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何时苟且
乌云遮蔽皎皎明月,雕栏玉砌的长平宫,琉璃飞檐上鬼魅的神兽,在暗夜之中只看得影子孤立而坐,时不时上头掠过乌鸦,发出干瘪惨叫。
薛怀蕊跪坐在地上,望着宽敞华贵的寝宫。
跃动的烛火照应着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金色的卷边已经褶皱而破碎。
今日,本该是她的大喜之日,封后之日。
她穿着那一身大红凤袍,等候着自己的夫君归来,金线纹绣的展翅的凤凰,尖锐的喙指着心尖,就像是要刺入胸口一般,在烛光的照应下,更显诡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薛怀蕊浑身瑟瑟发抖,分明还是盛夏季节,为何会觉得周身遍布寒气,冷气侵蚀骨肉,宛若冰天雪地。
“姐姐,你怎么坐在地上?不知今日应当等着皇上前来吗?”耳畔响起了一声轻笑,似是银铃一般,宛若单纯少女豆蔻之年的笑声。
重叠的脚步声缓缓而来,斑驳交叠的影子,摇晃着,倒影在薛怀蕊的瞳孔之中。
她猛然抬起头,只看得眼前唯一的光影被硕大的身影遮蔽,瞳眸收缩了几分,“你们……”
她的夫君,在大婚之日,封后之时,竟搂着她已有了婚约的妹妹!
一时之间,怒火涌上心头,“你们何时苟且……”
“放肆!事已至此,你还不知好歹?”尉迟纣怒喝一声,打断了她颤颤巍巍的话,面上显露几分嫌恶之色。
“什么好歹?我做什么了?为何你要这样对我!”薛怀蕊惊声,压抑这尖叫的冲动,看着这个男人望着她的冰冷神色。
不是她曾见过的。
“越王……不,皇上,你这是恩将仇报!”她狠狠道,见薛怀苒依靠在尉迟纣身旁,心沉下了。
尉迟纣被人戳了痛楚,疾步走上前去,一抬脚便踢在了她的胸口。
薛怀蕊只觉得闷闷,像是堵着一块棉絮,而今这一踢,用尽了力气,竟叫她附身趴下,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心思,竟然也通透了几分。
“纣,何必动怒,她身上还有军机处的秘密。”见尉迟纣生气,薛怀苒笑意更甚,只假意安抚着他,却又一面看着薛怀蕊讥讽不已,“你若是早识相点,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是谁容许你这样同我说话的!”呕了那口鲜血,胸口的怒火熊熊窜起,点燃了薛怀蕊最后的理智。
一巴掌打落,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长平宫内,薛怀苒扬手,另一巴掌也落在了脸上。
那双圆眼平素总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而今却缀满了狠毒和扭曲的恨意。
“你也配这样和我说话?你是个什么货色?你只是一个企图谋害皇上的恶人!你下毒陷害皇上,爹爹大义灭亲,已经上呈京兆尹与你断绝关系,如今你就是个孤家寡人,能让你进入长平宫,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你胡说!”
薛怀蕊惊了,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为家里,为尉迟纣筹谋,竟被冤枉成如此不堪。
她匆忙抬起头来,望着尉迟纣,看着他冰冷僵硬的脸,缓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你当初和我说的,不是这样……”
“当初朕需得丞相一门支持,不得已而为之,实则早应允苒儿为后,只是你一直在难缠。”尉迟纣面不改色,只冷然如此,眼底再无昔日恩情。
恩爱是假的,允诺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薛怀蕊摇摇头,贝齿上下打颤,只觉得这三伏天,为何冷的煞人。
“薛怀蕊,你再无用处。”薛怀苒勾唇,那嫣红的小嘴儿,吐出的却字字如刃,扬起的黛色的柳眉,衬托着美人圆润的脸庞,如若银月。
却是一个蛇蝎美人。
末了,薛怀苒又想起往昔在薛府之中,总是被薛怀蕊压一头的事儿,又有些不悦起来,“纣,谋害皇上之人,该如何处理?”
尉迟纣的眉眼清冷,冰冷的薄唇微启,吐出二字。
“凌迟。”
“尉迟纣,你竟如此狠毒!”
“放心吧,你不会一个人上黄泉,有你那个哥哥陪着你,你们兄妹二人,也可以找你们那没用的娘团聚了!”薛怀苒听得如此回答,甚是满意,笑的肆意。
那言语宛若刀剑,狠狠地扎入薛怀蕊的心。
“哥哥……”
“不怪你如此,你素来和你哥哥不合,也活该了你哥哥为了你筹谋一生,却没一个好下场,也都是你害死了你哥哥,若不是他三番五次的想救你,事情也不会这么难办!”说起薛羽,薛怀苒满眼不屑。
年少轻狂,手握兵权,死了也好!
“薛怀苒,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薛怀蕊没料到这妹妹竟是如此恶毒之人,当年为她担忧顾虑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薛怀蕊那双澄澈的眼底布满了伤痕和失望,纵然是将死之身,却也不能如此甘愿。
她蜷缩身子,沉吟片刻,故作委屈的模样,低声道,“若我说出军机处的秘密,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军机处的秘密!
尉迟纣的眼底划过一丝亮光,倏地转过头去,“说,可留你全尸。”
薛怀蕊轻笑,扭曲了最后的希望,原来说与不说,他都已不打算留下她了。
年少的爱恋,原来都是错付了!
“我告诉你。”她抬起头来,眸光炽热地望着他,就像数年前头一遭见到他的时候,这般温软。
尉迟纣勾唇,心中讥讽,只想着这个女人果然蠢笨,事到如今了,竟然还相信他们之间存留有旧情。
她不过就是个工具罢了!
只是迎合着她,也微微缓和了几分脸色,走上前去。
“说给我听。”薛怀苒心中一动,见尉迟纣的神色微变,有些紧张,走上前去。
薛怀蕊顿了顿,重重的咳嗽了许久,又吐了两口血,才支撑着发抖的身子,努力地往前靠近,“好,我告诉你……”
话音未落,她猛然拔下了头上的金簪,翱翔腾飞的凤凰点缀和红色的珠宝和玛瑙东珠,是皇后独有之物。
那尖锐的一头,冲着薛怀苒的胸口冲过去。
“苒儿!”
尉迟纣一惊,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护着薛怀苒,反手一抬脚,将眼前柔弱的女人踢飞了去。
薛怀苒惊了一跳,眼底溢出了泪光,“纣……”
“贱妇!”尉迟纣怒了,早该知道薛怀蕊不会心甘情愿将军机处的秘密告诉她,就和当初他那油米不进的哥哥一样!
他腰间的佩剑出鞘,尖锐的锋芒没入了躺倒在地的薛怀蕊的小腹,再狠狠抽出。
血汩汩流出,温热的,加深了凤袍的颜色。
“来人,给这个贱妇堵住伤口,明日正午在闹市凌迟处死!”
他走至薛怀苒的身边,温柔了神色,轻轻地将她打横抱起,亲昵地吻了吻她的眉眼,“乖,朕带你回去。”
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飘摇的衣摆,染红的地毯,破碎的凤冠,一片狼藉。
薛怀蕊的眸光渐渐消失,心中的念想被一缕一缕的抽空。
侍卫冲上前来,想要将她带下。
她咬紧牙关,看着身旁一对龙凤的大红蜡烛,笑的尖锐而放肆。
长长的袖子挥过,那明艳的火光登时吞没了整个长平宫,吞咽了这一地鸡毛,炽热的火焰燃烧周身,吞没了所有的意识……
…………
第2章 死在了御马场
“小姐,小姐……小姐怎么了!”
耳畔传来惊呼声和啜泣之声,闹得她头疼脑涨。
一股力气用力地将她推拉托举,继而薛怀蕊便觉得重重一坠,掉在了松软的地方。
猛地睁开眼,阴冷幽深的眸子警觉的看着周围,竟没有觉得任何疼痛。
白桃被惊了一跳,松开了手,有些讪讪,“可是奴婢打扰了小姐睡觉?”
白桃?
薛怀蕊的眼眸倏地瞪圆了,眸底泛起了点点的泪光,“白桃?”
她喑哑了嗓子,有些怔楞。
白桃见薛怀蕊神色如此,更是惊慌,“小姐不要恼,是奴婢的错……”
她正与跪下谢罪,却陡然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拥住。
“白桃,我好生想你啊!”薛怀蕊闷声道,竟声音有些微微颤抖,紧紧地将白桃搂着,像是阔别已久的好友重逢。
若要说起来,再见白桃,竟也有数十年了。
那年,她被人冤枉,白桃替了她的罪,死在了御马场。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梦魇了?奴婢这就去叫嬷嬷来!”白桃不敢随意动弹,一席话将薛怀蕊的记忆拉回了如今。
她松开了手,白桃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她冷静了神色,环顾周围。
这闺房熟悉,床帘熟悉,拔步床熟悉,上头的嫩粉鹅黄海棠团花纹绣熟悉,就连那金色香炉镂雕的云海图腾,里头散发的淡淡沉香,也是如此熟悉。
这是还未出嫁时的闺房!
薛怀蕊如若一盆冰水打在心头,清醒过来,飞快掀开锦被疾步下床,冲到了桌案前,望着明亮铜镜之中倒影的自己。
眉目清晰,眼眸澄澈,白皙的面容上,不见伤痕。
桌案上,一枚玉簪摆放,点缀红色珠宝。
这是及笄礼上,娘亲手为自己带上的。
她才十五岁!
“嬷嬷,嬷嬷!您看看小姐,怎么回事啊!”白桃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仓促和着急,唯恐薛怀蕊当真是出了什么事情。
薛怀蕊冷静下来,猛地回过头去,一听是嬷嬷,心中揪紧。
回过头去,见佝偻着背的嬷嬷疾步而来,小脚走的飞快,严肃的面上,梳理得纹丝不动的头发斑斑驳驳。
“徐嬷嬷!”她失声惊叫,再忍不住内心的颤抖和张惶,顷刻间就红了眼。
徐嬷嬷可是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去,苍老的手就摁住了薛怀蕊的额头,颤抖道,“不会真是离魂了吧,怎么回事?小姐,发生什么了?”
薛怀蕊深吸一口气,已经全然明白了,一手握着徐嬷嬷,一手抓着白桃,贪婪地看着二人的面容,终究还是缓缓地摇摇头。
老天有眼,她回来了。
“没事,梦魇了。”她低声喃喃,不再变得茫然,只是有些怅然道,“梦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一直醒不过来。”
“小姐这两日总是梦魇,该让大夫来看看。”白桃听得此话,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薛怀蕊是失去记忆了。
徐嬷嬷叹了一口气,慈爱地拂了拂薛怀蕊的发丝,“小姐别担心,老奴晚上就让人去佛堂取点香灰来撒在房间,就没事儿了。”
香灰?
薛怀蕊回过神来,紧盯着身旁冒着袅袅烟气的香炉。
上一辈子入了宫,不爱龙涎香的她时常点沉香。
虽说宫中的沉香会比外头好,可味道也相差无几。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咯噔,惊觉这房间的沉香闻起来有一股颓靡之味,像是掺杂着几味杂香,惹人浑身不舒服。
她眯了眯眼,忽然指着那香炉道,“这沉香是谁送来的?我记得我最爱檀香。”
“这就是檀香呢,小姐怎么忘了?前几日是二小姐送来的,说侯府的景小姐送了点檀香过来,她点不多就送来给您了。”
薛怀蕊的心如若坠入冰窖。
原来薛怀苒从这时候开始已经陷害自己了。
那年她不明白,还以为母亲的死,外祖母的离开,全数是因为狠毒的老夫人作为,现在看起来,是自己糊涂了!
“倒了吧。”她淡淡道,有些烦闷地揉了揉眉心,“拿上来我看看,如今闻着有些难受。”
白桃心中微动,见薛怀蕊如此,倒干净了那香炉,才将檀香呈上来给薛怀蕊。
“娘和外祖母呢?”
她捻了一点那香料,放到鼻尖问了问,隐隐闻到了几分迷魂香的味道,长久使用之人难免心慌忧虑,梦魇连连。
真是奇了,她竟辨认出了这香料的味道。
“夫人和老夫人都去外庙礼佛了,晚上就回来。”白桃不解其意,担忧地看了看徐嬷嬷,只觉得小姐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些担忧。
薛怀蕊心中的大喜过望,心中微酸。
还好,还好,娘和外祖母还不曾离开,这一世,她还不算孤苦伶仃!
“姐姐,你怎么了?”主仆正说着话,却忽然听的门外传来一声担忧不已的声音。
那声音温柔,平常人听了,定自觉说话人是个温柔女子。
独独薛怀蕊听得那声音,眼眸渐渐冷下来。
抬起头来,见自己还不曾应答,薛怀苒就带着丫头琥珀走进来了。
她身穿一袭桃粉色蚕丝小衫,粉白色的撒花裙,身形窈窕,姿色温柔,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像是常含着泪水一般,总归是令人心生怜惜。
上一世,就是被她这般神情给骗了。
“来得好,我正说事。”薛怀蕊淡淡说道,挥了挥手,然徐嬷嬷先行离开休息了。
薛怀苒缓缓坐下,有些纳罕。
自己本是看白桃叫徐嬷嬷过去,想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赶忙过来探听消息。
如今看薛怀蕊竟好端端坐着,除去面色一改往日的忧容满面,变得颇为冷淡,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个还你。”
还未回过神来,就看一个盒子扔过来,惊得她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大小姐未免过分了,忽然将东西扔过来算什么事儿啊,可算是吓着我们二小姐了。”琥珀不悦,冲着薛怀蕊发难。
丞相府中,谁不知道薛怀蕊就是一个出了名的软柿子,二房里头,谁都能对这个嫡女颐指气使的。
“放肆!我和你二小姐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插嘴?给我滚出去!”话音未落,就听得薛怀蕊怒斥一声,一拍桌子冲着琥珀训斥。
二人被如今薛怀蕊的气势镇住,没想到她竟这般嚣张起来。
薛怀苒眼珠一转,继而温柔了语气,娇滴滴地委屈道,“妹妹是有哪里得罪了姐姐,请姐姐别生气。”
“得罪?倒也说不上,只是这檀香点起来让我头晕脑胀的,身子不爽,还给你吧。”薛怀蕊冷哼一声,倒也不隐瞒,“妹妹,下次送人的东西,还请你多多检查检查!”
“姐姐!”薛怀苒心中一惊,捏紧了手中的绢帕,关节微微泛白,“这可是侯府景小姐送来的檀香,姐姐这个意思……可是责怪景小姐?”
“景小姐的檀香是送给你的,你再转手送给我,若是她听了会怎么样?”薛怀蕊扬眉,反诘道。
她早就料到薛怀苒会说这句话。
薛怀苒抿唇,不敢多说。
若是景小姐知道了,必定会责怪自己。
低头看了看那檀香,里头的分量不轻,看起来薛怀蕊还没有怎么使用。
真是可惜了,若是用那檀香,让她神志不清,整日浑浑噩噩的,必定会生出许多祸端来。
薛怀蕊眯眼,实则到已经看透薛怀苒心中所想。
原是上一世,自己礼佛的时候忽然浑浑噩噩的,醒来时候,才知道自己发了疯,打翻了祠堂的佛像,成了薛家一族的大笑话,外祖母惊得犯了心悸,昏死过去,母亲也因此而被爹给废弃,而后郁郁而终。
看起来这一切,便是缘由这一次。
可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应对。
薛怀蕊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有些东西失而复得,便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肆意地让它溜走了。
第3章 一等一的上品
晚些时候,没有等到娘和外祖母回来的消息,倒是府中管家的老婆林嬷嬷先来了一趟。
丞相府的管家大权,而今还在薛老夫人的手中。
过两年薛老夫人年纪大了,却因为出了那档子的事情,管家便交给了竹夫人,自此,竹夫人平步青云,马上又被扶正了。
“大小姐,老夫人让您去正厅一趟。”林嬷嬷态度不好,冲着薛怀蕊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冷淡。
薛怀蕊知道那嬷嬷随着是老夫人的态度,倒不是因为老夫人不喜欢自己的娘亲,故而也不喜欢他们兄妹二人。
她坐直了身子,让白桃给自己梳妆打扮一番。
毕竟是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家人,薛怀蕊不再想如同以前一样显得柔弱好欺负。
可打开柜子,经发觉里头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寒酸的不行。
薛怀蕊长叹一口气,挑选了半天,才从中选了一件靛蓝色水波纹的长裳襦裙,腰间带着一个金丝团花的小香囊,脚底下一双昙花绣鞋,鬓发之间,还是用玉簪盘起,整个人虽然看起来寡淡,却也齐整,小家碧玉之风显露。
“小姐真好看……”白桃看着薛怀蕊,竟有些惊讶。
平素薛怀蕊从来不喜欢用脂粉,只说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用来附庸男人的东西。
更关键的,是她房中的脂粉素来都是最差的。
给薛怀苒的是一等一的上品,给她的,也只是最次的。
可薛怀蕊不介意了,脂粉这种东西,次就次了点,到底还能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整个人一打扮起来,便和平素像是判若两人。
主仆二人朝着正厅而去。
正厅已经在满是女眷,原是马上就要到了宫中万花宴会,皇后娘娘举办了赏花宴,各房能够入宫的,正在拿衣服。
薛老夫人坐在中间,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那鹰隼一般的眼睛,环顾着周围的每一个女眷,似是在挑选到底是谁,才有办法入得皇族男子的眼,攀龙附凤。
见薛怀蕊来了,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扫开了眸光。
众人见薛怀蕊过来,回过头去,微微一怔。
倒是没想到,那平素的软柿子,如今看起来竟大不一样了。
那一身清冷的气度,一时之间,竟然让众人说不出话来。
“给祖母请安。”她径直走到老夫人的面前,礼数周全。
老夫人微微颔首,瞥眼看了看她,皱起苍老的眉,“一个姑娘家,在家中还擦脂抹粉,像什么样子。”
薛怀蕊很是无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起身点头,倒也不和老夫人争吵。
倒是一旁的林嬷嬷,随意地将托盘拿来,塞入白桃的手中,“拿去吧,这是你们家小姐的衣服。”
薛怀蕊低下头去,扫过一眼,普普通通鹅黄色的衣服,并不出挑。
她分明记得,皇上允诺薛家能够用紫色做衣,故而那一年入宫前,她想要一件紫色的宫装。
可这一切,终究是没有如她所愿。
回过头去看着薛怀苒身边的衣服,叠放的齐齐整整的,那一抹淡紫色映入眼帘,显得尤为的刺眼。
见薛怀蕊的眸光看过来,薛怀苒很是得意,走至身边,笑道,“姐姐,怎么了?你是不是喜欢我的衣服?若是姐姐喜欢,给姐姐就是了。”
“好,白桃,收下吧。”
薛怀蕊倒也不和她客气,等的就是这虚与委蛇的话,同白桃道。
白桃得令,就要上前拿。
若是平日,薛怀蕊懦弱,什么都不会开口,也只会摇摇头说不,不过今时今日倒也不同了。
薛怀苒的脸色遽变,没想到薛怀蕊这人这样……不要脸,惊了一声,伸手拦着,“等……等一下,姐姐,你的身段和妹妹的不大一样吧?”
“是啊,你更胖,我到时候找一个长一点的腰带就行了。”薛怀蕊打开她的手的,淡淡道。
竹夫人见薛怀蕊闹起来了,疾步走上前去,赶忙拦着白桃,冷眼一眯,剜了一眼白桃。
那眼神灵动,却也泛着寒光,惊了白桃一跳,缩回手去。
“胡闹,这可是苒儿的衣服,怎么能随便给你?”她厉声说道。
“她自己方才说的,说我们姐妹情深,愿意将衣服给我,又怎么不行了?”薛怀蕊好笑道,双手叉腰,倒也不惧怕竹夫人。
要是以前,都要猫着腰走了。
薛怀苒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姐姐一再逼问,我才这样说的,只想着你是阿姐,理当给你的。”
“这本来就是我的,有什么好说的?”薛怀蕊冲着薛怀苒冷声道,“我和林管家说过,我要一件紫色的宫装——而不是黄色,若是林管家眼睛没瞎,应当知道这两个颜色不一样!”
“放肆!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林嬷嬷恼了,一听自己的丈夫被训斥,还是这软柿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这件就是你的,不是旁人的!”
“好大的威风!”薛怀蕊一个巴掌打过去,冲着林嬷嬷怒喝,“我和竹夫人说话,关你这个下人什么事情!”
一个巴掌,回荡在前厅,惊愕了众人的心。
林嬷嬷被这一巴掌打蒙了。
她甚至怀疑,今日薛怀蕊过来,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打她一巴掌。
只因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分量十足。
她干瘪的老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众人瞠目结舌,瞳孔都快缩成一根针了,仿佛不认识眼前这淡妆素雅,衣着朴素的人。
“你……你……”薛老夫人最先回过神来,手中敦实粗大的桦木拐杖猛地锤击一声地面,震得实木地板蹬蹬作响。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来,指着薛怀蕊,一张极尽严肃苛责的脸上,威严肃穆的让人不敢直视。
“孽子!竟敢无端闹事,老身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东西!”薛老夫人支起身子,径直走至薛怀蕊身边,一抬手,粗厚的巴掌就要打落。
薛怀蕊闪身,薛老夫人扑了一空。
薛怀苒匆忙上前一步,搀扶着老太太的臂膀,“祖母,当心身子!”
“好孩子,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你委屈了!”竹夫人走上前来,她这才顺过气,若非是薛老夫人一声怒喝,她只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薛怀蕊冷然地看着她们母女二人,眼底翻腾着几许恨意和杀机,宛若冰棱一般煞人。
竹夫人捂着胸口,心中纳罕而又颤抖了一下。
“祖母,我没闹事,这衣服本就是我的!”薛怀蕊后退三两步,听着外头的动静,还不曾听到脚步声,便沉声道。
“放肆!如今众女眷都在,你竟公然动手打人,你何等嚣张,只当是我们薛家的教养不好,出了你娘一个病秧子,连带着你这个丧门星!”竹夫人的声音尖锐,回荡在厅堂之中。
她身着柳绿色的襦裙,领口交叠,微微有些低,露出了雪白的脖颈,上头带着明晃晃的金链,踩着一双嫩蓝色的蜀绣小鞋,金丝纹绣朵朵清莲,一头长发用金簪盘起,坠着金银珠宝,耳旁有珍珠耳坠摇曳,哪里配得上清高的竹?
薛怀蕊如今并不怕她。
竹夫人只要一日不被扶正,也不过就是丞相府中的妾室罢了。
她嗤嗤一笑,翻了翻眼皮子,看着薛怀苒委屈不已的模样,又看林嬷嬷气急败坏的样子,淡淡道,“这衣服本就是我的,你们送都二小姐处,可见眼里是早就没有我这个大小姐了!”
“送过去了又如何,是老身让送过去的!你别当你这大小姐的名头了不得,等着你那病秧子的娘撒手人寰了,到底是不是大小姐,还有的一说!”薛老夫人怒了,一会儿又将气全都洒在了薛夫人的身上。
薛怀蕊的心中一痛,只觉得眼前的老太太是如何的可恶可憎。
第4章 找到了一个机会
她娘一生温柔贤良,只是因为生下自己之后上了底子,便再怀不得,在薛老夫人眼中,倒成了个没用的废人!
“祖母也是做母亲的人,若是这样说我的母亲,不怕天谴么?”她凉凉开口,满脸愠怒之色,却不发作,看着老太太满头银丝,带着玄色缀玉的头戴,看起来威仪端庄,说话却薄凉至极。
一听薛怀蕊冲着薛老夫人发难,林嬷嬷倒是找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便扯着薛怀蕊的衣服,老母鸡一般的叫起来,“你敢跟老夫人这样说话?你这个蹄子胆敢如此放肆,真是薛家家门不幸!”
“家门不幸也是你一个贱婢说得出的?”薛怀蕊心中愤懑,抬起脚来就要招呼,被左右是从拦住了,却还怒斥,“今日不给我一个解释,这事儿没完!”
她只觉得自从自己醒来之后,身体的力气越发的好了,刚刚看着林嬷嬷那样子,怒上心头之中,周遭的气息竟化成了十八般武艺的招式,若非是刻意隐忍着,只怕是要随着那动作动起手来。
“大小姐要是非要觉得这事儿没完,明日不要入宫了!”林嬷嬷呵笑,见薛老夫人并不为难自己方才说的话,更加变本加厉。
“夫人回来了。”
正当时,却看一个丫鬟走来禀告。
竹夫人的眉眼闪了闪,带了几分阴翳,落入了薛怀蕊的眼中。
她听得那丫鬟来报,心中微微颤了颤。
很快,问道一股寺庙的檀香之味传来,掺杂着薛夫人惯用的沉香之味,气味越来越浓郁。
薛怀蕊听得几个重叠的脚步声传来,有节奏而轻快。
薛老夫人浑浊的眼底闪了闪,带着几分愠色。
几个丫鬟走在前头推开珠帘,身后,跟着一个瘦削的女人,一身大红丝绸万字纹长袍,是朝廷一品诰命夫人才有的衣服。
薛夫人瘦削,面带病容,却气度清高,只是眉眼汪汪,看起来便是稍显得柔弱些。
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大儿媳,显得神色淡淡,“回来就回来了,大张旗鼓的做什么。”
“给母亲请安。”薛夫人微微欠身请安,看着眼前的众人目光灼灼,又看地上打翻了的衣服,和高高在上的竹夫人,五味杂陈。
她母亲是前朝封的成文郡主,嫁给了三代世袭的三等侯爵,只是时过境迁,家道中落,自是不必往昔,众人也就捧高踩低,再不关注。
薛怀蕊的眼底,几乎是要溢出泪来。
“娘。”她疾步匆匆的走到薛夫人身边,挽着薛夫人的手。
薛夫人回过头,收敛了眼底的悲哀,温柔一笑,轻轻地拂了拂薛怀蕊的发丝。
那一笑,让薛怀蕊恍若隔世。
数十年了,数十年不曾见过母亲了。
薛怀蕊心中发颤,紧紧地攥着薛夫人的手,只怕是要消失了一般。
今日仔细看薛夫人的眉眼,那细长的笼烟眉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似喜非喜,显得尤为娇弱,再看竹夫人气焰嚣张,可见薛夫人并不是她的对手,又是好一阵的心疼。
“走吧,我们回屋。”薛夫人一手握着薛怀蕊的手,轻声说道。
薛怀蕊站定了身子,微微摇头,“不,娘,我要拿我的宫装回去。”
“走吧。”薛夫人低声道,坚定了神色,依旧是说如此。
可薛怀蕊却一反常态,不再躲在娘亲的背后,不再对薛夫人的话惟命是从。
薛怀苒只觉得她十分可笑。
不但是可笑,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一个落魄大小姐,在薛府什么地位还摸不清楚,竟然敢如此嚣张执着?
竹夫人眸光阴冷,看着薛夫人,“夫人教出来的女儿,就是厉害。”
“在吵什么。”
正当时,却听得身侧传来苍劲的声音,威仪之声,气焰不俗,逼得一众人等在不开口。
竹夫人脸色倏地一遍,转而成了小鸟依人的女子,凑上前去。
眼前的男人面色威仪,一身飞鹤纹绣的靛蓝色朝服,迈着四方步,正徐徐走来。
薛怀蕊脸色一凉,感觉到身边的薛夫人颤抖了三两下,用力地握紧了她冰凉的手。
薛丞相这才回府,听下人说前厅那里闹起来了,便顺道过来看看。
薛怀蕊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抢在林嬷嬷面前,跪在了薛丞相的面前。
“做什么?”薛丞相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的女儿,有些不耐。
“爹!我的宫装没了,我明日不能入宫了!”
“胡闹,明日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让你入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丞相听得此话,更是不悦。
“老爷,是怀蕊说苒儿的衣服比她的好看,便非要抢过来,苒儿应允了还不成,硬是要负责买办的林嬷嬷跪地道歉才肯。”竹夫人凑上前来,温言软语,吹得薛丞相耳根子软了些。
薛丞相登时便勃然大怒,只是碍于薛老夫人面前,隐忍着怒火,一双鹰隼般的眼紧盯着薛怀蕊,目光倏地就看向了薛夫人,“你教的好女儿!”
“爹,我是为了咱们薛府着想啊!”薛怀蕊却直起身子来,挪着到了薛丞相的身侧,摸了摸泪水。
薛丞相低头不语,阴冷的眼看着她。
“那皇上应允我们薛府用紫色丝绸,赏赐是和娘身上这件万字纹的布料一同送来的,如今嫡庶尊卑有别,若是庶女用了紫色,而我不过平平无奇的宫装,皇上皇后又会如何想?岂非是让人留下了话柄?”
薛怀苒听得此话,脸色遽变。
嫡庶尊卑有别,此事是她永远也避不开的门槛。
到底是庶女,就算是挤破了头,飞上枝头,也还是庶女。
薛怀蕊心中冷笑,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薛怀苒一次又一次的打压自己,难不成还想再让她威风一回?
薛丞相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就连薛老夫人也神色有些缓了缓。
这倒是如此。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林嬷嬷,“是你去买办的?”
“老奴没想这么多啊!”林嬷嬷倏地跪下来磕头,只觉得薛丞相那眼神像是要杀了自己一般。
“林嬷嬷说了,若是非要穿紫色衣服,那还不如明日不要入宫,所以女儿这才来告诉您,我不去了!”薛怀蕊又道。
“皇命不可违,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薛丞相怒喝道,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斥责。
他素来如此,让人不敢靠近,且规矩森严。
可薛怀蕊知道的清楚,薛丞相并非是偏爱薛怀苒,他只看中有用的人。
对门徒如此,对儿女亦是如此。
林嬷嬷听得此话,吓得瑟瑟发抖,反倒是吃了瘪。
“母亲,你看如何?”薛丞相看向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而今是骑虎难下,若是偏袒,只能说她不管薛家,便也只能讪讪道,“那就拉下去,杖责二十,再罚例银吧。”
林嬷嬷听的是杖责,又哭又闹,一会儿磕头,一会儿又扯着竹夫人的裙摆,“夫人救救我,夫人救救我,我是按照您的吩咐……”
“林嬷嬷糊涂了,赶紧待下去。”竹夫人惊了一跳,一抬脚,竟然准确无误地踢在了林嬷嬷的门面上。
这会儿,林嬷嬷断了牙齿,说话含糊不清。
外头的一众下人看林嬷嬷被拖走,面色惊慌。
没想到这一次,那素来柔弱的薛家大小姐,竟然没有吃瘪!
第5章 前世的死因
这次,薛府再没人敢惹大小姐。
薛怀蕊穿着紫色服饰入宫,拜见皇上,被皇后赐下参加赏花宴。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在赏花宴上独具一格,赢得了很多掌声,但也因此得罪了想出风头的王静媛,她对此并不在意。
她没想的是,就在她去宫里时,母亲薛夫人突然旧疾发作不治身亡,而这一切,她从宫里回来才得知。
至此,薛家的权利都转移到了竹夫人的手里,她地位一下抬高不少。
薛怀蕊伤心不已,也想到了名医的重要性,她想到上辈子有名的名医臧柳。
她直接就花钱救下了,但之后,她又头疼了,她想着怎么安置救下的臧柳。
他如今还未显露身份,对外来说他只是一个从荒野之地流浪过来的孤儿。
前世他被医馆内的人陷害,本就身无分文的他更是背负上了许多债务。这么一番事故下来,臧柳不仅没能当上名医的弟子,反而一时间臭名昭著,又过上了流浪街头的日子。
后来,臧柳恰巧碰到一位突发疾病的达官贵人,本就医术不凡的他表现出色,医术就此传闻开来。从此之后,他便腾云直上,多年后有心人为了与他结交,还找出他曾被人陷害的陈年旧事,想要还他清白。
臧柳只说自己早已看淡,并不在乎了。
“小姐……”白桃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试探着说道:“芸儿已经回去了。”
杏儿正帮薛怀蕊捶肩,闻言冷哼一声,“她当听雨轩是她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这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出去时就已经看不到人了。”白桃曝嚅着说道,唯恐薛怀蕊一个不满就降罚于自己。
“她可曾说她有何事?”薛怀蕊奇怪道。
白桃摇了摇头。
苏瑜和王静媛的事情她已有耳闻,薛怀苒此时应该没空来招惹她才对,莫名其妙派芸儿过来做什么?且芸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实在古怪……步入五月,天渐渐热了起来。
薛怀蕊今日与杏儿、全顺等人出门采购些香料、药物。一是让杏儿研香,二是送些给臧柳,供他研习方子用。
“小姐,看前面!”全顺走在众人前面,瞬间便注意到了站在首饰店苏瑜和王静媛等人。
真是冤家路窄……薛怀蕊扶额。
为了眼前清净,她还是决定绕道而行。
无奈总有人想要往钉子上碰。
“这不是薛二姐姐吗?”王静媛也眼尖地看到薛怀蕊,故意出声喊道。
此时她一副亲热的样子,全没了当初在赏花宴时不屑地态度。
“许久不见,静媛颇想念姐姐,还想与姐姐赏词呢。”
王静媛说着,眼光却不停地往苏瑜身上瞟,似是刻意提醒薛怀蕊,苏瑜与她站在一起。
苏瑜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薛怀蕊,此时脸上有些尴尬,但是注意到王静媛的示意,还是淡然点头示意。
“王家妹妹,我不善诗词,不过我二妹妹薛怀苒倒是对诗词颇感兴趣。”薛怀蕊笑了笑。
苏瑜与王静媛听到薛怀苒的名字,脸上都有些躲避。
薛怀蕊玩心大起,他们二人脸上的尶尬神色,可真是太好玩了。
若是能再加上一个薛怀苒,狗咬狗……“杏儿,回去喊玉儿。”薛怀蕊挑起嘴角,“苏状元与王家妹妹有这个闲情雅致,那我就先替玉儿应下了。”
“静媛并不是这个意思……”王静媛一听薛怀蕊要喊薛怀苒过来,当时吓得脸的绿了。
而苏瑜也有些讶然地看着薛怀蕊,“蕊儿,你是在气恼吗?”
薛怀蕊闻言,用衣袖遮住嘴唇低笑道:“苏状元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苏瑜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张嘴,薛怀蕊便接着道:“你们三人都是‘知礼’的读书人,不像我,我哪里能和你们一起玩呢?”
杏儿硬憋着笑,福了福身子,转身回府去‘请’薛怀苒。
王静媛见薛怀蕊认真了,立马后退了两步,摆着手说道:“薛二姐姐,静媛想起来家中还有些事情,便先回去了,多有打扰……”
她歉意地对着苏瑜笑了笑,然后拎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太清楚薛怀苒的性子了,若是让薛怀苒抓到她和苏瑜勾勾搭搭的,那薛怀苒还不得撕烂她的脸?
苏瑜看着落荒而逃的王静媛,脸色铁青。
“蕊儿,你何必如此?”
薛怀蕊冷笑一声,直接忽视了他,转身离去。
傍晚,薛怀苒所在的溪清苑。
薛怀苒听闻了这件事,紧紧地捏住衣袖,一双美目满是怨毒。
听雨轩内,异香阵阵。
“小姐,这香能使人精神集中,同时还有些减缓疼痛的功效。”侍女杏儿拿着一罐香膏,说的头头是道。
薛怀蕊点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小姐,小的有事禀报。”全顺站在门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进来吧。”薛怀蕊淡淡道。
“小姐!”全顺边走边说,一脸兴奋:“你猜怎么着?那白龙寺应心主持,给他的干儿子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噗……薛怀蕊一个没忍住,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全顺的消息十分灵通,可是她没想到,灵通成这个样子……“咳咳……”薛怀蕊猛的一下被这些个组合起来的信息搞蒙了,不过瞬息之间,她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就在前段时间,坊间传出苏瑜与薛怀苒八字不合,彼此互克的消息。
而这个卦象的来处,就是应心住持所卜。
可打那之后,应心主持便频繁购置东西,甚至还给他的干儿子娶了个媳妇。
寺中众人对他突如其来的钱财有些怀疑,但没有真凭实据,便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如今全顺这么一说,这一件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就连了起来。
“这倒有趣……”薛怀蕊沉思,苏瑜为了自己的前程,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前世苏瑜在与她刚成婚没多久,抬了薛怀苒入门的时候,可没说他与薛怀苒的八字不合!
如今,苏瑜却想摆开薛怀苒,另寻佳妻?
薛怀蕊冷笑一声,那也要问过她愿不愿意放他们两个人一马。
薛府,薛河延所在的竹芥院。
今日薛河延下了朝,心情颇好,便叫着府中的公子小姐们一起用膳。
“玉儿,你这丫鬟是怎么回事?”薛河延瞥见芸儿满是伤痕的脸庞,心中泛恶。“回爹爹,她前几日不小心摔了。”薛怀苒恹恹地说,满脑子想的都是苏瑜的事情。
“这么一副样子成何体统?真是倒胃口。”薛河延沉声道,芸儿听后又是一缩,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一副鬼样子……下去吧,别坏了大家的胃口。”薛河延不以为意道,转过脸又和其他人交谈。
第6章 应心住持
薛怀蕊看到到芸儿一直颤抖的身体和满是青紫的脸,又联想到之前她找自己却又离开的事情,心中有了些猜测。
看来芸儿是有了苦衷。
“杏儿,待会拿些修容膏给芸儿。”薛怀蕊看着芸儿的头顶,幽幽道,“女儿家的面容,最是要紧,若是轻易坏掉了,可就难恢复了。”
芸儿听见薛怀蕊的话,将头伏得更低了。
听雨轩内,薛怀蕊斟酌良久,还是叫来了白桃,“你去叫芸儿过来拿修容膏。”今世许多事,已经与前世不同了。
前世芸儿一直跟着薛怀苒,并没有来找过她。
良久,白桃禀道:“小姐,芸儿已经在外面侯着了,现在传她进来吗?”
“进来吧。”
薛怀蕊找了个借口打发杏儿、白桃去了院子里,此时屋内只剩下了她与芸儿。“奴婢拜见大小姐,谢大小姐赏的香膏。”芸儿伏在地上,低声说道。
“说吧,你前几日找我何事。”薛怀蕊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看着指尖。
“奴婢……奴婢只是来找川儿的。”芸儿不敢抬头,没想到大小姐早已看穿是她自己要来的,而不是二小姐使唤她来的。
“你若不说,我也帮不了你。”薛怀蕊惋惜道,“如此,你便退下吧。”
芸儿闻言,脑中狠狠震了一下。
大小姐怎么知道她有事相求,她说这话,是不是说明她可以帮自己……“杏儿__”薛怀蕊正欲叫人,“大小姐!奴婢,奴婢想求个恩典。”芸儿梗着脖子,反正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赌一把!
而且如今的大小姐已经不同往日,哪里还透着愚笨的样子!说不定,她真的可以帮自己!
“哦?还有呢?”薛怀蕊觉得,不会只是个恩典这么简单。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芸儿顶被薛怀苒发现的风险来与她做交换?
以薛怀苒的性格,若是知道芸儿向她投诚,芸儿不死也得脱层皮。
“奴婢知道一个关于大小姐你的秘密,但是作为交换,奴婢想求大小姐把奴婢的身契从小姐那里要过来……”
“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薛怀蕊冷笑,“不过,若是这个秘密合我心意,本小姐也可以考虑考虑。”
“是,是奴婢狂妄了,但求大小姐能格外开恩……”芸儿抬头,讨好地看着薛怀蕊。
她张了张嘴,这件事一旦说出来,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顿时,她咬了咬牙。
“大小姐可还记得玉参汤?”
“记得又如何?”薛怀蕊随意道,心中却有些震惊,曾经的那个猜想渐渐浮上心头。
“大小姐所喝的玉参汤,和我家二小姐的玉参汤,不一样……”芸儿又埋下了头,“奴婢不知到底如何不一样,但是偶然间听到小姐和竹夫人在说话,奴婢听到一句……”
“虽然她们很快就止住了,但是奴婢还是听到……”芸儿惊恐地说,“那汤,喝多了会会死薛怀蕊心中咯噔一响,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怎么个死法?”
“奴婢不知,奴婢只听到这一句,她们便不再说了。”芸儿顿了顿,“大小姐,奴婢__”“我知道了,你的事我会帮你办的。”薛怀蕊背过了身子,冷然道。
“多谢大小姐!奴婢感激不尽!”芸儿一脸喜色,磕了几个头后利索地退了出去。
薛怀蕊闭上眼睛,心中情绪杂陈。
如今听芸儿说了,她心中的猜想已然可以盖棺定论。
竹夫人,薛怀苒,你们竟然……狠毒至此!
前世我咳血而亡,我只当是自己命不好,有此一劫。
却不曾想,是有人刻意所为,想要害我性命!
“薛怀苒,竹夫人……”薛怀蕊眼中满是决然,“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至于白龙寺的那个卦象……
薛府的竹芥院内,薛怀蕊正在为薛河延研磨。
“蕊儿,近日京中动荡,白龙寺又在城郊,难免危险。”薛河延右手执笔,面有担忧。
“爹爹,女儿多带几个侍卫便是了。”薛怀蕊乖巧道,手持墨块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
既已决定破坏苏瑜的‘退婚’计划,那她需抓紧时间,以免日久生变。
前世那对害她不浅的狗男女,还以为什么事情都会随他们心意发展吗?
想独善其身,还需问问她薛怀蕊愿不愿意。
白龙寺的应心住持……薛怀蕊嘴角浅笑,苏瑜想怎么样,她偏偏要让他不如意。
咕噜咕噜……马车在山路上行驶,薛怀蕊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这山路平整,坐在车内却也感觉不到颠簸。
丫鬟杏儿坐在薛怀蕊旁边,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头看,一脸的不可思议。
“杏儿姐姐,要不就说白龙寺的香火旺呢?这路面都是来往香客的车轮压平的。”全顺和众侍卫围着马车走着,一路上说些新鲜事给薛怀蕊主仆解闷。
“香带了吗?”薛怀蕊闭着眼地问道。
“带着呢!保管那个秃驴把该吐出来的都吐出来……”杏儿拍着胸脯保证道。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
白龙寺占地宽广,内有僧人数百名,每日接待的香客数不胜数。
一名灰衣小僧手持佛珠,领着薛怀蕊众人走到了一处清净的厢房,低眉说道:“女施主,这便是诸位歇息之处。”
“这位小师傅,我家小姐平日在府上研习经文,略有感悟,想请应心住持指点一二。”全顺赶在灰衣小僧的身边,有模有样的问道。
“应心住持十分繁忙,恐没有时间。”那小僧睨了全顺一眼,轻声咳了一声。
“这咱明白,只想请小师傅帮忙问应心住持一声……”全顺从腰间拿出来了两块银子,悄悄塞到了灰衣小僧的手里。
“这……”那小僧用手一捏,便知分量不小,顿时笑开了花,不再故作高深:“小事而已,小僧这便去问。”
他看这奴仆的衣裳,便知这是大户人家的奴才,这人来人往的,他收个辛苦费也‘理所应当’嘛。
“辛苦辛苦,若是我家小姐能领悟些个,香火钱定是少不得的。”全顺轻轻拍了拍那小僧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小僧心领神会,笑着行了个礼,“请女施主稍等。”说罢便走了出去。
“小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杏儿悄声道,“这哪儿是一个寺庙,分明是一个买卖场!”
“既然能买,那自然能卖……”薛怀蕊戴着帷帽,若有似无地笑道。“杏儿,将屋内的香换成松神香,记住,分量要足。”
白龙寺,另一处的竹意院。
烟青色的纱帘轻垂在地,穿过竹林的微风带着竹子的清香,拂过尉迟彻面上浄狞的面具。
他立在屋檐下看坐在轮椅上的六皇子潜心作画,两人相顾无言。
第7章 挑衅
六皇子百里秋安天生聪慧,对农术、兵法都涉猎颇深,晟国许多便民利国的举措都有他的努力,可惜他先天不足,双腿无力,不能行走。
尉迟彻收回目光,向副将王展点头致意,脚尖一点便出了竹意院。
他奉二皇子百里清澜的命护送六皇子百里秋安来白龙寺祈福,明日便归。
竹意院有王展看守,暗中还有许多侍卫,他已经没必要在这里了。
因为他收到消息,某位姑娘也来到了白龙寺。
尉迟彻眼睛弯弯,心想:蕊儿与我果然有缘。
“应心住持,就是这件厢房。”薛怀蕊门外传来了灰衣小廝的声音,随后推门声响起,一位身着红色僧袍的中年僧人走了进来。
僧人入门,迎面一股异香扑来,撞了应心住持满怀。
全顺立即迎了上去,在灰衣小廝手中又塞了一块银子,连声说着辛苦。
应心住持见状,眼睛也亮了亮,这女子出手阔绰,对小廝都如此大方,想来他也能捞不少。
“咳咳,你下去吧。”应心住持摆了摆手,示意灰衣小厮退下。
小厮颔首,恭敬退下。
“这位女施主,不知你想谈论哪篇经文?”应心住持坐在铺垫上,捻着佛珠道。
全顺看着眼前满脸轻浮之相、眼珠子乱转的应心住持,嘴角一勾。
“应心住持,我家小姐呢,有一不情之请。”全顺靠在应心住持的耳边,开门见山道:“咱这都是大俗人,也不懂那些个圈圈绕绕。”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钱袋。
应心住持瞄见了鼓鼓囊囊的钱袋,胡子抖了几抖,那股异香竟变得好闻了起来。出于谨慎,他抬头看向了全顺,肃声道:“贫僧不懂施主所谓何意。”
全顺见状,又靠近了些,“苏瑜,苏状元命我等来的。”
应心住持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全顺和戴着帷帽的薛怀蕊,有些摇摆不定。
他前些日子突然得了一笔钱财,多的是人想要抓到他的把柄好分一杯羹。
但他们没有证据,也就抓不到他的尾巴。
只是这奴才一语就说出了那人的名字,难道真是那个苏瑜派来的,还是那些贼人只是想诈自己一下?
应心住持脸色冷了下来,没了先前的热忱。“贫僧每日遇见的香客何其多,这位苏施主却是没什么印象。”
他心中冷笑,苏瑜与他有些渊源,所以他才冒了这个险,对卦象撒了谎。
若是他轻易上了当,那他这个住持的位子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全顺闻言没有丝毫气馁,反而得逞一笑。
果然和小姐说的八九不离十!这秃驴一听见这个名字便警觉了起来,不是有鬼是什么!
“应心住持,苏状元说先前说好的事,有些变化……”说着,全顺打开了那钱袋的口子,那钱袋里面,竟是明晃晃的金子!
“嗬……”应心住持暗吸了一口气,他平日所得最多就是几两银子,苏瑜先前也只是给了一袋银子而已,现在竟是一袋金子!
应心住持顿时觉得暖香扑鼻,让人昏昏沉沉的,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此事是真是假。
但是在这么一袋子耀眼的金子面前,他也不想分辨了。
拿到这些钱,他后半辈子都无忧了!
“有何变化?”应心住持缓声说道,眼睛死死盯着那袋金子。
全顺松了口气,成了!
“还请住持寻个由头,说前段日子的卜卦不准,其实苏状元与薛二小姐两人是天作之合……”全顺低声说着。
应心住持闻言,渐渐放下了警惕。
若不是苏瑜的人,如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好说,好说……”应心住持接过金子,笑眯眯道。
自从薛怀蕊的母亲去世后,府中渐渐由竹夫人掌控,自然而然的,薛怀苒这个庶女也成了半个主子。
府中之人向来都是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何时需要经过薛怀蕊那个软蛋的允许?以往她教训薛怀蕊院子的奴婢,薛怀蕊哪敢说半个不字?但是现在竟然敢用这种带有威胁的眼神来看她!
薛怀苒被薛怀蕊的眼神刺到,心中腾地升起怒火。
“就是这副眼神……”薛怀苒阴沉着脸,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以为你是几年前的你?”
“没了你那个短命娘的庇护,你还当自己是什么尊贵无双的嫡女?”薛怀苒尖声骂到,扭曲的表情十分狰狞。
她不允许薛怀蕊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不禁要骂薛怀蕊,还要让薛怀蕊知道如今的薛府是谁在做主……啪一薛怀蕊冷眼,快速而狠地打了薛怀苒一巴掌。
“你……你敢打我?”薛怀苒捂着脸庞,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才失声叫道。
啪一薛怀蕊毫不犹豫反手又是一掌,眼底全是嘲讽与不屑:“你且看我敢不敢?”。薛怀苒眼睛猩红,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薛怀蕊,咬着牙道:“反了,反了……你这个贱人,贱人!”
薛怀苒魔怔了似的扑向了薛怀蕊。
全顺在薛怀苒第一次扑过来的时候就默默站在了薛怀蕊的身后,就是防止薛怀苒再次发疯。此时看到薛怀苒使尽浑身力气,俨然一副想要同归于尽的样子,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猛地上前一步拽住了薛怀苒。
此时院口传来了一声雷霆般的呵斥。
“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薛河延不可思议的看着薛怀苒,那个泼妇一般的少女,是他印象里的乖巧女儿吗?
原来,方才白桃眼见事态越来越严重,早就脚底抹油去请薛河延了。
听到薛河延的怒斥,薛怀苒混沌的眼神恢复了些清明。
她转过头,看到薛河延后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爹爹……爹爹救我!”薛怀苒恶人先告状,跪行到薛河延的脚下呜咽道。
“这是怎么回事!”薛河延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和瘫坐在地上的杏儿,心中一惊。
堂堂礼部侍郎的家中,竟然出现如此有辱斯文的景象!
芸儿此时化身空气,默默站在远处,希望薛怀苒永远也别想起来她这个奴婢。
全顺见势,迅速跪在了地上朝薛河延磕头,“禀老爷,二小姐今日来听雨轩,与小姐说她与苏状元的婚事……”
全顺迅速抬头看了薛河延一眼,果不其然薛河延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苏瑜与薛怀苒奸情败露,让薛怀蕊受辱,薛河延此时还心怀愧疚。
“之后不知怎么的,二小姐便说到了小姐的生母……”全顺吞吞吐吐地说着,“说的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你且说出来。”薛河延愣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语气也愈加不善。
薛怀蕊的生母说是薛河延的白月光也不为过,容不得任何人玷污、污蔑。
第8章 破罐破摔
也是因为如此,竹夫人才会心里极度不平衡,将她的气撒在薛怀蕊身上。
“爹爹,我没有……”薛怀苒脸色一白,薛怀蕊的生母就是薛河延的禁区,就算是薛怀蕊也不能随意触碰。
她私底没少这么说薛怀蕊,但那都是私底下,无论她嘴巴多毒也没事。
可这次怒火攻心,她一个冲动顺嘴就说出来了,更没想到,竟然被薛河延逮了个正着!
“你闭嘴!全顺你照实说来,若是有半句假话,我就打断你的腿!”薛河延压着怒火,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一字一句的问道。
他能容忍孩子们胡闹,或是有些心计,但是却决不能触及他心中的竜儿!
全顺咽了下口水,畏畏缩缩地说道:“二小姐说,说……小姐的母亲,是个短命的__”薛河延还未听完全顺的话,就怒上心头,狠狠地踹了薛怀苒一脚,将她一脚踹翻在地。
“孽障,你确实这么说?”薛河延喘着粗气,双目圆睁厉声问道。
薛怀苒捂着心口,泪珠断了线的往下掉,“爹爹……”
薛怀蕊心中冷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爹爹,二妹妹想必也不是有意的。”薛怀蕊拉着薛河延的手臂,轻轻地为他顺气,“母亲绝不想看到爹爹如此生气的。”
“蕊儿,为父的好女儿。”薛河延拍了拍薛怀蕊的肩膀,心中盛满了愧疚和怜惜。
苏瑜一事他就亏欠了蕊儿,今日又让蕊儿受委屈了。
说罢,他眼神一瞥看到了跌倒在地上的杏儿。
“你这丫鬟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见了血?”
薛河延刚进听雨轩便看到薛怀苒扑向薛怀蕊的画面,可这丫鬟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薛怀苒一看到杏儿,心中一紧。
她已经惹怒爹爹了,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她顾不得别的了,得先想办法躲过这件事!
薛怀蕊看向薛怀苒,还未说话,薛怀苒便跪着移到薛河延的脚下,拉着薛河延的衣摆凄然道:“这是芸儿推的杏儿,不是女儿做的,芸儿,你说是不是?”
芸儿顿时感觉到薛河延一双锐利的眼神看向了自己,她别无他法,认命般的跪了下去,坦白说道:“是奴婢撞的杏儿,请老爷责罚奴婢。”
“对,是芸儿……”薛怀苒急着撇清自己,所有罪过拼命往芸儿身上推。
“哼,今日欺负下人,那明日岂不是骑到主子头上了?”薛河延冷哼一声,直接给芸儿判了‘死刑’。
他看向薛怀蕊,试探地问道“蕊儿,要不这个恶奴才还是趁早发卖了。”
芸儿虽然早知是这个结果,但身子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爹爹,这丫鬟便交给女儿处置吧。”薛怀蕊突然开口。
薛河延此时正满心的愧疚,薛怀蕊就算要别的东西,他也会尽力满足她,更别说是处置一个恶奴了。
“也好,玉儿,你可听到了?”薛河延皱着眉说道,语气中满是厌恶。
“玉儿听到了,芸儿,芸儿就交给姐姐了,全由姐姐发落。”薛怀苒浑身疼痛,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只要能躲避职责,她什么都愿意做。
第二日,芸儿带着身契来到了听雨轩。
“大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芸儿没齿难忘!”
芸儿泣声长叹,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这是你自己的造化。”薛怀蕊意味深长地说道。
若不是芸儿前段时间来听雨轩示好,她今日也不会保下她。
芸儿闻言身体一颤,不再言语。
“若是没事,你可以走了,杏儿会给你一些盘缠,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芸儿感激地点了点头,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薛怀蕊黯然无语,杏儿见状便送了芸儿出去。
待杏儿回来时,她的手上端了一瓷白汤盅,冒着诱人的香气。
“小姐,竹夫人派人来说,二小姐言行无状,她心中惶恐,便命人做了一盅玉参汤来赔罪,还请小姐趁热饮用,勿要气坏了身子。”
“小姐,现在就趁热喝了吧?”杏儿问道。
暖白色瓷盖下传来一阵阵浓郁的香气,醇馥幽郁。
“喝?这么一盅名贵的补汤,我何德何能去消受。”薛怀蕊眼神凌厉,“带着这盅汤,去谢谢竹夫人。”
她还没忘记芸儿说的,这玉参汤喝的时间久了,会有什么下场。
她也没忘了,她前世是为何而亡。
薛府,椒兰院。
竹夫人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形容憔悴。
“玉儿,你这次确实有些冲动了。”竹夫人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呵,薛怀蕊以为我好欺负吗……等我缓过来,一定要让她好看!”薛怀苒趴在床榻上,有气无力的说道,语气中满是怨怼。
竹夫人眉间也颇有些烦躁,薛河延竟然为了因为玉儿不小心说了那个短命的几句话,好几日不来她房里了!
“玉儿放心,那个小贱人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毕竟……”
“小姐,夫人!大小姐来了,说是要看望小姐。”丫鬟嫣儿敲了敲房门低声说道。
她是芸儿走后,顶了芸儿的位置的奴婢,容貌娟丽,姿态柔雅。
“她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我不见,让她走!”薛怀苒翻了个白眼,弱声道。
竹夫人见状赶紧喊住嫣儿,让她把大小姐好生请进来。
她虽然着急,却也知道此时决不能和薛怀蕊对着干,否则她们娘俩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薛怀蕊将手搭在杏儿手臂,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哎哟,玉儿妹妹怎么躺着了?气大伤身,竹夫人可要好好开解妹妹。
薛怀蕊一进门便让竹夫人感觉到一阵不对劲。
曾经那股柔软闷弱的薛怀蕊,似乎……有了些尖锐的锋芒出来……“那是自然。”竹夫人柔声道,将先前的不满情绪隐藏的滴水不漏。薛怀蕊看到竹夫人这副样子,心中冷意更甚。
面上功夫做得如此出色,就知道竹夫人在薛府混的风生水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杏儿,将那盅‘珍贵’的玉参汤送给玉儿妹妹。”薛怀蕊一脸的关心,“妹妹受了伤,还是让妹妹进补的好,给我这么一个没病的用,就是暴殄天物了。”
薛怀蕊话里有话,让竹夫人脸色一僵。
“这怎么能呢?这是妾专门为大小姐做的,权当赔罪了。”竹夫人干涩地笑道,她最清楚这汤是什么作用,万不敢给薛怀苒喝。
“玉儿和我是亲姐妹,我却自己拿着这一盅珍贵养汤独自享受,这要是让父亲知道了,难免说我好占。”薛怀蕊搬出了薛河延,执意要薛怀苒喝掉。
“大姑娘这是什么话,一家人还讲究这些!妾再去为玉儿做一盅就是了。”说着便站起了身,想要出门去。心中却狐疑,薛怀蕊到底是借题发挥,还是对这汤起了疑心?
第9章 逃避的竹夫人
“竹夫人可是答应我要在这开解玉儿妹妹的,且不就是一盅汤吗,让来让去的未免小气,玉儿妹妹喝了这盅汤,我就当妹妹诚心改过,不再提之前的事情了。”薛怀苒拦住了竹夫人的去路,捂着嘴巴,轻轻笑道。
这一番话将竹夫人的后路全部封死了,甚至还隐隐威胁她如果薛怀苒不喝,她还会再提起薛怀苒说她娘的事情。
竹夫人面如土色,她没想到薛怀蕊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和以前那个愚笨、不知辩解的她有太大落差了!
“这……”竹夫人脸色难看,她比谁都清楚喝下去会发生什么。她自认为自己平日里并没有漏出什么马脚,难道薛怀蕊真的发现了这汤不对劲?
此时薛怀苒用被子蒙住了自己,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薛怀蕊看到竹夫人拼命地推辞,心里便明了了。这汤,“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走吧,杏儿。”薛怀蕊佯装生气,竹夫人巴不得薛怀蕊带着汤赶紧离开,但是嘴上又说道:还不懂事,有些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小姐见谅。”
“哼,真是做好事不领情。”薛怀蕊领着身后的众人,确实有古怪,喝不得。“回听雨轩。”
“大小姐,玉儿还小,冷哼一声后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竹夫人心中有些拿不定感觉,薛怀蕊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听雨轩内,薛怀蕊悠闲地吃着冰镇水晶葡萄。
“小姐,这汤真的不喝了吗?”杏儿剥掉葡萄皮,一个接一个的塞到薛怀蕊嘴里。
“这么好的汤,当然是先送给臧柳弟弟品鉴。”薛怀蕊眼睛弯弯,水润甘甜的葡萄让她心情颇好。
城东,一座古朴的宅子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
臧柳墨发高束,一身居家长衫,飘逸俊朗。
“看什么呢!”薛怀蕊从拱门处突然冒了出来,眼带笑意地看着臧柳。
臧柳左手背后,右手持书正在出神,突然自己脑中的那个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一时间吓得差点把书摔到地上。自那日他被人陷害,薛怀蕊援助他之后,薛怀蕊帮他找了个宅子安置,还带杏儿来过几次,讨教制药香之法。
“薛姐姐!”臧柳惊喜的叫到,“我在看一则古方,很有意思。”
“嗯……”薛怀蕊看着整本书的药材名和医治术语,一阵头大。
“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我前段日子想了好几个制香的方子,但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姐姐。”臧柳紫葡萄般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闪一闪的看着薛怀蕊。“我还发现,其实松神香如果搭配一些……”
臧柳源源不断的说着,眼见就要说到了太阳落山,薛怀蕊急忙开口,“臧柳,我带了一盅汤,想请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不同之处。”
“好!”臧柳闻言眼睛又亮了一个度,心想自己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让薛姐姐对他刮目相看,自己才不是一个无名的庸医!
杏儿将玉参汤端了上来,凉掉的汤已经没了那股奇异的香气,反而有一丝腥味,令人隐隐作呕。
臧柳先是闻了闻,随后又观察其色泽、状态。思考了一阵子后又用勺子尝了一小口。
“这个似乎是……”臧柳不确定地开口,拿起了手边的古书翻阅起来。
薛怀蕊静站在一旁,耐心的等臧柳说话。
“薛姐姐,喝这汤的人可有什么症状?”臧柳皱眉,用手摩挲着下巴。
“喉咙发痒,咳嗽不止,严重的话可能咳血。”薛怀蕊沉重说道。
臧柳闻言,一敲脑门,跑去屋里又拿了一本早已发黄、皱皱巴巴的古籍。
“这是个稀罕方子,利用药物相克的原理荼毒人的身体。”臧柳看着古籍,神情凝重,“偶尔饮用看不出来效果,若是喝上个一年半载的,纵使服用灵丹也救不活了。”
薛怀蕊一怔,喃喃问道:“若是一个月饮用两次,已经饮用了一年了呢?”杏儿眼睛发酸,紧紧捏着拳头。听到这个时候,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臧柳心中不断推演着,最后还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哪怕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年轻人,喝上八个月也回天乏术了。若是喝上了一年,只怕是……”臧柳说着说着,就看到杏儿湿了眼眶,紧紧咬着嘴唇,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绪。
“薛姐姐,难道!”臧柳难以置信地看着薛怀蕊,看到薛怀蕊暗淡的眼神,自语道:“不会吧……”
“薛姐姐,我可是一个大夫!只要是病,我就能治好!”臧柳收起了呆滞的表情,努力笑着,用力的拍了拍胸脯。
“没事的小柳,人各有命。”薛怀蕊看到臧柳一副强装镇定的一样,一时觉得心疼,自己不该让他去承受自己本应该承受的。
“再说了,姐姐我这不还是好好地吗!”薛怀蕊笑了起来,用手揉了揉臧柳的头顶,安抚他的情绪。
臧柳看到薛怀蕊明明内心那么悲伤,却还是故作轻松安慰自己。
那抹淡然的笑容轻轻挂在她的嘴角,深深地印在他的心头。
我可是神医白石的弟子,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就当是还你当时帮我的情吧……臧柳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能随时观测到薛怀蕊的身体状态,这样才能对症下药。而这样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薛府的仆从。
这个病是很罕见的,他这样也利于他了解这个病症。曾经还在药石谷的时候风餐露宿、爬山寻药都是常事,仆从什么的又算得了什么,臧柳暗想。
“薛姐姐,其实我有一事相求。”臧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
“但说无妨。”薛怀蕊按下了难过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开点。
“我整日在这实在无聊,薛姐姐府中可还需要奴仆?出了那事,许多医馆都不要我去了。”臧柳红着脸,一双黑瞳大眼可怜巴巴的看着薛怀蕊,纤长的睫毛一扇一扇。
想他一代神医的关门弟子,竟然要靠装可爱来达成目的。
不过,他是为了更好地医治薛姐姐!想到这里,心里的那丝娇羞也渐渐淡去了。“这倒是有……”薛怀蕊犹豫道,只做个仆从,会不会太委屈小柳了。
三日后,听雨轩内。
全顺一脸惊吓的看着眼前奴仆打扮的臧柳,下巴都要掉在了地上。
“我,这样很奇怪吗?”臧柳不好意思的整了整衣摆,紧张地说道。
全顺咳了几声,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不以为意的说道,“长的还不错。”
“虽然你一上来就成了内院奴仆,但是咱们做奴才的最主要的是伺候好主子,头脑灵光点。”全顺冷着脸敲打着臧柳,“可取了名字?”
“叫我小柳就好。”臧柳有些不适应,呆呆地说道。
第10章 此毒无解
“说什么我,要自称奴才知道吗!”全顺纠正道,“你的名字是小姐赐的?”“小柳……是小姐喊的。”臧柳憨憨笑道。
全顺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小柳刚来第一天就被小姐提为内院奴仆,和自己平起平坐。他原本是心里有些不服气的,但是看到小柳那一副人畜无害的脸,整个人又有礼貌知进退,心里想气也气不起来。
“算了,以后哥我以后多提点你就是了。”全顺哼了一声,故作不耐道。
次日,薛怀蕊刚梳洗完毕,便看到一身灰衣的臧柳举着一张纸,一脸开心地急急跑来。
“薛姐姐,我有思路了!”臧柳雀跃地叫道。
“天气这么热,你还如此跳脱。”薛怀蕊婉然笑道,让杏儿去拿了毛巾给臧柳擦汗。
臧柳宝贝似的捧着这张纸,忍不住的想要说话,看到四周确实只有薛怀蕊与杏儿之后,开口说道,“薛姐姐,我这几日一直在钻研那玉参汤的药理,虽说姐姐喝的时日有些久了,但是次数并不多。”臧柳低头整理思路,一脸专注的样子分外乖巧。
“人体本就会对这些毒素进行排除,若是饮用的间隔较长,也可能自行化解掉一些毒素。”
“小柳的意思是?”薛怀蕊心中一动。
“若是搭配我这调理解毒的方子,未必不能解了这咳毒。”
薛怀蕊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但是仍觉得臧柳是在宽慰自己。
前世的此时,她已经在备嫁,再过三个月就要出门了。
出门后她便没有喝过这玉参汤,但是已有了想咳的反应。
等到半年后薛怀苒嫁到苏家,她才继续服用了这玉参汤。
但这次仅仅用了两个月,她便开始咳嗽不止。
薛怀苒回忆着,心中一片凄凉。
也许此毒早已入侵肺腑,药石罔医了。
重活一世,难道还是逃脱不了前世的死吗……明威将军府,尉迟彻刚从练武场出来,浑身上下冒着热气。
他随手绑起飘散的碎发,拿起桌上的面具戴到了脸上,又恢复了鬼面将军的冷肃面容。
“尉迟将军,薛府大小姐薛怀蕊,邀你后日于百宴馆见面,有要事相商。”副将王展低首说道,声音铿锵有力,一听便是武力高强之人。
“好。”尉迟彻闻言回道,嘴角轻微上扬。
“王展,你说本将军是穿那件青色的袍子还是月白色的?”
“……”王展眼角抽搐,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鬼面将军杀敌无数,为人冷漠无情,不喜交际。
怎么到了薛怀蕊这里就变得……次日,百宴馆。
薛怀蕊端坐在包厢内,双眼看向街上的人潮,一脸平和。
杏儿眼睛红红的,这样的小姐太让她心疼了。小姐问过臧柳后就没再问过其他大夫了,看起来十分信任他。
杏儿不停地安慰自己,那臧柳看起来年纪那么小,医术一定不怎么高明,所以才会说小姐体内的毒无药可解。她要好好劝劝小姐,世上那么多大夫,总会有办法的。
就算此毒太过凶猛,晟国最有名的神医白石,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杏儿不知道的是,臧柳就是白石的关门弟子,他说出来的诊断结果,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白石的意见。
臧柳若是医术不过关,白石又怎会放他下山去历练呢?
咚咚……站在门外的全顺轻轻敲了两下门,提示薛怀蕊尉迟彻马上就要上楼了。
片刻后,全顺打开门,领着尉迟彻入座。
尉迟彻一身月白色长袍,头发用一根玉簪高高扎起,面具也换成了素色的,没了那些可怖的花纹,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
薛怀蕊看向尉迟彻的身影,一时间心有所感。
她本以为此世已经避开了历史的车轮,能够肆意而自由的活着。
但没想到,这咳疾却随她而来。
这般算来,她也只剩下二三年可活,就算是搭配臧柳研制的解药,也只能拖延个一两年。
毒已入骨髓,病已入膏肓。
若是自己只剩下了几年的时间,她何必还要去嫁给尉迟彻,让他落得一个“克妻”的名声。他前世将她厚葬,为她寂寞了一辈子,重来一世,她却不能报答他的恩情。
但是她还是想问清楚,为什么尉迟彻会对自己如此不同。
“尉迟将军,今日,我有些要事要与你讲。”薛怀蕊浅浅开口,话中尽是坦然。尉迟彻注意到杏儿的状态,心中便有些忐忑。
“蕊儿,我不日便会去薛府提亲,你我无需如此客气,有事直说就好。”尉迟彻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威压,柔声道。
“我今日要说的,便是这件事。”薛怀蕊抿紧了唇,狠了狠心说。
尉迟彻皱了皱眉,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蕊儿……”尉迟彻刚要开口,突然猛地转头,看向了窗户外。
“小心!”尉迟彻来不及说再多,顿时小腿发力,扑向了薛怀蕊,将她护在了身下。
随着一声破空声,一支利箭稳稳地扎在了距离薛怀蕊所坐位置后的墙壁上。
“王展!”尉迟彻朝门外喊道,一双利眼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唔……薛怀蕊轻哼一声,刚刚突如其来的扑倒让她有点受痛,但她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便忍住了。薛怀蕊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尉迟彻救了一命。
尉迟彻看到窗外王展施展功夫赶向了利箭射来的方向,这才将薛怀蕊扶了起来,把她安置在了一处外人并不能瞄准到死角处。
“蕊儿不怕。”尉迟彻挡在她身前,轻声说道。他浑身紧绷,灵敏的观察着四周,推测着每一个可能出现攻击的地方。
“那人绝不会只有这么一招,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尉迟彻说道,“你站在我身后,我会护你周全。”
薛怀蕊紧紧捏着尉迟彻的衣摆,说道,“好。”
尉迟彻闻言回了下头,伸出大手揉了揉薛怀蕊的头顶,随后拉住了她的手温柔道:“没事的。”
薛怀蕊心中通通直跳,两世以来,这是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那个身影就在自己眼前,但是那种感觉却和前世不一样。
这个身影是如此的真实,确切,带有温度。
没有那种虚幻的不确定感,没有那种看似近在咫尺,其实远在天际的距离感。
尉迟彻拉着薛怀蕊的手,一路小心的走着。
突然,又是一阵破空声,尉迟彻反应迅速,反手将薛怀蕊拉在了怀里,躲开了三支利箭。
“蕊儿,前面就是我的马车,马上就到了。”尉迟彻紧紧抓着薛怀蕊的手,小心翼翼的走着。
终于,薛怀蕊在街角看到了一架通体黑色的马车,两头雄壮的大马虎虎生威。
此时尉迟彻身边的众人早已分散开去主动出击,而杏儿、全顺等人不是那群人的目标,跟在他们身后反而有危险,所以已经分头逃散。
第11章 利箭
“蕊儿,”尉迟彻低声道,将她送上了马车。“他们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你,我会在外面驾车,尽快赶回府中。”
尉迟彻心中没有底,三皇子此人阴险狡诈,这次暗算若是没有得手,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手段。
“王展会在路上与我们会合,这辆车车体坚固,你呆在里面很安全。”
薛怀蕊闻言,心中一颤,那他怎么办?
尉迟彻似是能感应到薛怀蕊心中所想,自信一笑,“这些人三脚猫的功夫,远远伤不了我。”
“好,你多加小心。”薛怀蕊肃然道,“我会保护好我自己。”
尉迟彻嘴角微翘,若是普通妇人此时已经已经吓得无法言语,更别提说出会自己保护自己的话了,蕊儿当真是有胆有识的女儿郎。
“好。”尉迟彻笑道。
薛怀蕊知道,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凭他的身手,这些虾兵蟹将早已被拿下。
正是为了保护她,他才十分被动的被那群贼人赶着走。
“驾……”尉迟彻一身白衣被风吹起飞扬,猎猎作响。
薛怀蕊在车内思考,到底是何人会对自己出手。
思来想去,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三皇子。
此时尉迟彻表面上只是一个毫无靠山、全靠他自己真枪真刀打出地位来的一个将军,所以许多势力都在暗中拉拢尉迟彻。
三皇子常常在朝中向他示好,也邀约他一起去林场狩猎。但是尉迟彻都以军中有事推掉了。
三皇子见势拉拢不成,便起了试探之意,可是若是试探,为何要挑她与尉迟彻见面这一天?
马车在道路上狂奔,惹得路上行人连连惊呼。
嗖……尉迟彻微微侧头,一只利箭深深嵌入了马车上。
顿时更多的箭破空而来,路上的行人也远远躲了起来。
“驾……”尉迟彻猛地一牵马绳,调转了马头,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薛怀蕊坐在车内,听到外面一声一声箭入车体的声音,心下越来越担忧。
“这个攻击频率越来越密集了,而且似乎是有意将我们往某个方向赶。”薛怀蕊扶着车壁,在心中回忆着所有箭来的方向。
此时正在驾车的尉迟彻也发现了这个看起巧合的事情。
“呵……”尉迟彻冷笑,战场上那么多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他都活过来了,若是还看不出这群贼人的想法,那自己可以直接去卸了这明威将军的头衔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你们玩玩。”尉迟彻以指为哨,吹出了一阵有节奏的哨声。
此时正在追击贼人的王展等人遥遥听见,停下了脚步转身朝哨声来处奔去。
尉迟彻调转车头,朝郊外驾去。
顿时外界的攻击明显少了许多。
此时某个高楼上,一锦衣华服的男子端着一杯茗茶,看着狂奔的黑色马车笑道:“什么明威将军,也不过如此,这么冲动的就中计了。”
“三皇子,接下来是否继续执行计划?”一位穿着绿色短衫的奴仆低声说道。
“可以,不过没能杀了薛家小姐,实在可惜。不过本王还有几招,还请尉迟彻讨教,哈哈……”
马车不停地狂奔着,周围的景色变了又变,直到到了人烟罕见的郊外。
树上的蝉儿感知不到外界危险的气息,仍在不停地暄叫着。
尉迟彻回头看向那群离自己始终不远不近的黑衣人,心中好笑。
“是时候了。”尉迟彻吹出一阵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哨声,之后便停了马车。
薛怀蕊感觉马车奔跑了很久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周围也响起了许多马蹄踩踏地面的声音。
“看似外面贼人不少。”薛怀蕊担心的想,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给尉迟彻添麻烦。她摸向自己袖中的匕首,和腰间的几罐药粉,心中稍安。
尉迟彻手执长剑,肃身站在地上。
微风吹起他的白衫,无尽的辉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一尘不染,宛如天神。
黑衣众人相互一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
传闻鬼面将军面似恶鬼,身体健壮无比,可眼前的男子更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但是他脸上的面具让黑衣众人确信,此人正是尉迟彻。
“受死吧!”领头的黑衣人向其他人点头示意,大喝一声齐齐猛攻而来。
尉迟彻面容冷峻,急速冲进了人群,灵巧的避过众人的攻击,不停变换自己的位置。
黑衣众人协同攻击了尉迟彻一刻钟,竟是没有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领头的黑衣人喘着粗气,心中暗想,鬼面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他为何不攻击,只是在不停地躲避?
“你莫不是在戏耍我等!”黑衣人爆喝,语气中满是羞恼。
尉迟彻轻笑,“蠢货。”
这些人真当他是在耍逗他们?尉迟彻在躲避的时候便在观察这些人的出招手法和攻击习惯,猜想这些人的幕后指使会是谁。
黑衣众人一怔,纷纷发力,准备合力发出重重一击。
尉迟彻长剑轻挑,手中力量暴涨,准备了结这群贼人。
此时处在在攻击外围的一个黑衣人,一个翻身转而攻向了薛怀蕊所在的黑色马车!
“嗬!”黑衣人满眼的轻视,到底是年轻人,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什么时候都适用!
黑衣人猛地加速,冲向了黑色马车。
薛怀蕊待在车中,忽然听到一阵急速冲向自己的脚步声!
尉迟彻正在与众人对战,此时看到冲向马车的黑衣人,心中一紧,想要脱战去追那人,可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紧紧黏着尉迟彻,让他难以脱身。
黑色马车虽然坚固如铁,若是那黑衣人用利器强开,不消片刻也能打开。
“滚开!”尉迟彻不再闪躲,狠狠一击打了出去,一半多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尉迟彻如此激进的一击,背后暴露了一个防守的缺口!
嚓——一个正在寻找破绽的黑衣人猛地出手,刀剑划破衣衫的声音响起,黑衣人一笑,得手了!
但是接下来并没有出现他预想的血流如注的画面,反而是一张银色面具神出鬼没般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黑衣人惊惧地叫道,还没来得及躲避便身首分离了。
尉迟彻趁着其他人震惊的时间,迅速起身冲向了黑色马车。
那正在狂奔的黑衣人看到身后正在赶来的尉迟彻,心中一惊,没想到其他人竟然完全拖不住他!
黑衣人咬牙,将手中的砍刀使劲掷向了车门,准确无比的嵌入了门缝中。
坐在车内的薛怀蕊看着眼前冒着冷光的刀尖,屏住了呼吸,左手药粉右手匕首,侧身站在车门边,准备贼人进来的一瞬间就出手。
黑衣人看到砍刀准确没入车门,心中一喜。
第12章 袭击
顷刻间,黑衣人已经到了黑色马车处,手握刀柄,使尽浑身力气猛地一掰,车门吱吱呀呀的晃动着,显然是要被打开了!
门内的薛怀蕊稳住自己紧张地心情,活了两世,这是第一次遇见如此惊险的时刻。
尉迟彻眉头紧皱,从身侧拿出一柄小巧的匕首,片刻瞄准后扔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看到车门松动,面上一喜。
他抽出砍刀,准备一打开车门便刺向那薛家小姐!
薛怀蕊看到车栓已经被外面的黑衣人破坏掉,砍刀也被抽走,就知道那黑衣人可能在下一秒就会攻进来了!
薛怀蕊捏紧药罐,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轻微发白。
“小贱人,受死……”黑衣人猛地打开了车门,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砍刀。
__”一阵白色的粉末稳稳地洒在了黑衣人的脸上,黑衣人瞬间便感到一阵被腐蚀的强烈无比的刺痛,以及难以忍耐的瘙痒感。
噗嗤……黑衣人还在鬼叫,身后一把破空而来的匕首干净利落的插进了他的后脑,结束了他的痛苦。
黑衣人砰然倒地,没了气息。
其他黑衣人看到那人执行任务失败,死的透透的,当下便不再恋战,四散逃走了。
尉迟彻松了口气,虽然他能肯定他一定会击中此人,确保蕊儿不会受到伤害,但是心里却总是担心。
尉迟彻心中微动,这一点也不像平时杀伐果断的他。
他走近马车,入目是黑衣人一张流着黄水、腐蚀殆尽的脸,已经辨别不出来原本的面目。
尉迟彻挑眉,看来即使他不出手,蕊儿也能了结这个黑衣人。
“嗯……”薛怀蕊尶尬地笑,“不过是一些无聊时打发时间的药粉-尉迟彻心中震惊,面上不显,嗯了一声后就将那黑衣人的尸体扔下了马车。
薛怀蕊轻轻拍了拍胸口,自我安慰道:她就说嘛,尉迟彻可是一个大将军,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太正常不过了,一定不会觉得她心狠手辣、毫不温柔的!
但是再怎么正常,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轻轻挥手撒了些粉末,一个高大硬汉瞬间就没了战斗力,这个画面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
尉迟彻稍微清扫了一下马车,经历一场战斗后仍然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这……”薛怀蕊犹豫开口道,想要解释她为何会有杀伤力如此之大的粉末。
“不必,我信你。”尉迟彻开口道,“小心些,不要伤着自己就好。”
薛怀蕊沉默,一个久居深闺的官家女子,手中竟然有能一击致命的药粉,尉迟彻却如此相信她。
他就不怕她会对他不利吗?
尽管如此想,她心中还是飘起了暖色的涟漪,这么被人完全的信任着的感觉。
薛怀蕊微微笑,下一瞬间笑容便凝结在了嘴角。她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是向尉迟彻说明她已经时日无多的事情。
“阿彻,我想对你说……”
薛怀蕊轻声开口,却被人打断。
“属下来迟,请将军责罚!”王展带领着七八个轻微挂彩的灰衣将士单膝跪在地上愧然道。
“无事,起来吧。”尉迟彻淡然,“那人精心安排的袭击,自然没那么容易解决。”
尉迟彻因为与王展讲话背过了身子,薛怀蕊才注意到他背后被大刀划破的洞,隐隐透出里面轻微受损的金丝软甲。
以他的功夫,对付刚刚那几个贼人应该不成问题,可现在背后衣衫上却有这么一道长又深的刀痕……薛怀蕊咬唇,若不是他今日穿戴了金丝软甲,那他的后背现在已经鲜血淋漓了。
“蕊儿,你刚刚说什么?”尉迟彻与王展交代完了接下来的行程计划,转过身来看向薛怀蕊。
“我……等会再说。”薛怀蕊捏着衣袖,现在刚经历过一场惊险的袭击,各位战士也受了伤,尉迟彻应该要处理此事。
“好,你且先去灵光阁等我,王展会护送你,我片刻就到。”尉迟彻说道。
灵光阁表面上是一个供王公贵族消遣的酒馆,实际上是尉迟彻在经营的势力。
薛怀蕊一笑,刚要点头,便看到刚刚还蹲在王展身后的灰衣将士,突然暴起攻向了尉迟彻,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一个灰衣战士也冲向了薛怀蕊,还有一人攻向了王展。
此次随行的将士中有奸细!
薛怀蕊看向瞬间便来到了自己胸前的长剑,剑尖的寒光像是一个光点,把她所有的思绪都被吸了进去。
周围的所有动作都慢了下来,她看到王展脸色巨变,奋不顾身的冲向了尉迟彻。而尉迟彻眸色暗了下来,竟是不管刺向他的灰衣战士,转而跃向了她,那眼中的紧张和担心摄人心魄。
薛怀蕊心下着急,想大声喊出来让尉迟彻去防守那个刺向他的灰衣战士,但是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挡在了她的面前。
薛怀蕊看着原本刺向她的那把长剑渐渐刺入了尉迟彻的手臂,而尉迟彻身后的长剑也马上就要到了。
飕——突然,一支火红色的利箭带着风息从远处的草丛飞来,准确无比的扎进了刺向尉迟彻的灰衣奸细的脖颈,紧接着那奸细的手腕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长剑也掉落在了地上。
飕——薛怀蕊面前的那个灰衣奸细的脖颈也插进了红色的箭。
“蕊儿!”尉迟彻不顾鲜血染红的手臂,来到薛怀蕊的身边查看她的情况。
“你受伤了。”薛怀蕊喃喃道,伸出手来触碰那还带着血腥气的衣衫。
尉迟彻为了她,竟然毫不在意刺向她的那支剑。
一阵衣衫窸窣声后,远处的草丛走出来一群人。
“原来是尉迟将军。”五公主百里婧一身火红的长裙,绑紧了手臂与小腿,潇洒利落。
五公主百里婧,晟国闻名的“烈焰美人”。
艳丽至极的五官有着蛊惑人心的风情,让人移不开眼。
“多谢五公主出手。”尉迟彻确定薛怀蕊没有受伤后便放下了心,随口谢道。百里婧看到旁边毫发无伤的薛怀蕊,嘴角撇了撇。
三次击杀都没死,真是命大。
不过,尉迟彻是个将军,自然不会喜欢那些柔弱无力的女子。
面对这些凶险的情况,她可以出手帮助尉迟彻,而薛怀蕊只能像个呆鸟一样的等待尉迟彻的保护。
三皇子的设计果然不错,一来她出手杀了这些贼人,那三皇子作为自己的亲哥哥,作为幕后黑手的嫌疑自然就小了。
二来她在尉迟彻危急时刻出手相救,更是让尉迟彻对她刮目相看,还能欠她一份情。
三来她还能与那软弱的薛怀蕊做出对比,高下立见。
现在,她就等着尉迟彻的邀约,以回报她刚刚出手相救之情。
这样一来二去的,尉迟彻就会被她轻易拿下。
第13章 百里婧
这么简单的任务,三皇子还要三番四次的叮嘱,真是愚钝无比。
百里婧扬起了下巴,眯着眼睛等待尉迟彻的赞美与邀请。
良久,百里婧身后的丫鬟轻轻推了推她,“公主,尉迟将军已经上马车了。”
“什么?!”百里婧难以置信的开口,慌忙转头寻找尉迟彻的身影。
只见尉迟彻将薛怀蕊扶进了马车,他也坐了进去。
王展坐在外面,准备驾车离去。
“尉迟彻,你什么意思!”百里婧羞恼,尖声大叫着,可那黑色马车已经咕噜噜的走远了。
她今日百般设计,衣衫妆容都下足了功夫,那尉迟彻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尉迟彻坐在车内,右手臂的鲜血已经凝固,嘴唇因为失血而泛白。
“我帮你止血。”薛怀蕊眼中噙着泪,拿出随身携带的瓶瓶罐罐,挑出一个暖黄色的打开。
闻了下,薛怀蕊确认这个就是止血缓痛的药粉,抬起头来看着尉迟彻。
尉迟彻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意道:“蕊儿果真多才多艺,在下有福了。”
薛怀蕊瞪他,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前世她婚后被薛怀苒挤兑,许多粗活累活都要自己做,虽然有杏儿在自己身边,但是她也不忍心将所有的事情都放到杏儿身上。
时间久了,碰伤擦伤有所难免,各种伤口的处理方法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看来那段经历也不是全无用处,薛怀蕊嘲讽的想。
“你忍住痛,很快就好了。”薛怀蕊柔声安慰道,不放心的又拍了拍尉迟彻的头顶。
自己小时怕痛,大姐姐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薛怀蕊拿出袖中的银色匕首,小心的划开了尉迟彻右臂破碎的衣袖,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鲜红的血肉已经卷了起来,伤口深可见骨,尉迟彻却一声不吭,像个没事人一样。
尉迟彻看到那把银色匕首,笑意又上升了一度,“蕊儿随身带着这把匕首。”
薛怀蕊又瞪了尉迟彻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闭眼休养。
她看得自己都要疼死了,手脚麻利的将药粉撒了上去。
尉迟彻感觉到一阵清凉,伤口那股火辣辣的痛感竟然消失了,出血的症状也在渐渐减轻。
尉迟彻惊讶的看向薛怀蕊,他的这个小娘子果然是个宝贝。
呼……薛怀蕊看到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心中松了口气,随后又简单包扎了下,方便之后的大夫继续治疗。
“蕊儿,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尉迟彻闭着眼问道。
薛怀蕊一怔,没想到尉迟彻这个时候还这么在意自己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她又想起了刚刚尉迟彻冲过来保护自己时的那副眼神。
尉迟彻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选择冲过来保护自己。
自己与他无亲无故的,且又是一个将死之人,他那般上心做什么!
薛怀蕊越想越恼,想到底还是怕自己辜负了对自己这么好的他。
唉……薛怀蕊轻叹。
尉迟彻看着薛怀蕊一会儿呆滞,一会儿柳眉倒竖,一会儿蹙眉叹息,不知道究竟在心中想些什么,让表情这么丰富。
尉迟彻津津有味的观察薛怀蕊的表情变化,只觉得他的小娘子真是可爱的紧。
薛怀蕊思考完,决定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回过神来便看到尉迟彻那放大了数倍的银色面具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你做什么!”薛怀蕊下意识后退了一下。
“我一个伤员,还能做什么。”尉迟彻神色忧伤,可怜巴巴,只差将“柔弱”两个字镌刻在面具上。
薛怀蕊抿了抿唇,尉迟彻为了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还这么大惊小怪的,实在是过分!
她反省了自己,低下头靠近受伤的右臂,轻轻呼了几口气,“吹吹就不痛了哦!”
尉迟彻脑袋嗡的一下,感觉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脑中只剩下刚刚那句柔情似水的声音。
“要再吹吹吗?”薛怀蕊歪头,娇声问道。
尉迟彻的耳朵腾的红了起来,紧紧闭着嘴巴不再言语。
薛怀蕊见势,只想使劲拍拍自己脑袋,尉迟彻可是一个杀敌无数的大将军,怎么会觉得吹吹就不痛了,她真是傻掉了!
薛怀蕊遮尬的坐直,状似无意的看向外面。
可下一秒,车厢内响起了一句语调极不自然的“要”。
京城,金碧辉煌的灵光阁。
尉迟彻、薛怀蕊等人从灵光阁的后门悄悄进入,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小院内。
“小姐,请随斐济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梳着双丫髻的婢女说道,领着薛怀蕊到了东厢房。
“小姐可要换衣?”
薛怀蕊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衫,皱皱的还带有一丝血迹。
“好。”
“小姐请稍等,先让斐济服侍小姐梳洗吧。”斐济全程低着头,不多问,不多说,显然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西厢房内的尉迟彻,黄鱼大夫正在查看他的伤势。
“这药粉是哪儿来的?”黄鱼猛地睁大眼睛,双目发光,狂热地看向尉迟彻。
“……先把本将军的伤口处理好。”
黄鱼三下五除二的处理好伤口,不满地说,“这伤口对你来说简直不值一提。”随后又激动的问,“现在能告诉老夫这药粉哪儿来的不?”
尉迟彻看到黄鱼如此心痒痒的表情,嘴角一勾,“本将军还有事,下次告诉你。”
黄鱼愣了一下,大叫道,“竖子也!老夫不奉陪了!”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走了。
王展送走黄鱼后,俨然道,“将军,痕迹已经处理完了。”
“好,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别吓到了剩下的奸细。”尉迟彻冷笑,若不是留着他们还有用,他早就送他们上西天了。
“将军,此事会是谁人所为?”王展疑惑开口,他原本认为可能是三皇子出手,但是刚刚五公主百里婧的出现,让他有些疑惑。
“贼喊捉贼罢了。”尉迟彻凌然道,“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他的大半奸细都已经暴露了,但是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王展闻言一惊,“将军的意思是他会对薛小姐出手?
尉迟彻看向王展,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你以为百里婧的出现是个意外?”
“这……”王展想了片刻,猛地抬头看向尉迟彻,“难道……”
“三皇子打了一手好算盘。”尉迟彻垂下了眼眸,“若是那些贼人在百宴馆伤了蕊儿,我在走投无路时被百里婧所救……”
王展想了会儿道,“将军便会对百里婧很有好感。”
尉迟彻接着说道,“就算蕊儿无事,我也会在他们的设计下陷入险境,百里婧依然会适时地出现。”
“看来,一环套一环,将军已经被他们安排好了。”王展拧着眉头说道。
第14章 要吹吹
“自然,可惜他们的演技过于拙劣,破绽又太多。”尉迟彻笑道。
灵光阁内,薛怀蕊已经换好了衣物。
“薛小姐,请稍等。”斐济惊艳地看着梳妆完毕的薛怀蕊,恭声道。
斐济后退几步,出房门后便出去了。
薛怀蕊此时心中十分担心杏儿、全顺等人,还好臧柳今日在府中种植药草,没有跟着自己来。
“前世若是发生这种当街行凶这么明目张胆的事情,我不会不知道,看来这件事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薛怀蕊忐忑不安,她可以肯定此事就是三皇子的手笔,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刚才出现的红衣少女,也就是尉迟彻口中的“五公主”……薛怀蕊心中一跳,五公主,百里婧!
怪不得她始终觉得此事十分蹊跷,那个女子看起来太熟悉了。
前世三皇子想利用百里婧来拉拢尉迟彻,但是尉迟彻不为所动,后来似乎发生了一件皇家丑事,皇帝震怒,二皇子也被牵连,百里婧拉拢尉迟彻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前世薛怀蕊此时正在备嫁,这种秘闻她听听也就罢了,现在忽然有些不记得是什么事情了。
薛怀蕊用手捏着太阳穴,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按理说百里婧应该会在两个月后才会与尉迟彻有牵扯,为什么会突然提前,是什么事让三皇子不得不提前计划……薛怀蕊想着想着,突然愣住了,不就是因为她吗!
因为尉迟彻有意上门求娶,所以三皇子等不及了,他认为尉迟彻和薛怀蕊不过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有感情,以百里婧的样貌势力,拿下尉迟彻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三皇子没想到,尉迟彻与薛怀蕊,已经有了一世的羁绊了。
薛怀蕊轻叹了口气,抬头便看到了回来的斐济。
“薛小姐。”斐济蹲下行礼,“明威将军要处理一些军中的紧急事物,不得已先回去了,还请薛小姐谅解。
“他的伤势如何?”薛怀蕊担心地问道。
“那样的伤对将军来说只是小儿科罢了。”斐济挺了挺胸脯,语气中满是骄傲。
“如此,还请转告阿彻,要好好养伤。”薛怀蕊闻言心中非但没有轻松,反而隐隐心疼,原来已经受了那么多次伤,所以才会在刚刚一声不吭的啊……斐济听到薛怀蕊口中的阿彻二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复杂的开口道:“奴婢会亲自转告明威将军的,请薛小姐不要担心。”
薛怀蕊闻言点了点头,斐济又开口道:“薛小姐,有位叫杏儿的姑娘在阁内等你,薛小姐可要见她?”
“好,请带路。”
薛府,听雨轩。
薛怀蕊见到杏儿等人后便不再久留,谢过灵光阁的众人后便回薛府了。
刚回到听雨轩内,杏儿便再也忍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一把抓住薛怀蕊的衣袖哭道:“小姐,你要吓死奴婢了!小姐要是有个长短,奴婢也不活了!”
薛怀蕊无奈,捏了捏杏儿的脸蛋,“你小姐我不是好好的吗?”
“小姐……”杏儿的眼泪像是溃堤的水,止也止不住。
薛怀蕊心中明白,这泪一半是因为今日的袭击,一半是因为……她的咳疾。
“好啦,你还是赶紧洗洗你那小花猫一样的脸吧。”薛怀蕊笑道。
杏儿狠狠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应了声后就跑开了。
薛怀蕊看向湛蓝的天空,那么的广袤无际,触动人的无线遐想。
今天还是没能和尉迟彻说出来那件事,那就等他的伤好了再说吧,薛怀蕊心想。
二皇子府,书房内。
“阿彻,你的伤如何?”二皇子百里清澜担忧道。
“无碍,不过是些皮肉伤。只是,三皇子这次有些鲁莽了。”尉迟彻捏着下巴,分析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百里清澜的眼光从尉迟彻的伤口移开,颔首道:“这次他为了达成计划损失了许多奸细,但是最后结局却不如他的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次计划三皇子必定元气大伤,我会安排人手的。”尉迟彻点点头。
一晃半月过去了,天气越来越热,各府中的娇娇小姐都不再出门,躲在府中纳凉。
苏瑜的苏府反而显得十分的阴冷、寂寥。
苏瑜近段时间过得十分不如意,之前的二人卦象不吉的事就已经引起了薛河延的不满了,可没过几天紧接着就又传出来了二人极配的消息。
薛河延顿时就坐不住了。
薛河延已经多次出言警告他,让他不要做些自断官路的事情。
其实就是在暗示苏瑜,他的一些小心思薛河延都清楚。
算计到了薛河延的头上,他还想全身而退,那就是做梦。
看来,苏瑜不得不娶薛怀苒了。
苏瑜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薛怀苒是这么个蠢货!
次日,薛府。
薛怀苒一脸紧张的站在宴客厅的门口处,悄悄往内望。
她已经好久没看到苏瑜,今日苏瑜来薛府,薛怀苒心中揣揣不安,不知是什么事情,实在是忍不住想要来一探究竟。
“好……贤婿……半个月……”
零零碎碎的谈话片段传到了薛怀苒的耳中,她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
“如此,多有麻烦侍郎大人了。”苏瑜双手举起,歉意地说道。
“哈哈哈,贤婿何必多礼?”薛河延轻轻扶起,笑着点头。
薛怀苒看到他们就要走出来,急忙转身回去了,命嫣儿在此等候,打探消息。
片刻后,嫣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喜声道:“小姐,苏状元说要将婚期提前,半个月后便举行婚礼!”
“婚期,提前了?”薛怀苒的手微微颤抖,随后又赶紧拿出来她的嫁衣左右比划,“嫣儿,你快量量这尺寸可还合适?我这几日似是消痩了些。”
嫣儿笑道:“奴婢这就量,这日子一提前,许多事就要紧赶着做了。”
苏瑜与薛怀苒的婚期提前了三个月,这件事在薛府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府中的下人们只觉得这几个月来发生的各种事情,实在是太魔幻了。
先是苏瑜与薛怀苒偷情被撞见,众人压力下,苏瑜坦白承认要求娶薛怀苒。
之后是坊间传出来苏瑜与薛怀苒八字不合,似是要退婚的意思。
府中的人在街上看到苏瑜与王静媛走的颇近,更是印证了这一说法。
就在众人觉得苏瑜要与薛怀苒一拍两散的时候,那劳什子应心住持又说两人其实是绝配!
这时府中的人已经跌破了下巴,半信半疑地谈论着这件事。
如今,居然提前了婚期。
“姐姐,我都要麻木了!”正在洒扫的一个粉衣丫鬟抱怨道。
“可不是?这婚姻跟儿戏似的!”另一位年纪稍大的黄衣丫鬟附和道。
第15章 婚期提前
“外出采买的时候,别的府里的丫鬟看我的眼神都带着讥笑!”粉衣丫鬟抱怨地说。
“主子们的事,咱们当下人的又怎么做的了主?”黄衣丫鬟安慰道。
“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她们那种冷嘲热讽的眼神实在是气人!”粉衣丫鬟嘟着嘴,一脸的不服气。
黄衣丫鬟无奈,不再言语,只是催着她做好手中的活。
薛怀苒此时心情颇好,带着丫鬟嫣儿在花园中漫步。
“那贱女人最近在做什么?”薛怀苒随意问道。
嫣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问的谁。
“回小姐,大小姐每日和杏儿等人买了许多药,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
“白桃最近不曾来过?”薛怀苒冷哼一声。
“没有来过了,奴婢去寻她的时候,她也推脱说手中还有大小姐交代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脱身什么的。”嫣儿掐着嗓子尖声说道,轻佻的语气更是挑起了薛怀苒心中的怒火。
“她倒是记起来她的主子是谁了!”薛怀苒冷着脸说道。
“小姐,白桃再怎么说也是大小姐的奴婢,怎么会对小姐你忠诚呢?”嫣儿小心看着薛怀苒,试探道。
嫣儿自觉姿色不错,待人处事也有她自己的诀穷,怎么甘愿居于人下?此时更是使尽浑身解数来挑拨白桃与薛怀苒的关系。
如此薛怀苒就会更信任她了。
“哼,去听雨轩瞧瞧。”
听雨轩内,薛怀蕊正在与杏儿、臧柳讨论制香之事。
“你这小子!我如何就不能将这几味药放在一起?”杏儿瞪着一双大眼,紧紧盯着臧柳。
臧柳憋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是因为……”
“你说不出来了吧!哼,你骗骗小姐还行,想骗我杏儿,你还嫩着呢!”杏儿叉着腰,怒气冲冲地说道。
臧柳急的抓耳挠腮,这个杏儿果真是个有天赋的,他稍一点拨,她就可以明白其中的相生相克关系,只是这几味药……“笨蛋,刚刚小柳不是给你讲了吗?”薛怀蕊用书卷敲了杏儿脑袋一下,“这样调配虽说可以令人眩晕三四个时辰,但是你却忽略了副作用。”
臧柳吃惊地看了薛怀蕊一眼。
他以为薛怀蕊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心思比旁人纯良些罢了,但没想到竟也如此聪明伶俐,一眼就可以看到问题所在。
杏儿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一拍脑门说道,“副作用就是……”
正说着,杏儿脸蛋突然红了红,这副作用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是什么呢?”臧柳反而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故意装着好奇的样子问道。
“你这个坏小子!”杏儿暴起,拿起手边的书卷就要追着臧柳打。
臧柳无法,只好边跑边叫着“我就问问是什么,怎么就成了坏小子了!”
杏儿听到臧柳揶揄的口气,心中更是羞恼,脚下虎步生风,恨不得两步并做一步。
薛怀蕊看着这两个小冤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薛怀苒还没有进入听雨轩,就听到了薛怀蕊那清亮的笑声。
“二姐姐心情颇好。”薛怀苒走进院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怀蕊。
“与你无关。”薛怀蕊表情淡了下来,毫无感情的回道。
薛怀苒被噎了一下,但是随后又一展笑颜,“姐姐,苏哥哥提前了婚期,半个月后,我就是苏哥哥的正妻了。”
薛怀苒咬着“正妻”那两个字,有意要激怒薛怀蕊。
在薛怀苒看来,薛怀蕊是为了报复苏瑜没有娶她才和那个丑八怪尉迟彻混在一起的。
“提前?为何要提前?”薛怀蕊突然问道。
“自然是因为……”薛怀苒面对薛怀蕊的提问,突然发现她并不知道苏瑜为什么要提前婚期。
“因为苏哥哥等不及要娶我了。”薛怀苒开口,只有这么一种解释了,一定是这样。
“蠢货。”薛怀蕊嘲讽地看着薛怀苒,不愿与她多说什么。
“你说什么!”薛怀苒黑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
薛怀蕊摇了摇头,以一种怜惘的目光看着薛怀苒。
“反正,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嫁给苏哥哥!”薛怀苒咬着牙说道。
杏儿撇了撇嘴,每次薛怀苒来这里挑畔薛怀蕊都落不了好下场,轻则怀疑自我,重则挨顿打,可偏偏她就爱来薛怀蕊面前晃悠。
人要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
薛怀苒在听雨轩内没讨个好,出了听雨轩后反而开始疑心了起来。
“为什么,苏哥哥要提前婚期呢……”薛怀苒看着嫣儿,疑惑地问道。
“那自然是因为想早些与小姐成婚呀!”嫣儿随口敷衍道。“小姐何必还担心她呢?半个月后小姐你可就是苏夫人了。”
“哼,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早死早超生。”薛怀苒弹了弹指尖,“她说那些个话有什么用”薛怀苒掩口失笑,“而且会一直折磨她好几年,让她受尽痛苦后死去-
半个月的日子一晃便过去了,薛怀苒一直沉浸在即将大婚的喜悦中。
就连听雨轩,她都很少去了。
薛怀苒在椒兰院中,依偎在竹夫人的怀里。
“玉儿,明日你便出嫁了。”竹夫人笑着,满脸红光。
“娘,我终于能压那薛怀蕊一头了……”薛怀苒看着镜中的她,美艳动人,一举一动都带着风情。
“虽然她是嫡女,但是娘定会想办法,嫁妆方面将能给你的都给你。”竹夫人笑道,“若是不够,娘去库房找找那早死鬼的陪嫁,你挑几件也就罢了。”
竹夫人如今管着薛府的后院,存放薛怀蕊生母东西的库房,她也有一份钥匙。
“哼,那是自然,只是虽然我嫁去了苏家,那玉参汤可千万别停了。”薛怀苒梳着如瀑布般的长发,嘴角挂着微笑淡淡道。
“玉儿放心,她已经喝了那么久了,哪怕就是此刻停了,她也回天乏术。”竹夫人捂着嘴偷笑。
次日,京城街中热闹非凡,一整队迎亲队伍敲锣打鼓,一声比一声响亮。
苏瑜一身红袍加身,头戴赤锦玉冠,今日是大喜之日,却不见他脸上应有的笑路边的人驻足观看,兴奋地讨论着。
“这是哪家的少年郎,可真俊俏!”
“这就是那位苏状元,要去娶薛家小姐呢!”
“是了,听闻薛家小姐温柔聪慧,有之前薛夫人的风采。”
“嘘……你说的是大小姐,这位是要娶二小姐……”
苏瑜脸色发黑一言不发,只想将路边讨论的人的嘴巴都堵起来。
因为婚期临时提前,整个府上的布置显得有些仓促,洋溢着匆忙的喜庆气氛。薛怀苒盖着红盖头,一脸甜蜜地等待着。
“今天过后,我就是苏哥哥的妻了……”薛怀苒凝望着镜中穿着红嫁衣的面容,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