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起锦官城(一)
自三日前醒来,未晞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如同一尊没有生命气息的木偶一般,被抽离了所有的喜怒哀乐。
秋桐跟了未晞3年,一路的喜乐辛酸皆看在眼里,知道她这次是真的寒了心,未晞这三日不说话不进食,就连腹部疼痛也是咬紧了嘴唇,咬出血印也不发一语,秋桐日日劝慰无果,只能看着未晞一日一日的虚弱下去。
第四日,秦泽终是出现了,他站在外间良久,才转过屏风,看着未晞,眼中无一丝情感:“你,这是存了死志要威胁与我吗?”
房内一片寂静,未晞依旧安静的仿佛呼吸都没了声息。
“呵,妇人行径。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般一哭二闹三寻死的戏码吗?怎得如今也用上了?我只跟你说,就算你真的死了,也是我们秦家的人,是我秦泽的妻子,你逃不出去的!”
秦泽转身而出,再不回头。
未晞目光微动,一滴眼泪顺颊边滑落。
秋桐端着粥和药进到房内,未晞一直不愿用药,只怕又是要倒掉,但总想着再试试,或许能劝动夫人进两口。
“夫人,您吃点东西吧,已经第四日了,你不吃也不喝的,这身子可撑不住啊……”秋桐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劝着劝着自己先哽咽了。
未晞微微转头看着她,秋桐见她有反应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未晞见她呆了,无奈开口:“你…扶我下,我没力气……”
因是许久未饮食,未晞嗓音沙哑的厉害,但落在秋桐耳中却如天籁般,急忙放下碗将未晞扶起身,一勺一勺的喂夫人进食。
未晞浑身没力气,头也晕的厉害,只张嘴吞咽都觉得气喘,不禁苦笑,这身子竟被自己糟践至此,忆起往昔曾经跟那人玩笑:“寻死都是无知妇人的行径,我才不屑去做,若是不爱了,就洒脱离开就好。”
一语成谶。
他终是违背了当年一起许下的誓言,承诺一世,却是兰因絮果。
“若是不爱了,洒脱离开就好。”言犹在耳,自己却颓丧至此,未晞不由苦笑自嘲,如何对得起当年那个骄傲的自己。
秋桐将粥和药都喂夫人喝下,欣喜溢于言表:“夫人,我还以为你……,还好你想通了。”
“是啊,想通了…有些事有些人,不值得。”
“夫人,您是不知道,西院那个…那个女人,现在在府里都是一副主人做派,夫人你可要快点好起来,给那个女人一点教训……”秋桐正要说下去,却看未晞侧脸往里,知她不耐听,便咽下了接下去的话,“夫人您先好好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秋桐收拾了药碗退出了房间,未晞这才敢拭去眼角的泪水,只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为秦泽而哭。
等未晞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这一月未晞都乖乖的吃药进食,偶尔也会与秋桐说笑几句,但平日多是不发一言,只静静看着某一处,一呆就一日,有时候秦泽来了,未晞只侧身躺着,不愿说话也不愿见他,秦泽一开始还会宽慰几句,见未晞不理,便也生了气再也不出现了。
这一日,未晞唤来了秋桐,吩咐秋桐为她梳妆。
秋桐内心猜想,难道是夫人终于想着要去找爷了吗。于是卯足了劲搬来了所有的珠钗,想着要把夫人打扮得艳压西院那个小贱人。
未晞看着妆台上琳琅满目,不禁失笑:“秋桐,你是要把我打扮成以前西街的那个女疯子吗?”
以前跟秦泽刚来到这锦官城的时候,那时候还在旧居,旁边西街有个女疯子,听说是年老色衰被男人抛弃了,疯了之后每日都浓妆艳抹,珠翠满头,把所有的首饰都戴在头上,逢人便问自己美不美,引得街坊调侃嘲笑,小孩也追着她打闹,着实可怜。
秋桐想起那疯子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也对,夫人天生丽质,本就不用靠首饰。”
未晞看着镜中的人,妆饰之后又是从前的那个苏未晞,但是终究心境不同了。
“秋桐,让他们备车,我想去别院住几日。”
“夫人,不留在府内跟……”
“去吧,一会儿就出发。”未晞打断了秋桐的话,再不言语。
秋桐只能领命下去,未晞呆坐片刻,自妆台下面拿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只有两缕缠绕成结的头发。
记忆中江南烟雨,男子和女子牵手踏青而行,立于石桥之上俯看流水人家,女子突然拔出匕首,割下了男子的一缕长发。
“你们汉人常说结发为夫妻,我翻了书,结发就是把两人的头发打结。”说着也割下自己的一缕长发。
男子不禁失笑,眼中却是满满的宠溺:“你这傻子,这结发只是一种寓意,代表要共白首,并非真的要打个结。况且就算真的要打结,你也不需要割这么长啊。”
女子摸了摸耳后的短发,也是一脸悔意:“好像是短了点,没事,会长出来的嘛。”
男子看着女子将两人的头发打了一个结,将女子环在胸前,轻声耳语:“共白首,莫相负。”
“共白首,莫相负……终究还是负了…”未晞一声轻叹,拿起剪子将这两缕长发剪碎了,盖上盒子起身离开,再不回头。
这个屋子,再也没有未晞放不下的东西了。
未晞已有一月没有出过屋子,重新走在府内这亭台楼阁,花径池畔,不禁心生感慨,这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家”,如今物是人非,只能静心求去。
一路上的仆人还是会恭敬行礼,尊称一声夫人,但是看向未晞的眼神却带有莫名的含义,说不清是同情还是讽刺。
以前走惯的路如今却走来觉得格外的远,到了府门前未晞已经轻喘不止,只能倚靠着秋桐走路,心中只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一定要坚持到上马车。
“夫人。”
马车近在咫尺,却被人生生拦住了去路。
未晞抬头看去,拦在身前的是秦泽的亲信庞奕,庞奕跟随秦泽南征北讨多年,如今在这淮南安隅一方,也是秦泽最信任的副史,他是看过未晞当年杀伐决断的模样,也深知未晞对秦泽的情意,近一年庞奕看着未晞与秦泽走到如今地步,只觉得惋惜却又无从开口,刚才有人来禀说夫人要去别院就让人赶快去通知秦泽,自己匆匆赶来阻止,庞奕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阻拦,只觉得未晞如今这一走,只怕她与秦泽便是真真走到了尽头。
“夫人。”庞奕躬身行礼,“夫人大病未愈,还是别去别院了,不如在府内好好休养。”
“庞奕,你不该拦我的。”未晞稳住仓促的呼吸,轻声开口,“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早就将你当成了朋友,你是看着我如何从昔日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境况,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为何而走。”
“是,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要拦你……夫人,走的不应该是你啊!”庞奕也顾不得臣下身份男女之别,上前一步劝说,“夫人,你……”
“别说了!”未晞厉声打断,强忍下眼角的泪意,“庞奕,你知道我的性子,不论你拦不拦,我都会出这个门。”
“你这个身子还要折腾什么?留在府里好好休养。”秦泽听到下人回禀匆匆而来,这一月来对未晞存着几分愧疚之心,总想要等着未晞消气了再好好安慰,但是走来听到未晞说的话,不禁生了怒意,冷声开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底突然涌上的不舍和伤痛几乎让未晞站不住,紧握住的双手直到指甲刺痛了手心才缓缓放开,转身看去,他身旁站着的女人再次将未晞的心撕扯成渣,让未晞知道一切再无可能。
“我,现在应该还是这秦府的正夫人,不是你的阶下囚。”
秦泽抬头看向未晞,心中从刚才听到消息时绷紧的弦此时才松懈下来,她终究还是在意这夫人身份的,秦泽想着她去别院冷静下也是好的,过几日再亲自去接她。想到此松口道:“罢了,随你。”转头示意庞奕,“庞奕,你护送夫人去别院。”
未晞看着秦泽,对他有怨,有恨,如今自己选择了断与他的过往,心中却是有万分的放不下,这是曾经烙印在心底的男人,曾经许下的鸳盟如今早已无处可寻。
秦泽感觉未晞的目光有异,正想张口询问,未晞已经转身离去,身后的新欢上前挽住秦泽的手臂,娇声唤道:“秦郎,夫人没事我们就回去吧,妾身的曲子还没弹完呢。”
“嗯。”秦泽轻应,转身回了西院。
未晞走到府门前听到这些,不禁失笑,含泪笑出了声。
“夫人。”秋桐回头怒视那女人的背影,担忧的扶住未晞孱弱的身子。
未晞看向秋桐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抬头看向这秦府的府门,拭去眼角的泪意,径直上了马车,再不回头。
第二章 云起锦官城(二)
淮南之地锦官城曾是王氏瑜国的都城,几十年前瑜国被灭,皇室被屠,淮南之地被随国尽数纳入疆域版图,但是其中潜藏的王氏后裔、随国忠臣并不安分,日日只盼着复瑜灭随,其中也有不少私心想发财的宵小,以致在这几十年内淮南之地的大小叛乱不计其数,尤以锦官城最为严重,随国朝廷派兵镇守但都无法完全镇压,如此闹得淮南民不聊生,俨然成了法外之地,直到3年前,随国大将秦方守的独子秦泽被派往淮南镇守,秦方守一生为随国征战,忠诚可嘉,战功无数,数十年来镇守北境,赐封“镇北王”,有传言曰只要镇北王在,随国的北境就如铜皮铁骨,无人敢犯。
秦方守的独子秦泽虽不如父亲名号,但也不是庸碌之徒,自小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战功,他被朝廷派来镇守淮南,只短短一年,瑜国余孽杀的杀,招安的招安,再无人敢揭竿叛乱,秦泽又招纳有识之士,虚心请教礼贤下士,将这淮南之地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锦官城更是恢复了往日的富庶,秦泽的功绩人人称颂,朝廷也下诏赐封秦泽“淮南将军”一职,秦家父子二人一北一南,建立了随国最坚实的屏障。
锦官城人人都认得秦府的马车,见了都会恭敬避让,未晞坐在车内,听着车轮辘辘之声心内只觉得荒凉,这次出行她的目的从不是去别院,本还担心如何诓骗护卫,是庞奕护送反而方便了许多。
“秋桐,我想去古集雅斋买些钗饰。”
“是。”跟在马车侧旁的秋桐应道,急跑几步与车前的庞奕说了,庞奕颔首与车夫说了,马车转了方向往古集雅斋。
半盏茶的时间,马车停了,秋桐掀帘:“夫人,到了。我让掌柜的把钗饰都拿上车让你过目择选。”
“不用了,我去店里看。”未晞起身下车。
“夫人,还是在车上比较安全。”秋桐还未说什么,庞奕已经过来阻拦。
“这锦官城是秦家的地盘,也是你庞奕巡防的,如何会有危险。”未晞冷声道,径直要往店里走。
庞奕上前一步挡在未晞身前:“夫人,请回车上。”
“庞奕。”未晞声线愈冷,让庞奕想起记忆中那个生杀予夺站在高处的女子,“是不是如今的我,已经落魄到让你觉得可以左右我的决定了。”
“庞奕不敢。”庞奕让到一侧躬身请罪。
未晞环顾旁边噤声的护卫:“你们都在外边等,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说完在秋桐搀扶下进了店。
古集雅斋的掌柜已经带了人出来相迎,秋桐上前说道:“掌柜的,你让其他人都在这里等,你进来回我家夫人话就好。”
掌柜急忙跟上未晞的脚步进店。
古集雅斋是淮南有名的钗饰店,曾经上供瑜国的皇室女子,瑜国灭后也与随国的达官贵人有来往,掌柜也是见惯贵人的,但这秦夫人刚才在店外的气势,着实不是普通女子,让掌柜生出了些许惶恐之意。
走入店内,掌柜让未晞上座,亲自奉上了最好的茶点,这才躬身行礼:“不知秦夫人这次亲自前来,是要买些什么。”
“古集雅斋最有名的就是珠钗制作工艺,挑些来让我看看。”
掌柜连连应声:“我们古集雅斋的钗饰自当会让秦夫人满意,小人先去拿。”说着,掌柜转身回柜台那拿钗饰。
未晞示意秋桐跟去:“你先去看看,有入眼的再拿来给我看。”
“是。”秋桐微欠身,跟着掌柜去看钗饰。
未晞看着秋桐与掌柜在柜台那里择选,趁机环顾四周,左侧有一个内间,细看内间,最里侧的角落有一扇小门,门帘微动有风吹入,应该是通向后院的。
秋桐捧了些钗饰过来,未晞看了一眼冷笑出声:“掌柜的这是怕我付不出钱么,拿这些货色来敷衍我。”
掌柜一听吓得跪倒在地:“小人不敢,若是秦夫人看不上这些,小人再去拿。不过有一些是在楼上库里,需要夫人耐心等会。”
未晞示意秋桐:“你跟他上去看看,如果再没什么好的,这古集雅斋就该关门了。”
秋桐一愣,似乎有些犹豫。
未晞知道她在想什么,拿起茶轻抿一口:“怎么?你也跟庞奕一样怕我有危险吗?”
“奴婢不敢。”
“去吧,庞奕就在外面,我哪来的危险。”
秋桐想了想,应了一声就跟着掌柜上了二楼。
未晞看着秋桐掌柜上楼,起身开了窗缝看到庞奕依然守在店外,转身进了内间掀帘而出,果然是后院,与外面的华贵不同,这后院倒是有些破落,应该是供下人住的。
时间不多,庞奕可能随时会发现,未晞脱了华贵的外裳,露出内里穿着的青衣男衫,将头上的钗饰发髻都摘了,束起长发梳了简易的男髻,这是原本自己做惯的事情,虽然几年过去也并没有生疏。环顾四周,竟然发现墙角的木梯,借着木梯爬出了古集雅斋的院落。
墙外是一条无人的小巷弄,堆满了杂物,平时应该都无人会来,未晞顺着巷弄往前走,想着应该过了转角就是大街,却看到庞奕的人正在巷弄口站着,未晞急忙闪身躲回转角,庞奕果然是了解自己。
未晞只能顺着巷弄的另一头前行,走到尽头竟然是一个死胡同,唯一的出路是尽头左侧的一扇木门,未晞推门而入,是一家客栈的后院,客栈人多眼杂,未晞顺利的走上了大街,想着一定要赶在庞奕发现之前出城。
那边厢庞奕已经发现未晞逃跑了,他看着古集雅斋后院地上的衣服和钗饰,内心一阵苦笑,自己明明猜到了,却还是没防住。
“立刻回府通知将军,其他人顺着墙外的路去追,对外只说是追秦府外逃的下人。”其他人纷纷领命而去,“还有,”庞奕吩咐身旁的护卫,“封闭城门,严查。”
等未晞走到城门边,看着一切如平常,欣喜庞奕还未发现,急走几步想赶快出城。但是还未走近,身后一阵马蹄声疾来,伴随着一声传令“封闭城门,严查出城之人”,城门的守军急忙打起精神将城门拦住。
未晞远远驻足看着城门守军搜查出城的人和车,“还是迟了一步。”出城已经再无可能,只能大隐隐于市了。
往回走去,远远看到刚才自己逃离的那间客栈已经一片鸡飞狗跳,每个住客都被带了出来盘问。
未晞觉得这不可思议:“这个庞奕是疯了吗?这么大张旗鼓的搜查也不怕被秦泽责骂吗?”
庞奕原本确实有担心自己如此大肆的搜查封城会被秦泽怪罪,但没想到护卫带回的命令是“就算把锦官城翻过来也必须把夫人带回去”。秋桐在一旁听着也是觉得不可思议,秦泽向来是冷静自持的人,从没有如此劳师动众不顾一切的命令。
这一番戒严搜捕闹得太平多年的锦官城满城风雨,流言纷纷,都说有名普通的下人怎么可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是偷了什么机密,甚至有传言是敌国奸细,一时间满城人心惶惶。
隐匿在人群中的未晞开始慌了,现在城内的状况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期,未晞想过自己出不了城,但想着按照秦泽的性子必然是暗中搜查,自己总有办法逃脱,但如今秦泽这一副就算把这锦官城翻过来也要抓住她的样子,让未晞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
秦府内,秦泽在未晞的房间里听庞奕回禀来龙去脉,庞奕偷觑秦泽的神情,见他平静如常,这让他猜不准秦泽对于未晞到底是如何的态度,更不知未晞被抓回来之后会怎么样。秦泽听着他报告,随手拿起妆台上的一个紫檀木盒,打开的瞬间秦泽脸色巨变,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彻痛,庞奕跟了秦泽多年,从未见他如此神情,秦泽就算在战场上生死际也是面不改色从不惶遽的。
秦泽看着紫檀木盒内碎发,他知道这本来是什么的,想不到未晞竟然如此决绝,秦泽此刻怒极,几欲将这紫檀木盒捏碎。
你以为你剪碎了这结发,逃离了秦府就一切结束了吗?你休想!
“传我令,自今夜起,锦官城宵禁!”
“是!”
秦泽临时颁布的宵禁禁令,彻底让未晞绝望了,如果说白日里还可以隐于市,晚上宵禁后,只怕真的如笼中鸟瓮中鳖一样无路可逃了。
天色欲晚,未晞躲入无人的小巷,希望能躲过晚上的搜查,如果被抓回去,只怕以后再难有逃脱的机会了。
宵禁令时辰后,平日里热闹的锦官城大街小巷寂静无人,庞奕召集所有府兵,分发火把照明,命令搜查城内每个角落,若看到有人务必立刻带回,但不能伤到此人。府兵纷纷领命而去,四处寻找。
未晞缩在小巷的阴湿角落,夜露微凉,穿着单薄只能紧抱住自己来维持温度,不远处的脚步声让未晞越来越无助,本以为潇洒放手,却万万没想到如此狼狈。突然,脚步声自近处传来,未晞急忙起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跑的急了踢倒了些杂物,后边的人听到动静,追了上来。
一路疾跑,未晞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再无力气,冲出小巷扶着墙喘吁不已
难道真的是如此狼狈的回到秦府吗?未晞苦笑自问,挣扎着再往前走去,却被不远处熟悉的华宅府门吸引了目光。
竟然到了这里。
未晞在计划逃跑的时候,并不是没想过来这里,但是近乡情怯,却没想到阴错阳差还是到了此处。
府门正上方书着“凌府”,门前两名护卫把守,烫金字的灯笼随风摇摆,彰显这家主人的富贵不凡,未晞正踌躇间,凌府府门突然开启,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而出。
身后的脚步声愈近,未晞再也顾不得了,支撑起最后的力气向那故人跑去。
第三章 凌霜影自寒(一)
北阑刚走出府门,瞥见从一旁窜出个人影直扑自己而来,武人的本能北阑侧身躲过,伸手拉住那人的后衣领将他摔在地上,府门前的护卫抽刀跑了过来。
未晞被这一摔,觉得自己本就无力的身子此刻仿佛四分五裂了,龇牙咧嘴半晌都起不来。
“你是何人?”北阑见这人青衫素髻,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刺客一流,但刚才确实是冲着自己而来。
“北阑,是我。”
北阑听得这熟悉的声音一愣,急忙扶起未晞细看:“小姐?怎么会是你?你这是……”
未晞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一把抓住北阑的袖子,拉近他轻声道:“有人在追我。”
北阑闻言抬头环顾四周,不远处的巷口确实有人,他回头示意护卫:“你们带小姐进去,让管家安排小姐去倾云阁。”
待未晞安全进府,北阑缓步向那巷口走去,暗影中的人并未离开,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北阑走近细看,来人穿着的是秦府府兵的服制。
秦泽的人?小姐是嫁了秦泽的,怎么会是秦府的府兵在追小姐?
北阑百思不得其解,但想着小姐必然有她的理由,冷声开口:“就算是秦泽亲自来了也不敢闯凌府,立刻离开!”
两人抱拳行礼后转身隐入了黑巷之中。
未晞随着管家一路进了府西的院落,仰头看着月色疏影下的苍劲字体,倾云阁三字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澹月倾云晓角哀,小风吹水碧鳞开。此生定向江湖老,默数淮中十往来。
这是自己来随国学会的第一首诗,所以当初为自己住的院落取名倾云阁,没曾想他在这锦官城的别院也设了倾云阁。
等北阑来到倾云阁房内,只见未晞斜倚在贵妃榻上,刚才府门前昏暗未看清,如今烛光明亮,映衬得未晞脸色格外苍白,北阑从未见过未晞这个样子,记忆中未晞红衣亮眸,桀骜风发,是个如烈火般亮眼的女子。
“小姐,追你的人是……秦府的府兵?”
未晞侧首看着窗外,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我是逃出来的。”
“今日的封城搜查宵禁令……”北阑想起白日里城内的异常这才有所理解。
“都是秦泽为了捉我回去。”
“小姐且安心住下,秦泽至少还不敢闯凌府。”北阑看着未晞青衫下单薄的身形,“小姐是否需要请大夫?”
“之前没事,但是现在有外伤。”未晞扬起嘴角。
北阑想起刚才府门前自己讲未晞摔在地上,不禁尴尬苦笑:“刚才并不知道是小姐你啊,我还以为你是不轨之徒。”
未晞看着北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没事,我会记着,以后找你还。”
北阑轻笑,听这话才感觉到眼前的真的是她。
“他呢?”未晞拢了拢袖子,有些紧张的抠着手指。
“少爷去了伒州,算行程应该就这几日会回来。等少爷回来,自会为小姐周全。”
“嗯,谢谢你。”未晞经过一日的折腾早就不堪负荷,撑着精神与北阑说完,侧身闭眼睡去。
北阑退出房间,吩咐房外候命的管家方伯:“安排几个稳妥的侍女贴身服侍,若有不妥及时来回我。”
方伯并不知道房内的女子是谁,但是看北阑如此郑重其事,想来定是重要之人,连连应是,下去安排了。
北阑想着,秦泽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明日便会找上门来,虽说他不敢硬闯,但毕竟是这锦官城的将军,自己也不敢太过作对,不知少爷明日赶不赶的到。
确如北阑所料,第二日秦泽便带兵上门来要人。
秦泽昨晚听到回禀说未晞进了凌府,就已经坐不住了想要即刻来要人,但被庞奕劝住了,白日里已经兴师动众,若是晚上再大肆带兵,只怕会惊动伒州那边,秦泽这才拖到了第二日前来。
北阑听到护卫来报,赶到府门前拱手施礼:“秦将军突然光临凌府,有失远迎,不知所来为何事?”
“我来接夫人回府。”秦泽开门见山。
北阑没想到秦泽如此直接,也只能打马虎眼拖时间了:“秦将军说笑了,你家夫人怎么会在我们凌府。”
“北阑,未晞与凌府什么关系,你自是知道的。我只要未晞回秦府,你挡不住的。”秦泽眼中已有怒意。
“怎么?秦将军还打算硬闯凌府吗?”北阑心知不好,秦府和凌府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看秦泽的样子,似乎不惜要撕破这层关系。
“硬闯又如何?你觉得我不敢吗?”
“秦将军大驾光临寒舍,怎不提早通知凌某,好让我烹茶相迎。”
秦泽听得这声音,脸色微变,顺着声音来处看去,阳光刺目,只看的一个身影稳坐于马背上,信步而来,一派安闲自在。
北阑心下喜悦,跨步上前唤少爷。
凌自寒跨马而下,一袭白衣眸如星辰,嘴角微扬风流无拘,行至秦泽面前朗声道:“秦将军如此大阵仗来到凌府,所为何事?”
秦泽看着眼前如风流公子模样的凌自寒,知他淡雅如雾的表面下是深不可测的摄人陷阱,凌自寒是商贾之家凌家独子,凌家的生意遍布随国各地,几乎掌控了三分之一的随国经济,几年前凌家老爷病逝,凌自寒以25岁年龄接掌凌家,虽则年轻,但是凌自寒天资聪颖目达耳通,将凌家掌管的风生水起,更是传言他与朝中贵人交好,前途无量。
秦泽并没有要退缩的意思:“秦某与凌公子并无深交,自也谈不上有什么事,我只是来接回夫人。”
凌自寒一愣,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北阑,北阑想要说什么,但是顾及到秦泽在场,只能垂首当听不到。
见北阑如此,凌自寒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看向秦泽的眼神不再温和,冷声道:“当初我劝她你并非是托付终生的归宿,但她执意嫁你,我也只盼你能好好待她,如今你没有照顾好她,她不见了反而来我这里兴师问罪?秦泽,你是觉得她身无依靠,还是觉得我凌某良善可欺?”
“就算我与她有什么,那也是我们秦府的事情,由不得外人来插手。”秦泽也沉了脸色。
“我是她义兄,当尽为兄之责,若她有什么不妥,我自是会上门讨回公道。”
“既如此我也不用与你多废口舌,我亲自进去接她。”秦泽挥手示意身后的府兵准备硬闯凌府。
凌自寒不怒反笑:“秦将军可想好了硬闯凌府的后果,凌某这次去往伒州承蒙二皇子相邀过府一叙,虽然凌某并未答允什么,但二皇子诚意相交,说是在这淮南之地……”凌自寒靠近秦泽用只二人听得到声音继续道,“只管找秦将军,秦将军是,自,己,人。”
凌自寒一字一顿,这让秦泽欲挥下的手定格在空中,须臾才缓缓放下。
秦泽是军中之人,随国自古忌讳军中与皇子勾结,以防生了不臣之心祸乱国政,凌自寒这番话字字戳中秦泽心底最深处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虽然凌自寒是个商贾,但是毕竟与朝中人素有来往,若是自己靠拢二皇子的事情被发现,只怕将是杀身之祸灭门之灾。
秦泽咬牙忍耐道:“凌公子,有些话有些事,藏在心里就好,不然免不得招来灾殃祸及家人。”
“凌某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论及家人,秦将军也算我半个妹夫,不是吗?”
秦泽抿唇冷笑,压抑住内心的怒意,转身上马。
“回府!”
庞奕也即刻上马,催马上前紧跟着秦泽。
“庞奕,传我令城门继续戒严,派人看着凌府,若有异动随时来报我!”
“是!”
凌自寒见秦泽走远,这才转身向府里走去,侧眼看到紧跟上来的北阑:“怎么回事?”
北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开口:“小姐在倾云阁。”凌自寒听得此话脚步骤停,转身往倾云阁走去。
走到倾云阁外,自门洞中看去,宽豁雅致的庭院并无太多佳木奇花,只石桌石凳,一汪清泉鱼戏其间,墙外探进来的桂枝馥郁绕鼻,微风荡来一阵桂花落雨,而在落花中独立一身影,未晞已经换回了素衣女装,披着银丝暗纹的斗篷,青丝满泄不饰珠钗,整个人苍白的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她仰头看着桂花飘落,不时轻咳几声,才看着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凌自寒皱眉微叹,她终究是苦了自己,轻声吩咐身后的北阑去找大夫来,这才缓步踏入庭院,恢复了往日的闲态,浅笑温言:“我的小阿然回家了。”
未晞听得熟悉的声音,转首看来,未语泪先落:“义兄回来了。”
凌自寒踱步靠近,轻轻拭去未晞的眼泪:“别哭,有我在。”
未晞这一月忍下的眼泪藏下的伤痛,在凌自寒的“有我在”三个字面前彻底溃散,眼泪控制不住的掉落,凌自寒再未说话,只是将未晞拉入怀中,任由她无声哭泣。
待未晞止住哭泣,凌自寒看胸前的一滩泪渍,不禁苦笑,抬头打趣还在擦眼泪的未晞:“难得见到你如此丑的时候。”
“以前战场上更丑的样子你都见过。”未晞扬起嘴角轻笑。
“但,是第一次见你哭的那么丑。”凌自寒拉过未晞的手往房间走去,“去洗把脸,让大夫把脉瞧瞧。”
未晞有些犹豫,有些事她心底是不愿意义兄知道的。
“好好看大夫,别让我担心。”凌自寒温声细语,但语气是无可反对的坚定。
未晞倚靠在榻上,大夫把脉许久才撤回手,回到桌前开始细细斟酌药方。
“她怎么样了。”凌自寒坐在榻前细问。
“这位姑娘小产月余,心思郁结,这一月来并未好好休养,有劳累之态,更有风寒侵体之症,在下先去开药,姑娘要在房中好生休养,少下床走动,半月之后我再来诊脉换药。”
凌自寒听到小产二字,眸中寒意陡生,等北阑带大夫下去取药,终是忍耐不得开口:“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未晞抿唇:“当年义兄劝我不要嫁他,说他并非是可托付终生的良人,我那时候只不信,总想着他那么爱我,我自可以为他义无反顾,可如今,我是受了这报应,是大漠之神在惩罚我当初背离汨桑。”
凌自寒扶过未晞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没有背离汨桑,你们的大漠之神也不会管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至于秦泽……”凌自寒放开未晞,欲起身,“我去把他抓回来,我凌自寒的妹妹岂能白被欺负了!”
未晞紧紧拽住凌自寒的手,摇头乞求道:“不要,我不想看到他,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义兄,我在战场上从未尝败,但在他这里我输的太狼狈了,我不想再见他……”
凌自寒轻叹一声,让未晞重新躺下:“好,我不去找他,以后也再不见他,那你好好休息,听大夫的话。”
未晞点点头,安静的躺会榻上,闭眼再不语。
凌自寒走出房间,在门外静候的北阑走近压低声音问:“小姐没事吧。”
凌自寒看向那墙头的桂花,仿若自言自语般:“我们的小阿然不是普通女子,她会没事的。”
第四章 凌霜影自寒(二)
接下来的半月,未晞日日只在床榻上,按时服药进食,大夫的每一句嘱咐她都细细遵守,就连凌自寒也不禁感叹,自认识她已有六七年,从未有如此之乖的时候,倒让他不敢相认了。
未晞闻言只是浅笑:“我已经长大了,哪还是当年年少轻狂的样子。”
“你就是你,长大了也是小阿然,等你病好了只怕又要上房揭瓦了。”凌自寒为她掩好被角调笑道。
一旁的北阑忍不住笑了:“按照小姐原的性子,只怕这锦官城的别院是保不住了。”
“没事,拆了我们再建,我凌家还真不缺这点银子。”
未晞想了想,憋不住笑了:“既然拆别院义兄不在乎,那我要努努力,争取去把皇宫拆了,义兄再给建一座。”
凌自寒一脸宠溺的看着未晞:“别,我建不建得起皇宫另说,你拆皇宫我还怕你累着。”
说笑间,下人来回禀大夫来复诊了。
大夫搭了脉,又细细问了未晞这半月的情况:“姑娘恢复的不错,在下换帖新药继续服用,只是……”
凌自寒听得大夫有些欲言又止,皱眉追问:“可还有什么不妥,大夫但说无妨。”
“也无甚大事,只是这心病,还需要姑娘自己纾解,身体已大好可以多出去走走,有助于心情。”
未晞刚才还在仔细听大夫说话,说到此就变了脸色,低下头不愿意再说话,凌自寒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让北阑送大夫出去,转而俯身说与未晞:“心病还须心药医,而这药只有你自己才有,既然你选择离开,那么就放过自己,别再想什么过去。”
未晞点了点头,但心底的伤痛依然清晰可触,数年情爱,如何能一夕割舍。
虽然大夫说了未晞可以出去走走,但是未晞依然不愿意出门走动,偶尔只在院中走走,除了凌自寒来才会展颜说笑几句,平日不说不笑只呆坐着,有时夜半噩梦惊醒间会痛哭一场,虽然她不说,但是凌自寒还是知道的,他不点破,却也担心未晞这样下去必然身体撑不住,男女有别,自己一个大男人也是无从安慰起。
“少爷,不如带小姐离开锦官城,离那秦泽远远的,小姐就一定可以淡忘。”北阑知道凌自寒的忧心,也很担心未晞的情况,不得不进言。
凌自寒想了想,觉得此主意或许可行:“也好,我也差不多要回伒州,南意那边该有消息了,我就带阿然一起去。你通知府里准备下,明日启程。”
北阑领命下去准备,凌自寒往倾云阁而去,走入倾云阁就见未晞一个人坐在院落中,石桌上的点心一口未动。
“阿然。”
未晞仿佛如梦初醒,转头看到是凌自寒,起身挤出一丝微笑:“义兄,找我有事?”
凌自寒缓步走到未晞面前:“我要去伒州,明日你跟我一起去吧。”
未晞突然有些失神,脑中回旋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起,突然一阵风吹来,墙头的桂枝洒下金黄花雨,未晞仰头看向这漫天落花,萦绕鼻间的馥郁甜香突然让她心中某一处变得柔软清明。
未晞看向凌自寒:“好啊,明日我们一起去。”
有些事,终该有个结束。
第二日一早,凌府门前就热闹了起来,因为担心未晞的身体,凌自寒不准未晞骑马,特意备了马车,未晞虽然不喜坐车,但也拗不过凌自寒。
凌自寒和北阑骑马在前,马车后行,随侍三人殿后,就如此启程了。
未晞坐在车内,想到半月前自己也是坐着马车从秦府离开,如今是听着辘辘声离开这锦官城,心中竟有一丝不舍,掀开窗布看着熟悉的街道店铺,忆起都是曾经与秦泽走过的路,这锦官城是她和秦泽平定下来的,看着锦官城从荒乱到富庶,也见证了她与秦泽从情深到绝离,未晞自己也不知道答应离开,是为了逃避还是什么。
罢了,走了也罢。未晞放下窗布,再不回看。
凌自寒从昨日就在想秦泽绝不会如此轻易让他们离开,果不其然,走到城门前就见到秦泽跨马而立,身后是数百府兵,皆列队整装。
凌自寒挥手示意马车停下,独自催马向前,走到近前与秦泽四目相对:“秦将军,是在迎候凌某吗?”
秦泽看着凌自寒半晌未说话,目光慢慢看向凌自寒身后的马车,眼中的寒意更甚,他径自翻身下马,往马车走去。
在马车旁的北阑也匆忙下马,拦在秦泽面前,不准他再走近一步,秦泽冷声开口:“滚开!”眼中杀意弥漫。
凌自寒也下马走到秦泽身边:“秦将军,马车内是凌府家眷,外人岂可随意掀帘查看。”
“外人?”秦泽目光自始至终都看向马车,仿佛想要看穿这车帘,看透车内那人的心,“我只想接回我秦府的人,凌府的人是走是留请便。”
凌自寒冷笑出声:“秦泽,现在她是谁的人,不是由你说了算。只要她想走,我自会带她离开,你拦不住。”
秦泽转头看向凌自寒,嘴角微扬眼中却并无一丝笑意:“就凭你?任凭你富可敌国,结交权贵,但在这淮南,在这锦官城是我秦泽的天下,我自有办法让你出不了这城门!”
凌自寒眼中凌厉之色渐显:“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我凌自寒想去哪里,想带走什么人,自然说到做到,还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那就试试。”秦泽起手欲挥,身后的数百府兵皆拔剑备战。
车内的未晞自听到秦泽的声音,就捏紧了拳头咬牙以待,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此刻竟然异常害怕,怕秦泽掀开了车帘,怕与秦泽四目相对,更怕回到秦府去面对那些想忘记的人和事。直到听到他们的对话,感受到车外剑拔弩张的气氛,未晞突然想起曾经在战场上,两军对峙,生死厮杀,那是自己曾经见惯的,甚至于是会让自己感觉到兴奋的画面,此刻未晞不害怕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车帘无声的被掀起,未晞自马车内走出,北阑担忧的欲上前阻拦,却被未晞挥退,凌自寒看着未晞的表情,只站在原地静声看着,他知道未晞一定可以处理好这状况,也只有她能结束这一切。
未晞看着秦泽,久未见面的伤感在心头萦绕,但未晞并没有动摇,她缓缓走近秦泽面前三步的距离停下,众人皆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曾想未晞抽出北阑腰间的佩剑,将剑抵在秦泽的前胸。
众人皆惊,庞奕欲上前却被秦泽挥退。
秦泽对于抵在胸前的剑毫不在意,只看着未晞说:“跟我回去。”
未晞冷眼直视:“我要离开,今日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放我离开,二我杀了你再离开。”
秦泽决心赌一场:“你不会杀我的,我也不会放你离开。”
未晞没再说话,右手用力一刺,剑入三分,胸前瞬间弥漫的血色映衬着秦泽惊讶万分的眼神。她硬生生压下了心底的疼痛:“我会。”
秦泽眼中再无杀意,他伸手将剑刃握住:“未晞……”
未晞闭眼掩去泪意,再睁眼更添冷漠:“是你离弃了我们的誓言,是你在我和其他女人之间选择了她们,也是你,杀死了我们的孩子。你现在凭什么来拦我,凭什么装出情深似海的样子来留我!”
“就凭你是我妻子!”秦泽咬牙挤出这一句。
“不,已经不是了。”未晞轻笑,眼中却弥漫泪意,“你离弃了我,我自然也可以选择放手,以后我与你再无瓜葛。”说完,未晞自秦泽手中抽出剑刃,秦泽的手掌鲜血淋漓,一如他红了的眼。
未晞转身将剑还给北阑,想要回到车上。
秦泽突然放声大笑,带着几分恨意的说道:“你以为你离开就结束了?我们是订立婚书明媒正娶的,只要我不写休书,你就一辈子是我秦泽的人,你逃不开这身份!”
未晞停步回身,看着似乎有些疯魔的秦泽:“身份?呵呵呵,你觉得我会在意?多年夫妻你终是不了解我,我会在意这身份吗?当年的乌云然何曾在意过身份?当年的素勒公主又何曾在意过身份?”
秦泽垂落身侧的手握紧又缓缓松开,鲜红血液滴滴落下,在地上坠出殷丽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再无方法能留下她,是自己太愚蠢,竟然把她当做柔弱无能的普通女子。
看着未晞走上马车,钻入车帘之内再看不见,秦泽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庞奕走到秦泽身后,轻声询问:“将军,是否要……”
“放他们走。”秦泽回身上马,甩鞭挽缰奔驰离去。
未晞听到渐远的马蹄声,闭上眼睛久久不能平静……
庞奕看着秦泽离去,又看向马车,终是回头遣散了府兵。凌自寒和北阑再度上马,领着马车一路驶出了锦官城。
马车辘辘声中,未晞抚平了心绪,缓缓睁开眼睛,经过刚才的残忍诀别,此刻心中真正的洒脱了。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秦氏未晞,惟有乌云然……
第五章 伒城疏影里
来到伒州已经有半年,自锦官城那一日之后,云然一改之前的颓靡自伤,变得明朗清欢,入住伒州的凌府别院却嫌倾云阁简素,携着府中的家丁女婢闹腾,今日要栽棵花树,明日又要制个秋千,后日又嚷嚷着要养动物,凌自寒也由着她闹,总觉得她这样才是记忆中的阿然,府中如此热闹颇有了些生气。
北阑也时常被云然拉来做劳力,虽然被折腾的灰头土脸,云然还美其名曰是北阑之前伤她的“债”,理直气壮地要北阑做这做那,北阑虽然面上不情愿,其实内心还是开心的,虽说她是小姐,但多年相处,早已经如少爷一般将她当做妹妹,怜她伤痛,见她开心自然是千般愿意。
云然决心要忘记过去,每日只没心没肺的玩闹,不给自己任何空闲下来的时间,虽然有时还是会想起一些与秦泽相关的事情,恨他的负心凉薄,但转念也是一笑置之,不再深究,只盼哪一日能够真正忘却。凌自寒有时会来倾云阁闲坐与云然斗嘴聊天,但时常是不在府里的,云然觉得凌自寒是在忙一些不能昭示的事情,自己当年与秦泽定居锦官城,与凌自寒的联系便少之又少,只有恰逢他来锦官城别院小住才会见面,自然是不知道这几年他在做什么。
不论凌自寒做什么,他自然有他的理由和打算,云然也不想参与其中,也不去询问打听,只一心的过着自己吃香喝辣无法无天的小日子。
“听说你最近在研究古籍酿酒?那我可要来讨一杯来喝喝。”已经好几天不见人的凌自寒突然来到倾云阁,人未进声先至。
云然斜倚在秋千上,随意飘荡一身慵懒:“几天不见人,一回来就讨酒喝,你当我倾云阁是什么地方?”
凌自寒兀自坐下,看石桌上有酒坛,倒了一杯还没入口就皱眉放下:“这是你酿的酒?你是要毒死为兄啊。”
云然跳下秋千架,坐在凌自寒对面:“要毒死你也得拿无色无味的啊。”
凌自寒一脸嫌弃的将酒杯推远:“要喝好酒午后随我去风荷苑,这半年你日日在府里胡闹,也没见你出去走走,怕是闷坏了吧。”
云然皱眉:“去风荷苑做什么?”多年以前曾随凌自寒来过伒州小住,风荷苑名声听说过几分,不过是个赏荷胜地罢了。
“这伒州城美景众多,而这风荷苑自然是荷花最好,据说是多年以前的一位隐退大儒栽下的满池荷花,待花开之日就邀朋引伴,共赏美景吟诗作赋,后来这个习俗就延续下来了,每年春末夏初,文人雅士就会汇聚风荷苑品酒作赋,有时还有朝中贵人、富家小姐赴会,也就成了伒州的一大盛事。我往年不在伒州无暇参加,今年刚好,就带你去看看。”
“义兄是在与我玩笑吧。我来随国多年,你们的语言我是没问题,这作诗论文我可一窍不通,你让我去,闹了笑话丢的可是你凌自寒的脸。”
凌自寒大笑:“我还真不怕你丢这脸,没事,你尽管丢,为兄帮你担待着哈哈哈哈哈。”
云然默默翻了个白眼,转念一想计上心头:“把这酒喝了我就去。”
凌自寒脸色骤变,看了看酒杯里颜色怪怪的液体,又看看云然,起身就溜。
“午膳后出发,记得好好打扮。”丢下一句就溜没影了。
云然难得见到凌自寒这个样子,笑得前仰后合,许久才缓和下来,想着自己真的许久未见外人了,或许真的该出去走走了。
午膳后,当凌自寒在府门前见到束发素衣的云然,围着看了一圈颇不满意,唤了婢女说要给云然重新打扮。
“为什么啊?不就是赏荷吟诗吗?这么穿挺好的呀。”云然不解。
凌自寒一挑眉:“穿成这样跟我站一起多丢脸。”
“刚才是谁说不怕丢脸的啊!你……”话还没说,云然就被几个婢女拉回了房间。
等云然再出来已是大不同,倭堕发髻饰以芙蓉花流苏发簪,将云然衬得几分柔意,着素粉上衣荷色下裙,袖边裙角绣云纹仙苑,整个人如花影锦簇,云然久未穿这样温暖的颜色,颇有些不适应。
凌自寒看着换装完的云然,点头赞赏道:“不错,这样才像我凌家的小姐。”
云然坐在车上还是觉得这一身装扮不习惯,一直扯着裙角袖角:“我从未穿这样过……”
“很漂亮啊,不输给任何女子。”
云然本想反驳几句,抬眼撞上了凌自寒温柔的目光,突然明白他的用意,转头看向窗外,良久开口:“义兄其实不用费心,秦泽的事都过去了,我,没事了。”
“相识多年,你有没事我自然分辨的清。自锦官城回来,你再未出府半步。”
“不是你让我在府里……”
“以你的性子,我何曾能锁住你?”
一直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的隐秘骤然被撕开,云然有些手足无措,如同犯错被发现的孩童一般。
凌自寒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抚:“今日出来只当散心,或许还能交到一二好友。”
“北阑呢?最近都没见到北阑啊。”云然转移话题来掩去自己失落无措的心情。
凌自寒自然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也不戳穿她,逼得太紧也是不好:“我吩咐他去做点事,前几日就离开伒州了。倒是南意快回来了,等她回来你就有伴了。”
“我来伒州这半年,一共就见过南意3次,还都是见了面就走,你就不能让南意休息休息吗!”
“好,这次她回来,我让她好好陪你。”
说话间,马车停了。
“公子,到了。”车外仆从恭谨禀报。
云然随凌自寒走下马车,抬头看去,古韵朱红大门上有一匾,上书“风荷雅苑”,笔法苍劲颇有古风,正驻足间,园内已得了消息,出来数人相迎,领头之人三十来岁,体态富贵,着金线织纹的衣服,在初夏的阳光下格外扎眼,云然一看就无好感。
“凌公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哈哈哈”这人频频揖首。
凌自寒颔首回礼,笑容淡漠而疏离:“全公子客气。”
“今年的文人雅集是由我全府主理,没曾想竟来了凌公子这等贵客,若等会有哪里怠慢的,一定要与我说。”一番恭维后,这全家少爷才注意到了凌自寒身边的云然,眼睛蓦然一亮,“这位姑娘是,凌公子的红颜知己吗?哈哈哈,难得见到凌公子携美出行……”
凌自寒打断他的话:“这是舍妹云然。”
这全家少爷一愣,他身后的数人也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是全某唐突了,请小姐包涵。”
云然虽不耐,但顾忌凌自寒的面子,不得不乖乖行了个礼,敷衍的回道:“全公子客气。”
“凌公子和小姐快快请进。”全公子在前引路,“现在二位可以在园中随意游览观赏,若累了可以沿荷花池前往水榭歇息,稍后在水榭会有品酒论文。”说完,全公子便离开了,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云然一眼。
自走入园内,一路行来只是郁葱树木,曲径通幽,入目皆是绿色,连阳光也变得疏离,每宽阔处都放了书桌,备齐了笔墨纸砚,供游览者随时写诗作赋,有些桌旁的树枝上已经挂上了写好了诗赋,越往里走时不时会遇到些人,都恭恭敬敬的向凌自寒作揖行礼。
“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荷花池在哪?”云然左顾右盼,本以为入园就会看到荷花,都走了一刻钟了还没见到荷花的影子。
凌自寒笑而不语,径直往前走去,云然也继续跟上,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小径尽头是一嶙峋假山,云然觉得好奇,率先钻入了假山,绕了几步走出假山那一刻满眼的惊喜。
整片的荷花池仿佛连上了天,荷叶高低参差,随风摇荡如绿波翠浪,其中掩映着玉立荷花,或盛放或含苞待放,仿佛有荷香四溢馥郁了这一方天地。
“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荷花池。”云然惊叹道,“好漂亮啊。”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甚美。”
“最讨厌你们这种时不时都要吟句诗的人,炫耀好像只有你们会一样。”云然轻哼一声沿着荷花池往前走去。
凌自寒莫名被顶了嘴,转念一想不由回嘴:“你确实不会啊。”
沿着荷花池一路行,不同于刚才,云然饶有兴趣的时不时驻足观赏,若不是她不会水,只怕是要下水去近处观赏了。
一路走到水榭入口,长廊一路延伸至荷池深处,走到底是宽阔水榭,三面皆可赏荷,已经设置了客座,每座皆设了遮挡阳光的帐子,帐子四面的纱制白帘放下如同薄雾一般,随风飘动甚有仙意,若是嫌阳光刺目,也有竹帘可放下遮挡。
云然随凌自寒选了一处客座,帐内已备有茶点,云然坐下就灌了一杯茶:“终于可以坐下了。”
凌自寒摇头浅笑:“你现在的体力可怎么是好,日日在府里都惫懒了,等南意回来你跟着她好好练练。”
云然顾自吃着桌上的糕点与凌自寒说着话,说笑间,有下人来通报:“凌公子,二皇子和九皇子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凌自寒让下人退下,神色颇犹疑。
“皇子也会来这里作诗的吗?”云然好奇询问。
“文人也是天下舆论所指,确实偶尔会有皇族参与,这倒是普通,只是二皇子……。”凌自寒踌躇片刻,“罢了,我们先出去吧。”
第六章 修修竹林深(一)
云然本就身份不同于一般女子,对于皇族自然是没有任何所图所求,更何况自己小时候曾经去过随国皇宫,也与二皇子有一面之缘,只稍微整了整衣服就一心坦荡的随着凌自寒出去拜见,刚走出水榭,远远见到一群人前呼后拥而来,居中的男子深紫色银丝暗纹衣裳,腰系黄色腰带昭示身份,走到近前,凌自寒行大礼:“见过二殿下。”还未等跪下,二皇子已经伸出手扶起:“自寒不用多礼。”
在身后的云然也趁势起身,心中窃喜躲过了这一跪。
“一别数月,自寒别来无恙啊。”
“谢二殿下记挂,自寒一切都好。”
“我早就听说这伒州城的文人雅集,只是往年不得机会,今日倒正好在城内就来看看,想不到自寒也来了。”
凌自寒颔首:“确实巧了。”
“这是令妹吧。”二皇子看向云然,“果然生得伶俐可人。”
云然心中讶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抬头看到那个全家公子正在二皇子身后一脸谄媚,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了。云然微笑行礼,起身时抬眼看到二皇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诡异,让自己有种俎上鱼肉的感觉,心底里透出一丝不安的寒意,只是一瞬间,他又是刚才那个笑意盈盈平易待人的二皇子,云然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错觉。
二皇子与众人边聊边往水榭走去,凌自寒最不屑这些谄媚拍马之流,只是等他们走了才跟在最后,却发现云然并没有跟上来,转身只见云然站在原地失神沉思。
凌自寒低声询问:“怎么了?”
云然回神才发现众人都走了,看到凌自寒担忧的眼神,略尴尬的笑笑:“没事没事,只是走神而已。”
凌自寒自然是不信的,正想问却听得有人在喊自己,是全公子,他小跑过来:“凌兄,二殿下找你一同去。”
凌自寒看向云然:“你先回帐,我去去就回。”
见云然乖巧点头,凌自寒这才随着全公子追上了前面的人群。
云然想着此时往水榭去,只怕要听那些溜须拍马的话,心中烦闷就转身往一旁树影掩映的小径走去,行行复行行,竟发现一个小园子,门洞上写着“竹园”,走入园中满目苍翠,竹影潇疏,或挺拔或轻盈,刚才被满池荷花温柔了夏意,此刻被这幽竹澄净了风流。
云然往竹林深处走去,突然有了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忘记了刚才的不悦,也忘却了所有的心事,只想着去竹林尽头看看会有什么惊喜。
走到竹林尽头是一处堆叠而成的假山,有步梯延伸往上,仰头看去,时间顶峰处有亭角飞檐,云然拎起裙角拾级而上,越往上,园中景色尽入眼帘,竹林绿浪,远处荷色掩碧水,此刻才觉得这风荷苑确实名不虚传。
转过最后几阶,云然小步往亭子跑去,跑到近前见到亭中有人急忙停住了脚步,亭中的人闻声看来,见是个女子也是一愣。
云然尴尬的笑笑,不知该进去还是该往回走,心中懊恼这好地方竟被人给占先了。
“此园偏僻,倒难得这位小姐也能找到这里,不如共坐同赏。”亭中人笑语,见云然不动,“若小姐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先走。”
云然自然是不在意闺中女子那些规矩,朗声道:“不用,美景与人共赏才有趣味。”走入亭内才看清眼前的人,青年男子,五官周正只是普通,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衬出几分文雅之气,但身形挺拔却又不似书生般文弱。
“小姐是迷路至此吗?现在众人只怕都在水榭。”
“不是,只是随处走走误入竹园,却没想到这里有如此绝佳的赏景处。”云然举目远眺,远处荷花锦簇热闹,近处竹林碧绿幽静,明明截然不同的景致,此时放在一起却十分的和谐。
“此处赏景确实不同于在池边林中,站在高处总有不同的意境。”
“是啊,刚才我在荷花池边只以为自己在赏景,却不知站在高处,荷池边的人也是景中人。”
“就如同庄周梦蝶一般。”那人笑言,却看到云然疑惑的神色。
云然对于庄周梦蝶确实不甚了解,顿显羞赧之色,心中暗道暴露了自己不通文史。
那人似乎并没有因此轻视云然,而是细细讲了庄周梦蝶的典故,云然也安静听着。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跑了上来,口中急急喊着:“殿下。”他没想到亭中还有其他人,一脸惊讶之色。
那男子向云然报以歉意,几步走近那小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殿下,二殿下召你,水榭那边已经入座开始了。”
云然这才发现男子腰间同样是黄色腰带,与二皇子的相差无几,他也是皇子?细细想来,刚才下人禀报的是二皇子与九皇子,难道……,他是九皇子?
云然看向他的侧影,他就是九皇子,当年随国向汨桑提亲联姻,使者说的就是以九皇子迎娶汨桑三公主。
他,就是曾经要与自己联姻的人吗?
骤然间,许多回忆涌上心头,汨桑,随国,战争,联姻,还有秦泽……
九皇子转身询问云然;“小姐,水榭已经入座了,不如一同前去。”
云然微笑:“好,有劳九殿下了。”
“小姐如何知道我?”
“初时下人禀报二殿下和九殿下同来,刚才我已经见过二殿下了。”
“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云然突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他当年是否听过三公主的名讳:“我,叫我阿然便好。”
九皇子有些不解,一般女子不会告诉别人小名的,但见云然坦坦荡荡,便也不多想,与云然同往水榭走去。
第七章 修修竹林深(二)
一路上二人皆是沉默,云然自知道他是九皇子之后就不敢多言,虽然知道九皇子并没见过自己,但总觉得这是一个与曾经相关的人,会让自己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思绪间,一旁的树林茂密处传来人声,云然探头看去,似乎有两人在林间说话,本不欲多管闲事却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在惊呼“放开”,这才察觉有些蹊跷,云然往声音来处走去,逾近看的清晰,一个身形猥琐的男子正拽着一名少女,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秦小姐一个人钻这树林子找男人,还不如跟了我,我可不会让你到处找。”
少女十八九的年岁,生得秀气一副闺秀样貌,此刻正面红耳赤的使劲挣扎,却被那男人拽着衣袖逃离不得,急得几乎哭出来。
云然自然见不得这种事情,但硬碰又无胜算,想了想计上心头,假装气喘吁吁的冲过去:“公,公子,你快去水榭那边,二殿下召你。”
“你是谁啊?”这男子半信半疑的样子,“你说二皇子召我?”
“对啊,他们适才聊起公子你,二皇子对你可是大加赞赏,召你过去只怕是有赏赐。”云然极尽谄媚之态,编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这男的越听双眼越亮,听完已经顾不上那少女:“好好好,我马上去。”他急急忙忙往水榭跑去,跑的太急还差点摔倒。
云然看着他跑远,一脸得逞的贼笑,转头看向呆在原地的少女:“你没事吧。”
少女娟秀的脸上泪痕犹在,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云然都有一瞬间的心动,少女猜到了云然是在帮她脱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小姐相救。”
“我与你同去水榭,免得那人又回来。”
“多谢。”
走出林子,九皇子早已没了踪影,想是找不到自己就先过去了。
秦小姐闺秀之身莲步如仪,云然也只能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我叫云然,不知……”
“秦蓁。”
“秦小姐以后还是别独自去偏僻的地方,带些下人比较安全。”云然善意出声提醒。
“是,刚才我……是寻人才……”话说一半便骤然无声,云然不解的看她怎么了,只见秦小姐停住了脚步,双目看着前方竟有些手足无措的紧张。
云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是正走来的凌自寒。
“你去哪里了,我到处寻你。”凌自寒难得的严肃之色。
“我就是四处走走,走得远了忘记时间了。”云然歉意的笑着,想起了一旁的秦小姐,“义兄,这是我刚认识的秦蓁秦小姐,这是我义兄,凌自寒。”
凌自寒看向秦蓁微微颔首以示礼节,转头继续教育云然:“这里不是府里,别独自一人跑远了,随我回水榭去。”
“是是是,谨遵义兄之令。”云然连连作揖,闹得凌自寒反而不好意思再开口说她,云然拉过一旁微有失神的秦蓁,与凌自寒一同往水榭走去。
走在荷池边云然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一边的凌自寒冷着脸,不过他一向在外人面前都这样,也算正常,但另一边的秦蓁,刚才还落落大方的富家小姐,现在却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这让走在二人中间的云然如坐针毡,都顾不上四周的美景,总想着要说什么来打破这个诡异的场面。
走入长廊,那一头走来一个人,云然细看,这人是刚才来找九皇子的小厮,他走来发现是云然,急跑几步到近处行礼:“阿然小姐,刚才你不见了,殿下四处找你,后来实在二殿下催得紧才不得不先来了水榭,幸好你没事。”
“我没事,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我去回禀殿下。”小厮作揖退后几步,转身又往水榭而去。
凌自寒心中疑惑,看向云然等一个解释。
云然对上凌自寒的眼神,倒是认真了几分:“刚才遇上了九皇子,聊了几句而已。”
凌自寒微皱眉,他心底不是很愿意云然接触随国皇族,总觉得那样对她的过去她的身份并无好处,但今日似乎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只能尽自己所能护着云然。
如此,三人走回水榭,这里正是一派宾主尽欢的场面,几个人正在二皇子的帐前说笑,一旁的九皇子看到了云然,微笑示意,云然也报以笑容。
秦蓁说是要先回自己的帐子就离开了,临走前再三感谢云然的施救之恩。
云然跟在凌自寒身后,却突然看到了那个林中的猥琐男子,他针对云然怒目而视,若不是他身边的下人拦着,说不定已经要扑上来了。
此刻众人皆在,凌自寒也在,云然自然是不怕了,微扬下巴挑衅地看向那男子,随后再不回顾跟着凌自寒回了座位。
未久,二皇子那边也静了下来,大家纷纷入座,全家公子起身拱手行礼:
“今年的风荷雅集是由我全府主理,全某在此多谢各位大驾光临,若有怠慢请一定多多海涵。”
众人纷纷应声:“全公子客气了。”
“今日有贵客驾临,全某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倾囊相迎,今日奉以昆仑觞供各位品评。”
话未毕,众人皆惊。
第八章 酒令饮诗筹
众人皆惊。
昆仑觞竟真的存在?
云然这些日子沉迷酿酒,在古籍中见过昆仑觞此酒,史书记载“魏贾锵有奴善别水,尝乘舟于黄河中流,以匏瓠接河源水,一日不过七八升。经宿色如绛,以酿酒,名昆仑觞,香味奇妙”。虽古籍有载,但酿法早已失传。
“我多年之前偶然得到一本古书,上面有记载昆仑觞的酿制方法,我研究多年才终得成品,今日就拿出来与各位品评。”
“今日是真的有口福了。”众人皆喜,云然也是既惊且喜,自己是个半调子,但能喝到传说中的名酒,自然是欣喜。
侍从奉上昆仑觞,每人只一盅,云然端起细看确实如记载的绛红如绯,轻嗅芳味奇特,云然想了许久竟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细抿一口酒味颇为醇厚,满口生香。
“这酒劲有些大,你还是少喝点。”凌自寒轻声提醒。
云然酒量不好,一向是一杯倒,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只抿几口就放下了酒盅:“保证不让你抬回府。”
其他人皆在品评这昆仑觞,云然闲得无聊只观察每个在座的人,虽说这雅集是不限门第,但是能入座这水榭的皆不是普通人,云然大部分并不认识,侧首问凌自寒:“义兄,在座的你都认识吗?”
凌自寒轻转酒盅,笑意入眼:“自然认识。”他细细为云然介绍各个帐子的人。
上座的自然是当朝二皇子元承钰,他非长子却是嫡出,母亲是当朝皇后,一直是朝中人望最高的太子人选。
一旁的是九皇子元承锦,是个闲散皇子,母亲只是庶二品淑仪。
左侧第一帐的就是此次雅集主理的全公子,没错,他名字就叫公子。听到此,云然忍不住笑出声,凌自寒顾自继续介绍,这全家上几辈是当官从政的,最高曾官拜正四品中书侍郎,只是到了全公子这一代再无建树,但碍于全家曾经的官声和交情,在伒州城也是有名堂的人物。
刚才那个林中猥琐男子是谢既明,伒州太守的独子,一向是好色淫逸之徒。
云然刚救下的秦蓁,是伒州富商之女,与官家有生意来往,自然也是雅集坐上之宾。
另有一英武中年男子姓林,是自北地而来的副尉,说是立了军功同意回伒州探亲的。
还有一携美妾佳丽同来的贾嗣兴,是随国最大布庄的老板,往来各地的布匹生意皆要由他垄断把持。
如此一番介绍,云然不得不感叹凌自寒的识人广闻,怪不得他能将凌家的生意掌管得如此风生水起。
那林副尉突然起身,他不同于其他人的文气,自带武人的爽朗之气:“全公子的昆仑觞甚好,我也趁此机会奉上一样好物,供大家鉴赏。”他示意身后的仆从呈上一弯弓,“此弓箭是由巧匠寻遍昆仑,以昆仑神木打磨而成,木色温润触手沉稳,是上品弓箭。”
云然以前也是弓箭好手,远远看去就知他所言非虚,确实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弓。
二皇子甚是有兴趣,起身试了试,啧啧称赞:“确实是好弓。”
林副尉欠身说道:“既然二殿下喜欢,我就将这弓送与殿下,良弓自然要配良主。”
二皇子对这一通吹捧受用的很,拉着众人一同观赏此弓,云然对这弓很是喜欢,看着被送到了二皇子手中,只觉得很懊丧。凌自寒看着云然的神情就猜到了几分,轻声说:“改日我也去搜罗一把送你。”
“好,谢谢义兄。”云然展颜笑道。
一番鉴赏后,全公子建议大家行酒令:“第一把我们来最粗浅的,每人可吟一句与荷花有关的诗句,也可新作,吟不出的自罚一杯,可好?”
众人皆应,此时的云然已经开始搜肠刮肚的回忆自己曾经念过的诗句,努力想那些描写荷花的诗句。
二皇子首先吟道:“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九皇子沉吟开口:“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一片秋云一点霞,十分荷叶五分花。”
“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
轮到秦蓁,她浅笑盈盈:“拥红妆,翻翠盖,花影暗南浦。”
轮到云然了,云然绞尽脑汁才想起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算丢面子。
如此一轮下来,并没有人受罚,谢既明嚷着太简单:“既然今日是赏花,不如行花风令。”
这下可难住了云然,茫然的看向身旁的凌自寒,凌自寒小声说明:“只需要抽取一根酒筹,筹上会写着需要做什么。”
云然听了更是担忧,谁知道筹上会写什么啊,若是作诗一首,那就真的要丢脸了。
谢既明先抽了一根,仔细看了看抬头作揖道:“看来要二殿下先饮酒一杯了。”捧酒筹的仆从接过酒筹念道:“谢公子抽到梅花,首座者饮,找人划过桥令。”
二皇子笑着饮下一杯,与全公子完成了过桥令。
二皇子抽筹,仆从者念:“二殿下抽到樱桃,携妾者饮,行猜点令。”
贾嗣兴正左拥右抱与美妾调笑,无奈饮下一杯,行猜点令,后再抽筹:“贾公子抽到木兰,曾从军者饮,各举美人名,名非花名者饮。”
云然曾上过战场,但此刻自然是不能承认,九皇子和林副尉各饮一杯。
两人再抽筹,林副尉抽到“桐花,善弹琴者饮,打通关拳。”
听到弹琴,众人将目光皆放在两位女子身上,云然对弹琴一窍不通,自然是推辞了,秦蓁举杯饮下:“这通关拳我实在不会,不如就为各位弹琴一曲,只当认输了。”说完,她唤来丫鬟,取了琴手弹一曲,众人皆听得如痴。
一曲毕,酒令继续,九皇子抽了酒筹递与仆从:“九殿下抽到菱花,正吃点心者饮,行两岐令。”
正在吃糕点的云然骤然听到一口呛住,咳得面红耳赤,好一会才回复过来,看众人都看着自己,只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但这两岐令……秦蓁能说弹琴一曲认输,自己总不能说表演吃糕点吧。
“这两岐令,我并不会,不如我自罚三杯可好。”云然尴尬的笑着,同时拼命给凌自寒使眼色,让他给自己解围。
“刚才秦小姐认输是弹琴一曲,你认输自然也要表演一项才艺。”谢既明挑衅的看向云然,“莫非,你没有才艺?”
云然看着他,知道他是在记恨刚才自己坏了他的好事,所以才出言挑衅要她丢脸。
谢既明看云然不说话,更是洋洋得意:“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连女子该会的弹琴、唱曲、刺绣都不会,那可怎生嫁的出去啊。”
闻言凌自寒眉头一皱,看向谢既明的眼神多了几分敌意,正想开口,云然却先开口:“我自然是有才艺的,只是谢公子真的要看吗?”
“有才艺就快拿出来展示展示,可是别逞强,到时候闹出什么笑话。”谢既明看刚才云然的神情,心中早就笃定她什么都不会,只盼着她闹笑话丢脸面。
云然起身走到荷池边,俯身拔下一根长茎荷花,转身看向二皇子:“殿下,可否借弓一用。”
二皇子一直不发一语看谢既明挑衅,他觉得云然既然是凌自寒的义妹,自然不会是一无是处的女子,此刻见云然借弓,自是应允,饶有兴趣想看看她的才艺到底是什么。
云然接过弓,将长茎荷花当做箭引弓瞄准荷花池,但她岂会如此简单的展示,云然缓缓将弓对准了谢既明。
谢既明瞪大了双眼,惊惶失措:“你,你要干嘛!”
云然嘴角微扬,满脸狡黠:“展示才艺啊。”
骤然松手,荷花离弦直冲谢既明而去,稳稳插进了谢既明头顶的发髻,粉色的荷花瓣盈盈飘落,衬出谢既明苍白惊惶的脸色。
云然很满意谢既明此刻的神情,忍下笑意扬声道:“我的才艺正是百步穿杨,谢公子对我的才艺可满意?”
谢既明满面怒意,正要发作,上座的二皇子却抚掌大笑:“云然小姐果然好才艺。”众人皆附和。
见二皇子赞赏,谢既明自然不敢说什么,只能附和着笑笑。
云然将弓递上:“多谢殿下借弓。”
“刚才林副尉说良弓配良主,我觉得这话正适合云然小姐,不如就将这弓赐予小姐,也不算辱没了这神器。”
云然闻言窃喜,自己从刚才就想着这弓,此刻就真的归了自己,也顾不上推辞:“多谢殿下。”
云然捧着弓回到帐子,凌自寒看着她也是一脸惊叹:“这么多年,你这箭术竟也没搁下?”
“好多年没练了,早就手生了,还好没丢脸。”云然不以为意的说道。
凌自寒闻言更加好奇:“没把握你也敢对准人,若是失手伤了他可怎么办?”
云然看着凌自寒,笑得得意:“不是有你吗?你的身份自然能担得起我这一失手,对吧。”
凌自寒一脸无可奈何,想了想点头承认:“也对。”
不远处,九皇子看着云然捧着弓爱不释手的样子,脑海中却浮现出曾经红衣如火引弓飒爽的身影。
是,你吗?
第九章 披云凌霄志
自昨日风荷雅集回府,云然就捧着弓不撒手,凌自寒吩咐人送来了箭和箭靶,云然就在倾云阁内练习,幸好并没有手生太多,十箭总有两三箭能中靶心,只是臂力不如前,练了一会儿就觉得手酸。
等南意走入这倾云阁时,见着云然正坐着发呆,不由出言调侃:“刚听下人说小姐正在苦练弓箭,我还以为你改性了,原来还是在躲懒啊。”
云然斜眼看了看南意,有气无力的说:“练了好久了,手都酸了。”
南意跟云然向来交好,从不像北阑那样迂腐守规矩,顾自坐下倒了杯茶自饮:“你那是缺少锻炼,跟着我练几天保管你回到当年的体力。”
“你饶了我吧。”南意虽是女子,但是自小被凌家收养,跟着凌自寒走南闯北,又是及其自律严格的性子,跟着她练简直是在自虐。
南意比云然大几岁,一直是生人勿近的样子,最见不惯女子扭扭捏捏优柔寡断,倒是与爽利的云然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多年,之前听说云然和秦泽的事,要不是凌自寒拦着,只怕就孤身去教训秦泽了。
“走吧。”南意此次被凌自寒临时召回,嘱咐她好好陪着云然,她自然是要尽心尽力。
“去哪?”云然懒懒的倚靠在石桌上,“我不想出去。”
“骑马去。”南意拉着云然就往外走,不容云然半分拒绝。
伒城城郊有一枫林坡,每到秋日里耀红似火,映衬得整片天空仿佛都要燃烧起来,瑰丽夺目,引得游人如织文人赞颂,只是此刻是夏初,漫山枫叶还是嫩绿澄碧,无人问津。云然和南意便在此处扬鞭疾驰,两骑并行,谁都胜不了半分。
南意一袭玄衣,云然身着月白色水绿绣纹长裙,一玄一白驰骋在枫林间,直到山顶的枫晚亭才牵马驻足。
“想不到你的骑术倒是丝毫未生疏。”南意拿下马背上的水囊,席地而坐。
“有些东西是刻入骨髓的,生疏不了。”云然也坐下,丝毫不在会否弄脏衣服,“刚才我倒是想起以前在大漠的时候,那时骑马才尽兴。”
“想家了吗?”南意喝了几口水,将水囊递给云然。
云然接过水囊却不喝,抬头看向远处,仿佛看到金黄的沙海:“当然想啊,想念大漠,想念汨桑,也想姐姐。”
“其实你可以回去看看,如今,你是自由身了。”
“当年逃婚的时候,姐姐就昭告全国说我叛国,就连父王母后忌辰我都不被允许回汨桑,如何回得去。”
“想回又怎么回不去,是你在害怕吧。”南意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给云然掩饰的机会。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叫近乡情怯吗,我确实害怕,怕姐姐不肯原谅我,怕汨桑城民仇视我。”云然不习惯这么惆怅的自己,整理了心情扬起笑容:“在这里也很好啊,有义兄在,吃好喝好想去哪就去哪。”
“想去哪就去哪?那你去趟淮南啊。”南意忍不住拆穿。
“你就不能不拆穿我!”云然一脸嫌弃的看向贼笑的南意。
“还没放下啊?”
“我也不知道,说放下了毕竟意难平,说没放下吧,其实心里也没有那些悲伤的东西了。”
南意轻拍云然的肩膀:“再赛一场。”
“好,这次一定赢你。”云然起身上马,仿佛又变回了一身傲气的乌云然,再不理会心底那些空洞的悲凉。
等云然和南意回到凌府已经是申时了,两人皆是饥肠辘辘,还未到府门就远远看到府门前颇为热闹,有大小不等的箱子正往府里抬,云然行到府门前,下马唤来了正在指挥下人的管事:“这些是什么?”
管事行礼道:“小姐终于回来了,这些是二殿下送来的,指名要送给小姐的。”
“送给我?”云然一脸疑惑,自己与二殿下只是昨日风荷苑一见,相信他也并没有认出自己,怎么会突然送礼。“义兄呢?”
“少爷正在中堂与二殿下派来的人叙话。”
云然看着那些箱子,数量虽不多但看起来颇为贵重,不知二皇子打什么主意,云然还没有自信到二皇子会对自己一见钟情,于是大步走进府里径直往中堂而去。
中堂前并没下人服侍,云然走到门旁,清晰地听到凌自寒正与一男子交谈。
那个陌生但沉稳的男声徐徐而道:“……殿下对凌公子素有结交之诚,既然凌公子有此打算,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而云然小姐若是嫁入王府,有凌公子这个义兄在,自然也会得殿下钟爱。”
凌自寒半晌才回:“承蒙二殿下器重,凌某自当会慎重考虑,而义妹云然性子桀骜,若是入了王府只怕会见罪殿下,这婚事还是从长计议。”
那人被拒绝也不恼:“自然,此事确实需要慎重考虑,希望在殿下离开伒州之前会等到凌公子的答复,在下先回去向殿下回禀。”
“不送。”凌自寒也颇为傲气,并不谄媚亲送。
云然闪入旁边的草丛,等那人离开才缓步走入中堂,凌自寒正站在堂中间低头沉思,许久才发现了进来的云然,目光似有闪烁:“你都听到了?”
云然看着凌自寒,皱紧了眉头:“你,打算涉入朝政?”
凌自寒并不打算瞒着云然,爽快承认:“是。”
“为何?你明知道参与了那些勾心斗角就绝无全身而退的机会。”
凌自寒转身背对云然,掩饰去眼中的怅惘沉声开口:“以前,我总以为凭凌家的财富可以逍遥无忧,可是,纵使我家财万贯,依然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依然没有办法保护我爱的人,只有有了权势,我才可以真正保护身边的人。”
云然虽然看不到凌自寒的神情,但是他紧握的双拳让云然体会到一丝他心底的伤痛:“你一直劝我放下秦泽,可是,放不下的反而是你。”
凌自寒看向窗外攀援而入的凌霄花,沉默不语。
“义兄帮的是谁?我知道你是不会投靠二皇子的。”云然知道凌自寒下了决定就再难转圜。
“五皇子,在朝中唯一能和二皇子抗衡的就只有五皇子。”
云然已经想不起五皇子的样貌,只知道他是贵妃之子,一向礼贤下士颇有贤名,但与二皇子不睦,在朝堂上分庭抗礼,时时相争。
“既然义兄已经打定了主意,云然也不相劝了,只是刚才那人说二皇子来提亲?”
“我凌家没有姊妹,昨日都知道了我有义妹,就来提亲想以姻亲之份让我加入他的阵营。自古联姻便是联络关系最好的筹码。”
云然嗤之以鼻,自然是知道凌自寒不会拿自己去交换:“那义兄有何打算?”
“先拖着,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云然回到了倾云阁,看着南意气定神闲坐在院落中喝茶,上前坐于她对面:“你早就知道义兄参政了?”
南意颔首:“恩,早几年我们就已经帮少爷再联络朝臣了。”
云然忾然叹息,凌自寒看着洒脱无为,其实内心依然放不下当年的事情,“罢了,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凌家以后的福祸我也共担。”
“其实少爷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所以一直瞒着你。”
“我身份尴尬,确实帮不上义兄,但若有我可以帮的,自然不计得失。”云然洒脱一笑,再也不去担忧什么,最坏也就一条命,乌云然何曾会怕。
第十章 桃夭叶蓁蓁
两日后,秦蓁突然来访。
正准备跟南意出门去玩的云然有些惊诧,但想着秦蓁虽是富家小姐,却没有别人的扭捏做作之态,自己倒也不讨厌她,于是让下人带秦蓁来倾云阁,这边又吩咐婢女去准备茶点。
南意忍不住调笑云然:“难得你还愿意跟这些富家小姐交朋友,是要转性了吗?”
云然瞟了她一眼:“这是什么话,我自然也有女的朋友啊。”
“谁啊,在哪里?”南意饶有兴趣等着云然数名字,她知道云然鲜少与这些名门淑女应酬,嫌她们造作扭捏。遥想当年,云然和凌自寒一同游玩时,遇见个一直倾慕凌自寒的贵家小姐,痴缠着凌自寒各种作妖,结果被云然一顿抢白,愣是给气走了,那个场面至今不能忘。所以云然一直鲜少有女的朋友,毕竟随国还是以女子娴雅贞静为规矩的。
“你不就是女的。”云然憋不住笑了,“你忘记你也是女儿身了吗?”
南意作势要打,但见来客已经到了园门口,收了动作站回了旁侧,恢复了生人勿进的严肃表情。
云然也懒得与她计较,匆匆走到园门口:“秦小姐。”
秦蓁一袭浅蓝罗衣裙裾轻扬,镂空盘花金簪在发髻间若隐若现,并不张扬却也显了身份不容人小觑。她盈盈一拜:“云然小姐,今日不请自来多有叨扰。”
“不用那么多礼,没有外人我们自在着来。”云然上前扶起秦蓁,拉着她走入倾云阁的园子,婢女已经布置好了茶点,云然让秦蓁坐下,“你叫我阿然就好。”
“好。”秦蓁环顾四周,“这是你住的园子吗?很是古朴雅致。”
“我不喜欢太奢华的地方,自己住着舒服就好。”云然微笑,“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不请自来,是来谢谢你那日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只怕我就被那人给轻薄了。”
“不用谢,我也只是偶然路过,见到了自然是要出手相助的。”云然生怕秦蓁也会抬来一箱箱的谢礼。
“阿然倒是与我平时见到的女子不同,多了几分侠气,那日你射中谢既明的发髻,吓得他魂不守舍,太厉害了。”秦蓁满是敬佩,言语中多了几分激动。
“是他先刁难我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云然不禁骄傲起来。
“你的射箭是凌公子教的吗?”
“不是啊,是我父亲教的。”云然见秦蓁有些讶异的眼神,细细解释,“我并非是随国人,所以没有那么多规矩,女子骑马习武皆是常事。”
云然歉然:“哦,原来如此。真羡慕你,我自小就被父亲请了师傅教授琴棋书画,鲜少能出门,更别说骑马习武了。”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啊。”云然看到一旁的南意,想起刚才正要出门,计上心头,看了看秦蓁身后不远处的丫鬟,压低了声音跟秦蓁说,“我正想出去,不如一起啊。”
“啊?”秦蓁惊叫出声,看了看身后的丫鬟才压低声音说:“出去?我父亲不准我随意出门的,就算出去也要马车仆从随行。”
“那么多人跟着就不好玩了,你想去的话我就带上你,等会就回来,不会让他们发现的。”云然只觉得秦蓁一直都被关在家里怪可怜的,想带着她出去走走。
秦蓁咬唇想了许久,才终于下了决心:“我去。”
“你先让丫鬟们出去等你。”云然就猜到秦蓁会答应,心里有种计谋得逞的窃喜。
秦蓁又恢复了刚才高贵的样子,示意身后的丫鬟出去:“你们先退下,我与阿然想多聊会,人多了反而拘束,有事会喊你们。”
丫鬟们行礼纷纷退出了园子。
秦蓁看着她们出了园子,一脸紧张的问:“我们怎么出去啊,秦府的马车仆从都在府门口。”
“要出去何必走府门啊。”云然揽住南意的肩膀,狡黠的与她对视而笑。
只一盏茶的时间,云然和南意已经拉着秦蓁走在伒州城的街道上,秦蓁是第一次身处其中,平日里都是坐在车上从窗缝里看到的街巷,此刻她只觉得一切都是新奇的,摊贩们叫卖的物件她想碰却又不敢身手,刚才还落落大方的富家小姐倒变得怯生生的。
云然早就见惯了这些,本来也是兴趣缺缺,但是现在带着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没见过的秦蓁,反而来了兴趣为她介绍,一样一样的告诉她是什么。
南意跟在她们身后负责护卫,若是云然一人当然不用她护卫,但现在带着个千金小姐自然是不敢怠慢,若是秦家小姐在凌府出了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两位小姐已经逛了一路了,不如我们去歇息下吃点东西吧。”南意出声提醒,她们再往前走就要到秦府大门了。
秦蓁这才注意到四周的环境如此熟悉,急忙拉着云然往回走,头都不敢回。
云然被拉着疾步走很是茫然:“怎么啦?你这么饿吗?”
南意跟上脚步轻声提醒:“后面快要到秦府了。”
云然这才恍然大悟,看着紧张的秦蓁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我们去醉仙楼,那里的点心是最好的。”
一路行到醉仙楼,南意上前与掌柜说:“掌柜,临湖雅座可还有?”
掌柜略沉吟才开口:“有的有的。”转而大声吩咐小二带客人去雅座。
“小姐,你们先上楼,我安排点菜。”
云然颔首,拉着秦蓁随小二上了二楼,二楼的雅座每桌皆是由屏风隔开,最是清静,同时自窗口可以远眺湖景,甚是惬意。
南意点好点心进来,云然想要唤她坐下一起,但又怕秦蓁会在意规矩,正踌躇间,秦蓁却先开了口:“你也一起坐下啊。”
云然这才畅然:“这是南意,是我的朋友。”
“那也是我秦蓁的朋友。”秦蓁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疯魔,但却又对这种畅意的感觉欲罢不能,“以茶代酒,谢谢二位今日肯带我出来。”
南意和云然端起茶杯,三人碰杯一饮而尽,又兴奋叙叙聊起刚才街上的景致。
一通吃喝,秦蓁很有兴趣的拉着南意听她讲踏遍随国山河的故事见闻,云然早就听过自是没那么多兴趣,起身走到窗边探身看湖景,此刻日光高照,反而没了雨时朦胧之感,只觉得湖色满眼金波粼粼,看得人不免有些烦躁。
正想回身却瞟到旁边雅座的窗户也有人站在窗边,云然不由探身看去,正与那人四目相对。
“九殿下?”云然不由惊呼。
元承锦也没想到会遇到云然,这几日他一直心事纷乱,源头便是云然,此刻骤然见到了不知是喜是悲。
第十一章 谁念西风凉
只一会儿,元承锦就已经出现在了屏风边:“不介意我同坐吧?”
秦蓁本就是偷溜出来玩,遇到九皇子更是尴尬,守着男女有别的规矩秦蓁一直低着头不敢言语。
云然倒是不在意这些规矩,但心里因为以前随国提亲联姻的事情总有些尴尬,但是元承锦过来同坐,总不好赶他回去,点头道:“九殿下请坐。”
元承锦的仆从鱼贯而入,将他们那边的点心悉数端了过来,南意只点了些招牌点心,此刻却是摆满了一桌,云然不禁感叹,不愧是大国皇子,吃个点心也是大场面。
元承锦目光一直追随着云然,心中梗着那个疑问,想要问却又不敢问,怕她承认,更怕她说认错了人。他坐下想要说些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忐忑:“两位小姐也是慕名来这醉仙楼的吗?”
“醉仙楼是伒州城最有名的酒楼,自然是要来尝尝的。”云然拈了块酥酪吃着。
“醉仙楼最有名的是桑落酒,两位小姐或可尝尝。”元承锦说着斟了两杯,递与云然和秦蓁。云然爽快接过,轻嗅酒香赞道:“不错。”
秦蓁略有踌躇,见云然接过才伸手接了,轻声谢道:“谢九殿下。”她本就是伒州人,桑落酒也是常喝,自是平静喝了。
元承锦并没有其他皇族的皇贵之气,倒是多了几分平易,他出身并不尊贵,在朝中也不是众臣拜服的太子人选,经常会被外派,也在军中待过,对于各地风土人情颇为精通。元承锦说起自己的所见所闻,云然以前偷溜出去游玩也是走南闯过北的,也能附和说上一些,而秦蓁则是博览群书,能说上那些地方的文字记载和传说故事,三人聊得很是投机。
当元承锦说起西域大漠时,云然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一切皆被元承锦看入眼中,他几乎觉得自己可以确定了。他继续说着西域大漠,云然却再不开口,像在静静听着,又像是在发呆想着什么,秦蓁听得津津有味:“听说西域有个汨桑国,有两位传奇的公主,一位登位女皇统领汨桑,一位一战成名威名远播,我一直心向往之,想去汨桑看看。”
云然捏紧了酒杯,身后的南意在背后偷偷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失态暴露了身份,云然这才松开手,掩饰了自己的思绪。
“阿然,你也是习武的女侠,自然也听过这两位公主的威名吧。”
云然尴尬的笑笑:“是……是啊,听过,很厉害。”
元承锦看着云然:“是啊,这两位公主在西域是个传奇,汨桑大皇子庸碌,而皇后嫡出的二公主有治国之能,三公主有领军之才,受群臣拥戴万民臣服,成就西域双姝美谈。”
“可是,听说三公主似乎叛了汨桑,是真的吗?”秦蓁很是好奇,她一直不相信公主会叛。
云然将杯中的落桑酒一饮而尽,元承锦看着云然也没说话,气氛突然沉寂。云然笑了笑:“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不然让你的丫鬟发现就不好了。”
秦蓁此时才惊觉有些晚了,急忙起身:“我都差点忘了,快回去吧。”她向元承锦行礼,“九殿下,我们先回去了,告辞。”
云然也跟着行了个礼,跟秦蓁一同离开。
元承锦看着云然的背影,眼神深邃悲喜难测,云然并未察觉,但南意却看在了眼里,她觉得九皇子似乎察觉了,这并不是好事,需要回去找凌自寒商量。
三人匆匆回了凌府,幸好丫鬟们并未发现,秦蓁觉得今日是自己最开心的日子,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她曾经不敢去想的东西,她开始想要出去,想要去到书里说的那些地方,真正的看到美景,吃到美食,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临走前她跟云然约定,下次再一起出去玩。
云然应承了:“我还可以教你骑马,射箭。”
秦蓁听了连连点头:“那以后就再也不用阿然你来救我了。”
秦蓁走后,云然回到房里遣退了所有的仆从,一个人坐在窗下,刚才秦蓁和元承锦说的话,让她重新陷入了曾经的记忆。
十年前,汨桑国力势弱,内忧外患,内有父王病重内乱不断,外有昆拔虎视眈眈,哥哥庸碌又无主见,对于国事举棋不定毫无办法,姐姐为了汨桑不会遭遇亡国之祸,不得不站出来顶下辅政之职,以嫡出公主的威势理朝政、平民心、震群臣,压下所有谣言质疑。
父王病重公主辅政的消息传出,昆拔王觉得是可趁之机,于是率军十万攻打汨桑。
而此时的汨桑并无良将坐镇,时为三公主的云然自告奋勇,但是群臣反对,认为女子怎可带兵打仗,但是姐姐以“我以女子之身辅政,为何女子就不可领军”为由力排众议,云然也是心高气傲,朝堂之上当着百官面前立下军令状,不退敌军提头来见。
如此这般,云然领军八万迎敌出征。
云然自小就喜读兵书,性子又格外倔强好强,出征之时绝不养尊处优,与士兵同吃同住同训练,并立下最严军规,身体力行,如此军心归复,士气大振,与昆拔大军力战一月,险胜十万昆拔军。
稍作整顿,云然化被动为主动,火攻昆拔军营,昆拔军队猝不及防军粮被烧,匆忙撤退,由此,解了汨桑之困。
第二年,云然带兵出征昆拔,杀昆王,一战成名,享誉诸国。
这一年,云然16岁。
云然想起那时候骄傲的自己,只觉得恍若隔世。
“叛国?”云然叙叙自言,神情悲恸“我怎么会叛?如何会叛?那是我的家,我的国,我的家人啊……”
望向窗外的天空,她仿佛看见了金黄的大漠,碧蓝的汨桑江,还有萦绕耳边的汨桑歌谣……
第十二章 风雨欲来晚
凌自寒听完南意的回禀,紧皱眉头心中万般疑惑,虽说自己一直隐瞒云然的身份,但是她的身份在随国其实并没有任何的价值和意义,汨桑近年来与随国一直相安无事,并无战争,而随国的朝政,再怎么也不会牵扯到云然,九皇子元承锦对于云然的身份如此在意,莫非有其他意图?
“不知少爷怎么打算?”
北阑在侧,沉思良久:“九殿下向来甚少参与朝政,是个闲散王爷,更谈不上与汨桑有任何瓜葛,会否……只是单纯对小姐有意罢了?”
凌自寒看了北阑一眼:“如果只是有意,南意怎么可能分辨不出,不过他确实没有卷入朝政的迹象。”凌自寒看向南意,“你继续陪着云然,若是再与元承锦有接触,你只先仔细盯着,回来禀我再说。我倒要看看元承锦对云然到底什么企图。”
“是。”南意拱手答应。
“北阑,你这边跟的怎么样了?”凌自寒端起茶碗轻抿一口。
“跟了几日有点动静了,林广入夜出入过行宫,但是守卫森严探听不到什么。”
“秦方守果然耐不住了,只是没想到他选了元承钰。”凌自寒不禁冷笑。
“二皇子是中宫皇后所出,背了个嫡子的身份,自然被人视为太子第一人选。”北阑说道。
“嫡子而已,没有登上太子之位什么都是空的。”凌自寒将茶碗重重搁下,眼中寒意更甚。
“少爷,之前二皇子的人说离开伒州之前要你给出答复,似是志在必得。”南意出声提醒。
“那就给他找点事,让他没有精力来顾及我们。”凌自寒看向窗边的凌霄花,“要娶云然,要我诚意投靠,也要看他有没这个本事!”
接下来的半个月,秦蓁时常来府里拜访,一开始云然总以为是这只被关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爱上了外面的自由,可是秦蓁只是偶尔才会要求偷溜出去玩,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留在凌府里与云然喝茶闲扯,或者是让云然带着她逛凌府的园子,这让云然觉得很是奇怪,凌自寒在伒州的这处别院园景颇为普通,并没有特别之处,秦蓁一富家千金怎会如此热衷。直到这一日,在园中遇见了凌自寒,秦蓁远远看着凌自寒眼中满是痴意,走到近处说话也变得怯生生,连抬眼也不敢,云然这才明白,秦蓁这么频繁的来找自己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凌自寒只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秦蓁看着他的背影痴痴的,眼中写满缱绻情意。
云然看着她,笑容逐渐奸诈:“秦蓁。”
秦蓁这才回过神,被云然凑近的脸吓了一跳,后退了数步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云然憋住笑意,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吧,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义兄的?”
秦蓁娇俏的脸上突然涨红,转过身连连否认:“没,没有,你别乱说。”
云然绕过去继续盯着她,贼笑不已:“别狡辩,你刚才看着他的眼神就已经暴露了你的心思了,我可不是瞎子。”
秦蓁低着头想了许久,终是下了决心似的承认:“是,我喜欢凌公子。”
她这么大胆的承认了,反倒让云然很是惊讶:“什么时候?不会是风荷苑一见倾心的吧?”
“不,不是。”秦蓁慌忙澄清,“是三年前,凌公子因为生意的事来秦府找我父亲,我在廊桥上遇到了他,一身白衣,丰采温文,笑起来眼中似有星辰,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我想书中写的那些温润如玉清如远山都是用来形容他的。”
“那你跟我交朋友,来凌府都是为了见他?”云然好奇的问。
“你当日救了我,我们又如此投机,我自然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的。”秦蓁急急解释,生怕云然误会,“只不过这几日来逛园子,确实是想见他。之前听说他会去风荷雅集,我才求了父亲让我去,那日看他离席去找你,我才一个人跟着的,结果误入了林子,遇到了谢公子。”
“原来如此。”云然这才把所有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想不到秦蓁爱慕的是凌自寒。
秦蓁拉住云然的手说:“阿然,你别生气。我真没有利用你的意思,也没有想做什么,只是看看他就好了。”
云然看着秦蓁痴情的样子,心中不忍。之前也遇到过好多爱慕凌自寒的女子,但是那些女子不是娇柔扭捏博同情,就是装腔作势耍心机,云然都看着厌烦,不捣乱已经很好,更遑论去帮她们了。
而这次,云然却动了帮秦蓁的心思,跟秦蓁相处了这么久,她是一个难得真实的好女孩,凌自寒独身这么多年,终是当年的事情让他一直苦了自己,秦蓁一定可以好好待他的,帮他走出那些伤痛。
“我帮你。”
秦蓁闻言一愣,但马上摇头:“不用,我不想打扰到他。”
“相处久了才会喜欢你啊,只这么远远的看着怎么让他知道呢?喜欢就说出来,才不负自己的心意啊。”
秦蓁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之后每次秦蓁来府里,云然都会找借口带她去找凌自寒,三人一起喝茶,或者一起逛园子,或者只是下棋看书,凌自寒一开始只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时间久了,他似乎察觉到了,每每知道秦蓁来了就故意躲开。
三番两次的找不到凌自寒,秦蓁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是不是他不想见到我?”
云然安慰道:“不会啦,或许是他在忙。”云然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安慰苍白无力,但是又不能解释凌自寒介入朝局的事情。
秦蓁神伤不已,与云然告了辞就回府去了,之后几天她都没有来,只派下人送了信给云然,说是想安静的待几天,等心情好点了再来找云然,只怕她是真的伤心了。
虽然知道这不能怪凌自寒,但云然心里还是有些恼他,恼他故意躲开,恼他不愿意尝试下,云然日日躲在倾云阁也不去找他,整个凌府突然沉寂了下来,没了往日的热闹。
而凌自寒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他也躲着,连着好几天也没来倾云阁。
当五日后凌自寒来到倾云阁时,云然本还想数落他几句,但凌自寒一句话反而让云然忘了任性。
“我要离开几天。”
“去哪里?”凌自寒难得这么郑重其事的来跟云然说话,云然总觉得有什么事。
“还记得前些日子二皇子的人临走说了什么吗?”凌自寒看向云然。
云然想了想:“似乎是说要你在二殿下离开伒州之前给答复。怎么?他们来逼迫你了?”
“暂时还没,但是防患于未然,我需要提前布置让他无暇顾及我们。我要亲自去趟,明日就动身,我会将南意留下,你只要乖乖在府里应该就没事,我会尽快赶回。”
云然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郑重点头:“我也不问你去做什么,就守着这别院等你回来。”
凌自寒转身走到门口,停下步子却不回头:“还有,秦小姐那边你别又为我自作主张,我没那个心思。”说着渐行渐远。
云然看着他走远,只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凌自寒与北阑就骑马出了城,云然吩咐了仆从,若有访客就回了,就说主人出城了,府内不方便接待。仆从领命而去,自这一日,凌府开始闭门谢客。
凌府的动静,这伒州城里最关心的莫过于元承钰。
自那一日派人游说被拒后,元承钰就让人盯着凌府,有任何异样都需要一一回禀。
凌家掌握了随国一部分的商行运输脉络,不容小觑,而年纪轻轻就继任家主的凌自寒,将凌家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绝非庸碌之辈,若是自己的太子之路有他相助,必然会赢了老五。
今日一早就有密探回报,说凌自寒出了城。
“去了哪里?”元承钰把玩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小的派人去跟,但是……跟丢了。”
元承钰闻言大怒:“废物!人都会跟丢!”
密探忙磕头请罪:“我们的人一路跟着凌自寒,途中遇上流民拦道,等再追已经不见人了。”
“如今这光景还有流民?”元承钰似自问也似问人,沉吟片刻,“凌府那边呢?”
“凌自寒离开后,凌府那边就闭门谢客,没有人离开。”
“他那个义妹会是我们绝好的人质。”元承钰眸中皆是杀意,他想着如果凌自寒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他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可是…”密探一脸为难,“我们现在与凌自寒并未撕破脸,若是强闯进去抓人只怕……”
元承钰倒是自信满满,早就有计策在心:“抓个人质何需来强的,多的是办法。你去传伒州知府来见我。”
“是!”
第十三章 孤身入虎穴(一)
这几日,伒州城突然谣言纷纷,说是隔壁镇子有采花大盗劫色杀人,据说已经流窜到了伒州,一时间城里女子人人自危,皆躲在家中不敢出门,而伒州知府亦派守军戒严各主要道路,衙役日日巡视全城,一副誓要抓捕大盗归案的样子,反倒让城中百姓更是紧张。
云然自凌自寒走后就在府中乖乖的看书发呆,偶尔与南意对饮,虽是无聊却也很是惬意,云然只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要懒得不成样子了,与南意笑言快来点事情让她操心一下。
一语成谶。
这一日云然正在园中喂鱼,管事急急来报:“知府那边来人了。”
云然懒懒的倚靠在栏杆旁看着锦鲤争食,不耐的开口:“不是说了闭门谢客,主人不在,让他们改日再来。”
管事凑近了说:“他们说要拜见小姐你。”
云然满心疑惑:“见我?”看了看在旁的南意,“让他们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管事下去了,南意这才开口:“我们向来与知府无甚瓜葛,此时前来倒是费解。”
“知府是与我们没什么,但这城中能让知府听命的还能有谁,只怕是义兄离开了,有人坐不住了。我们先去会会来人,看看他们想怎么样。”
一语中的,南意对云然向来是钦佩的,那些人趁凌自寒不在觉得云然是弱势,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云然换了身颇显清冷的烟纱碧霞罗衣,逶迤拖地的水雾翠绿裙,鬓发低垂簪了碧玉钗,来到堂前,只见中庭站了两排守军,领头之人目光坚毅,武人模样身形魁梧,他见到云然,拱手行礼:“云然小姐。”
身后的南意凑近了云然的耳边轻声提醒:“这是知府的近卫列青。”
“列护卫,有什么事吗?”云然也不回礼,只站在台阶上冷声问道。
列青也不在意:“我奉谢知府之名,前来请云然小姐往知府府小住。”
云然心中一紧:“为何?”
“最近城中采花大盗盛行,隔壁镇已经有女子遇害,谢知府知道凌公子不在府里,小姐独自在家,为了小姐安全,请小姐去知府府同住,也方便守军保护。”
云然之前是有听说采花大盗的事情,但是突然邀请自己去同住,总疑心有别的阴谋,自然是不同意:“请列护卫代我谢谢大人,凌府自有护卫,我在府里很安全。”
“谢知府身领伒州管治之责,自是要保护城中每一个人,既然小姐不愿去知府府,知府大人特意派了我前来保护小姐,自现在起,凌府四周我会派守军守卫,府中也会派人护卫。”
云然听了便知不好,他们是铁了心要看住自己,找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竟不好推脱,倒是让自己进退两难,沉思许久,云然终是下了决定:“既然知府大人一番好心,云然岂可辜负,这就跟列护卫去知府府小住。”
列青见计谋得逞:“是,小姐请。”
“列护卫稍等,我去收拾些行礼。”云然见列青似要开口阻拦,先一步微笑问道,“列护卫不会是衣物也不让我带吧?”
“不敢,小姐请便。”列青想着既然她答应了,何况自己早已派了人守住凌府后门,自然不怕她跑了。
云然回到倾云阁,管事和南意跟在身后,南意很是担忧:“既然你知道他们有阴谋,为什么还要答应去?”
云然转身看着南意:“如果我不去,他们派人守着凌府,我们一个都走不出去,还不如遂了他们的意,他们顾着我,你们就有机会去找义兄。”
南意想了想,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只得同意:“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我总不放心。”
云然点了点头,转而跟管事说:“我走之后,你想办法通知义兄,别打草惊蛇,慎重。”
管事也是经年的凌府老人,自是知道怎么做,俯身让云然一定要保重安全。
云然只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回到堂前,列青看着云然身后的南意,目光闪烁不定,云然也不怯怕:“这是我的贴身侍女,是专门服侍我的,我要带去。”
列青自然是看出南意有些功夫,但是想着进了知府府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白搭,也就不说什么,让云然上了马车,缓缓向知府府而去。
云然住进了知府府的一进小院,虽不大,但也算五脏齐全,院中安排了两个侍女,云然只安排她们做些杂事,自己一应贴身事宜都是自己亲自动手,或者是南意来服侍,住了一日并没有人来,云然也就乐的自在,让侍女拿了些书,顾自看书。倒是南意颇有些紧张,仔细观察四周情况,对吃食饮水格外小心翼翼。
云然倒是不担心,既然他们请了自己来,就不会轻易下毒要了自己的命,想不到还能有价值当人质,云然不禁有些想笑。
第十四章 孤身入虎穴(二)
第二日,二皇子元承钰便踏入了小院,笑意盈盈眼中却分外清明。
彼时云然正在院中看书,南意随侍在侧,见着二皇子进来,云然也没起身,只顾自看书,而南意也目不斜视,只当不见。
元承钰从未被人无视,但碍于面上还是开口问候:“云然小姐,别来无恙。”
云然放下书册,作出单纯娇俏的模样:“二殿下好巧啊,你也来知府大人这里躲采花大盗吗?”
“云然小姐可真会说笑。”元承钰走到近前捻指含笑,“这伒州城近来不太平,自寒与本王是旧识,他不在,本王自然要为他照顾你了。”
“那要多谢二殿下了,云然只盼着义兄快回来,就不用麻烦殿下照顾了。”云然仰头看着他。
“本王先前送去凌府的礼物,小姐可喜欢?”
“殿下送的礼物如此贵重,云然自当珍而重之。”
“自那日风荷雅集一睹小姐风姿,让本王倾心难忘,不知小姐……”元承钰俯下身言语暧昧,手缓缓抚上云然的手背。
云然只觉得背后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出来:“云然何德何能,担得起二殿下一句倾心。”
“云然小姐过谦了。”元承钰坐下笑道,“若论起作画吟诗,寻常女子皆会,而这百步穿杨就只有你会,让本王甚是惊喜啊。那日送与小姐的弓箭可好用?”
“很喜欢,多谢。”这句倒是多了几分真心,那把弓箭确实是自己心爱之物,“可惜这次仓促没带过来,这边什么都没有,甚是无聊。”
元承钰看了看四周:“确实啊,这边略简陋,这样吧,本王明日让人送点东西让小姐解闷用。”
“那就多谢殿下了。”云然再不想应付他,重新拿起书顾自看起来。
元承钰眯眼仔细端详云然,心中暗衬,以前见到的女子皆是曲意逢迎,亦或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难得碰到个性子冷的,倒是新鲜。
元承钰呆坐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走,连杯茶都没有喝上,云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好笑,只怕他身为皇子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第二日果然送来两大箱的东西,打开看都是一些小玩意,也有供人把玩的精巧玉器摆件,云然看了几眼并不感兴趣,只吩咐人搬进房后放杂物的小屋子。
“怎么?云然小姐不喜欢?”元承钰紧随其后走进了院子,仆从放下了箱子皆跪下行礼。
云然只福了福:“二殿下。”
“这些都是本王亲自派人挑选的,小姐都不喜欢?”
“云然不敢。”
元承钰径自坐下:“今日来小姐这里讨杯茶喝。”
云然嗤笑:“二殿下要喝茶,何须来云然这里,殿下的行宫什么好茶没有。”
元承钰心中已有计较,毕竟自己身为皇子,对于女人向来予取予求,这两日对云然又是笑言又是送礼,而她还如此不知好歹:“云然小姐一向是如此伶牙俐齿吗?”
“云然只是说出想说的话,不懂溜须拍马罢了。”云然冷声道。
元承钰怒极反笑:“有趣,有趣。”他走到云然面前,一如往昔的笑脸,但眼中凌厉之色尽显,“云然,你会是我的女人,我会让你求着我要你。”
“是吗?云然在此恭候。”云然什么场面没见过,自然是不怕的,微笑应答。
见元承钰拂袖而去,云然冷笑不语,顾自回了房间。南意跟入房中:“你为何要与他交恶?不怕……”
“怕什么。他本就没存什么好心,若是我百依百顺,他反而会得寸进尺,还不如撕下他的伪装,逼他明着出手,我们反而可以应对。况且,我也懒得应付他那样子,让我看着恶心。”
“好,这几日我会留心,免得他们做手脚。”
“已经三日了,不知他们有否找到机会送信给义兄……”云然看向窗外的天空,突然觉得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再也回不去了,义兄参与到随国的太子之争中,自己又是他身边唯一的家人,只怕这种事情以后会源源不断,虽然自己并不害怕,但心底却厌烦这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自那一日后,元承钰再未出现,而院中的守卫更加森严,只有府中派来的两个丫鬟才能进出,云然和南意假装不在意,照常吃喝聊天,她们在等,等一个可以自救的时机。若是不得,只能盼着凌自寒的消息了。
第十五章 月色隐暗流
日复日,云然没有等来凌自寒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今日自早起云然就一直在院中看书,只有寥寥数字看进了心中,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哪去了,正放空的时候,却听到院门外有声音,似乎是有人想要进来被守卫拦住了。
南意过去查看,云然放下书册倒是有几分好奇,自己是被元承钰关在这里,竟还有人敢闯进来。正想着,南意带着元承锦走了过来。
“云然小姐。”元承锦依然平易的不像一个皇子。
云然见到他有些讶异,但跟元承钰比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真心的欢迎:“九殿下有礼。”说着示意身后的丫鬟奉茶。
元承锦看了眼桌上的书册,笑言:“云然小姐倒是很自在啊,外面为了采花大盗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他们把我接到这里,不就说是为了保护我吗。这院子我都出不去,采花大盗又怎么进的来,自是不用我操心了。”
“以小姐的箭术,我想这采花大盗也是不敢来的。”
“九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那日与小姐在醉仙楼偶遇,倒是觉得兴趣相投,我以前随军驻守边防,也算武人一个,难得小姐也是周游诸国,见解独到,今日便来叨扰再叙。”
“殿下赞誉,我也只是多年前随义兄四处游玩,并无什么见解。”
如此元承锦叙叙说起了各地风情民俗,云然静听着,心中总留着一丝疑惑,元承锦来找自己只为闲聊,似乎说不过去,他自雅集到醉仙楼,都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并不像会突然来访,更何况是云然被元承钰禁足的时候。
云然注意到元承锦说话间总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身后的丫鬟,这丫鬟名唤竹青,是元承钰派来监视自己的毋庸置疑,此刻随侍在侧怕也是为了探听。
“我昨日吃的点心中有一样糕点是叫什么,我吃着很合口味。”云然回身问竹青。
“回小姐,昨日的是桂花糖蒸栗粉糕。”竹青恭谨回道。
“我现在有些想了,去拿点来。”转身与元承锦说道,“九殿下也尝尝,边吃边聊。”
“我也正有点饿。”元承锦点头,端起茶杯又抬头吩咐竹青,“顺便换壶茶来,有些凉了。”
竹青见二人闲聊并无异常,便答应了,出了院子去准备茶点。
等竹青出了院子,云然才正色看向元承锦:“九殿下是否有事要跟我说?”
“是。”元承锦此刻也没了刚才的惬意之色,严肃了几分,“云然小姐,你快点派人通知你义兄接你回府。”
云然无奈之色:“若是能,我也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二殿下趁我义兄出城,借安全之名将我关在此处,岂会轻易让我走。”
“你知道是我二哥所为?”
“知府与我,与义兄皆无瓜葛,而他也不敢与我义兄交恶,这城里能让知府为他办事的唯有你们皇族,你不会,那也就只有二殿下了。”云然娓娓道来。
“你义兄何时归?”
“不知,我已经让府里尽快通知他,这几日我被困在这里,也无法跟府里互通消息。”
“小姐要注意饮食,我偷听到二皇兄今日要对你下手,所以匆匆赶来提醒。”
云然抬头看了看一旁的南意,南意目光炯然:“多谢殿下,南意会拼死护住小姐。”
元承锦还要说什么,却见竹青端了茶点走来,将话题一转继续说起边塞风光,坐了会就告辞而去。
晚膳时间,竹青像平时一样端来了饭菜,看着一桌的菜,云然想到元承锦提醒要注意饮食,许久不敢动筷,但是竹青殷勤的为她添菜,平日她说吃不下竹青并不会说什么的,而今日则是催着云然进食,云然更是肯定了今晚的饭菜有异。
南意也察觉到异常,想要动手却被云然按下了,云然拿起筷子将碗里的菜吃的干净,抬头看到竹青得逞的神情,只作不知。
饭毕,竹青端了饭菜下去,南意担忧的看着云然:“这饭菜有问题你也敢吃?若是有毒可怎么好?”
“他并不是想要我的命,而是要我这个人,只怕是迷药一类,竹青盯着,我不敢不吃。不过我也不会让他得逞。”云然让南意附耳过来,细细吩咐了晚上怎么做。
慢慢的,云然开始觉得头晕目眩,一阵睡意袭来,让她无法集中思绪,只紧紧抓着南意的手臂。
“小姐。”南意察觉到云然的异样。
“是蒙汗药。”云然努力让自己清醒,艰难开口,“快去。”
南意即刻唤来了竹青:“小姐有些乏了,今日你和我一起随侍陪夜。”
竹青看云然虚弱的样子,便知道药起了作用,往日自己都是被安排在院门口,今日让自己一起服侍更是方便了,连连答应说下去准备下。
南意将云然扶到床上:“小姐,再忍耐下。”
云然用力掐着自己的腿,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艰难开口:“等会一定要小心行事,切莫被识破。”
“是。”
云然冷笑出声:“就算我已成过婚,但也不会让人随意碰了去。”
竹青与南意伺候云然睡下,整个院子恢复了安静,静的如往日一般,半夜时分,一个人影窜入了院子,南意看到了慌忙抵抗,但几招下来便被制服打晕。那人影回到院门处,另有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快步走入了房中………
第二日,元承钰自睡梦中醒来,回想起昨晚不禁有些志得意满。
“来人。”元承钰大声唤来了下人,只要众人看到了这个场面,云然就算不肯也非得入王府,就算凌自寒回来了也不敢说什么,有他义妹在,凌自寒臣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直在外守着的仆从闻声推门而入来伺候,而床上的女子也被惊醒起身,元承钰这才发现床上的女子并非是云然。
“你是谁?”元承钰怒问。
这女子惊慌失措,慌忙下了床下跪在地:“殿,殿下,奴婢是,是院中的丫鬟,竹青。”
“为何是你!”
“奴,奴婢不知。”竹青吓得瘫倒在地。
元承钰这才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抬头看到房内不知所措的守卫和仆从,压抑住滔天怒气冷声开口:“拖出去杀了!”
“殿下宠幸了竹青,怎可如此薄情寡义呢?传出去了只怕殿下英明受损。”云然趾高气扬的踏入房中,身后跟着南意,两人皆是一脸揶揄。
元承钰下床走近,仆从拿了外衣为他披上,他只盯着云然,脸色铁青,眼中竟有杀意。
云然也不怕,坦然直视,嘴角一抹讥讽的笑意:“二殿下身为皇子,总不会始乱终弃,既然竹青是你的人了,殿下自然要迎她入府吧。”
元承钰冷意森然,自牙缝中挤出话来:“云然小姐说的是,将竹青带回行宫安置。”
仆从侍卫将小声哭泣的竹青带了出去,元承钰突然笑了,但眼中凌厉之色未减分毫:“没想到云然小姐不仅伶牙俐齿,还如此聪明,倒是让本王很意外啊。”
“我也没想到当朝皇子会如此下作,也很意外。”云然也不再伪装,迎面而视。
“只要你还在这个院子里,就逃不出本王的手心。”
“二殿下根本对我无意,不过是想要我义兄臣服效忠于你。我和义兄确实兄妹义重,但是义兄也并非软弱之人,如果他回来知道我被你逼迫,你觉得他还会效忠你吗?”云然冷声点破,“不如殿下放我回府,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义兄回来我自然也不会多言。如何?”
元承钰此刻却不想息事宁人:“经过昨夜一事,已看出云然你并非普通女子,我又如何相信你,既然要当一切没有发生,那就让你消失不就好了吗?”
云然想不到元承钰竟动了杀意,有些意外:“我死了,义兄会起疑,你也逃不出干系。”
元承钰看云然慌了,反倒沉着了,想着再聪慧也不过是个怕死之人:“你死在知府府里,又是采花大盗干的,与本王何干。”
云然沉默不语,只死死盯着元承钰,自己昨晚躲过一劫,可若是他真的动了杀心,只怕自己也是避无可避。
元承钰靠近云然的耳边,轻嗅发间清香:“记住,本王得不到的东西,他就没存在价值,包括你,也包括凌自寒。”说着,拂袖而去。
云然颓然坐下,南意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目光坚定自信:“少爷一定会及时赶回来的,他回来之前,还有我。”
“很小的时候,我的一位叔父起兵夺位,我见到过血流成河,也见到过成王败寇,所以我远离朝堂不理纷争,但是如今……我不愿意看义兄也拿生死去博弈这场赌。”云然言语落寞。
“你知道少爷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的。”
“是,我知道,当年的事我也是看着的。”云然拉起南意的手,仰起头看着她,“我是不是变心软了,当年的我从来不在意这些生生死死的。”
南意蹲下反握住云然的手:“你还是那个阿然,一直都是。你早膳还没吃,饿了吧,我去给你拿。”
南意转身出去,云然看向凌乱的床铺,只觉得恶心,唤了人将床铺全换了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