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此时车马慢
“如果能重来，我还要复读！”
声音不大，但被说得咬牙切齿，而且悲愤：“凭什么我们就成了军训一年的最后一届？”
房间漆黑，这是熄灯后的时间，被操练了一天的汉子们本该疲惫睡去。
但卧谈会永不缺席。
今天是1993年的4月1日，刚刚传到石门庄陆军学院的这则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所学校，有华国“西点军校”之称。
92级的燕大新生，从去年9月便直接到了这里报道、举行入学典礼，然后就一直在这里军训。
他们连燕大的校门都还没见过！
就在几天前，上头终于同意了燕大和双旦的申请，从93级的新生开始，不必再军训一年。
这让还得在这里呆到暑假的燕大92级新生们心里如何平衡？
今天卧谈会的主题只能是这件事了。
“反正都已经取消了，就算不让我们回学校，接下来也不该继续训了啊！我们是大学生，不是来当兵的！”
“是啊，《新白娘子传奇》我才看了十二集，就看不成了！”
“我好喜欢小青，啊啊啊！为什么我们还得受几个月的罪？”
“……”
只有一个人波澜不惊，那就是已经来到这个时空一个多月的宋阳。
此时，他悠闲地享受着这慢时光。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
天空蔚蓝，少女青涩。
反正也无法离开这里，宋阳乐得先好好锻炼身体。
重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事业与爱情吗？
不不不，是身体啊！
金钱和美女，不得用身体去享受？
只要身体好，还怕青春少？
宋阳不仅来到了1993年的春天，还拥有了一个同名的燕大新生身份。
系统是没的，宋阳知足了。
时代的南风刚起，此时生机勃勃，万物竞发。
还要困在这里直到7月多怕什么？优势在我！
“宋阳，你怎么不说话？睡着了？”
说话的是同在中文系的老大哥，复读过三年了的浙省骚货董立明，语气中似乎对他没有附和意见有点不满。
宋阳笑道：“老董，换个角度。等咱们回到学校了，还要跟93级的小妹妹们一起上课的。”
“咦？”董立明豁然开朗，嘿嘿地笑起来，“有道理！”
女同学们突然多了一倍的感觉，让已经被压抑了大半年荷尔蒙的年轻人们躁动起来了。
“说起来天气又快热了，希望多下雨，那样匍匐前进的时候沙地软一些。”
“你是担心这个吗？你那是希望女同学们的作训服被淋湿，我都懒得拆穿你！”
“你们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会不会管得松一点？”
“松？呵呵，你忘了？马上就要准备结业的阅兵式了！”
“啊——”一声惨叫后，董立明再次幽怨地长叹，“我好想念小青。”
……
宋阳经历过这个时代，但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
这是一个纯真满满但也开始物欲横流的时代，宋阳愿称之为纯欲时代。
现在，暂时出现在宋阳视野里的，是纯真的一面。
他与其他同学一样参加着军训，过了几天终于轮到他在宿舍楼值班，这是仅次于周末轮流外出的美差。
宋阳在桌子抽屉里放着几本杂志，这是他自己外出的时候买回来的。
还有从学校里军人服务站买来的报纸。
有这个时代的大势记忆，还得了解这个时代的细节。
一本《华国经济信息》，一本《半月谈》，都是去年的合订本，再加上几本月刊。
报纸则有最新的消息。
度过这两个多月后，去燕大前还有一个暑假，宋阳在思考着怎么利用这点时间赚点钱。
这个时间……东哥正在民大里抄信封赚钱吧？再过个一年多，他就是民大第一个用大哥大的人了，宋阳也不能落后不是？
抄一个信封赚6分钱，东哥抄了4万多封，多狠一人？
他是真能吃苦，但现在也真没多强的视野与格局，不然后面不会把赚到的钱全砸进去做餐馆赔光了。
翻开的报纸上，一个消息让宋阳呆了呆：《华国第一台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寻呼机在浙省平波市诞生》。
波道，很有名气的品牌，做BP机起家的。
宋阳正凝神看着，宿舍楼值班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心头一凛，这就是安排人值班的意义之一了。
宋阳赶紧接听电话：“喂？”
对面沉默。
“喂？是哪位？”宋阳又问了一声。
这时对面先传来一声没掩住的偷笑，随后悦耳的音乐声传了过来：
“我不想说，我很亲切；我不想说，我很纯洁。可是我不能拒绝心中的感觉，看着可爱的天，摸摸真实的脸，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宋阳啼笑皆非：“外来妹同学，你也值班呢？”
歌是这两年热播的电视剧《外来妹》的主题曲，所以宋阳开了个玩笑。
这事他听说过，但没碰到。
女生宿舍楼值班的闲得无聊，就打电话到男生宿舍这边来。
打发时间，或者年轻的心正在萌动，谁知道呢？
音乐还在放，正红得发紫的玉女甜甜的声音仍旧萦绕在耳边，宋阳同样起了年轻的心思：“你等一会，斗歌是吧！”
说罢，他也遛回自己的宿舍，把大家伙偷藏起来的磁带找了出来。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用来播放一些通知和学习材料的收录机自然不能将声音放很大，宋阳把话筒对着音响。
一首歌放完，对面又放了一首《容易受伤的女人》，宋阳还以《大海》。
等对面放完《相思风雨中》，宋阳开口问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哪个系的？”
对面没说话，宋阳望了望窗外重新长出茂密新叶的大树。
啊，这该死的青春，太青涩了一点。
“你那盘磁带里……还有什么歌？”一个小小嫩嫩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带着点京腔。
宋阳一下就听出来了，开口却笑问：“是不是想听没听过的啊？”
这个听音乐需要靠收集磁带的时代里，通过别人的磁带来寻找没听过的歌是常态。
军训的生活如此枯燥，书籍、音乐与闲聊是最普遍的消遣。
她果然轻轻嗯了一声。
宋阳露出促狭的笑容问道：“要不我唱一首给你听？”
“……啊？”她没想到这一出，语气里掩不住惊讶。
宋阳清了清嗓子，缓缓唱道：“日出又日落，深处再深处。一张小方桌，有一荤一素……”
人间四月天，严冬压抑过的一切都肆意滋长。
宋阳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个什么样的女同学，电话那头的人也没猜到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很多人回看人生，遗憾的都是年少未达成梦想。到后来，年少成了他们的梦想。
现在梦想成真，宋阳被操练了一个多月的身体，心态也已经在久违的集体生活中年轻起来。
此时车马慢，此生还很长。
不急，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新人生的线索
半首歌唱完，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宋阳问道：“没听过吧？”
“没……没有，这是谁唱的？”
“我啊。”宋阳恬不知耻，毕竟巨星同学都还没出生。
“我说原唱！”女同学声音提高了一点点，但听得出来还是怕被别人听见。
“就是我啊。”宋阳继续厚着脸皮。
对面沉默了一会。
随后，她有点小心翼翼又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你……的歌？”
“叫《一荤一素》，好听吗？”
“好听……你……你……”
听他开始欲言又止起来，宋阳没开口。
“你能唱完整吗？”
宋阳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原本想问的话，反而说道：“我问你名字你还没说呢。再说了，女生楼谁在值班，回头我问一问不就问出来了。”
“我……”她有点慌了，随后还是说道，“沈……晴雪，你呢？”
“哇，我叫宋阳。太阳出来雪就化了，我们好有缘啊。”宋阳顿时开撩。
“……只是碰巧。”
随后电话就立刻被挂断了，她似乎听不得有缘这种话。
宋阳满脸是笑地放下电话。
可可爱爱，就不知道是不是一颗脸好看的脑袋。
在自己本子上写了波道BP机几个字后，他继续搜寻着信息。
宋阳现在的出身，父亲是一个国营服装厂的职工，母亲是音乐老师。
耳濡目染，他现在继承了音乐素养，还有一个不错的嗓子。
他的家境，在已知的同学中不好不坏。
经历了艰苦的岁月，同学中确实有不少是真正的贫寒子弟，但大多数还是城里孩子。
没办法，城里的教育资源，始终是要好不少。
此时，宋阳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怎么抓住这个草莽竞逐的时代，先富起来这件事上。
撩撩妹子也就罢了，做夏洛着实没那个意愿，宋阳并不想重活一生只当个娱乐明星。
有太多可以做的事了。
虽然没有原身关于后来的记忆，但他现在的父亲宋国伟所在的国营服装厂，大概率是逃脱不了消失的命运。
服装行业，不是没有搞头，但宋阳现在对宋国伟的能力和魄力，都不够了解。
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又记了一笔：服装厂。
看完了最新的报纸，他就继续看杂志。
这时一篇文章让他提起了兴趣：《何阳卖点子，赚了四十万——好点子也是紧俏商品》。
这是宋阳的本行。
他如今的专业是中文系的编辑专业，他重生前做的也是网络营销。
现在才93年春，网络营销自然是没影的。
但策划，或者说广告行业的发展过程，宋阳很清楚。
看完了这篇文章，宋阳用钢笔在本子上轻轻点了起来。
这还是电视媒介占主流的时代，央视第一届的标王还没诞生，国内在这个春天才刚刚出现第一批私营广告公司，连《广告法》都要等到明年下半年才通过。
宋阳眼睛亮起来，又在笔记本上写了“广告”二字。
随后，则是记忆里在这个互联网时代前最后的数年里将大放异彩的一些行业。
这些没有落于笔端，但脑海里已经梳理了出来：BP机，VCD，大家电，快消品……
许多儿时耳熟能详的广告词和电视广告在脑海中活了起来。
做广告是一条很好的线索，他能做的不单单是纯粹的电视广告或者平面广告，而是包含品牌设计、营销、经营模式的全案策划。
90年代的市场还很混乱，他不用先下场去某个实业里积累实力。
但如果积累了大量的客户资源，到了互联网来临时，那些爸爸都得管他叫爸爸：广告就是互联网早期最核心的收入来源。
就以这条线切入！
宋阳确认了初期的思路，心就火热起来。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嘹亮的歌声由远而近，他的同学们结束了上午的操练。
宋阳理了理风纪扣站了起来。
还要先军训三个多月，不急，先让竞争对手们跑39米。
……
燕大的新生，文科全在石门庄，理科在邢阳那边。
石门庄这边的新生共分为5个中队，每个中队有4个区队，每个区队有3个班，每个班有10人。
这个时候，1中队的女学生们随队归来。
“饿死了，快去食堂！”2区队4班的一个女生喊着，“晴雪，快来站队！”
“哦哦哦。”沈晴雪关上了值班室的门，跑回到4班的队伍间。
后来的半个上午，她一直在想着那首歌。
很好听，那个叫宋阳的男生……嗓子也很好。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脑海中有一张模糊但笑嘻嘻、坏坏的脸。
“想什么呢？”一个圆圆脸带着眼镜的同学嬉笑着，“走顺拐了！”
“哦哦哦。”沈晴雪连忙调整了一下，“想近代史的作业。”
这话一说出来队伍里立马都唉声叹气：“又要练阅兵式的队列，还要上课写作业。”
一年的时间，纯粹的军事训练其实只占一小部分。
这些学生还有不少思想政治的课程，其余则是一门专业概论课和英语听力课。
年轻人的躁动是压抑不住的，有个同学瞅了瞅沈晴雪的神态，立刻狐疑地问道：“不对，是不是上午值班，你真的……”
“嘘！”沈晴雪立刻瞪大了眼睛。
教官还在旁边呢！
全都穿着作训服的姑娘们立刻偷偷笑起来，挤眉弄眼地时不时回头看沈晴雪。
今天卧谈会的话题有了！
到了食堂，每个班派出两人去打饭，沈晴雪就已经开始被叽叽喳喳地小声逼问着。
她则只是心不在焉地否认，但眼神又忍不住往男同学的中队那边瞥。
到底是谁？
等她再伸出筷子时就懵了：“你们怎么吃这么快？”
“你上午又没训练！”姑娘们振振有词，然后又期待地问，“晴雪，你妈妈什么时候再来探望你啊？”
沈晴雪看着空空如也的菜盆悲愤地说道：“下回带来的零食不分给你们吃！”
而远处的另一桌，个头不高但年纪最大的董立明同样悲愤地说道：“你是饿狗吗？上午你没训练！”
“我早上跑操了啊！”宋阳擦了擦嘴巴。
“你早上也吃了五个馒头！那么大的馒头！”
“老董啊，我才十八岁，还要长身体。”
董立明恨恨地吃着白饭。
宋阳直乐呵。
军训嘛，吃饭不得抢？谁让菜抬来了还在那议论女同学，议论有没有可能提前结束军训？
这时宋阳用舌头剔着牙齿问道：“对了，你想不想知道小青后面的剧情？”
董立明很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小青爱上了一个很帅的公子哥。”
“啊？”董立明满嘴是饭张开了口，“小青还有感情戏？”
宋阳微笑着点头。
“后来呢？”董立明急不可耐。
宋阳长叹一口气：“人妖殊途，张公子中了情毒，小青施法救他之后，张公子彻底忘了小青。”
“禽兽！”董立明恨不得替身过去，“可怜我的小青……你在哪看的？”
“外出的时候在老乡家里看的啊。”
“那白素贞和许仙呢？”
宋阳奇怪地看着他们：“外出时间那么短，我也只能看个几集啊。我就看到白素贞生了个儿子，是文曲星下凡，然后法海来了。”
“啊——”少年们齐齐惨叫。
“法海他不懂爱！”宋阳总结。
“死秃驴！”少年们异口同声，同时询问起外出怎么混到老乡家里看电视，是哪个台在播。
“反正暑假肯定会重播啊！”宋阳理所当然地说道，“到了暑假可能录像带也出来了。”
这个今年春节期间才引进播放的电视剧，已然开始要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女生宿舍那边，沈晴雪终于微红着脸说道：“他说……他叫宋阳……”
“哪个系的啊？”
“……他没说。”
“那你也没问？你想不想知道啊？”有个女生立刻笑得贼兮兮的，似乎她清楚。
沈晴雪倔强地伸长了脖子：“快点午睡，你们下午不训练队列了吗?”
“沈晴雪同学，军训期间严禁谈恋爱啊！”有人语重心长地揶揄。
“胡说什么啊！就是那首歌没听完整！”
“下午再打电话，让他教你唱，晚上再唱给我们听听，什么歌让你这么魂不守舍。”
“谁……谁魂不守舍了！”沈晴雪倏地就翻了身对着墙。
第三章、澡堂外
“4中队！全体都有！2分钟集合！目的地，澡堂！”
看完《新闻联播》，又是每天的洗澡时间。
以中队为单位，4中队的一百多个汉子迅速嘻嘻哈哈地去找自己的脸盆毛巾换洗衣服。
还有肥皂。
片刻之后，汉子们列队前行。
据说，一开始时候有来自南方的女同学太过不适应，穿着衣服洗澡。
来自南方的男同学同样对这种阵仗感到目瞪口呆。
而众所周知，当大家全都坦诚相见时，除了高考分数，又会多一样彼此窥视的东西。
宋阳很感恩。
多雄厚的本钱啊，还一点都没花。
他紧紧握着自己的肥皂，毕竟周围数个汉子。
迅速洗完后，宋阳到外间换上了夏常服。
天气正在变热，女同学们虽然都穿着统一的服装看不出环肥燕瘦，但夏常服露出来的脖子手臂，就是让十八九岁男同学们眼睛发亮的风景。
穿好衣服，宋阳对着镜子看了看。
不能说是明眸皓齿，只能说是器宇不凡。
发黑短利，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气，资禀聪明。仪表天然磊落，气质卓尔从容。
宋阳很满意，端着搪瓷盆子出了澡堂。
旁边2中队的女同学们也在排队着等1中队的人出来，宋阳伸手摸了摸还未干的发梢，目光自然看了过去。
清一色的齐耳短发，这是军训的要求。
知道男同学队伍这边总有往那边瞟的目光，女同学们大多都侧着身，背对这边又不是完全背对。
毕竟也要方便自己瞟一瞟。
军训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但架不住校园这么大。
石门庄陆军学院占地3.5平方公里，学校里就有两座山。洗完澡到熄灯前，算是一天的放风时间，可以走动一下。
宋阳听说有女同学和陆军学院的部队生对上眼了，也知道教官在晚上人很少的靶场逮到过约会的情侣。
这时，男生这边的3中队早已洗完走了，4中队的也在陆续出来，女生队伍里的1中队还没齐整。
“1中队全体都有！2中队的战友还在等着，3分钟内集合完毕！”1中队的中队长看了看时间开始喊人了。
男生们快洗完两个中队了，女生一个中队还没洗完。
4中队已经出来的男生们立刻喜闻乐见地看着女澡堂那边急急忙忙往外走的女同学们。
个个湿着发梢，带着香皂的味道时不时路过，有的还一只手端着盆子另一只手系着未系完的纽扣。
因为天气已经不再冷，自然都穿着军训发下来的拖鞋。
宋阳看着一个个眼里有光的男同学们啧啧感叹：就这，就得晚上多做点梦，遗下点什么。
在荷尔蒙面前，不分成绩，有文化的更骚得痛。
就这时，澡堂门口一个女同学对后面喊道：“晴雪，快点！”
宋阳顿时心头一动，好奇地看了过去。
只见女澡堂的门里面有个瘦长的背影，弯着腰两只手在身前忙着，急急忙忙地像是在系扣子。
随后，她弯下腰端起了自己的脸盆转过身来，第一个动作是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
背着澡堂里的光，宋阳看见一滴水滴到了她细长的脖子上。
因为赶时间，踩着拖鞋从楼梯上哒哒哒下来的时候，夏常服里的跳动让宋阳眼睛亮了起来。
这时，宋阳才看清她的脸。
刚刚出浴，湿漉漉的齐耳短发如同清汤挂面，现在又调皮地离开了耳廓的束缚。
干净的脸上有后来别人不知道多羡慕的下巴，脖子上有没擦干的水珠，惊慌的眼神嵌在那张脸上，在澡堂透出来的光线里整个人像一张素净的白描。
她抿着嘴看了看4中队这边，眼神刚好碰到了宋阳。见到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笑脸，她立刻将脸盆抱高了一些低下头。
踩着拖鞋的脚现在紧紧抠着脚趾，显然是因为知道自己成了视线焦点而不自在着。
一躲进队列就背身过去了。
宋阳感觉太美好了，这次是真的记住了这个名字。
……
回到宿舍的沈晴雪捂着耳朵说道：“谁要打电话再让他唱那首歌啊！就不该被你们怂恿打赌！”
“好吧，打赌你赢了，回头我们凑钱给你买一盘你要的磁带。”一个宿舍的人都坐在中间的长条方桌旁双手趴在上面看着沈晴雪，“但是你为什么除了放歌还聊天了呢？”
沈晴雪拿起笔写作业：“他说他唱一首，我才开口的！”
“男生都会想办法问很多话，所以才说就只是放歌啊！”唆使她的笑得贼兮兮。
她哪里写得下作业，把笔往本子上轻轻一拍就说道：“笑笑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首好听的歌只听到了一部分，晚上洗澡的时候也没忍住想了起来。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昨天卧谈会的时候她们说自己胆小，于是就打赌今天一定要玩一玩之前她们玩过的游戏。
姑娘们开始七嘴八舌起来了。
“宋阳啊，我们中文系的。”
沈晴雪登时傻眼。
“哇，长什么样？快说快说！”
开朗的女生哪里都不缺，何况同一个专业的会一起上概论课。
这时有个女孩笑眯眯地看着沈晴雪。
想起她们说自己太胆小，沈晴雪倔强地说道：“那……你们就可以自己找他再把那首歌唱完了！”
“真的吗？那明天我就去找宋阳了。”女孩还是笑眯眯的。
“……你想找就去找。”沈晴雪拿起笔继续写作业。
“这宋阳啊……”那女孩拉了老长一个调，瞥了瞥低着头的沈晴雪才说道，“好像是鲁省的，个子超过一米八了。长得嘛……”
话到这里顿住，其他女孩又一起笑眯眯地看着沈晴雪。
耳朵渐渐变得越来越红，沈晴雪把钢笔盖好合上本子就到了床上躺下：“我看你们就是无聊！就打了一个电话，跟什么似的！”
“长得嘛……”
话音还是传入了沈晴雪的耳朵，随后压低了音量像是在窃窃私语。再然后，就是另外几人的低呼。
“哇——”
“真的吗？”
“那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这些惊喜的声音让沈晴雪纠结起来，但还是倔强地面壁瞎想。
“都剃着平头穿着军装，你们是看花眼了吧？中文系在4中队，明天你们找机会看看不就是了！”
“好，明天我们先给晴雪把把关。要是晴雪还矜持，那我可就试试了！中文系的才子，还会写歌唱歌，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哇……”
“什么叫给我把关啊！”沈晴雪受不了了，翻身嗔道，“你们谁想犯错误就上，谁拦着你们！”
宿舍中嬉笑连连。
这种情感还压抑着却又情窦初开的时代和年龄中，许多八字的第一撇，都是被旁人撺掇起来的。
积极主动的人，远没有后来那么多。
男生宿舍中，宋阳听他们议论了一阵女同学就开口：“老董，暑假你回浙省吗？”
“不回我去哪？你问这个干嘛？”
“我今天看报纸，看到你们浙省有个厂，做出了第一台国产BP机。”
“真的？”董立明立刻骄傲起来，“我们浙省就是厉害啊！”
“……又不是你做的。”有同学吐槽起来。
宋阳赶紧拉回正题：“等你回浙省，去那个厂里看看？我暑假想做点事赚点钱，你帮我问问进货价。”
“赚钱？”一宿舍的人都被牵扯了注意力，“卖BP机？”
第四章、旗手
BP机在此时是很赚钱的，但成本也很高。
摩托罗拉这种大品牌，至少都是两三千起。就算是大城市里工作不错的人，也得花上大半年的工资。
买了之后，还得每年给寻呼台交小几百的费用。
要卖BP机，那得准备多少货款？
所以董立明惊讶了：“宋阳，你家里这么有钱？”
“先问问看嘛，进货价是多少。”宋阳想到的是一个90年代一个很经典的营销案例，至于此时走不走得通，要看成本、人脉资源。
于是他又问：“戴灿，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这是一个燕京的同学，他不知道宋阳为什么问这个，于是再次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就是普通单位。”
其他人都相视着笑了笑，随后揶揄着：“有什么不能大大方方说的，都是同学。难道你父母在保密单位工作？或者是不好透露的高级干部？”
这也是宋阳问他的原因，都已经在这里军训这么长时间了，同住一屋，只有戴灿的出身大家还不清楚。
戴灿摇了摇头：“真的只是普通单位里上班。宋阳，你问这个干嘛？”
“如果卖BP机有赚的，那就想和燕京的寻呼台搭上线。”宋阳没隐瞒，“你不愿说，应该是有自己的苦衷，没关系。”
“……谢谢。”戴灿说完，默默地看起书来。
众人越看越觉得他出身可能不简单，不然何必对同学这么保密，凭白让人觉得他不可深交。
同学一场，往往第一件事就是聊家乡、聊各家，这样也有最初的认识。
其他人也没多逼问戴灿，反而惊讶地看着宋阳：“你怎么突然想着赚钱了？”
宋阳叹了口气：“我爸在服装厂上班，现在厂里效益又不好，万一哪天就停薪留职了呢？”
一句话勾起了三个人的情绪，全都有点低落。
随后又有人说道：“最多也就是勤工俭学，做生意……宋阳你会吗？”
才刚刚走入象牙塔的年轻人，对赚钱这样的事有向往，但也惶惑。
“想试试。”宋阳只是这么说，“同样是卖东西，也许卖一台BP机，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赚出来了。”
来自川省的舒广福顿时试探地问：“宋阳，要是你能赚钱，到时候能不能带带我？”
他是农村考上来的。
“如果能成，那当然没问题。”
“……今天的卧谈会怎么聊的是这个？”董立明有点意外，“聊聊下个学期的课我都觉得正常点……”
他已经快22岁了，是众人中的老大，结果突然感觉宋阳在琢磨的事情竟比他还要成熟。
“瞎聊嘛。”宋阳笑起来，“再说如果暑假赚到钱了，到了学校有钱，买磁带送给女同学也不心疼啊。”
这下董立明来劲了：“嘿！我觉得卖磁带倒是不错，英语听力的磁带，或者是流行的歌，都有很多人要买。”
宋阳带着笑意听着。
多发起一些话题，也能观察一下这些同学的性格、思维。
军训是个很好的环境，哪些人听话、哪些人吃得了苦，都能被宋阳看在眼里。
燕大的同学，以后也能成为不错的人脉，或者部下。
宋阳枕着双手，继续想着后面的计划。
……
为阅兵式训练队列，是整个军训期间最枯燥的一段时间。
先是以班为单位，看一队人能否走得齐整，姿势标不标准。
随后还要整个区队、整个中队重新组成方阵，让一整个方阵中都队列齐整、气势昂扬。
从每个班的训练初步告一段落之后，方阵中就重新排位置。
“全体都有！立正！”中队长站得笔挺，“现在还没持枪，摆臂都不齐。在原先的队伍里练的都到哪里去了？要重新拉线回炉吗？”
鸦雀无声，练了这么久，谁都知道顶嘴没什么好下场。
“再来一遍！要是还走不齐，就继续加练！”中队长指了指旁边路过的女生方阵，“1中队的女兵都比你们走得好！”
宋阳目不转睛，看着前方。
而方阵里有人上当了，摆头看过去之后就听中队长吼道：“好看吗？练好了，才能休息好好看！全体都有，向前看！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一二三四——”
那边的1中队，兴许确实表现好，又兴许因为是女生多少得了些优待，又进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一个个都坐到操场边的马扎上，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窃窃私语。
这个时候看男同学们就是消遣。
有总是会顺拐的被拎出来单练，有点社死加丧失优先择偶权。
这么多天过去，沈晴雪已经知道了哪个是宋阳，但她偏偏不多看，不然又会被笑话。
她也在心里偷偷地想着：宋阳现在知不知道自己是哪个？
沈晴雪没见宋阳朝自己特别看过，她只知道宋阳训练起来很认真。
“哎呀！”那个和宋阳同系的兰慧突然低声说道，“你们看，他被拉出来单练了。”
沈晴雪忍不住看了过去，随后又意识到旁边几双满脸都是笑意的眼神。
单练确实是单练，但并不是因为表现不好。
那明明是在挑方阵的旗手！
“嘻嘻嘻……某人担心不？旗手很累，还要单独加练的。”
沈晴雪立刻拿起水壶喝水：“这都过去都多少天了，还在胡说。”
“这下他可就被更多人注意到了哦……”
沈晴雪看了看自己中队的，果然有很多人都在看那个方向。
“注意就注意，我看你们是无聊闲的……”她说着说着就故作大方地看了过去，“长得哪像你们说的那样……”
就……就只是个子确实高一点而已。
长得……又没自己漂亮。
“咦，范忠又看你了，走错了一步，要挨训了！”
4中队的方阵里，第二排的一个人多然又被领了出来，单独走步用手臂碰着他班长手里平放的杆子。
宋阳刚在中队长的注视下走完一程。
“正步还不够有力！旗杆很重，愿意好好练吗？”中队长问道。
旗手是门面，绝对得是方阵中最出色的人，这需要有觉悟加练、苦练。
“报告中队长！保证完成任务！”宋阳大声回答。
“好！董立明，翁玉，出列！”
两个人跑步走过来，立正敬礼后中队长就说道：“你们两个，做护旗手！”
“是！”董立明有苦难言，翁玉却眼睛发亮。
宋阳有些意外。
在这一批学生里，翁玉是出过名的：打过区队长，被关了两天禁闭。
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被中队长不计前嫌地指为护旗手。
“其他人，全体都有，休息10分钟，看他们三个怎么走的！”
范忠如释重负，走到一旁坐到马扎上就喝着水揉腿。
眼睛再瞟向又重新开始训练的一中队，望了望便看向宋阳，眼神莫名。
宋阳很认真地伸直双手握着还不存在的旗杆，踢着有力的正步。
他并非因为什么旗手的荣誉，纯粹只是有着成年阅历带来的自律。
既然是在军训，那就尽力把军训这件事做好。
如果这样的心态都不具备，后面能做好其他的大事吗？
这正步反正是必须踢的。
这一踢，就渐渐踢到了盛夏。
五月底了，董立明叫苦不迭：“为什么要点我的名啊！惩罚你也就算了，我又没犯错。”
翁玉乐得不行：“明明天天喊苦喊累，那你为什么又练得那么出色？”
董立明长叹一口气：“都是你们一声声老大哥，喊得我迷失了自己。你呢？当初揍区队长，怎么现在改过自新了？”
“我本来就是冲着军训来的，那谁让他冤枉我了？”翁玉也叹了一口气，“还没到学校就背了个小处分，惩罚倒不至于，这是给我好好表现的机会，否则回家得被老头子揍死。”
董立明揉着腰四处望着，忽然咦了一声：“1中队怎么换旗手了？哎呦，是你们历史系评的系花啊？”
翁玉遮着眼睛一看：“还真是。”
宋阳静静看着那边举着根长杆的沈晴雪，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这可能真的不是哥们自作多情。
第五章、嫁到老宋家
旗手很累，难度是一步步上的。
精气神只是一部分，练得空手的齐步、正步都非常标准后，要再上长长的空杆。
这个时候，体力、耐力的要求都得上来。
洗完澡回到宿舍，沈晴雪觉得手快不是自己的了。
“还嘴硬是不是？”兰慧一边捏着她的胳膊一边偷笑，“练得这么拼命，不就是因为旗手晚上还得加练一会看到他？还没说上话呢？”
“什么啊！”沈晴雪闭着眼睛摆另一只胳膊，“还不是因为你说你举不动那么长时间的旗杆？我这是为了谁？”
“哼，不识好人心！”兰慧手用力一揪，胳膊上多了一道红印，“明天你外出，阿姨又来探望，你必须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你都吃胖十七斤了！再说了，明天周六不是有肉包子吗？”
“我可能又要忍不住吃五个！”兰慧说完又惆怅地揪着自己的圆脸，“军训总是饿，我能怎么办？”
然后又忍不住摸索到沈晴雪身上：“你吃得也不少，为什么不胖！”
“你也不看看她最近练得有多狠，为了情歌哥阳宝宝。”宿舍的新日常总让这些女生忍不住调侃。
沈晴雪伸手拍桌子：“别瞎说了！再说那又不是情歌！”
“你不是说，有一句歌词是月儿明风儿轻，你可曾来过我梦里吗？”
“是唱给妈妈的！”
“所以说喊宝宝也没错啊，总有一个是对的。”
满屋子笑得嘻嘻哈哈，沈晴雪窘得不行。
“你要是不敢，要不我帮你递个小纸条，让他先把完整的歌词写给你？”
“……你想知道你自己去要。”沈晴雪直接上床，“我先睡了，你们想让我帮着带什么东西，明天早上再告诉我。”
……
“这么多东西我背得回来？”翌日一早，宋阳服了，“四盘磁带，三本小说，唐僧肉果丹皮山楂片大白兔小浣熊……大老爷们你们吃这么多零食干什么？还特么要我一人背一瓶北冰洋回来？”
董立明愤愤不平，“凭什么只有旗手可以每周都额外出去了，护旗手不是跟着一起练吗？”
“你有我累？”宋阳拿着笔一顿叉，“汽水别想了，拎得动可以带两瓶。先交钱！”
要他带东西的其实只有4个人，这都属于比较有闲钱的。
宋阳收了近一百块钱在手上，还有四张是大团结，在这时候这算是一笔巨款。
经过一个八十年代，其实有不少胆子大的确实先富了起来。
外出也得穿着常服，别人一看就是军校的学生。
石门庄陆军学院位于石门庄市的西郊，出了学校只有一个鹿泉镇，要去市区的话就得在镇上的小车站坐车。
在这军训的学生出来，又怎么满足于只到鹿泉镇逛逛？
除非只是准备出来，到镇上的小录像厅里畅快地看些电影。
宋阳倒没所谓，主要是镇上没有新华书店。他想买最新的杂志，得去市区。
一走到车站，就见两个熟面孔站在那。
“沈晴雪，你真的不去市里？”范忠意外地问道，满脸犹豫。
沈晴雪同样穿着常服站在离他一米开外：“我真的不去，你要去的话就早点去吧，车子都开走一趟了。”
她说着话还不自在地往旁边瞥了瞥，这一瞥就看到了宋阳。
范忠随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之后，眼神一变。
“范忠，咱们区队今天轮到外出的是你啊。”宋阳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就问道，“下一趟去市里的车还要多久？”
“……可能还要十多分钟。”范忠又继续劝沈晴雪了，“市里的书店有最新的正版磁带，我听说你喜欢听歌……”
沈晴雪赶紧说道：“今天我妈妈过来，我在等她，真的不去市里！”
范忠眼前一亮，立刻说：“真的啊？阿姨要来啊？学校对面的动物园我去过，要不要我帮你们做向导？”
沈晴雪连连摇头：“不用了，我们之前就去过的！”
说着忍不住偷偷看了一下宋阳，心里有点慌。
刚才范忠叫自己的名字，他应该听到了吧？满脸笑眯眯的，笑什么啊！
宋阳在笑她明明已经在操场瞄过自己好多回，但一个多月的时间都过去了，两人除了那通电话，其实就互相再没说过话。
这就是90年代的纯真啊。
范忠看着他笑吟吟的表情，又看着沈晴雪与之前感觉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不自在，心里感觉很闷。
他忍不住对宋阳说：“宋阳，你去市里要买的东西多吗？能不能帮我带一些？”
宋阳佩服了：“不能，我要买很多东西，提不动。你不自己去买吗？”
“一个班的同学家里人来，我可以帮帮忙嘛，等下回学校她要拎的东西肯定很多。”范忠笑着。
听到他的话，沈晴雪又立刻说道：“不用你帮忙，我提得动。”
“没关系啊，都是一个班的。”范忠仿佛只当她是不好意思。
宋阳懂了，他这是看出了什么，然后刻意把他对沈晴雪的追求之意表现得更明显。
又刻意强调一个班，正常来说这个时代的年轻男人见到有人捷足先登还近水楼台，基本都不会做出一起竞争的事，只会把心思郁闷地埋在心底。
宋阳见他铁了心要留在这里，也许还打着等会在沈晴雪家人面前表现一下的主意，想了想就看向了沈晴雪，用很熟络的语气说道：“晴雪，好久不见，阿姨身体还好吗？”
范忠和沈晴雪都懵了。
“你……你们认识？”
听宋阳称呼得这么亲近，沈晴雪福至心灵，立刻点了点头：“嗯……我妈妈，身体很好……谢谢。”
宋阳叹道：“阿姨要是知道你当了旗手，又要心疼。”
这下沈晴雪知道他其实已经关注过自己了，不禁心里泛过一丝涟漪，随后却只小声说道：“还好的……对了，你妈妈身体怎么样了？”
宋阳心里直乐，自然而然地说道：“她啊，还不就是那样。看你跟阿姨什么时候有时间，到我家里去玩吧。她老是念叨你，要是知道你现在长这么漂亮了，说不定就让你嫁到老宋家算了。”
沈晴雪心里的涟漪迅速猛烈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假装旧识又很亲近就够让范忠知难而退了啊，但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谁……谁要嫁到你家啊？
范忠果然被宋阳这番话整晕了，看着他俊朗的脸心中大呼不妙。
但不对啊，宋阳是鲁省的，沈晴雪是燕京的，他们怎么会是从前就认识？
谁知沈晴雪又抿了抿嘴问：“你上次唱的那首歌……是写给阿姨的吗？”
“没错，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聪明啊。”宋阳继续厚着脸皮，笑吟吟地看着她。
能考上燕大的，小时候也傻不到哪去，没毛病。
沈晴雪和他对上了眼神，这下更加微微脸热，低下了头喃喃说道：“阿姨听了一定很喜欢……”
“没有，她敲我脑袋让我专心复习。”宋阳逗了逗她，看到不远处开过来的车就说道，“早知道你妈妈要来，我就不答应室友们帮着买那么多东西了。替我向你妈妈问个好，要是我回来了她还没走，我就蹭个饭。”
沈晴雪心中大动，看他走往车门却没开口。
范忠楞在原地不知道这辆车是上还是不上，看着沈晴雪心情复杂地问：“你跟他……认识很久了？”
沈晴雪想着是有一个多月了，紧抿着嘴点了点头。
“你们……在谈恋爱？”
沈晴雪眼睛瞪大了：“你别瞎说！我们只是之前就认识！车来了，你还不走吗？”
第六章、入了圈套
车子开走了，只剩下被撩得七荤八素的沈晴雪继续在车站等。
她当然不是在谈恋爱，这还只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说话而已。
可怎么有人第一次面对面说话，为了帮她挡住另一个人的追求就敢说什么嫁到他家呢？
这人怎么这样！
聪明的沈晴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既然没对“晴雪”这样亲昵的称呼反抗，还配合着宋阳演了下去，就已经入了他的圈套。
此刻在她心目中，和宋阳的关系竟直接跳过了朋友初见和熟悉起来的两个阶段。
竟直接像是真的已经认识了很久。
前往市区的车上，范忠神情复杂地问宋阳：“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实在的他不信，毕竟他注意沈晴雪很久了，而沈晴雪在训练场上偶尔偷偷看宋阳，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
宋阳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着他：“这跟你有关系吗？”
“……”
范忠无言以对，难道跟他说自己喜欢沈晴雪，让他有把柄向教官们打小报告？
军训期间严禁谈恋爱，这可真的不是闹着玩的。
范忠好不容易考上燕大，并不想因此像翁玉一样受处分。
虽然他当时很期待翁玉能够把事情闹得更大，最好让军训能提前停止。
范忠早已受够了这样军训的日子。
他本该在幽雅美丽的燕园里，有自在无拘束的大学生活，能够不趁着这样外出的时候也有很多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知道旗手可以额外出校，今天他是求了另一个同学很长时间，才跟他替换的名额想在校外与沈晴雪“偶遇”。
结果却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宋阳见他无言以对，咧嘴笑了笑：“你是不是喜欢晴雪？军训是不能谈恋爱的哦。”
“……那你说让她嫁到你们老宋家？”范忠闷闷地说道，“再说了，我就算对她有好感，也不算是在谈恋爱！”
“我们那是老朋友之间开玩笑。”宋阳轻飘飘地说道，“你有好感归有好感，但你刚才那样也太猴急了点。”
范忠听他言下之意精神一振，立刻堆起笑容问：“宋阳，宋哥！你跟她真的以前就认识？那怎么之前没见你们说过话？”
“要不是今天碰见了，我们也不会在军训期间说什么。”
范忠立刻又心里一沉：“难道你们……”
难道本身就是情侣，只是因为在军训，为了避嫌就彼此表现得像陌生人？
那也不对啊，之前沈晴雪都没瞧过他。
“你别乱说啊！”宋阳神情严肃，“我们之间没什么！我说你那么猴急，是因为以我对她的了解，你现在的印象分是负的。她最讨厌轻浮的人了，还特讨厌别人死皮赖脸地纠缠她。”
“……谁死皮赖脸了！”范忠不肯认这一点，但终究是忐忑起来。
“所以要不是碰到了，我话都不跟她说。”
“……你也？”范忠被这莫名其妙的“所以”二字搞得七上八下的，这话里话外好像是他也对沈晴雪有意思，只是在讲究方式方法。
“你别瞎说啊！”宋阳义正言辞，“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光荣的旗手！”
范忠觉得他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话里滴水不漏。
难道说，他们之前确实认识，然后很长时间没见了。沈晴雪见他这么沉稳低调地用心训练，才渐渐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范忠一时心事重重，患得患失，又时不时地看看宋阳。
他跟沈晴雪，到底是什么关系？
……
沈晴雪直到被母亲拍了一下肩膀，才惊觉自己想得都走神了。
“怎么恍恍惚惚的！”林栖霞放下网兜和帆布包捧起沈晴雪的脸，担心不已地问，“是不是军训太累了？”
“……不是，妈你坐车累不累？”沈晴雪赶紧捉住她的手，看了看脚下又说道，“别拎这么多东西啊，学校食堂里的伙食很好的。”
“妈不累。”林栖霞瞅着女儿灵动的眼神放心了一点，笑着说道，“食堂伙食能好到哪去，都是大锅饭。等会找个饭馆，你中午多吃点！再坚持一个月就结束了，哎呦，瞧把你晒的，黑了这么多。”
“大家都是这样啊！”沈晴雪看她又要上手摸自己的脸了，不好意思地提起网兜拉着她往外走，“我都上大学了！同学里就属你来得多，有什么不放心的……”
“离得近嘛，几个小时的车就到了。”
“来一趟还得起那么早赶车……”沈晴雪和她一起往之前就去吃过的饭馆走，“你现在那么忙，还要过来干嘛啊，再有一个月我就回家了。”
林栖霞笑吟吟地不说话，到了小饭馆之后就先坐下对老板说道：“中午还在这吃饭，麻烦您先给上点茶水。”
“我记得您诶！您真是好福气，孩子考上燕大，真是羡慕啊。”
沈晴雪的穿着，一看就是这军校里的学生。这个时间还有家长来探望的，都是燕大在这军训的孩子。
这几年，这镇上的小商家们没少赚燕大学生家长这份钱。
他们还不太清楚今年下半年之后这份钱就没得赚了。
林栖霞穿着考究的时装，又是一口流利爽朗的京腔，这是首都来的客人。
母女俩都长得漂亮，店老板直呼蓬荜生辉，将茶水送了过来就说去后厨杀鸡了。
这时林栖霞才抓着女儿的手摸着上面的水泡：“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起泡了？”
“阅兵仪式，我是旗手。”沈晴雪连连说道，“没事的。”
“怎么没事？”林栖霞果然心痛不已，“都跟你说了不如报华清或者民大，燕大要军训一年你怎么就不听呢！”
“那怪就怪你从小跟我讲燕大。”沈晴雪笑眯眯地撒娇，“再说这点苦我吃得了。”
“……你又不在电话里说！”林栖霞埋怨道，“这水泡得挑破，等会给你包起来再买个手套。早知道我就从燕京给你带些创可贴过来。现在有种进口的创可贴，叫邦迪什么的，去年才开始卖。”
她说着就起身去找老板要针了。
沈晴雪看着自己的手想起宋阳，他拿杆训练的时间比自己长多了，手上应该也有水泡吧？那还帮同学买那么多东西拎回来？
林栖霞跑进跑出的，拿了针又去镇上卫生所买了些透气的纱布和碘伏过来，才帮她小心地挑破了水泡先这么包一包。
沈晴雪哭笑不得：“妈，这样一搞，好像我受了多重的伤似的。”
“正好教官别继续让你做旗手了啊！走走方阵就行了，真是的，国家也是大惊小怪……”
“妈！”
林栖霞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随后情绪低落了下来。
“……是不是又想爸了？”
“不说这个。”她勉强笑了笑，“等会多吃点，补一补。你小时候也吃了苦，一直就长不胖，要不然妈也不用这么担心。”
“妈，你身体还好吗？”沈晴雪心疼地捉住她的手，“那时候你……”
“那些老毛病，好也好不了，没事的。”林栖霞心里暖烘烘的，“只要看着你好，妈就开心。”
“妈，你为什么不继续在出版社上班了啊？”沈晴雪不解地问，“现在自己开店，还要进货，那么累……”
“出版社都快经营不下去了，早走早好啊。”
“那去大伯的单位也好啊……”
“别提他！”林栖霞板起了脸，“要不是他，你爸和你哥也不会……”
沈晴雪抿起了嘴，长辈的事她不好多说，只觉得大伯后来这些年对她们母女俩都不错。
林栖霞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事，等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妈自食其力，现在挣得比在出版社多多了，你别担心。”
“等放暑假了，我到店里帮忙。”
林栖霞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那好啊，这么漂亮的模特，店里的衣服别人一看就会买。”
母女俩就此聊起些家常，而宋阳此时已经找了几家店，都没找到波道的BP机。
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把市场拓展到石门庄来？
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波道BP机，价格应该很有优势才对啊。
第七章、卖个点子
不仅没看到现货，宋阳也没从书报亭的报纸杂志上发现波道厂家的电话。
信息是真闭塞啊，从互联网时代重生至此的宋阳感受尤为深刻。
看来回头还是只能等暑假了，让董立明回浙省去找找，随后再联系。
“这位同志，您看了有好一阵了……”书报亭的老大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宋阳一愣，随后连忙陪着笑：“不好意思，看入神了。这本，这本，还有……”
他挑了几本最新一期的杂志付了钱。
要不是他穿的军校常服，人家不一定尊称一声同志。
有这身皮在，省不少事。
90年代初期的治安，那可不算很好。
宋阳到市区里来，除了想看看现在BP机的行情，再就是买那些只有在市区会比较容易买的书、杂志和磁带了。
磁带照例去买的盗版。
这没办法，他们给的钱，就是盗版的价格。
要不然正版磁带，一盒就得至少十块。
那些家伙要听的，还正是流行歌曲大拼盘，这样的磁带只能是盗版。
问明路人这附近磁带比较多、还有录像带出租的店，店名很大气：银河音像。
刚走到门口就见玻璃柜台后一个人霍地站起：“同志，来检查啊？您抽烟……”
宋阳愣住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才笑起来：“老板，误会了。你再看看，我是来买磁带的。”
店老板这才回过神来，情绪松懈下来也笑了：“穿着这样上街，你是当兵的？”
“我要找一些磁带。”宋阳没回答，而是直接开始说想要哪些歌。
这时香岛歌坛的四大天王刚评出来，金曲频出。
宋阳想要的磁带虽不难找，但大拼盘拼得越全越好，这也是此时淘磁带的乐趣。
而店里外面摆的都是正版，这些盗版磁带却得老板去收起来的柜子里找。
宋阳看他一边帮着找，一边打量着这家店。
这年头，经营磁带、录像带甚至录像厅业务，私人个体户办不下许可证的。
这家银河音像，既有磁带出售，也兼营着录像带出租，甚至里屋还有录像厅。
宋阳联想起他一开始有点草木皆兵的样子，心想着他这里难道有最古早版本的手摇驱动程序卖？
店里的生意不错，他找磁带找到一半，又有两人过来租录像带。
押金30块，3天内归还就只收2块钱，逾期1块钱一天。
还有人过来进录像厅看电影，5角钱1个人，随便看多久。
于是等老板把他想要的磁带挑了七八盒出来让他选之后，宋阳漫不经心地问道：“老板，你生意做得不小啊，还租录像带，开录像厅，怎么没请个人帮忙？”
“本来是只有录像带的。现在竞争激烈啊，我行思着又搭着卖磁带了。请什么人？请人就赔钱了。”
宋阳不置可否，赔钱怎么可能，只不过自己忙得过来，就想多赚点。
这一辈的人，都吃得了这个苦。
他又说道：“那你货源很广啊，我问的别人，都说你这里磁带全。”
老板颇有得色：“我毕竟做这一行有年头了。”
“那你这有没有好看的录像带？”
老板听着他话里的重音，神情严峻了一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看的新电影多啊！去年刚出的，《鹿鼎记》、《武状元苏乞儿》、《家有囍事》，《东方不败》……”
宋阳笑着对他眨眼。
老板皱起眉头：“兄弟，你到底来干嘛的？”
“买磁带啊。”宋阳挑好了自己要的四盒磁带，把钱给了过去。
一盒3块，在这石门庄是童叟无欺的行情价了。
老板收了钱放心些，继续打量着他：“还想租两盘电影？”
宋阳摇了摇头：“老板，给你出个点子赚更多钱，想不想听听？”
老板乐了：“卖点子啊？最近是挺流行的。我看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学生吧？”
宋阳点了点头，把学生证拿了出来给他看：“听听？”
这年代大学生就已经是干部身份，学生证也能享有诸多优惠，宋阳自然随身带着。
但让这老板看的，主要是燕京大学这几个字。
老板果然懵了，随后一拍脑袋：“没错没错，燕大的学生在军校那边军训。啧啧啧，今天文曲星上门了……”
宋阳笑着收起了学生证再次问道：“听听？”
“听听！”老板来了兴趣，“你有什么点子？”
“老板贵姓？”宋阳把磁带放到军校发的军绿书包里往柜台后面走，不客气地坐在了里面的小板凳上。
“我叫朱自强。”他也把自己的老木椅往旁边挪了挪，“小宋同学，你跟我见过的大学生不一样，不怂！”
似乎见到他这么自信，又因为他的身份，朱自强有了些期待。
可他随后又道：“不过我可没法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出钱买点子。这小生意，我也赚不到多少钱。”
宋阳心领神会，只是指了指外面：“又有客人来了。”
等朱自强再忙完一轮，宋阳说道：“照这客人来的间隔，平常你一天得租出去至少一百盘录像带，周末能有三五百。每天几千上万的押金在手里不能花，很刺激吧？”
朱自强瞅着他：“小宋同学，你不像是胆大包天的人啊？”
“卷钱跑路当然不值得，细水才能长流。”宋阳笑了笑，“朱哥，我帮你出个点子，也不要你出钱买。你帮我进一批磁带，到时候赚个辛苦费，价格低点卖给我，怎么样？”
“磁带？什么磁带？”
“beyond乐队的，我很多同学喜欢听，我不知道在哪里进货便宜。”
宋阳说的不是假话，他们的歌确实也已经有很多人喜欢听。接下去的那件事发生后，自然有无数人炒作赚钱，宋阳只是想提早更低成本拿一些磁带在手上。
听宋阳这么说，朱自强有些意外：“我既然不会亏，那有什么不可以？小宋同学，到底是什么点子？”
宋阳问他借了笔和本子，在纸上画出了一个方框：“银河音像会员卡。每张卡给个编号，你自己记一本帐。交一百块钱，就给发一张这卡，以后凭卡租录像带，不要押金。租录像带、买磁带、进录像厅，都打八折。租一盘录像带省4毛，就算每个星期只看一盘录像带，半年就把一百块钱赚回来了，更别说买磁带占的便宜。”
他继续讲解着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卡，该怎么管理。
朱自强呆呆地听他说，一时没想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宋阳继续说道：“在你这办了卡，为了早点赚回去，就只会跑到你这里买磁带、租录像带。你省了每次收押金、退押金的麻烦，而且这笔钱就归你了。100个人办卡，你手上就多了1万块能动用的钱，就能够及时进更多录像带，让你店里的电影更新、更全。量大了，成本也更低。生意做大了，可以多开几个分店，找信得过的人管着。”
“最主要的是，有些好电影，只给办了卡的会员租回去看。你这有好电影，只给会员租回去看。大家都是出了钱的会员，你放心，他们也舒心。至于给这张会员卡具体设置为什么样的价格、给什么具体的优惠，朱哥你算算账就清楚了。”
朱自强的嘴巴张大了。
你说的这种好电影，是不是那种……那种……
然而刚才看过了他的学生证，实在难以把他和这样的东西联系起来。
宋阳笑着问道：“怎么样？朱哥觉得有没有搞头？”
第八章、各取所需
有没有搞头朱自强现在想不透彻，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给他带来了很强的冲击。
穿的是一身军绿衣服，拿的是燕大的学生证，谈的是生意，说的点子很懂行。
租录像带的，对电影那是欲求不满。
家里买了录像机的，就不再只满足家里电视机那有限的几个台。那么多的时间，当然想把录像机充分利用起来。
正规的好电影当然要看，但每年受欢迎的电影才多少？一部电影才多长时间？
可有些东西，是只能藏着掖着去做的。
客户们经常光顾哪一家店，其实主要是看那家店的录像带多不多的，尤其是有没有宋阳口中的“好电影”。
现在宋阳给他出的点子很新鲜，朱自强没听说过。
但很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会员制在国外虽然十多年前就出现了，但直到3年后沃尔玛进入国内市场引入了山姆会员店，这种营销方式才在国内被大规模地研究。
国内有为会员买单的消费习惯吗？没有。
然而这是娱乐方式贫瘠的时代，对家里买了录像机的人来说，录像带是刚需。
更何况，其实开录像厅也已经是一个产业了。
和租售录像带不同，开录像厅的门槛要低得多，那他们的片源从哪里来？都靠买？
还有一些喜闻乐见的好电影，只能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流通。
就算冲着这些“好电影”，办个会员也是有市场的，何况还有其他优惠福利？
这是人性的力量，也是市场的呼唤。
朱自强的心砰砰跳着，想着一些关键。
如果租的录像带没还回来，会员卡自然要取消掉，这其实也是变相的押金，但不退还的那种。
只要有卡，“好电影”可以都拿到另一个隐秘的角落去出租，收了钱押了卡就完了。要是没还回来，对不起重新办卡。
按现在店里的生意，好的时候每天租出去五百多盘录像带。一年下来，发展两三千个会员不难吧？那不就是二三十万块钱到手了？
这么多人在这办了卡，租其他的电影、买磁带都得在这。虽然打了折，但量大，积少成多啊。
想着想着，朱自强看宋阳的眼神不一样了。
这特么就是能考到燕大的孩子吗？
宋阳又指了指门外：“朱哥，来生意了。”
这回客户看到宋阳有些畏畏缩缩欲言又止，朱自强坦然说道：“没事。换新的？”
于是两人便如同卧底接头一般，一个牛皮纸包递过来。朱自强打开扫了一眼，就又进了里屋，过了一会把牛皮纸包递回去：“这个新出的，好看！”
于是客户立刻掏了3块钱递过来，随后走了。
宋阳看得有趣。
多么淳朴的消费关系，客户都不挑的，纯凭信任。
宋阳站了起来：“点子说完了。朱哥，要是觉得能行，就试一试。赚到钱了，就帮我进一批beyond的磁带，我想要的歌都列出来在这里了。我要1000盒，一盒1块8，可以吗？”
“1块8，这怎么……”
“刚才我是没跟你讲价！”宋阳直接打断，“在燕京，这样的磁带十块钱四盒。这离燕京才多远，朱哥运费成本这么高啊？而且，我要的是1000盒，是同一版磁带。”
朱自强没话说了。
这孩子咋啥都懂？要是有1000盒，在燕京找人专门转录同一版磁带，成本更低。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说的这点子，我还不太明白，你再讲讲清楚。”
“朱哥，我晚饭之前就得赶回去呢。我也没打算直接把点子卖钱，好点子也得会琢磨的人才能用好。”
“……那你还会去对另外的店讲这个点子吗？”朱自强这才问出想问的。
“我随缘，但我也不信命。下周我还来，朱哥要是对这个点子没兴趣，我自然会去找下一个有缘人了。”宋阳挎好了军绿书包，“朱哥想听清楚这点子更多的玩法，也不用急。这玩法，最浅显的就已经暂时够用了。”
说罢，他就施施然离开了这里。
朱自强站在店门口表情复杂。
这点子他确实还有很多没琢磨清楚，如果他用了这点子不买这高材生的帐，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就算没有隐患，他先拿自己树了榜样，再拿完整的点子去卖给同行呢？
朱自强摸不清宋阳的底细，然而宋阳的要求真的不过分，甚至朱自强这里并没有亏的地方。
一个星期吗？
宋阳已经离开了这家店，准备进行着下一项行程：买书。
为防盗版错别字太多，还是得去新华书店。
走在路上，宋阳并没有因为朱自强那边的事多想什么。
从此刻开始，是录像出租开始走下坡路，而且坡很陡的时候。
录像机将在短短两三年里被VCD取代，笨重的录像带被更高级、更不占地方的光盘取代。
能及早醒觉转型的人，就可以延长数年的赚钱时间。
会员制当然是个好东西，但想把这个东西玩转，还需要有很多辅助。
宋阳要得不多，他只是想带着一笔钱回去，让后面的计划在一些人面前更有说服力。
快到新华书店时，宋阳瞥见了路边一个药房的招贴。
他心中一动走了进去：“您这里有这种新的创可贴卖？”
过了一会走出来后，他看了看不远处新华书店的门楣，摇了摇头去寻别的书店或者书摊。
错别字多就多点，燕大学生又不是看不懂。
问就是没货了，而且盗版的或者旧书还便宜点。
毕竟多了些额外支出。
进口创可贴就特么贵一些！
……
鹿泉镇的车站，沈晴雪对林栖霞连连说道：“我都记住了。你早点往回走啊，不然误了火车，下一趟到家都后半夜了。”
“就跟教官说手受伤了不能继续当旗手，知道了吗？你们下一届都不用军训了，学校不会再抓那么严的。”
“……知道了，别人都等着你呢。”沈晴雪已经开始挥手了。
“你这孩子……”林栖霞恋恋不舍地再看了女儿两眼，叹了口气边走边说，“花露水记得擦，夏天来了蚊子多！”
“记住了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沈晴雪虽然心中甜滋滋的，却也哭笑不得。
但谁让这十年来，就是母女两个人一起过的呢？林栖霞总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
见车子开动了，沈晴雪还是红了眼眶，将手举得高高地挥个不停。
等车子走远，她刚要提着妈妈送过来的东西回学校，想了想又放下了在这里等。
没过多久，看到一辆从市区那边开回来的车子，见到里面隐隐有个穿军校常服的绿色身影，沈晴雪有点期待地伸长了脖子看那边。
那个身影下了车之后望了望就直奔这边来，沈晴雪却郁闷地低下了头。
“晴雪，你也在这啊？阿姨呢？”范忠赶回来得有点早，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见面刷一下存在感。
沈晴雪严肃地说道：“请你不要这样叫我！”
范忠表情一僵：“……好吧。伯母是刚走？你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拿……”
“不用！我还要等宋阳。”见范忠表情再一僵，沈晴雪立刻说道，“我妈有话要我转告他！”
“……那我陪你一起等他，等下也好帮你拿……”
“范忠同学，我说了不用！”沈晴雪现在是真的觉得他过分了，“我是旗手，我拎得动！”
第九章、我赚麻了
看着沈晴雪不悦的脸，范忠只能悻悻地退开：“行……那车站这里人来人往，你……当心点。”
“谢谢。”沈晴雪嘴里虽然这样说，态度却很陌生很客气。
范忠心里懊悔不已。
看来宋阳说得没错，她对自己的印象现在确实很坏。
刚才看到她过于惊喜，又不够沉稳了。
看到车站里有人眼含深意地笑看自己，范忠又有点憋着火。
笑什么笑，一群乡巴佬！
走到很远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沈晴雪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下意识的军姿站得鹤立鸡群。
范忠咬了咬牙，不甘心又没办法地往校门走去。
不行在校门口等着。
窈跳淑女君子好逑，想对她好有什么错？她总会明白自己的一往情深！
虽然长得没有宋阳俊，但范忠对自己的才华和真心有自信。
况且，他真的没办法做到像宋阳说的那样稳重。
控制不住自己能怎么办？
在校门不远处的路口坐下后，范忠就这么等着。
等到夕阳时分了，还没见沈晴雪和宋阳过来，倒是等来了一个挑着担的老太太。
“同志，要吃点扒糕吗？1角钱一碗？”
范忠连连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不要不要，走开。”
都这么久了，只要想到沈晴雪还在车站那里等着，范忠就心里不痛快。
老太太便挑着担子继续往前走，还剩下一点，不知道车站那里还有没有客人买掉。
此时，宋阳才刚刚下了车。
找他们要的书花了不少时间，这时看了看天色，宋阳准备直接找个店买剩下那些零食算逑。
结果一转眼看到沈晴雪站在那低着头。
“你……”宋阳走过去看了看她脚边的东西，“刚送你妈妈离开？”
“对……这么巧啊。”
沈晴雪余光看着他手上的东西，这也没多少啊！果然是骗范忠的。
还想着他可能会提着很多东西，手上的水泡也比自己多……刚好有上午帮自己解围的借口……又要对一下后面在范忠面前的口供……
现在是都想多了！沈晴雪藏起了心思。
看她弯腰提东西的脚有点僵硬，宋阳心里直乐。
快到鹿泉的小半段路，都没看到过从鹿泉再开出去的车，小丫头脸皮薄！
他也直接弯着腰去帮她提那个包。
两人头碰头。
沈晴雪吓了一跳往后退开，宋阳直接提了包起来就笑呵呵地说：“呦，一鞠躬了。”
“……我自己提得动。”沈晴雪又吓一跳，低声道，“别胡说……”
“别扭捏了，你这不是手上有伤吗？”宋阳已经迈开步了，“走吧，我就帮你拎到校门口，等下还得去买点零食带给他们吃呢。再说了，也不能让别人误会咱们不是？”
沈晴雪只能提起网兜跟了上去。
他还留意到自己手上的纱布了啊？
“你……你还要给室友带零食吗？要不……你就从我妈带给我的拿一些去，就当……谢谢你，我也提得轻松点。”
宋阳想了想“咦”了一声，随后点头：“可以！我可以少给你两块钱，这样我赚了，你还能套现一点。行啊沈晴雪同学！”
“……”沈晴雪无言以对。
我是这个意思吗？
怎么又换称呼了！
于是宋阳当即在路边放下了包：“我看看有些什么。”
沈晴雪只能心里碎碎叨叨地打开了包：“谁要你钱了，就当感谢你上午帮我死那个范忠的心。”
“哇，那我赚麻了。”宋阳看着包啧啧有声，“伯母这是怕你在这里给饿死了，还是你很嘴馋？”
沈晴雪忍不住抬头愤愤地看着他。
“我明白了！伯母这是给你额外带了很多，让你多分享给同学一点，这样同学关系就好了！伯母真是好！”
“……”沈晴雪发现自己最开始的想象没错。
这张脸真的笑得坏坏的！
而且他脸皮真的好厚，竟然把网兜里的水果拿了一些出来放进包里后，就从包里一件又一件地往网兜中装零食。
装了好多！
“……这个不行，这是我帮室友买的……这个也不行……”
两个穿着军绿衣服的人蹲在路旁，沈晴雪只能时不时开口提醒。
“怎么还有裙子？在这里也穿不了……咦，这是小孩子穿的吧。”
“……你别管……”
“那就这么多吧，网兜小了点。”宋阳可惜地看了看，“不过这样你再提着包就轻松多了。”
沈晴雪都不想跟他说话了。
“上午只是举手之劳，也不能白拿你东西。”宋阳从衣服的大口袋里摸了两盒东西出来，“给你，算是交换吧。你裹着纱布吃东西写作业都不方便。”
沈晴雪呆呆地看着盒子上的邦迪创可贴字样。
“同志，要吃点扒糕吗？1角钱一碗？”
“……顶多再请你吃一碗扒糕。”宋阳站起来看了一眼走到面前的老太太，转头对沈晴雪认真说道，“不能再多了！你吃不吃？去燕京就吃不到了。”
“……燕京又不是没有。”沈晴雪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小时候就吃过。
“同志，咱石门庄这边的扒糕才是最地道的啊。”老太太笑呵呵地放下了担子准备给他们盛。
宋阳瞅了瞅她木桶里的东西，开口说道：“您这也没剩下多少了啊，要不都卖给我吧，就装这两个放酱汁和花生米的饭盒里算了。”
“啊？饭盒……”
“我给钱嘛，新饭盒也就不到2块钱一个，两个饭盒加上剩下这些扒糕，一共给你5块钱算了。”
老太太忙说着：“这哪里要5块钱，这……”
“就这样吧，早卖完早回家，天都快黑了。”宋阳直接开始数钱。
“哎呦，这可真是……我一共收您4块钱就足够了，同志……”
“没事，我赚钱容易，刚从她身上赚了好几块钱。”宋阳对沈晴雪咧着牙乐。
沈晴雪没说话。
她又不知道这创可贴是多少钱一盒，这帐一时半会算不清了。
可新的铝饭盒，在学校里的军人服务站确实1块5就能买到一个。剩下那些扒糕，顶多也再装个十碗出头。
他倒是也没多给老太太很多钱，几角钱而已。
只不过，一共只有这么些扒糕却花了5块钱，这不是买椟还珠吗？
谁没个铝饭盒？
别了老太太，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地走。
沈晴雪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宋阳。
只听宋阳唉声叹气地说：“等有钱了得买个那种不锈钢的好饭盒，这铝饭盒啊，吃多了会傻。”
“……啊？”
“铝啊，身体里积累多了不健康。”
“……哦。”
“你怎么才当旗手没两天手就起泡了？细皮嫩肉的。”
沈晴雪抿着嘴不说话：谁细皮嫩肉了？
听着像揶揄她娇贵，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让人心里怪怪的，同时觉得他更坏了。
“咦？”宋阳惊了，“范忠，你等在这干什么？”
范忠看了看他手里的网兜和饭盒，又看了看沈晴雪手里的包和饭盒。
网兜里之前不是水果吗？怎么？沈晴雪还分吃的给他了？
“……我就是想在学校外面多待会，看看日落。”
“哦，那你继续看。”宋阳路过他还对沈晴雪说道，“阿姨也太客气了，这些给了我也是被寝室的同学们分了，怎么不多留一会等我蹭个晚饭呢？”
沈晴雪低着头憋笑。
他就是很坏，突然又刺激一下范忠。
身后的范忠站在夕阳中看着两人的背影，觉得心也像太阳一样正在往下落落落。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第十章、好人一生平安
看校门不远了，沈晴雪开口问：“那个创可贴……多少钱一盒？”
“没这些零食贵的，放心吧。”
“……你上次唱的那首歌，有没有歌词或者……”
宋阳想了想：“那我晚上把歌词写出来吧。你们宿舍有我们中文系的女生吗？上课时候我让她转交给你。”
“……兰慧。”
“她啊？”宋阳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时不时地偷看我，还以为她对我动心了。”
“……”
这句话的意思，怎么听怎么不对。
沈晴雪赶紧又岔开话题：“你干嘛要花那么多钱买扒糕？”
宋阳知道她说的是铝饭盒，于是就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缺个盒子装东西，你以为我就是发善心或者故意表现给你看吗？”
“我没这么想……”
“到学校了，不能让别人误会，再见！”宋阳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于是左右晃了晃脑袋当先走入校门。
沈晴雪抿着嘴鼓着气，加快了脚步。
他这是喜欢故意逗自己玩，还是平常就这么滑稽？
想着他作为旗手训练时的认真，沈晴雪自然而然地把答案向前者偏了偏。
不一会，两个寝室里就都惊喜起来：“哇，扒糕！”
随后到了的范忠站在他们宿舍门口，表情很复杂。
原来那饭盒里是扒糕，那沈晴雪手上的也是喽？谁出的钱买的送给谁的？
“来尝尝。”宋阳热络地招呼。
“……不用了。”他走过门之后就阴沉下脸来。
杀人，还要诛心！
这时舍友们又在翻看宋阳带回来的零食了。
“哇！巧克力！”
“还有橘子糖！”
“我靠，还有豆奶粉？”
董立明目光闪动，敏锐地说道：“不对！你怎么会买这么多高级货？这是我们给的钱能够买这么多的吗？还有水果！”
“书断货了，花好长时间才找到的盗版，省下来的钱啊。”
“那为什么不多买点小浣熊！”
“下周别让我帮着带了，扒糕都别吃！”宋阳愤愤不平地从挎包里拿出磁带和书，“当旗手这么累，下周外出时间我就找个录像厅休息一天！”
“别！举旗大哥辛苦了！给举旗大哥泡一杯豆奶！我们都紧密围绕在举旗大哥的周围！”
“赶紧吃，吃完帮我把饭盒洗干净！”
宋阳并没有乱说，他确实需要一个盒子来藏些东西。集体宿舍里，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太少了。
而相对的，沈晴雪宿舍的姑娘们则发现了异常：“我记得上回阿姨来，带的好吃的比这多多了啊。”
“……你们吃不吃吧，不吃我都留着！”
“这是什么？”兰慧发现了沈晴雪往褥子底下藏创口贴的动作，“咦？”
“这是进口的，看后面贴的纸！”
军训这么久了，不少人都去医务室包过纱布。
创口贴大家也不陌生，但这么小巧精致的，却都没见过。
“我知道这个！我在《青年文摘》上看过这个创可贴的故事！”
“啊？还有故事？”
“对啊！据说，这种创可贴是米国一个小职员发明的。那时候他刚刚结婚，他的妻子不擅长做菜，所以经常割破手或者烫到手。那个小职员是在生产绷带的公司里工作，每次都是他帮妻子包扎。可是，他担心自己不在时，妻子受伤就没法包扎，后来，他就发明了将这种将纱布和胶带贴在一起的创可贴。band就是绷带，aid是急救，这是一个因为爱产生的伟大发明！”
沈晴雪心思恍惚地听着。
因为爱产生的发明？情根初种的女娃听了这种话，就好比小禾苗突然吸收了氮磷钾。
他是早就注意到自己手上有水泡了呢，还是他因为自己手上有就想到了她？
他自己还留着吗？
他……知道这个故事吗？
“晴雪，阿姨真疼你！”兰慧说罢看着她手上的纱布又奇怪起来，“阿姨给你带来了，你怎么不用？”
“……她是来了之后才知道我做了旗手的，这个是……专门去市区买到的。”
“我脚上也起了水泡……”
“……这个我……也只有两盒……”
“逗你的啦。”兰慧羡慕不已，“阿姨真疼你，隔一两个月就来看你一次……”
“……先把水果吃了，天气热了容易坏！”
沈晴雪心慌慌的，赶紧转移注意力。
……
临近黄昏，银河音像的朱自强还没下定决心。
和下午一样，他又在跟两个老客户闲聊。
两人连连点头：“是这个理！交押金，你写押金条麻烦，我也揣丢了两回押金条。要是能八折租录像带买磁带，那好啊！要是电影多，我能天天看！”
“这么说，你们觉得这主意能成？”朱自强还有点不确定。
“能成！行啊老朱，没想到你还能琢磨出这么好的点子。会员制，有点意思哈，像不像咱们看的电影里那种俱乐部的感觉？”
两个老客户挤眉弄眼的，随后一个正色道：“我说实在的，你别鼓捣卖磁带和录像厅了，那才能赚几角钱？现在买录像机的越来越多，好电影多才有赚头！你这的电影我快看了个遍，有些电影你这里就没有！”
“还有电视剧也是啊。《新白娘子传奇》，啥时候能有录像带租？我婆娘念叨好多回了。”
朱自强跟他保证着，心里更加意动起来。
今天下午，他一直在跟铁杆老客户聊这个想法。
毕竟，100块不是个小数字，对很多工作稳定的人来说也至少是小半个月工资。
然而结果竟真的还可以。
朱自强回过味来了。
录像机是奢侈电器，一台就得三四千起。
花得起这个钱买录像机的，100块算什么？
录像机买回来，不就是用来放录像带的吗？
租普通的电影，一盘录像带省4角钱。
租那种电影，一盘更能省6角钱。
100块钱的话，确实几个月就看回来了。
有人甚至提出，那些他们特别爱看的电影，如果买回去的话是不是也能打八折。
那样的话，一盘录像带直接就能省几块钱。
朱自强听到这两人也这么说，无师自通地提议：“这样！以后你们介绍别人来我这租那些好片子，都统一要办会员卡才行！我每次都得小心问半天，才确认是不是你们的熟人。现在管得越来越严，出了钱我才信得过，你们觉得他们肯吗？有100个人办卡，我就多花点时间，拿这笔钱去进更多好片来。”
老客（se）户（pi）们兴奋了：“别光进香岛的，我听说有洋妞！”
“小点声！”朱自强心虚地左右瞅了瞅，“回头那些片子也别在这里拿。你们想我多去找片子，就得护着我啊！”
“明白，当然得护着你，不然我们上哪找片子看？”
朱自强送走了他们，在店里连抽了5根烟终于下定了决心试一试。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朋友问到了小印刷厂的关系，去问印这种会员卡的成本。
那大学生讲解的时候提醒过，这个卡，是记账的凭据，要有不同的编号用来防伪。
它也是身份的象征，有了它就说明路子广，租得到热门的好电影。
它还可以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一张卡太多人太频繁的用就行。
感觉不对劲，就借口怕是别人来偷摸调查，这样办卡的人也会劝朋友干脆办一张算了。
朱自强越琢磨，越觉得这里面还有很多诀窍。
这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真的不一样嘿！
那小子肯定看过很多好电影，就这样他还能考到燕大？
朱自强只能感慨有些人天生就是脑子灵光。
印卡不麻烦，但比普通的贵一些，朱自强咬了咬牙一口气先印了3000张。
100张一摞，他提了个袋子回到店里后，打开了门就开始鼓励客户办卡。
有会员卡，一次可以租3盘录像带。这样客户觉得回本更快，办卡的和租录像带的都可能变多。
另外，最早办卡的，干脆把那些已经外壳磨损有点严重的，或者租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的录像带送一盘出去。
与此同时，针对那些熟面孔老客户，银河音像新的潜规则定下来了：以后有些电影，只租给有卡的人。
道理浅显易懂，需求旺盛的老客（se）户（pi）们直呼好人一生平安。
就这样，朱自强开始了非同寻常的一周。
第十一章、星宿下凡
经历过八九十年代的人，都有关于录像厅或者租录像带的记忆。
后来，自然就是VCD。
这时，处于黄金时期的香岛、湾岛电影，绝大多数只能通过录像带传进来。
武打片、僵尸片、搞笑片……各种各样的电影给一代人打开了一扇看外面繁华世界的窗。
家里买得起录像机的确实还不多，但买台录像机再买台彩电，一家录像厅就能开起来了。
如同雨后春笋。
往往是门口一个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字写着：今日热映XXX……循环放映不清场……
看环境，一张门票几角钱到一两元不等。
随到随看，十分划算。你要是闲，可以看一整天，甚至有通宵场。
小小的录像厅里几乎天天爆满、座无虚席，这不是胡说。
整个90年代开始，华国电影每年的总票房还比不上80年代，就是被遍布大小城市甚至县城乡镇的录像厅抢去了生意。
现在朱自强终于发现，毫不犹豫在他这办卡的人以哪些为主了。
开录像厅的！
除了极少数非常受欢迎的电影，他们还得搭配大量的其他电影，就像电影院排片一样，能总是保持新鲜让更多的客人买票进去看。
这样的片子，当然是买不如租。
3天时间2块钱的成本，能为他们带来多少利益？
“100块钱只能一次租3盘！”朱自强咬死了这一点，要是他们把办卡的本赚回去之后，一次租多了不还怎么办？
“那有200块钱的那种卡吗？或者我办两张卡！”
“……兄弟，你莫非是自己开录像厅的？”朱自强问道。
“朱老板，按我说你真的别自己搞一间小录像厅了。”客人没否认，指着他的店面说道，“你这里没氛围！就一间，你也照顾不过来。说真的，你有许可证，现在又有这样的点子，专心卖录像带，搞出租。要是常有新片，我乐得一直在你这租。”
朱自强脑壳痛：“怪不得每次你租的录像带拿回来，磨损都很严重。兄弟，2块钱3天，你得赚多少？”
“帐不能这么算啊朱老板，我还得买录像厅，买彩电，用电，打扫，盯着换带。再说了，你一盘带租出去个五六回，本就回来了，后面都是赚。”
“……你想要一次多租几盘？”
“我一个星期里，得备着十多部电影。”
“我可以给你办金牌会员卡！”朱自强无师自通地取着新名字，反正只用拿一批指定的卡号记着，“押金要300，一次能租10盘，7天内都是4块钱！”
“划算！”客人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就办这种！”
朱自强听着他爽快的语气，不由得琢磨着难道只开录像厅更赚钱？
就这么一天、两天、三天……朱自强这里办卡之后就不要押金、租录像带和买磁带都能八折的消息慢慢被传开。
家中小富买了录像机的、专门开录像厅的，来办卡的越来越多。
会员制是个很新鲜的套路，这个套路在目前的国内，知道的人太少太少。
到了第五天，朱自强已经办出去了145张普通会员卡，37张金牌会员卡。
深夜里，他在床上数着钱。
老婆着实是太兴奋了：“3万3啊！这些就全是咱们家的了？不用退了？”
“不用退！”朱自强脸色像喝了很多酒一样，“妈的！”
他实在没想到这点子这么有用。
朱自强看着床上一叠叠的大团结，又摸了一根烟出来抽，看着老婆再次数起来。
有许可证租售录像带的，市里一共有将近二十家。
这生意看着赚钱，但每年还得给挂靠的单位交不少。
现在朱自强有点领会过来了：这种会员费，只能收一次，但肯定有法子每年都收。
他想不到！
可那个大学生肯定知道，他说过目前最浅显的就够用了。
接下来该怎么玩？朱自强回忆着宋阳说过的话。
分店……
那就得让更多的人交钱，又需要进更多的录像带。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床上的3万3不算多了。
不对，肯定还有靠这种方式赚大钱的机会！
朱自强琢磨着琢磨着就低喊道：“别数了！先只拿3000，剩下的3万，我有用！这法子很管用，你拿3000，去一趟燕京，找以前给我供磁带的老聂。”
把那张纸递给老婆后，朱自强就不容置疑地吩咐着：“让他按照这个单子，给我录1000盘……不，2000盘这什么B……B……金曲专辑！”
“2000盘？那得卖掉什么时候？不是进录像带吗？”
“让你去你就去！”朱自强现在就是夫妻店模式，弹了弹烟灰吐着烟就说道，“回来后，你再去新华区，在几个大学靠中间的位置，找个能开店的地方。”
“开店？”
朱自强眼里冒着慑人的光：“要是能在石门庄办1000张卡，就是10几万！要是办1万张卡，就是几百万！要是石门庄一半的录像带从我这里租出去，每年是多少钱？开分店！”
老婆被他霸气又自信的模样迷得眼睛水汪汪起来：“几百万？”
“我遇到贵人指点了！不，是下凡的星宿指点啊，文曲星！”
……
又是一个周末，范忠早上起来之后就留了个心。
在校门不远处，他看到了沈晴雪等待的身影。
过不久后，宋阳果然出现。
远远的只见两人说了几句话，宋阳脸上挂着笑，沈晴雪捏着手低着头。
范忠在树后拿着一本书，眼神却一直看着那边很阴郁。
宋阳浑然不觉，边往校外走边为难地说道：“那首歌的话……我只能等暑假看有没有办法录成磁带。”
“不急……就是跟你说一下，看了歌词后想听听完整的……”
“我看你这个星期训练也挺累的，帮同学买完东西就回去好好休息嘛。”
“……是这样打算的。”
“行，那我就出发了，还要去市里办事！”宋阳竟直接挥了挥手往车站走去。
沈晴雪在校门口有点纠结地揪着衣角。
又不问问自己要不要去市里，好像并不想带着自己。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大大方方地在门口等他！
“你等一下！”
宋阳回了头，疑惑地看着她。
“你……每个星期都要去市里吗？要是下个星期或者下下个星期没事，能不能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啊？干什么？”
“去沙河店的磨房村，我答应了一个小妹妹……军训结束之前去看她。”
宋阳考虑了一下说道：“行，那就下下个星期吧。还有事不？”
沈晴雪摇了摇头。
宋阳再次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创可贴快用完了不？”
“还有……”
“晚饭之前在校门口等我。”
宋阳咧嘴一笑，大踏步地往前走去。
沈晴雪轻轻吸了一口气，走往供销社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第十二章、银河音像的未来
银河音像门口，看到宋阳果然出现，朱自强立刻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将他请到里间。
宋阳转头看了看柜台后面那个小年轻，声音里全是笑意：“朱哥，怎么？请人不赔钱了？”
朱自强起开北冰洋就递到他面前：“我已经办出去215张卡了！”
一语胜千言，宋阳喝了一口汽水诧异不已：“行动这么迅速？我还以为你会犹豫很久。”
“老弟啊，我现在是既高兴又没底。”朱自强实话实说，然后就道，“你要的磁带，我已经让人家准备了。今天不忙吧？我要好好请教一下！”
宋阳心里的一桩事落了地，心情不错：“为什么没底啊？”
“收这么多钱，会不会跟集资……挂上钩？”
“呦，朱哥敏感性不错啊！”宋阳真心赞了一句，“还想到这上面去了。”
前些年，在监管放开了一些的情况下，民间借贷、融资活跃起来的同时，也有人真的搞集资骗局。
这种事件不少，当年浙省、闽省那边就有人搞什么合会、抬会，在八十年代中期就聚集起几千万几亿的资金，最后有些典型的下场是吃了花生米。
朱自强也是在琢磨着可能收到几百万之后吓到的。
这时听宋阳这么说，朱自强忐忑地垮着脸：“老弟，你是不是藏着几手？这么做有什么风险，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好好讲清楚。你放心，除了你要的磁带我一分不取地给你，另外还有重谢！只要我这生意能好好做下去，朱哥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一千盒磁带如果分文不取，那也是一千多块钱的巨款了。
宋阳见他尝到甜头之后终于慷慨起来，先安了他的心：“放心吧。是不是非法集资，要看性质的。你又不是拿了钱之后许诺别人利益回报，这也不涉及诈骗。办了会员卡，这是提高经营管理效率的方式，而客户也是从中享受到实际优惠的，这只是开拓客源、提升业绩的正常营销手段。”
朱自强连连点头，会说你就多说点，哥们到时候好应付别人。
宋阳没让他失望，继续道：“这是一种很先进的经营方式，我在杂志上看到过文章介绍。米国最大的连锁超市沃尔玛，就专门设立了这种经营方式，有专门的会员店。所以，这是学习国外先进的经营理念，完全不会有问题。”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朱自强彻底放了心，然后就佩服地说道：“老弟，你懂得真多，不愧是这个！”
他翘起了大拇指，随后问道：“我发现来我这办卡的，好多都是开录像厅的。他们要的录像带很多，每次还回来磨损也厉害。后来我开了一种金牌会员卡，收500块，每盘录像带可以连租7天只收4块钱，这有没有问题？”
宋阳也翘起了大拇指：“所以说，懂得琢磨就能玩好这种经营方式。朱哥，这样做没毛病！帐算得过来，就能这么搞！”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阳琢磨了一下，随后说道：“干你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货源。你的拿货渠道，别图近去燕京，还是要去粤省找大的供货商。你收到的钱，应该主要都用在扩大经营上。有更多的分店，更多的录像带和磁带，发展更多的会员。最大的问题，是你懂不懂得管理。从进货，到帮你做事的人，还有账目。这得像办公室一样，有一套制度。”
“……你等会，我记一下。”
“这些你别记。”
“啊？”朱自强不明白了。
宋阳说道：“下周过来，我写好带给你。这些是你要长期提高的本事，先说大方向上的问题。”
朱自强心头一凛，见他在思考就立刻说道：“老弟，要是我能赚到大钱，你是想一次把点子卖给我，还是想占个股分红，你说话！”
经过这周的实践，朱自强已经明白机会难得。
这是国外的先进模式，他真没这个底气玩得转。
而且只要再有几天，恐怕立刻会有同行效仿，他得有别人学不会的东西。
宋阳其实只是在琢磨该怎么说，听到他这么讲就笑道：“占股分红，那可就不好算了。你别急，我问你，你是想着生意能安安全全地长久做下去，还是最快速度赚一笔大钱？”
朱自强听得心里一突：“有什么区别？”
“就是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录像带。我说的不是盗版，你懂的。”
朱自强连连点头：“我懂。这事要是做大了，盯着我的人就会多。”
他其实很犹豫，因为有很多私人客户和一些偷偷摸摸的小录像厅，在这一块有很大的需求。
“那朱哥是怎么想的？”
“我……”朱自强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想了想就尝试着问，“我还是想着生意能做得稳一点。”
宋阳不意外，上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穿的衣服就如同惊弓之鸟，朱自强大概也是没办法。
毕竟需求旺盛，渠道太少。
他点了点头说：“这是正道。在石门庄开了这会员制的第一枪，接下来其实是持久战。生意被你抢了，想搞垮你的就多。不沾那个，就少个把柄。”
“但是我是告诉了一些老客户，办卡之后才能租那些电影的。要是不提供了，他们闹着退卡怎么办？”
“这需要你自己考虑。”宋阳很理解这种时代中的灰色生意，“如果你有把握不会出事，或者出事了能搞得定，那也是你的本事。但是，你想把银河音像的事情做大，那一块生意至少要剔除出去以别的方式做。”
朱自强不把他当外人了，琢磨了一下请教着：“有些人不是开那种录像厅吗？让他们顺带着做这个可以不？”
宋阳乐了：“朱哥，要不要舍弃，不舍弃该怎么做，我不管的。”
朱自强苦起脸：“老弟啊，你要说就说透嘛！你说这是正道，但现在除了开录像厅的，私人办卡的主要就是冲着那些片子啊。”
“这有什么说透的？不管你怎么选，想做大都得练基本功，怎么管理是关键。”宋阳并不准备牵扯过深，“我只是提醒你自己想清楚怎么做，还有如何应对这里面的风险。至于银河音像本身，你只要能全力保证你的店里总有最新、最全的电影，那就前途不可限量。”
“……能做到多大？”
“不说外地了，石门庄这里，能有数以万计会员的话，每天几千上万的录像带租出去，再加上卖出去的录像带和磁带，你盘算一下嘛。”
“每天上万盘？”朱自强瞠目结舌，就算1天只算5角钱，那不是每天几千块钱？
“这只是一个地方。”宋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朱哥，把进货渠道彻底打通，总能最快速度上最新的电影、电视剧和磁带，这个生意是能做到全国的。到时候，你就相当于全国几万几十万录像厅的发行商，香岛、湾岛的电影公司全得把你伺候好了。”
一句话，点亮了朱自强对于银河音像未来道路的清晰视野。
第十三章、宋阳的考验
朱自强心里的火刚冒起来又弱了一些：“……可我主要进的是……盗版。”
宋阳不接话了。
一边是旺盛的需求，一边是政策的管制和正版的高昂价格，私、黄、盗，是这个时代很多人的起家底色。
有人以此起家，后来洗白上岸，这是高手，草莽枭雄。
对宋阳来说，他不需要沾这些。
可朱自强必须面对这方面的抉择。
这将体现他的格局、判断和能力，也决定了他能取得的成就有多高。
从宋阳的私心来说，只要朱自强从黑与白之间走出一条路出来还没崩，就算一开始灰土头脸那也算很有本事了。
朱自强从他反应里看到的，是距离。
他既然能描绘出一个清晰的前景，必然也想好了一条清晰的道路。
现在这距离感，是钱没给够，还是自己现在的做法和表现出来的潜力让他不看好、不愿参与？
朱自强想不明白自己如果舍弃了那些好片子又舍弃了盗版，这生意还能怎么做大。
于是他郑重地拿出了一个红包：“老弟，这点子太妙，我这么个粗人都看得出来。你第一个找上我，我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但很快就能被别人学了去。有许多东西，还得你教我。我现在能拿出来的钱不多，这只是老哥先表个态。我豁出去了，一定现在石门庄做到最好。后面该怎么做，你带我！”
这红包不薄，如果全是大团结，那得以千计。
直接就拿出来了，显然早已有心。
宋阳叹了一口气：“朱哥，这不是钱的问题。”
“老弟，不是我舍不得，我已经想到了你说的那一点，准备尽快去粤省把源头渠道打通。”
“……这真不是钱的问题。”宋阳顿了顿，就坦然道，“算上今天咱们也只见两面，我就当是卖点子，也只准备能方便地平价进一批磁带。朱哥你倒好，拿我当股东用了。交浅言深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提醒你并不是说现在就要决断，只是提醒你思考这门生意得上高度，有备无患。”
朱自强看着桌子上的红包很纠结。
这不是被钓到半空了吗？鱼儿离了浅池，接下来入海化龙还是入锅干瞪眼，朱自强是真想不透。
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让他收到了4万多块钱，朱自强赚钱从来没这么快过。
宋阳给他描绘的前景太辽阔，朱自强清晰地知道自己玩不转。
但学习提高的机会总得给吧？意思是他只赚学费，领进门之后修行靠个人呗？
于是朱自强心里苦涩地问道：“这点钱买个会员制的点子，我能赚的已经比以前多了。再想做得更大，进一步的点子是什么价？”
宋阳总算理解了人家卖点子是怎么卖出几十万的。
市场太荒芜，处处都在野蛮生长。精准的方向和模式，在如今这个时间点是真的能点石成金。
大家不熟，朱自强打定了主意用钱开路。
而宋阳却道：“朱哥，直说了吧。你说的那两块生意，还有会员制这看的都是你的本事。你怎么选，选了之后怎么办，我就能因此判断一下你去做这件事的潜力。所以，你现在真的没必要问清楚一步步怎么走，让我给你支招。前面有个方向了，怎么摸索是你该做的事。如果我觉得你确实有能力把这件事情做好了，我会拿钱出来跟你合股搞的。”
这番话说得确实够直了，朱自强心里反而放松了不少。
没有毛病，他有这样的脑袋瓜子和见识，何必一股脑地都对自己倒出来？
真是一个能做到全国的生意的话，他何必只赚这么一丁点卖点子的钱？
但如果自己够本事的话，他就真有心让自己去做了。而他读着书，参谋一下，每年分钱不轻松吗？
于是朱自强也说道：“确实，咱们哥俩打交道还很少。那我也直说了，这事我想做，不懂的我想学。你就算想看我老朱有没有这能耐，多少也先继续指点一下，看我老朱能做到几分啊！”
宋阳哑然失笑，随后就点了点头：“那我说，你记。那些片子和盗版的问题，我不管，这块最考验你的手段。首先，以后你店里租出去的正规电影，只租正版！你有这个魄力的话，这桩生意才能越做越大！”
同样是租，谁不愿自己拿回家里录像机上放的片子，是更清晰、质量更好的呢？录像厅也会愿意，毕竟买票的观众会觉得这家录像厅的画质更好。
而只要渠道打通，不经过更多的中间商，拿的货更多，就有成本优势。
这是这个领域的价格战。
宋阳把一些关键讲清楚了，朱自强笔走如飞。
“别人还没有的录像带你这里有，这才是竞争力。贪多嚼不烂，分店不急着开，把这一间扩大。以后每个城市，你只用开一间总店！其他的分店，让别人交钱给你，挂你的名头，认你的卡，从你这拿货。去粤省之后，这么谈……”
朱自强从宋阳嘴里，听到了很多以前不懂的词。
他明白了自己做的生意，是零售渠道。
此时信息闭塞，流通的每个环节都有人能赚钱。
而一旦银河音像的体量足够，他就能成为一个带有批发性质甚至代理性质的渠道，直接和最前端的音像制品进口商或出版发行商建立合作，拿到最优惠的价格。
租还是买，其实都是同步进行的。
对家庭客户和录像厅经营者来说，有些片子，买比租划算。
宋阳教他去摸一下底，说石门庄本地大概有多少录像厅。也教他去了粤省之后，该找什么样类型的公司，怎么用数据吹牛逼，怎么谈合作和账期方式，怎么建立联系让他们定期送货。
同时，面对店里会增加很多的库存，可以怎么不断用会员卡做文章，通过客户关系管理提高周转率，引领石门庄的录像带观影风尚。
怎么打正版录像带的名头。
怎么让会员拉会员。
怎么和录像机厂商合作，让他们批量订购会员卡之后赠送给买录像机的客户……
朱自强时隔多年之后，重新变成了个拿笔狂记的学生。
等宋阳停了口继续喝北冰洋，他才抬头看着宋阳如见神人。
要不是他仍旧穿着军校的常服，有着这么一张年轻的脸，刚才低头记录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经验丰富的企业家。
“现在是6月6号，我在石门庄得呆到7月18号。朱哥，一个多月的时间，能不能把这件事理顺，把会员发展到更多，就得看你的努力了。”
“开录像厅的，我找人一家家去跑！周边县里也不放过！”朱自强已经想通了，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省，“卖录像机的店那边，我去谈，留传单！会员卡的等级，我再分一分，让介绍别人来开会员的能升级，每个月享受其他优惠！”
宋阳笑着点头：“一个多月的时间，你要是能把现在印的卡全发出去，那资金就有三五十万，足够充裕了。到时候就别挂靠了，自己成立一家公司，把许可证拿下来。”
第十四章、你对我是有好感
个体户，是不让从事音像制品租售的。
要成立公司，此时就需要正规经营场所，要验资。
有10万的话，是一笔不小的注册资金了，不再需要挂靠别人的公司。
朱自强知道这是长久之计，就算只是省下每年得交上去的费用，就值得。
宋阳最后说道：“至于这个过程里，你怎么处理那些片子和盗版的问题，我没什么可说的。任何一个能把生意做大的老板，白的黑的灰的，都要懂，都得有办法。你想都搞定，就不能指着我一个老师。我毕竟是个学生，问题我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不一定懂，你明白吗？”
老师这种话都说出口了，朱自强能有什么不懂的：“你说得对，三教九流，行有行规，这些得靠我老朱自己去悟，去锻炼。”
他开录像店，并不是没跟台面上的以及台面下的打交道。
他也知道宋阳并不是真不懂，只是不想说出来。这“老师”啊，精得很。
他觉得今天收获已经够大了，于是再次把红包递了过去：“不多，我就先拿了2000，都是之前挣下的！你对老哥言无不尽，我不能不做人。要是公司能办下来，你要多少干股就说话。这事能做多大，全得靠你教。”
他能听话，能出力。百万的想象就是之前让他战战兢兢的极限了，但如果能做到全国，怎么也得是上亿的大公司吧？
朱自强只愿能抓住这么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那我先拿着。”宋阳没再推辞，“干股不急。我说了，朱哥你要是能在石门庄把这件事做好，我会拿钱参股的。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但做长久生意，我们彼此都还不够熟。来日方长，难道你现在让我狮子大开口？别一开始就搞得你心里不痛快。”
朱自强咧嘴一笑：“说得有道理，今天我做东，中午好好搞一顿！”
……
人心难测，宋阳脑子里的点子何其多，这也只是随手一撒而已。
朱自强如果确实是个肯干、能干又地道的人，宋阳将来乐于指点他一直把生意做下去。
如果现在只是一时冲动想要把宋阳关于这件事的点子榨干，那宋阳本来也只准备从他这里搞点原始积攒，回家一趟之后去做原本计划做的事。
现在能不要钱拿到1000盒磁带，又拿了2000块，宋阳对朱自强尝到甜头后表现出来的魄力有些刮目相看。
也仅仅如此罢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执行能力，可以把宋阳指的那条路走出来。
一个月后，看他的成绩了。
宋阳没喝酒，吃完饭就去了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再去卖BP机的地方看。
这次，真的看到了波道的BP机。
售价1860，果然比摩托罗拉的便宜了一些。听店老板说，还是因为宋阳上个星期过来问，他们知道了有国产的，才去拿的一批货试试。
在这个年代，只要能用，便宜就是硬道理。
BP机这个领域，国产和进口的大战悄悄地正式开始了。
现在，宋阳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出厂价是多少。如果一次要个三五千台，又能谈到多少。要这么多，什么时候能交货。
掂量了一下挎包里的2000块钱，宋阳期待起来。
这是一个有魄力、有思路、有执行力就能轻松捡钱的时代。
回到鹿泉镇的车站时，沈晴雪又等在那里。
宋阳有些意外，怎么感觉胆子不大，但又比较主动呢？
他还以为沈晴雪会先回学校休息。
“一直在等我吗？”
这次，沈晴雪没有否认。
“走，请你吃饭，咱们吃个早晚饭。”宋阳笑着往外走。
沈晴雪跟在后面说道：“就回学校去食堂吃吧，省点钱。就是去磨房村的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不通车，要是想赶回来，最好找个自行车。你会骑吗？”
“当然会了。不过那个村，是不通车，还是车子就到不了？”
“有土路，拖拉机是能到的。”
宋阳点了点头：“本来就很累，要是骑一天车不是废了。虽然你不胖，但怎么也有八九十斤吧？”
“……”沈晴雪顿时哑口无言。
“该花的钱就花，到时候先到市里，我让朋友帮我找个车吧。你怎么去过那里？”
“去年底的时候不是有下乡慰问演出吗？我是军姿舞蹈队的……”
宋阳回头打量了一下，带着笑意“哇”了一声。
“找车去那里要花多少钱？”沈晴雪转移着话题。
“我宁愿花钱，不想受累。”
“……不是，当然是我出钱。我就是一个人去有点怕……”
一个女孩，还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单独去偏远的村里履行诺言的话，确实不安全。
虽然她穿着军校的常服，但说不定某些匪徒觉得更带劲呢？
宋阳好奇起来：“你答应了那边一个小妹妹什么啊，就是去看看她？”
“下乡的时候住在她家，睡在一起的，说了好多话。她家也把下蛋的鸡杀了招待我，觉得过意不去。”
“这样啊……”宋阳没说别的。
不管是因为善良，又或者有别的原因，反正去一下挺好。
天天训练，有点调剂多好，还是个美女同行。
“为什么找我陪你去啊？”宋阳笑呵呵地进了镇上一家饭馆。
沈晴雪顿时浑身一僵，但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里。
看宋阳自顾自地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仿佛只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她才跟了过去，低头琢磨着怎么说。
她没说话，也没坚持要回学校吃食堂。
宋阳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已经在望着墙上挂着的小黑板，对店老板点着菜。
看宋阳都点到第三个菜了，沈晴雪忍不住开口：“就我们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我饭量大。而且，都假装老朋友了，当然要有老朋友的热情。”
店老板笑眯眯，是燕大的学生吧？部队生的嘴皮子没这么利索。
瞧这话说的，店老板爱听。热情一点好，热情一点就多点两个菜。
果然两个人点了四个菜，店老板心满意足。这么舍得，这女学生看样子是要被拿下了。
身后那男学生还在说：“看，咱们刚好一人一荤一素，营养又搭配。”
店老板直乐，这种说法新鲜。回头一看，那女学生都羞得低下了头。
这还不是因为宋阳又提到了一荤一素？
而宋阳还在继续输出：“为什么找我陪你去啊？”
这回沈晴雪躲不过去了，立刻说出想好的回答：“我不认识其他的男同学……”
然后在桌子底下捏着衣角，顿了顿才说：“而且，也怕别人误会我是什么意思……你假装跟我以前就认识，那如果有人知道了……可以这样说。”
“难道我就不会误会？”宋阳不乐意了，“你都说了只是假装老朋友。你让我陪你去，我当然觉得你对我是有点好感的！”
沈晴雪懵了。
第十五章、风波
宋阳感觉自己就是在经历老电影里的滋味，沈晴雪的脸在临近黄昏时候的阳光里都快熟透了，慌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这种说话的方式，对这个时代的女孩来说过于直接也过于撩了点。
这是很慢的时代啊，一切都得自然而然地慢慢生长，除非双方都是很直接又都热情似火的人。
于是他又放低了点声音，像是很在意一样问：“真的不认识其他男同学啊？”
沈晴雪点头以应。
“不会吧？”宋阳又使坏起来，“你都闲得无聊打电话找值班的男同学了。”
沈晴雪顿时胀红了脸：“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是因为打赌。”
在她心里，其实一直隐隐担心这件事，怕宋阳觉得她是一个很随便很主动的女孩。
宋阳没问过，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适合解释一下。
“那你打赌打赢了吗？”
“……嗯。”
沈晴雪的心跳有点快。
刚才在街上走，旁边还有很多人。现在坐在小饭馆里，还不到吃饭的时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就这样跟他一起吃饭，会不会更被认为有些随便了。
再加上请他陪自己去磨房村……
宋阳看她心神不宁，笑着问道：“上次冒充老朋友，有没有觉得我很冒昧？”
“……是吓了我一跳。”
“我胆子很大的，没觉得我第一次打电话时候就唱歌逗你玩，还喊你外来妹很坏吗？”
“……是有点坏。”
沈晴雪忽然心安了一些，因为他好像也在意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
宋阳眼里都是笑：“我有点坏，你还敢让我陪你去那个磨房村？”
沈晴雪慌了。
这么直接干什么！
就……先当做是朋友，安静地陪我去做完那件事嘛……
话里话外都想着确认自己是不是对他有好感，这种时候也不能不说话，那不就是默认了？
沈晴雪赶紧说道：“你是旗手！还……还能写那样的歌，我觉得……觉得你应该……应该……”
说不下去了。
说他应该是个很认真又很好的人？会臊死人的！
“好啦，不逗你了。”宋阳从挎包里拿出许多盒子，“别省着，脚上有泡也贴一下，别化脓了，换勤快些。”
“……多少钱？我给你。”沈晴雪立刻开始翻自己的裤子口袋，心里甜起来。
“老朋友送的，要什么钱？而且上个星期拿的零食就值不少钱。”宋阳又笑着说道，“咱们之间的帐啊，是算不清的。”
沈晴雪抿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坚持给钱显得生份，不给钱又回到了之前那个话题。
宋阳果然继续问了：“是不是很喜欢那首歌？”
沈晴雪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第一个听到的，其实我妈没听过，也没别的人听过。”
沈晴雪心里陡然就炸出了一朵滋味芳甜的花。
“那天晚上在澡堂门口，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她终于想起当时自己几乎是最后一个跑出来了，当时慌张看往男生那边的时候，似乎看见的就是他的脸。
“所以后来我偷偷看过你很多回，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晴雪听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但我真的是有点坏的！”
沈晴雪愕然抬头。
“我唱歌，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逗一个女同学芳心大乱。”
“……”
“没想到，我运气很好，逗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同学。”宋阳又郑重地说道，“我会负责的！”
沈晴雪要招架不住了。
负责什么啊！
这这这……这算不算表白？难道就这样开始……谈恋爱了？
“等会多吃点，就当我赔罪。”
沈晴雪的眼神终于有点幽怨了。
这好像真的是个坏家伙，每一句话都让自己方寸大乱，七上八下的。
……
别人只闷骚，你敢直接撩，就已经赢别人太多。
宋阳也不知道自己在沈晴雪心目中现在是什么印象，总之他当然是个坏家伙。
但跑操、上课、训练，又很认真。
别人当他是好学生，他只当是在锻炼身体、提高自己。
现在好学生遇到麻烦了。
那天吃完了饭回军校里还好，过了两天，学生之间就都开始传他和沈晴雪在谈恋爱了。
晚上熄灯前，宋阳被中文系的新生班主任边楷叫到宿舍楼外面僻静处。
随后，边楷开始委婉地说很多话。
宋阳忍不住问道：“边老师，谁造谣说我和历史系的沈晴雪在谈恋爱啊？”
边楷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师也年轻过，很理解你们这些孩子。但现在是特殊时期，还是要注意影响，尤其你是旗手……”
“您说的，我真的明白。这么长时间，我一直认真刻苦训练，从没添乱啊。”
“……这些老师都看在眼里。不仅仅是班里，整个中队、整个这边的新生里，你都是最沉稳的学生。”边楷不绕弯子了，“我也不会多说，但既然有人反映了，老师还是要重视一下的。就只有不到一个月了，忍一忍……”
宋阳和他大眼瞪小眼。
好家伙，你倒是默认我真的在跟她谈恋爱了，难道除了流传开的绯闻，还有什么证据？
学生之间谈恋爱，在大学校园里又非少见。
只不过出于这个特殊的环境考虑，边楷叫他忍一忍，别造成更大影响。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阳也不辩驳什么，只是不断保证就好。
各有各的难处，拥有成熟心态的宋阳十分理解。
然而，他也想到了沈晴雪。
这两天，她必然也惶然不安。
按惯例，沈晴雪也必然会被历史系的老师约谈。
孩子会被吓到吧？
宋阳回到宿舍门口沉着脸，同时眼神盯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宿舍门。
这事不好说是不是范忠干的，毕竟以沈晴雪那点藏不住心思的心智，女生之间议论开来也很正常。
宋阳都写过完整版的歌词，让兰慧转交给沈晴雪了。
进了宿舍，董立明见他满脸不高兴，只是带着羡慕安慰他：“多大点事，军训马上就结束了。”
宋阳随意地点了点头。
事情的关键根本不在于有没有这回事，而在于许多人的议论纷纷，以及其他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在军训即将结束的最后这点日子里再搞出什么事来。
当然，如果这些事情不会对沈晴雪有影响，宋阳也不必担心。
他现在也不清楚沈晴雪是个什么状态。
沈晴雪当然是在哭了。
因为她心虚，她明白自己真的没法说那纯粹是谣言。
她违反了规定值班时间偷偷打电话，她这里有宋阳送来的歌词和创可贴，她还在外出时候和宋阳一起吃过饭，还约好了下个周末一起去磨房村。
现在当然去不了了，所以她很难过。
兰慧凌厉的目光在宿舍里打着转：“宋阳说过了，他们宿舍没人知道他跟晴雪通过电话。咱们屋里，是谁说出去的？”
沈晴雪擦了擦眼睛摇头：“没事的，军训只有五个星期了。”
她知道这种事是越描越黑的，非要找源头根本没什么意义。
有些可能多嘴的人，她在心里记下就好。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因为临近军训结束，真的有很多人躁动了起来。
毕竟宋阳和沈晴雪只是被约谈了一下，又没有什么影响军训结业评价甚至毕业评价的处理。
宋阳周末外出给朱自强送去了他写好的各种门店管理制度，回来时候就发现各中队都在整顿内务。
也就是各寝室打扫卫生。
一个班有一个班长，还有区队长和中队长盯着，自然是打扫出来了很多东西。
磁带、小说、信件……五花八门。
时代的另一种“纯真”也直观地晒到了宋阳面前，现在他面临着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看经济类的杂志没什么，学生了解国家经济发展动态很正常。
但那铝饭盒里，藏着的2000块钱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