也不抬问道:“要换还是要查?”
“查一个叫沈然溟的弟子,应当是最新一批入门的。”
师姐默默拿起旁边桌子上摆满的削好的竹签,左手反握住刻刀用力将竹签劈开,一屡淡青色灵气即刻被吸入墙上的刻痕,随后变得黯淡飘出,萦绕在师姐身侧。
“沈然溟,是上尊新收弟子之一,但是上尊似乎并没有亲自要教导的意思,如今在底阁做贡献。”
底阁做贡献,这句话就是说他还在做免费苦力,这是诡器阁弟子必须要迈过的一关。如果能自己熬成功出来了,才会有资源投入,否则就只能自己摸爬滚打。任侠气想到自己有点黯然,不过在底阁倒有点麻烦,底阁人是可以随时出来,但是外人却不允许进入的,他只好把骆璇仪引见给司空千。
“师兄,这位若愚峰来的璇仪师妹想要见一见一个叫沈然溟的弟子……”
司空千准备了半天,听到这句话终于呼出一口气:“当然可以。只是沈然溟现在还在底阁中,如若师妹不嫌弃,不如去会客楼稍等片刻,我这就叫人把他叫过去。”
骆璇仪谢过两人,准备随任侠气去会客楼,却听见后头司空千小声拉住任侠气道:“……等会你再来一趟……”任侠气顿时一阵七上八下。司空千见他果然被吓住,心里最后一口气也舒缓了,笑眯眯看着两人走出大门。
任侠气此人胆量未免有些小,竟然如此容易就被拿捏。骆璇仪看着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