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旧时明月路(二)
到了宫门前,莎依向守卫示以宫牌,云然紧跟在她身后不敢抬头,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似乎一切颇为顺利,护卫看到宫牌,又见是圣巫密使,皆垂首放行。莎依正要往宫内走去,却被一人唤停了脚步。
“莎依,你不在王上寝宫,出宫做什么?”来人正是掌北宫门禁的何尉丞。
莎依也不慌张,冷眼看去:“何尉丞,我出宫自然是王上有命,不需要向你汇报。”
“王上之命臣自然无权过问,只怕是有人趁王上身体有恙擅自出宫有私,我身为北门尉丞自是要坚守宫规肃清宫闱。”何尉丞目光冷峻逼视着莎依,王上已有半月未露面上朝,但寝宫被圣巫的人看守没办法硬闯,情况未明,而这王上的贴身女官莎依肯定知道情况,若是能盘问出一二,也可以报与国相大人拿个首功。
“我服侍王上已十数年,若是你对我有疑,自可拿了证据上呈王上处置我,不必在此废话。”莎依从没将这人放在眼中,顾自想往前走去。
“来人,为莎依女官搜身,看是否有夹带私物入宫。”何尉丞开口吩咐道。
“你敢!”莎依回首怒视。
“我为北门尉丞,自是有权搜查任何可疑之人……”话未说完,被人当脸掌掴,一时竟被打懵了,反应过来不由惊怒交加欲还手,看到眼前的白衣女子还是硬生生压下了怒火,“密使大人。”
云然刚才见他得寸进尺,完全没将王族放在眼里,早已耐不住心中愤懑,上前就是一掌掴,怒目而视:“王上之人也是尔等可以轻慢的?”
何尉丞慌忙俯身下拜:“臣不敢。”
莎依站在一旁只觉得心惊肉跳,生怕云然暴露了身份,急忙上前催促云然:“密使大人,圣巫还在等你,先进宫吧。”
云然只看不惯这小小尉丞如此以下犯上,也没打算与他多浪费时间,轻哼一声随着莎依往内宫而去,心中更是阴沉,这宫城曾是她的家,她长大的地方,以前的荣耀风光,众臣拜服,此刻却被人反客为主,以为乌云氏的人可以任人欺凌,既然她回来了,那么就要让那些人断了这些痴心妄想。
见莎依和云然走远了,何尉丞看着她们的背影沉思不语,圣巫密使向来中立自持,从不会如此激愤,此人必有猫腻,他挥手唤来护卫:“派人盯着莎依和这个密使,看去了哪里。”
“是。”护卫领命而去,何尉丞抚着微红脸颊,盘算着若真的有猫腻。定要这女人付出代价。
跟着莎依径直入了宸华殿,云然看着宸华殿三字的牌匾只觉得恍惚,记忆中这里是父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小时候总是跟着姐姐溜进来玩,姐姐总是拿着父王的书册奏折看的津津有味,而自己则是一味的贪玩捣乱,被发现了就会被父王罚抄古书,总要母后来求情才罢了,长大了后姐姐被允许进入殿中查阅,自己在旁侧无聊了也会翻些书册来看,如此竟也迷上了三国志,后又看了各类兵书兵法,常与父王讨论列兵布阵之策。想不到姐姐将这里改成了她的起居之处。
刚入殿,就见兰昭匆匆从内室迎了出来,看着云然和莎依:“一路可还平安?”
莎依看了眼云然,颇有些担忧:“进宫时被何尉丞为难了,公主动手掌掴了他。”
云然也懒得解释,兰昭想了想:“尉丞小官是无权面见王上的,应该无碍,”
“阿姆,姐姐呢?在内室吗?”云然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姐姐。
“莎依,你守在这里,别让任何人进来。”兰昭看向云然,“你跟我来。”
云然跟着兰昭一路走进内室,一如记忆中的满架书册,就连满室的焚香都是当初的味道,让人觉得宁和静心,兰昭穿过这一道道书架,后面是熟悉的红木书案,父王曾在这里案牍劳形,自己曾在这案上画军阵图,还来不及神伤,又跟着兰昭转过书案后的屏风,这里幔帐帘幕清扬,深处是檀木床榻,但是床榻上并无人。
云然正疑惑不解,却见兰昭脚步未停,绕过床榻来到梳妆台前,此时云然脑钟灵光一闪,一段记忆清晰浮现。
当年内间并不是床榻,而是放了许多前朝记档,一箱一箱的摞在这里,云然溜进来只当这里是寻宝游戏,总是翻箱倒柜,或是躲在某个箱子后面等姐姐来找,一次躲藏中无意触动了机关,才发现这里有一处地下密室,与姐姐一同进去发现里面空无一物,问了父王才知道这是祖先建宫城时特意造的,以供后辈危急之时能躲入暂避。云然记得,这密室的入口,就在此刻的梳妆台后。
果然兰昭将梳妆台挪开,触动机关,墙上缓缓开出一道矮门,里面烛光微动,一道阶梯延伸往下。
想不到这密室,还真是在危急之时派上了用处。云然不禁轻笑,见兰昭先一步走进,自己也跟着钻入矮门,门内再不是当年的破败,而是一路燃着灯烛,地上墙上皆被打扫过,沿着阶梯往下,底处的密室并不大,见有人来了两名巫医垂首而立,密室正中的床榻上躺着一人,云然再也顾不上他人,拿下面纱疾奔过去,伏身在榻前细看,记忆中的姐姐端庄矜重,虽王袍加身圣位独尊,但依旧温润纯良,十年了她并未见岁月之痕,但是面色苍白毫无生气,云然不敢触碰只哑声唤道:“姐姐,阿然回来了,你醒来看看我。”握住姐姐的手,只觉得苍瘦如柴凉意透骨,厉声问身后的巫医,“你们怎么治的?”
一名巫医跪倒回禀:“我等愚钝,并未查到王上中了何毒,如今王上昏迷不醒但还能进食,每日喂王上喝水,再进些汤粥。”
兰昭缓步上前,将手搭在云然肩头让她暂缓悲伤,云然看着姐姐的模样,耐住想要即刻手刃国相的恨意:“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必须要找医师给姐姐解毒。”
“现在宫中皆是国相眼线,御医不可信,宫外我们也不知何人可信,若是安儿中毒昏迷的消息泄露,朝中只怕是大乱,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难道就看着姐姐如此下去吗?”云然忍不住怒吼。
“如果消息泄漏,安儿一样活不了,国相不会让她活着的。”兰昭沉声道,“你和安儿都是我带大的,若是能救,我又如何忍心看安儿如此。”
云然站起身,皱眉沉思,绝对不能如此耽误治疗,她此刻只想到了一个人能帮上自己:“阿姆,你派个亲信偷偷出宫,去往随国边城找一间西关客栈,将我手书交予掌柜。”
“可信吗?”
“若他不可信,这世间也就无人可信了。”云然走出密室,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在最后画了一朵凌霄花,待墨迹干了将纸折了递与兰昭,“找个稳妥之人,交予掌柜后就在那里等消息。”
兰昭立刻唤了人进来,安排了亲信即刻带信出发。
云然坐在案前,闻着这缥缈若无的焚香倒是沉静了下来,待室内只剩下自己与兰昭,终是将疑问问出了口:“阿姆,你现在可以说你的安排了吧,姐姐中毒昏迷你却到随国来寻我,定是有了打算。”
兰昭站在案前,身后的窗户透进缕缕阳光将她的身影笼罩,云然逆光看去看不清她的表情,却知道她此刻的肃穆之色,以前云然做错了什么事,她都是这样说教云然的。
“阿然,我想让你假扮成安儿,稳定人心。”
云然已经猜到了兰昭的打算,但听到她说出口还是觉得茫然无措,压下心头的寒意:“虽然我与姐姐长得相像,可也并非一模一样,见过我们的人还是会认出区别的。”
“此事我也想过。”兰昭走近自案上的木盒中拿出一顶赤金面具,“安儿觉得女子总有温婉之色,不够震慑朝堂,于是学习古籍中兰陵王打造了面具,上朝时以面具示人,你可以在见外臣时佩戴面具,应该无人会起疑。”
云然轻抚面具上镶的光珠,绯红耀目,触手微凉:“可是我并不懂朝政。”
“我和莎依一直帮着安儿,有我们在,自然可以瞒天过海。”
“阿姆,所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对吗?”
兰昭想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口:“这次我入随国,先去了锦官城找你。”云然动作一滞,她们终究还是知道了,“阿然,当年你为了他逃了联姻离了汨桑,而他却弃了你,既然你决心与他断绝,就该回到汨桑,这里才是你的家。更何况,现在宫内危机四伏,国相虽说是拥立大皇子,可实际大皇子都听命于他,若是让国相得逞了,只怕以后这王族要姓康了。”
云然虽然反感这朝局纷争,但终究是逃不开身份的牵扯,自己当年选秦泽弃汨桑,此刻重新抉择自由与汨桑,再无年少任性的机会,终是将赤金面具戴上,仰头看向兰昭:“好,我答应你。”
宫城门前,何尉丞听得护卫禀告,莎依将密使带进了宸华殿至今未出,果然是可疑,虽不知圣巫是带了谁进宫,但必定是有什么计划,何尉丞眯眼沉思片刻:“即刻去禀告国相。”
第二十八章 旧时明月路(三)
因着时间紧急,兰昭想让云然三日之后就能上朝,即刻唤来莎依,搬来了近半个月的所有奏章和公文,看着书案上的高高三摞,云然不禁扶额皱眉,不忍想象自己未来几日的悲惨,莎依觑到云然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公主还是没变,遇到朝政相关的就这个表情。”
“以前不愿学习,至少父王和姐姐也不会强逼着,现在却是不得不学。”云然哭笑不得。
“有抱怨的时间还不如多看多学。”兰昭故作严肃模样,坐到云然身边,“我先将朝中形势说与你听,你要仔细记着。”
云然立刻正襟危坐,静心听来。
“朝中大臣现在主要分两派,一派就是以国相为首拥立大皇子登位的,郎中令、卫尉、内史皆是唯国相之名是从。”兰昭娓娓道来。
郎中令掌都城防卫,卫尉掌管宫门,都城的兵力竟然尽归国相之手,内史负责税收财政,也是颇为重要,云然闻言只觉得心惊。
“另一派是力保安儿的,以太尉哲尔布为首,少府、宗正、廷尉皆是这一派。”
少府主理宫廷私财事务,宗正掌宗室亲贵,廷尉主刑狱,云然在心中细细算来:“其他人呢?”
“安儿辍朝这半月,其他人迫于国相之威,皆处于观望之态,并不表态帮谁。”
云然皱眉细算:“其他先不论,都城的禁军兵力、宫门护卫都在国相控制中,与我们最是不利,若是他孤注一掷动手,我们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兰昭也是忧心忡忡:“我也是担心这一点,康古泰故意制造宫门护卫不力的事端,撤换卫尉我完全无力阻拦。”
“我记得郎中令是帛荼,他怎会听任国相摆布?”帛荼以前只是小小校尉,随云然出征昆拔,自愿领兵数十当诱饵引昆拔大军入陷阱,身中数刀几乎命丧当场,幸而救了回来,也因此立功升迁,做了郎中令统领禁卫军,依照云然的了解,帛荼性情刚直爽利,不为财色折腰,绝不会投靠国相。
“帛荼两年前得罪了康古泰,被寻了错处责罚降职,当时安儿势弱维护不得,你是知道帛荼的性子的,他愤而辞官退隐,任谁挽留也不听。”兰昭说起帛荼颇为无奈,真没见过如此倔强不肯转圜的人,云然倒是觉得寻常,帛荼当年与她一起征战就是这个性子,初入军营之时,帛荼因看不起云然是女子,两人还针锋相对两看相厌,直到相处日久知道云然并非一无是处的娇贵之人才缓和了关系,后来因为战场生死更是惺惺相惜生了手足之谊。
“禁卫军归属虽严峻,但也可暂缓,只要安儿昏迷的消息不泄漏,康古泰也不敢明目张胆逼宫。”兰昭说道,“如今朝中算是他们占了先机,康古泰近两年来颇为跋扈,你代安儿上朝不要与他正面顶撞,定要忍让三分。”
“为何?与他分庭抗礼才能让他不敢轻易动手啊?”云然不解。
“现在我们势弱,若是太过锋利反而会漏了错处给他动手的借口,不如以静制动,让他放下戒心,便于我们暗中行事。”兰昭看向云然,“你啊,性子太急燥,不如安儿沉稳,如今是一国之王,定要隐忍等待时机。”
“好。”云然托腮应承道,以前战场厮杀只要排兵布阵施计诱敌,然后便是真刀真枪的厮杀,可是这朝政内斗无硝烟更无刀枪,却是性命攸关,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这也是云然一直不愿踏入朝堂的原因。
“接下来,我要将近几年的大事说与你听,这几个月的奏报你也要熟知,以防在朝上露出破绽。”兰昭甩了个警告的眼神,云然立刻坐直了身体,拿过最上面的一本奏报细读。
“这是太仆所呈,是今年战马数目,以及各驻军申请调用情况。”
云然看了看奏报上的数字,还行,放下又换过一本。
“这是谢恩折,月前伊郇太守在当地功绩卓然,例行发了赏恩旨意。”
果然这奏报中皆是吹捧天佑汨桑,王上贤明之言,云然赶忙又换了一本。
“这是边地驻军的公文,上报驻军情况,以及边境有否异动。”
云然看着兰昭,满眼的惊羡之色:“阿姆,你好厉害啊,都不用看就说得出内容。”
兰昭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这半月来的公文奏折我都阅览整理了,自然是熟悉的,你也要如我这般熟记在心。”
云然无奈撇撇嘴,再度拿起折子听兰昭一字一句解释说明,静下心来记住这些繁杂的事务。
如此一番审阅记忆,再醒神已是月上中天,之前一心扑在公文中倒没感觉,此刻才发觉下半身都僵住了,稍动一下腿脚就疼得龇牙咧嘴。
兰昭看了窗外已近子时,这才放下手中折子:“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再继续。”
云然如获大赦,向后仰倒在地舒展着僵直的腿脚,只觉得疲乏无力。
兰昭唤了莎依进殿,吩咐道:“伺候公主梳洗就寝。”
莎依领命而去,不一会端了水盆进来,云然才刚恢复过来,连滚带爬的地上起来,在莎依的服侍下解了发髻换了寝衣。
莎依铺好床榻:“公主早些睡吧。”
云然疲累万分,却毫无一丝睡意,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快也太多,此刻放松了下来反而觉得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接下了王位,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仿佛在自问,也仿佛在问莎依:“我真的可以做到如姐姐一般吗?”
莎依走到云然身边蹲下:“公主,我是跟着你和王上长大的,你们一母同胞都留着先王和先王后的血,王上做得到,你自然也做得到。别忘了,当年的战场,三公主骁勇不输男子,筹谋不让智者,有震慑诸国之名,如何就怕了朝中贼子,我和圣巫都信你能做得到,王上一定也信你做得到。”
云然点点头,掩下了心中的惶恐:“我想再去看看姐姐。”
再次打开了暗门,云然走入密室跪伏在床边,看着姐姐苍白的面容,轻声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会肩负起责任,也会让害你的人付出代价,但你也要快点醒来,不准丢下我一个人。”
云然只盼着自己的手书尽快送到凌自寒手中,而姐姐能撑到那一刻。
第二十九章 金阙遥玉阶
三日以来,云然都在宸华殿内听兰昭讲授政务,学着批复奏折,还要学习上朝的规矩流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兰昭都细细纠正,云然只恨自己不是过目不忘的奇人,看着那些繁琐枯燥的政事只觉得头脑发胀,也不知道废寝忘食的背诵到底记住了多少,只希望别在朝堂上闹出了什么笑话。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日,终于看完了所有的折子,而上朝的流程云然也学的有模有样,兰昭流露出一丝勉强满意的样子:“该教的我都教了,你能记住多少就记多少,只要能把早朝应付过去,下了朝自有我帮你。”
云然轻应了声,埋头继续背诵纸上的内容,这纸上是兰昭罗列的明日朝堂可能会提及的政令。
兰昭见她认真的样子,心下总有些许安慰:“不用逐字逐句的背诵,只要理解这每一条政令的意义,能说出来就可以,坐在王位上只需要尊者的气魄,便无人敢随意置喙。”按下云然手上的纸,“还有一项你需要记住的,”
“还有什么要记。”云然已经放弃了挣扎,认命的灯兰昭再拿出一堆让她背。
莎依自殿外进来,手上捧着很多卷轴,兰昭拿了其中一卷递与云然,云然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幅临摹画像,画中是名花甲老者的肖像,银发白须慈眉善目,云然只觉得画中人分外的眼熟,却记不清他是谁。
“这位是太尉哲尔布大人。”兰昭见云然困惑的表情,便知道她已经不记得了。
“这是哲尔布大人?”云然愕然,哲尔布是父王的近臣,时常被传召进内宫,所以云然小时候经常会见到他,只觉得他不同于普通大臣,其他大臣见到自己或惶恐行礼或毕恭毕敬,只有哲尔布会如长辈一般,还会带些小玩意儿进宫送给云然。云然看着画中的老人:“大人都老了。”
兰昭又拿过一卷画轴展开:“这位是国相康古泰。”画中之人已近半百,比当年年迈但目光炯炯一如以前。
“这是少府礼扎。”兰昭再展开一幅,“哲尔布之子,你小时候见过的。”
“礼扎?”云然拿过画轴细看,画中的青年虽然不复当年的稚嫩,但是眉眼间确实看得出是他,小时候哲尔布大人进宫偶尔也会带着礼扎,大人在殿中议事,几个孩子便在花园中玩耍,虽然礼扎比云然大几岁,但因为身份云然都直呼他名字,“想不到礼扎也当官了。”
兰昭将各朝臣的画像展开,一一为云然介绍,有些是记忆中熟悉的故人,也有一些是云然走后十年间出任官职的,并不认识。
“朝臣的画像都在这里了,你要一个个认清,以免明日上朝认错人,惹来疑窦。”
云然将故人的画像都摆放在侧,只详细记了那些陌生官员的相貌特征。
“明日就要上早朝了,无需紧张,我会跟随在侧,你只要记住你是王上,拿出王族至尊的气势来,其他都有我,”兰昭出言安抚,三日时间实在太短,惟有明日随机应变了。
云然回以微笑:“有阿姆在,我不怕。”
第二日三更天,莎依便带着几名宫女鱼贯而入服侍云然起床,云然昨晚背诵的有些迟了,又因为紧张躺在床上许久不得入睡,直到二更才迷迷糊糊睡着,此刻被喊醒只觉得睡眼迷蒙,闭着眼睛任由侍女们梳洗装扮。好一会才清醒过来,睁眼只见侍女捧来了王袍王冠,莎依展开王袍为云然穿上。
姐姐当年登基,因是女子,王袍弃了本来男子的样式重新缝制,玄色冕服上绣金色龙纹,两肩分列日月绣纹,长拖同色下裳配以朱色水纹蔽膝,玄色缠银王冠束发而戴,再戴上赤金面具,云然穿着停当立于铜镜前,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想起了当年姐姐身着这王袍一步一步走上朝堂坐于王座之上,众臣跪拜万民俯首,是何等的威仪,当时自己就跪在朝下,仰视独属于乌云氏的赫赫之尊。
不知道什么时候,兰昭站在了云然身后,看着她一身王袍,感慨道:“阿然穿上这一身,也颇有帝王之相。”
云然转过身微扬嘴角:“阿姆,我是乌云安,你应该喊我王上。”
兰昭一愣,正色道:“是,王上,朝臣已在朝殿等候。”
云然朝梳妆处回望,再回头已掩下了所有不属于乌云安的神色,径直往朝殿走去。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立于朝殿廊前,看着这熟悉的一砖一瓦,云然驻足仰望,天际微白,云朵已染上朝霞的红影,笼罩在朝殿上方瑰丽悦目,晨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心头的焦灼突然消散,云然跨步走入朝殿。
“恭迎王上。”一声传报响彻朝殿。
殿内朝臣分列两边,皆俯首迎候,云然目不斜视缓步走入,殿内只剩下王袍下摆逶迤拖地而过的轻微声响,一步一步踏上阶梯,看着王座愈近,脑中逾清醒。走到王座前回身而立,俯视阶梯下的朝臣跪拜山呼“恭迎王上”,突然觉得这王族气魄不需要去学习,只要站在这权势的巅峰之处便自然而生,就如同当年自己第一次站在点将台上,俯视台下浩荡雄师,胸中自有气吞山河之声势。
“平身。”云然缓缓坐下,抬手扬声道。
朝臣起身肃立,云然环望审视每一个人,立于阶梯之下的第一人身着朝服清华不掩贵气,眉眼锐利不足温文盛余,虽然兰昭没有临摹她的画像,但云然一眼就认出是大哥。
大哥身侧的是国相康古泰,与他们对面而立的是太尉哲尔布,礼扎站在略靠后,众人皆是静默。
兰昭立于王座左侧,莎依在右侧依制传报:“众臣可有事上奏?”
朝臣们皆无人出立,康古泰高声道:“老臣有话说。”说着缓步走到殿正中,直视云然毫不避讳。
云然也不躲闪目光,大方迎视,自己戴着面具,光是看眼睛他必看不出端倪。
“王上生病辍朝已近一月,幸得大皇子摄政,国事清明一切无恙。”众臣皆听得出国相不过是在捧高大皇子,康古泰见云然并无恼怒之色,更是得寸进尺,“刚才听王上声音有变,是否病体未愈,若是,大可继续养病,不需太过操劳,朝政自有大皇子可代之。”
康古泰此言颇为不逊,暗示大皇子可取而代之,哲尔布已耐不住出言:“大皇子只不过是代政,王上如今病愈自然是还政的,不然便是大逆。”
“太尉大人何须说的如此严重,大皇子是先王长子,王上长兄,关心亲妹摄政监国何来大逆。”康古泰扬声道。
云然冷眼旁观并未开口,兰昭上前一步开口:“王上一切无恙,只因生病伤了嗓子才声音有变,多谢国相大人和大皇子关心。”
康古泰盯着一直未开口的云然,若有所思,再度开口:“既然王上安好,老臣自然放心。”说着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再不言语。
兰昭环视殿上群臣:“可还有奏?”
“臣有奏…”见国相与太尉皆偃旗息鼓,这才有朝臣站出来奏本,云然细细听来,是兰昭猜准的内容,于是按照背下的说,也有并不知晓的新奏本,兰昭会帮着答复,如此也就挨到了下朝时间。
康古泰踏出朝殿,并没有平日的意气风发,反而心事重重。
“舅父。”大皇子乌云穆赫见康古泰有异,“是有什么不妥吗?”
康古泰回神,亲拍穆赫的肩膀以示亲慰:“无事,你先回去吧。”说着往宫门而去,在宫门处遇上了郎中令鄯赤,两人四目相对,却无言语各自离开。
等康古泰回到府中,鄯赤早已从后门入府等着了。
挥退了下人,康古泰良久开口:“宫中的暗线都用起来,盯着圣巫和乌云安。”
鄯赤疑惑问道:“国相是有什么担忧吗?”
康古泰语带犹豫:“我怀疑今日上朝的并不是乌云安。”
鄯赤脸色大变,康古泰细细分析:“下毒之事你我皆知,岂会那么快就解毒,三日前乌云安的贴身侍女带了个人进宫,进了宸华殿就未再出来,之后便说病愈了。”
“难道圣巫找人假扮王上,妄图拖延时间?”鄯赤皱眉猜道。
“今日朝上,圣巫跟随在侧,颇多言语,我出言挑衅也是圣巫开口,并不像是乌云安的行事作风。可是………”康古泰犹疑不定,虽然她戴着面具看不到面容,但那眼睛分明就是乌云安,他不会认错,莫非是自己多想了?
“国相?”鄯赤见康古泰欲言又止,很是疑惑。
“你先派人盯着,有异马上来通知我,若是兰昭真的如此胆大包天,那么她便是自寻死路,这圣巫之名也保不了她。”
“是。”
第三十章 春色花满园
自朝殿中出来,云然觉得如释重负,连日来的忧虑紧张此刻消散一空,刚才在朝上与康古泰首次交锋,虽未占上风但也算暂解了危局,可以有时间反攻致胜。想到这里不由心情好了几分,脚步也变得轻快,唯独想着快点回到宸华殿换了这颇有重量的王袍,也可以好好补眠。
兰昭紧走两步追上云然,靠近她耳边提醒道:“我陪你去后花园走走,月余未出现,多露露面以防他们起疑。”
云然轻应,只得打起精神带着身后的仆从浩浩荡荡往后花园走去。因为西域的气候,后花园的花木自然无法与随国的百花种类相比,就连凌自寒府中的花园都比这里娇艳精致,但这里也有随国没有的西域花木,少了柔媚诗意,多了几分清朗傲然。
一路走来看到的一廊一柱都与记忆中无二致,这里曾经牵着父王和母后的手走过,在那里淘气被阿姆责罚过,还有那个高台,与姐姐、礼扎玩过游戏……十年过去总以为自己都忘了,但是都没有忘记,一切都记忆犹新。
“阿姆,你还记得以前在这里责罚我种花吗?”
兰昭闻言莞尔:“自然记得,那时候与随国交好,随皇送了6株牡丹花,因土质气候不同,5株皆枯萎,只有一株经过精心养护活了下来,结果就被你摘了下来,罚你种一个月花都算是轻的了。”
“那时候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花,觉得喜欢就想摘了养在殿里欣赏,我们汨桑的花摘了再插回土里会再生,但牡丹,摘了便也死了。”
“这几年在随国应该什么花都见惯了吧?”兰昭问道。
想起随国百花竞艳的热闹,云然轻笑:“恩,都见过了,但还是喜欢我们西域的花,虽然没那么美,但是柔韧顽强,清华不屈。”
“怎得生出这些感慨了?”兰昭笑侃。
“没事,想父王母后了。”云然语带惆怅,掩不住的失落。
兰昭沉默半晌,轻声叹道::“安儿曾经也这么说过,你们……”
“阿姆,别说了。”云然打断了兰昭的安慰之语,“我都知道,只是来到这里想起以前的事,过会就好了。”
见云然如此说,兰昭也不再言语,两人缓步走在步廊上,只有风吹过枝叶的稀疏声充盈耳边,走了大半个花园,云然只觉得兴趣索然想要回去,却见不远处有数人迎面而来,他们并没有闪避,而是径直走到近处跪下行礼:“给王上请安。”
这几人并未着宫服,看着不是仆从也并非官员,垂首而跪也看不到面容,云然正好奇几人是谁,而兰昭神色尴尬,凑近云然的耳边轻语:“这些,是后宫之人。”
“后宫之人?”云然不解,忽而品出了一丝意味来,轻挑眉。
兰昭再解释:“就是常说的后宫妃子。”
上过战场见惯杀戮亦不惊的云然此刻愕然失语,僵直了脖子看向跪着的几名男子,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六。笑容逐渐暧昧,云然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调侃道:“姐姐艳福不错啊。”不防被兰昭在腰间掐了一把,云然不禁痛呼出声。
兰昭装作关切的侧首:“王上怎么了?”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面前跪着的六人及身后的数人都不解的看着云然,幸而戴着面具看不到她此刻脸上的尴尬之色。
云然揉了揉被兰昭掐疼的腰说道:“没事,都起来吧。”
六人皆起身,细看他们个个都长得面目清秀,在男子中确实算好看,想不到姐姐这么正经稳重的人也有这春色满园的风流雅好,云然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众人见云然沉默不语,皆是疑惑,其中当首一名男子也不顾兰昭在侧,大胆走上前拉住云然的手臂柔声道:“王上病了许久未进后宫,今夜可来我殿中,我已备下养生药膳,都是利于王上身体的。”
自他走近云然便僵直了身体,抬眼见此人眼若桃花,眉宇清秀,缨红薄唇笑意魅惑,第一次见到男子会有如此妖媚,云然缓缓将自己的手臂自他手中抽出,窘迫敷衍道:“好好好,等明日,明日我一定来。”转头朝兰昭使了个求救的眼色。
“药膳已经备好,王上不来就浪费了。”男子再度挽住云然的手。
一盘的兰昭正顾自憋笑,站在身后的莎依更是忍不住背转身偷笑,云然挣脱不得正不知所措之时,一个清朗男声越众而出:“王上病体刚愈,正是需要静养,不宜进后宫。”
抬眼看去,一直站在最后的男子走上前来,他与云然身边的男子截然不同,生的英气俊朗,眉目清冷深邃。云然趁势抽离自己的手臂,正色道:“是,我需要静养,等身子好了自然会去看你们。”回头朝兰昭使眼色:“圣巫,我们还有政事要处理,走吧。”说着头也不敢回的逃走了。
匆忙回到宸华殿,云然走进内殿瘫坐下,跟进来的莎依大笑出声,就连一直稳重的兰昭也忍不住笑,云然摘下面具瞪着她们:“笑什么笑,你们就顾着看我笑话。”
莎依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走近帮云然摘下赤冠脱了王袍,云然这才觉得周身轻松,拈起桌上的一枚糕点吃了起来。
兰昭恢复了平日的持重说道:“王上的后宫共有六人,今日都见到了。因女子为王并没有先例,所以他们并没有封号位分,下人只称其大人。”
云然吃着糕点越听越有兴趣,笑容轻佻暧昧问道:“那姐姐都……,都算是我姐夫了?”
兰昭也懒得理会,顾自正经介绍:“其中五位皆是各国或朝臣选了送入宫的,王上很少去他们宫中,若去了也只是用膳没有过夜就寝。”
云然听出弦外之音:“其中五位?那还有一位呢?”
“唯一的这一位是安儿亲自选入宫的,叫蒙洛,安儿时常会去他宫里留宿。就是今日为你解困的人。”
云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出言帮自己解围,原来是姐姐喜欢的人。
“其他五位,其中有康古泰送进来的人,叫苏意。”
“苏意?他是汉人吗?”
“是汨桑人,只不过从小随父母在随国经商,所以取的汉人名字。就是,刚才调戏你的那个人。”兰昭嗤笑。
云然翻了个白眼:“什么叫调戏?才没有……”忍不住擦了擦被苏意碰过的手臂。
“后宫之事都会牵扯前朝,你时不时也要进后宫去应付一下。”
“啊?!”云然惊呼,“他们可是姐姐的男人,我怎么去……那什么啊!”
兰昭拿起桌上的笔敲了敲云然的脑袋:“想什么呢!我只是让你用用膳,安抚一下,谁让你做什么了!”
莎依已经笑得岔了气,云然捂住滚烫的脸也是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应承:“知道了,我会去的。”突然想到刚才苏意的妖媚模样,不由捏紧了衣领,“如果是去苏意那里,一定要给我带个侍卫。”
兰昭嗤笑:“怎么,怕他吃了你啊?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你怕的人。”
“不不不。”云然认真说道,“我怕我忍不住想动手,找个侍卫好保护他。”
兰昭闻言失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说笑间,殿外突然有人传报,三人立刻止了玩笑之心,兰昭步出殿外去看是何人,莎依自榻上拿了衣衫为云然穿上。
片刻后,兰昭回来神色谨慎:“去西关客栈送信的人回来了,有两人跟随而来,已在都城。”说着将一封信递与云然。
云然接过打开细看,是凌自寒的字:
吾妹云然青览,为兄见信已知紧急,遣凌家医师一名助尔,另,为兄忧心汨桑宫中危险,南意亦随医师前往贴身护尔。兄自寒
“来的两人是医师和我的朋友,阿姆,我们要尽快想办法送他们进宫来。”
兰昭沉思片刻:“如今情势要送两个人进宫,又要避开康古泰的耳目,定要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云然看向密室的入口处,似下了决心般:“再难也要想出办法,姐姐可等不得。”
第三十一章 乞寒苏莫遮
南意是第一次到汨桑,以前总听云然说起汨桑的事情,大漠风光,汨桑江水,如今亲眼见到虽没有随国的精致秀丽,却别有一番壮丽清朗。几日前收到凌自寒急召,说是云然在汨桑遇事紧急,务必尽快赶到西境,到那边自有人会接应。
日夜兼程赶到了西境,与凌家医师汇合,在西关客栈见到了等消息的汨桑女使。
“让你送信来的人怎么样了?是否安全?”南意担心云然安危,急着询问。
汨桑来使用着并不纯熟的随国语言说道:“暂时一切安好,请二位即刻随我启程前往汨桑,到那边自有人会告知情况。”
如此又是两日的赶路,来使早已准备了汨桑的服制,到达汨桑之前让南意和医师换了,假扮是自随国而回的汨桑商队,无声无息的进了汨桑。一路不停歇赶到都城,到达都城的落脚点,已有人在此等候,她并未解释什么,自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与南意,南意接过仔细辨认,确实云然的笔迹,信中写着让南意和医师先住下稍待,她会安排他们入宫。看到云然的笔迹,南意才真正放心,确定她一切安好,耐性子住下等云然的消息。
此时的云然在宸华殿内已经是焦头烂额,想了许多办法却无一可行。
“宫城四门皆由卫尉把守,自康古泰换了自己人后,我们的人出入皆要细细查验,根本没办法带人进宫。”兰昭皱眉思索,“你掌掴何尉丞后,他们对我手下的女使也是百般为难。”
云然托腮抱怨道:“乌云氏的祖先们怎么思虑这么不周全,既然建了个供危险时候躲避的密室,再加建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该多好,这样要出去要进来就方便多了。”
“我们汨桑地处大漠,城下全是沙子,不同于随国是泥土地,建密室挖地道皆简单,在沙漠之中建个地下密室已是十分艰难,坍塌数次才建成,你还想要那么长的密道?”兰昭哂笑而言。
“那怎么办,现在他们进不来,要不我们把姐姐送出去?”
“这么大个人怎么送出去?到了宫外我更不放心,至少在这里康古泰不敢硬闯,若是在宫外被发现,安儿如何能躲过。”兰昭此刻更像是个担忧孩子的母亲,总觉得无万全之策。
莎依见两人忧心忡忡,为她们换来了热茶和点心:“先吃点糕点休息会,或许等会就有主意了。”
云然本无心吃喝,目光只一扫而过,顺口说了句:“今日的糕点很是敷衍。”
莎依笑言:“明日便是乞寒节,宫中御厨都忙着准备明日的晚宴,只怕是疏漏了。”无意的一句话,却让云然突然茅塞顿开,抬眼正撞上了兰昭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笑。
“谢谢莎依。”云然起身一把抱住莎依,“姐姐这次一定有救了。”
“难道…你们准备明日乞寒节将人带进来?”莎依这才缓过神来,想了想也是豁然开朗,“也对,乞寒节都是面具示人,就连卫尉也无法查验,确实是个好机会。”
云然看向兰昭:“阿姆,这次安排乞寒节入宫表演队伍的是谁?”
“是礼扎。”兰昭说道,“要安排人进舞者队伍他肯定会知道,你想怎么与他说?”
云然想起小时候那个总爱装出一副老气横秋模样的礼扎,不知他如今性子是否还是那样规矩老成,良久摇了摇头:“我的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礼扎既然是支持姐姐的,阿姆,就由你出面去找他。”
兰昭点头:“也好,越多人知道越容易泄密,我会想个理由去找他。”说着往殿外走去。
云然心里总觉得乞寒节并不会那么顺利,毕竟自己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康古泰他们自然也知道,毕竟守卫更为森严,想到此处只觉得心烦意乱,转身往密室走去,看到姐姐更显苍白的脸庞,感觉姐姐的生命正在一丝一丝的被抽离,时间不多了,明日无论如何要成功。
转眼已到乞寒节,乞寒节又称“苏莫遮”,是西域特有的节日盛会,起自龟兹国,意在乞求冬季严寒,天降大雪以保来年水源充沛,百姓会在当日佩兽面或鬼神假面,或以泥水互相沾洒,或拿绳索绑了钩子捉人为戏,一为乞寒,一为驱鬼。宫中无这般自在,为了乞寒驱鬼则会安排舞者进宫表演,舞者皆着胡服戴兽首面具唱跳,上至王上,下至百官都需列席观看。
“进宫了。”兰昭走入宸华殿,附耳说道,“一切无恙。”
云然拿起案上的赤金面具,颇有斟酌之意:“都安排好了吗?”
“我借安全之由只说是安排两名内应监管舞者,礼扎虽有疑惑却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后花园也安排了人,等歌舞正酣之时接应他们来宸华殿,进了殿就一切无忧。”兰昭细细说道。
莎依接过话:“我中途会找理由回殿中等候,以便接应。”
一切似乎都安排妥当,毫无错漏,云然按下心底的不安,戴上赤金面具又恢复了冷傲之色,端步走出宸华殿,殿外已有仆从跪候:“王上,乞寒戏已安排妥当,百官也已进宫。”
云然仰头看去,夜色微露,星月还未明晰,不论今日有何危险,医师必须安全进殿,这是云然唯一的信念,如此坚决了心智,领着众仆从往北殿而去。
第三十二章 乞寒苏莫遮(二)
北殿中布置已经一切妥当,众官皆在殿前静默等候,唯有王上到了才可进殿入座,郎中令鄯赤站于康古泰身后,压低了声音附耳说道:“这几日宸华殿并无什么动静,圣巫的人进出我一一严查,也没什么异样。”
康古泰拢手垂目而立:“若做了必定会有痕迹,盯着便是。”
远处一声通传:“王上驾到。”众臣皆俯首跪迎,云然走到近前抬手:“众卿平身。”跨步走入殿中,众臣随后鱼贯而入,按照官职位分就坐。
云然的左下首是太尉哲尔布,康古泰坐于右侧,案上已放置了乞寒糕点,亦配了乞寒酒,待众人坐定,云然扬声道:“今日是乞寒节,吾与各位聚于此共赏乞寒胡戏,意在与民同乐,乞求寒冬白雪来年丰饶。”端起案上酒杯,“大家来干了这乞寒酒。”
众臣端起酒杯起身异口同声道:“愿王上福绥安康,汨桑千秋万代。”言毕同饮下乞寒酒,方才坐下。
莎依抚掌示意,胡戏舞者进殿献舞乞寒,男女戴着兽首面具随着铿锵乐声豪歌狂舞,其中几名舞者捧水器,沾水泼洒于众臣肩头,算是合了“挥水浇沃”的乞寒祖制。
待舞者舞毕,众臣酒酣,按照乞寒规制便可以满室同欢,殿中臣子皆被舞者拉离座位,也戴上了准备好的兽首面具共跳浑脱舞,唱苏莫遮。
云然等的便是这个时候,见众人皆在歌舞,只有太尉和康古泰坐于位置上,但也都专心观舞,于是侧首朝莎依使了眼色。
莎依点头,悄声后退自侧门离开了殿中,本是悄无声息,但被康古泰看在眼里了。康古泰虽目视殿中舞蹈,却一直留意王座之处,今日圣巫没有跟随而来,此刻莎依又悄然离殿,必定是有所图谋。
康古泰起身离座也假意加入了舞者队伍,趁机走到鄯赤的身边,将他拉倒一边:“立刻派人宫中严查。”
鄯赤正酒酣热舞,闻言一凛,知道康古泰如此说必定是原因的,于是趁无人注意走出殿外,吩咐了人严查宫中各处,不得打草惊蛇。
兰昭此刻正按照计划匆匆来到舞者休息的殿阁,遇上了正在此处守候的礼扎,有些意外:“礼扎大人怎么没去殿中宴饮?”
礼扎自那日有女使来找他说加两个人进舞者队伍,便满心疑惑,知道圣巫必定是有筹谋的,此刻舞者都在殿中,惟有这两人还在殿阁,他就在此等候想要知道个答案,果然等来了人,却没想到是圣巫本人:“圣巫要臣带人进宫,臣自然也要亲手将人交与圣巫手上才放心,不知圣巫对臣可有什么说辞?”
时间紧急,兰昭也不愿多做纠缠:“礼扎大人,我如此做必然有原因,大人无需知晓。”
圣巫是汨桑尊贵的存在,向来臣民见到都要垂目行礼,而礼扎是第一次如此直视兰昭的眼睛,沉声道:“我不关心圣巫的私事,只想知道是否会威胁到王上,威胁到汨桑?”
兰昭目光坚毅,坦然回视:“礼扎大人可以回去问你的父亲,这四十多年来我对汨桑忠心可鉴,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王上,为了汨桑,绝无背叛之心。”
礼扎看着兰昭的眼睛坦然清朗,信了她无叛心,退后一步让出路来:“请。”
走入内室只见一名舞者打扮的女子面容冷然,警戒之色微露,她身后的中年男子肃然而立却显文弱,兰昭走上前说道:“跟我走,阿然在等你们。”
南意听闻是云然,微点头,听从兰昭的吩咐戴上兽首面具,跟着她离开殿阁,往夜色中走去。
兰昭带着两人躲开侍卫,绕开宫殿来到后花园处,指着眼前的小径转身与南意说:“你们沿着小径直行,会遇到人接应,你们跟着她走。”
南意点头,带着医师沿着小径而去,兰昭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树影婆娑中,这才转身默立,没一会儿一队侍卫走来,走到近处向兰昭行礼,兰昭朗声道:“今日乞寒酒宴,王上下令每人皆赏赐乞寒酒,你们先去领赏再来巡视。”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但是圣巫下令怎可不遵,忙应道:“是!”
兰昭看着他们转身,却忽闻身后花园的方向传来一阵呼喝:“有刺客!”喊声划破夜空,转身离开的几个侍卫立刻绕过兰昭往后花园里追去。
兰昭惶然欲惊,一脸的不可置信,按照今日的值守时辰,这个时间只有这一队侍卫会巡守后花园,而各宫仆从也皆被吩咐去前殿伺候,怎会有人发现!她也顾不得是何原因,匆匆顺着小径追去。
殿中歌舞正酣,几名臣子舞累了纷纷回座歇息,吃着糕点互相说笑,见到康古泰和鄯赤如常饮酒,云然总是安心了些,希望兰昭的计划能一切顺利。
“王上,今日圣巫怎么没来乞寒?”康古泰忽然扬声问道。
云然按照商量好的说辞冷静应对:“今日乞寒,为了上下同心,吾下令宫中分发乞寒酒,每人皆可领用,吾让圣巫去安排此事,所以无暇前来。”
“原来如此,王上圣明。”康古泰笑容深意难测。
云然忽然觉得有些忐忑,生怕康古泰发现了什么,但想了想计划似乎并没有破绽,正犹疑间,忽有侍卫进来禀报:“王上,后花园发现可疑之人,怀疑是刺客!”
云然骤然失色,起身惊问:“怎么回事?”
“回王上,侍卫巡守后花园时看到可疑人影,现在正在搜查。”
知道并没有被抓到,云然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坐下,康古泰看在眼里,知道这可疑人影必定与她们有关,回头看向鄯赤:“鄯赤大人,立刻带你的禁卫军搜查宫城每个角落,定要抓住刺客。”
云然闻言想要出口阻拦,却被康古泰抢了先:“来人啊,护送王上回宸华殿,定要保护王上安全。”他这话合情合理,云然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起身往殿外走去,走过康古泰身边时侧首看去,康古泰正轻蔑回视,而后才俯首行礼。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云然心中悚然,只希望兰昭能够应付局面保全南意他们。
第三十三章 夜色惊为客
云然在侍卫护送下回到了宸华殿,心中焦灼不已,却又发作不得,走入殿内莎依迎了上来:“王上怎么回来了?”按照原定的计划,云然应该在北殿稳住众人,兰昭在后花园拦住巡防守卫,而接应女使会带人回到宸华殿与莎依汇合,可如今云然却先回来了。
云然看了眼门外看守的禁军,拉着莎依进了内殿,压低声音说:“他们被发现了!”想起刚才康古泰的神情,怕是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莎依皱眉道:“怎么会?是哪里出了错漏吗?”
“鄯赤带了禁军满宫搜捕,不知阿姆跟南意躲在哪里……”若是南意和医师被抓到,虽然相信他们决计不会招供出卖自己,但是也必定没了活路,身为王上也是救不得的。如今宸华殿前有侍卫看守,康古泰根本不会让自己出去,只能寄希望于兰昭能想出办法,躲着搜捕。
如此一等便是半个时辰,外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莎依见云然坐立不安,只得劝慰:“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至少他们还没有落到国相的手里。”
云然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静下来,忽听外面有动静,似乎是有争执之声,莫非是兰昭回来了?急忙与莎依推开殿门,只见一名女使在外,侍卫见云然出来,忙下跪行礼。
“何事吵嚷?”云然冷声问道。
女使恭谨说道:“圣巫听闻有刺客,忧心王上安危,遣了奴婢来看护王上。可是侍卫们不让奴婢进殿。”
云然听到她是兰昭派来的,定是有消息了,按下激动之色,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卫,目露凌厉之色,语气愈加冷硬:“谁给你们的胆子,连圣巫的人也敢拦?”
侍卫们抖如糠筛,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回复:“是……是国相大人…吩咐奴才们保护王上的……”
“国相也是臣子,吾要听命于他吗?”云然怒目而视。
侍卫不敢回话,莎依上前解围道:“国相大人是让你们来保护王上,而非囚禁,你们别错了意思。圣巫派来的女使,自然是不会害王上的。”
侍卫们闻言纷纷告罪,云然也不欲多言,拂袖转身进了内殿,女使也跟进殿内,莎依让侍卫们起身,关门而入。
进了内殿云然便迫不及待的询问:“阿姆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使说道:“圣巫遣了奴婢在后花园等待接应,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闹了起来说是有刺客,奴婢想去查看,遇到了圣巫大人,她让奴婢先回来报信,说她会想办法。”
云然闻言更是担忧,女使看了看门窗上映出的侍卫身影,说道:“圣巫还让奴婢传话,请王上立刻想办法离开宸华殿。”
“为何?”莎依一惊,“莫非有危险?”
“圣巫说,国相和郎中令鄯赤必定会以刺客这个由头派人看守宸华殿,如此王上就落在他们的掌控中,若是此刻国相动了杀心,杀了王上将罪名推给刺客,根本无力阻止。请王上想办法离开宸华殿暂避,脱离国相的掌控以保无虞。”
女使一字一句让人惊心,莎依越听越是害怕:“对,刚才他们拦住女使就是囚禁之意,不能让他们得逞,要马上送王上离开。”
云然觉得康古泰应该不至于此时下手杀人,但如今状况已经脱离掌控,兰昭与南意陷于危难,宸华殿又被禁军掌控难以进出,确实不能坐以待毙让康古泰为所欲为。
“王上。”莎依附耳低语,“不如躲入密室暂避。”
“不行,如果牵累姐姐被发现,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想着兰昭南意在殿外赴险,姐姐又在密室等待救治,相比以前与将士们共赴战场同生共死,云然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她抬眼看着女使,计上心头:“你,将衣衫脱下。”既然不能留在殿中,自己也无心躲避,还不如去找兰昭,可以借由圣巫身份暂避,或许还能帮上她。
殿外侍卫肃立,忽闻殿内王上声音传来;“你回去告诉阿姆,吾一切无恙,让她协助国相捉拿刺客。”
“是,奴婢告退。”
殿门骤开,女使跨步而出,门前侍卫欲上前细看,莎依立于门前扬声道:“怎么?出门也要查问吗?”
侍卫们碍于王上之怒,当前一名俯首告罪,悄悄抬眼看向殿内,只见王上正立于门内,便安心放了女使离开。
云然着女使装扮脸戴面纱,急忙往后花园处走去,还未到园中,便听到侍卫禁军搜查的鼎沸之声,自己无端闯入只怕反而会引起嫌疑,只有先找到兰昭。
云然躲在暗处观察,忽见远处几名宫女走来,走上前故意变了声线,细声说道:“可知圣巫何在?”
几位宫女欠身行礼,当首一名宫女回道:“圣巫与国相大人皆在北殿。”
兰昭和康古泰在一起,自己倒是不便过去,只有等她出来,正在思索间,宫女们朝着云然身后行礼道:“郎中令大人。”
云然心惊,骤然捏紧了手,指甲嵌入手掌心闻痛而止,鄯赤是康古泰的人,也是上朝见过云然的,若是被认出,只怕今日之事是难以掩过了。
身后甲胄脚步声逾近,云然转身低头行礼,装出更为纤细的女声:“郎中令大人。”
不敢抬头让鄯赤看到自己的眼睛,只见他的一步步走近,走到自己面前站定,蔑声质问:“女使为何在此?”
“奴婢有事要向圣巫禀告,不知圣巫在何处。”
鄯赤上下端详着眼前的女使,见她埋头逾深,颇有疑虑:“圣巫正在北殿与国相大人商议捉拿刺客,女使既有事要禀告,就与我一同去北殿。”
不能去!云然心中只这一句,若是进了北殿,只怕再难回还。
“只是教中私务,圣巫与国相大人既有要事商议,奴婢不敢打扰。”云然欠身道,“奴婢告退。”
“等一下!”鄯赤扬声喝止,“现在宫中严查刺客,众人皆要查验,女使也不可例外。”
云然骤然变色,知道难逃此劫,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若是真的被发现了,也唯有拿出王上之威平复此事了,但康古泰必定会咄咄相逼,正为难间,一个声音传来:
“鄯赤大人,宫中出现刺客乃是禁军之责,你不去搜查刺客将功补过,却在此与宫女女使为难,是否有不妥啊?”
鄯赤脸露不满之色,但还是不甘心的行礼道:“少府大人。”
第三十四章 夜色惊为客(二)
礼扎自听闻后花园闹起刺客,就猜到是圣巫他们被发现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前来看看情况,毕竟这两人是自己带进宫的,若是被禁军逮到也是麻烦。
一路走来,随处可见禁军搜索严查,满宫人心惶惶,虽说有刺客,可是如此大费周章闹的人尽皆知却也不寻常,似乎是有人刻意将事情闹大,圣巫到底是带了何人进宫,能引起这轩然大波。
走到近处,忽见郎中令鄯赤正在盘问几名宫女和一名女使,礼扎本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却见那女使一直低着头回话,想走却被鄯赤拦住,莫非……她是圣巫带进宫两人中的那名女子?想起圣巫刚才的信誓旦旦之语,或许进宫的这两人关乎王上与国相的博弈,礼扎想到此处,沉声开口:“鄯赤大人,宫中出现刺客乃是禁军之责,你不去搜查刺客将功补过,却在此与宫女女使为难,是否有不妥啊?”
鄯赤抬头见是礼扎,不得不低首行礼道:“少府大人。”
礼扎负手走近,假作无意的站在了云然和鄯赤中间,略带薄责:“禁军身负护卫之职,竟然让刺客进入宫中,搜宫许久却一无所获,反而闹得阖宫不安人心惶惶,鄯赤,你也不怕王上怪罪吗?”
鄯赤自知理亏,刚才一心急着想要把圣巫的人抓出来,失了分寸确实有些失策,但仗着有国相却也不肯露出理亏之色:“少府大人只是文官,自然不知我禁军的处事之则,我如此正是为了保护王上。”
礼扎也不畏缩,一如平日的文雅风仪:“是吗?不如我们同去北殿,太尉大人、国相大人皆在,可以让他们来评断。”温和的声音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鄯赤知道礼扎向来是个顽固执拗的性子,去了北殿有国相大人在自己未必会输,但不欲与他多做纠缠浪费时间,只得先服软:“如此小事何必去叨扰太尉大人和国相大人,我这就去管束下属。”说完转身而去。
看着鄯赤走远了,礼扎微转头同身后的云然说道:“跟我走。”
云然看礼扎出现为自己解围,心中疑惑难道礼扎认出了自己;此刻也不便开口问,便默默跟在他身后步履轻缓,有了礼扎在前,再也没有禁军敢上前来查问,一路走到了无人角落处,礼扎才停步。
云然猜不透礼扎的心思和目的,也不敢贸然抬头暴露身份,只垂首沉默等他开口。
礼扎确认四周无人,略带紧张之色说道:“现在宫内正在大肆搜捕你们,我带你去一处隐秘之地藏起来,等明日再想办法,还有一人呢?”
云然恍然大悟,原来礼扎是把她错认成了南意,想要帮她脱困躲藏,此情此景倒是让云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轶事,那时是云然闯祸怕被兰昭责罚躲了起来,礼扎是第一个找到云然的,他也像今日这般说要帮助云然躲起来,最后两个人一起被兰昭抓到,一同被责罚了。多年过去,礼扎还是没有变,一样的驯良和善。
在童时玩伴面前云然放下了伪装,憋不住笑了出声。
礼扎颇为讶异:“你笑什么?”
云然陡然抬头,掩不住的满眼笑意,礼扎一愣,看着眼前人虽然轻纱遮面,但眼睛却颇为熟悉,他惊愕满面,呆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王上?”
云然心中有那么一瞬间希望他认出的是乌云然,听他唤出王上二字颇有些失望,马上恢复了平日的神色语气:“你知道了多少?”
礼扎俯首回答道:“臣所知不多,只知道这二人是圣巫要带进宫的。”
云然猜到兰昭不会告诉他实情,便也瞒下了真话:“礼扎,这两人对吾极为重要,绝对不能落入鄯赤的手中。”
礼扎自圣巫女使来找他开始,心中便一直有一个疑团,在见到鄯赤不顾一切要抓住两人,而王上也一身女使装扮出现在这里,这个疑团越滚越大,他有一个猜想呼之欲出,挣扎了片刻终还是问出了口:“王上是否已经开始对付国相了?”
云然迟疑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去跟礼扎解释现在的局势,尤其是姐姐的事和自己的身份,更是无从说起。
礼扎心中已有答案,不由出声进谏:“王上,臣不得不犯颜直谏,国相大人虽平日里盛气凌人,言语颇有冒犯,但终究是前朝老臣,辅佐王上多年,朝中自有我和父亲在,王上实在无需与国相为敌。”
“若是国相先对吾动手了呢?”云然看着礼扎,神色失落。
礼扎颇为惊讶,想了想近日来朝堂政务并无异议只觉得不信:“是否有误会?国相如何会叛乱?”
云然此时一心只担忧南意他们,也无心解释,言辞恳切的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先救人要紧,之后我一定跟你解释,你且先信我。”
礼扎见王上都已经自称“我”了,只怕她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也不再逼迫颔首道:“好,王上要臣如何做?”
“圣巫现在还在北殿,不知那里情况如何,礼扎,你找个理由将圣巫带出北殿,告诉她我在这里,之后,等我们碰面了再一起想办法。”云然觉得现在的状况很是棘手,自己不能露面,又不知南意和医师躲在何处,就连阿姆也身陷北殿脱不得身。
“臣立刻去,王上在此稍候。”礼扎再次行礼,方才后退离开。
云然见他此时还顾着礼节,果然还是那个循规蹈矩的性子,忍不住轻声嗔道:“小古板。”
“什么?”礼扎回身,他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称呼。
云然咬唇只做不知,一脸无辜的看着礼扎,礼扎再度回身往北殿而去,心中却有一抹疑影儿,刚才王上含笑抬头的瞬间,他看到那双眼睛一瞬间想到的不是王上,而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她们两姐妹生的相似,但是唯有她的双目总是带着盈盈笑意。
“难道……”摇头甩去脑中的荒唐猜想,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是她。礼扎再不去想,匆匆往北殿而去。
第三十五章 夜色惊为客(三)
北殿内。
“国相大人的意思是,在抓到刺客之前我和众位大臣都不得离开这里?”兰昭立于殿上,与康古泰对面而立,两人之间皆是肃杀之气。
“这是为了各位的安全,若出了这北殿遇到刺客可怎生是好?”康古泰负手而立,相较于兰昭的冷厉之色,他却显得格外闲适。
“一个小小刺客就让我们众臣躲在北殿不出去,传出去岂不是让百姓嘲笑我们懦弱胆小?康古泰,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直坐于位置上的太尉哲尔布起身说道。
“宫中之事哪有小事?有刺客更是大事,太尉大人已经年迈,更要好生在此等待。”康古泰作出谦逊之色,反倒让哲尔布无理由反对,见哲尔布沉默不语,转而看向兰昭,“圣巫是有什么要事定要此刻处理?”
兰昭抬眸逼视:“王上独自在宸华殿,我自然要去照顾,难道国相这也要阻拦吗?”
“王上的安危圣巫自可以放心,鄯赤已经安排了重兵把守宸华殿,刺客进不去,其他人也出不来。”最后一句话康古泰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兰昭闻言心头一紧,果然康古泰居心叵测,不知云然有否逃出宸华殿。
康古泰此刻只觉得胜券在握,禁军卫尉皆是自己所掌,王上在宸华殿,兰昭出不了北殿,只等抓到那“刺客”,自然可以知道她们在谋划什么。
兰昭不知康古泰知道了多少,如此着急的要抓到那两人,他此时将众人禁在此处,怕也是盼着兰昭会强闯出殿露出马脚,刺客之事就可以都赖在兰昭身上,兰昭想到此,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转身拂袖坐下。
哲尔布一直在回想今日种种,暗自揣测到底是何因由,他早已经看出兰昭和康古泰之间的敌意,莫非……哲尔布忧心忡忡,只怕今日会出大事。
殿中寂静无声,惟有殿外远处传来的步甲之声,扰的殿内众臣各怀心思。
礼扎站在不远处,看着禁军将北殿层层守住,说是护卫还不如说是围困,鄯赤是康古泰的人,只怕他们是真的动了什么心思。
礼扎和太尉哲尔布知道康古泰素来狂妄,但他并未有不臣之心,也因为他的势力盘根错节,短时间根本无法动摇,所以哲尔布一派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维持朝堂势均力敌的局面,哲尔布与康古泰同属三公辅佐之位,平日里压制康古泰的气焰护卫王上的王位,力劝王上忍耐包容,可若康古泰真的有叛乱之心,哲尔布一派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想起王上刚才的话,礼扎心中犹疑不定,不论康古泰是否真的要叛乱,此时首先要解了禁军之困,才可谋划后面的事。他瞻前思后,转身往宫城西边而去。
宫城西边是礼扎最熟悉之所,少府负责皇室内务和私财,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好皆是礼扎管理,少府监和府库皆在西宫。此处只有礼扎和属官会驻留,此时走来也没有多少禁军,鄯赤并没有把搜查范围扩至此处。
礼扎躲过零星几个巡查的禁卫,径直往府库走去。
府库是宫城收藏各式贡品宝物的地方,是少府监最重要所在,礼扎缓步走入,今日值夜看管的属官见是礼扎,慌忙行礼:“少府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礼扎环顾四周,一如平日温言吩咐:“今日宫中有刺客,我担心此处贡品会有闪失,传我命令,今日多安排些人值夜。”
属官俯首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喊人来。”他转身离去。
礼扎拿出腰间的钥匙打开府库,满室的宝器金玉在夜色中难掩贵气,悄声走入室内,礼扎骤然掀翻了金银,推翻了柜架,架上的瓷器在地上摔得粉碎,拿起碎瓷片狠狠扎入自己的手臂,看着殷红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袖,滴落在地上。
礼扎忍着疼痛躺倒在地,这才惊声疾呼:“来人啊!有盗贼!”
未久,少府监几名属官闻声进来,见到府库内凌乱不堪,礼扎在地上呼痛呻吟,几人惊惶不已:“少府大人,你怎么了?”
礼扎捂着手臂上的伤处,勉力说道:“快去通知禁军,有盗贼潜入府库偷盗。”
“是。”一名属官匆匆而去。
鄯赤听闻消息微有惊讶之色,但也顾不得多想,匆忙赶来,此时礼扎已经被人扶到外间坐着,手臂上鲜血淋漓,染红了半副衣衫,映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鄯赤皱眉问道:“少府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礼扎无力地斜倚着,故意做出后怕的模样:“刚才有一名盗贼潜入府库偷盗,被我撞见,伤了我就逃走了。”
鄯赤疑虑颇深,看向府库的门正想要开口质问,却被人打断:“御医来了。”
御医见礼扎这模样,慌忙拿了止血药,礼扎看了看鄯赤,吩咐道:“简单包扎就可,我要与鄯赤大人去北殿禀告一切。”
鄯赤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在此继续问,只等着御医为礼扎上药包扎。
两人走入北殿,众人皆被礼扎衣衫上的鲜血刺红了眼。
“礼扎,你怎么了?”哲尔布急着起身询问。
“我在府库被盗贼袭击。”礼扎看了眼圣巫,轻声解释道。
康古泰看向鄯赤:“鄯赤,怎么回事?”
“臣不知,臣赶到的时候少府大人已经受伤了,并未看到盗贼。”鄯赤回禀道。
礼扎冷笑一声,责问道:“鄯赤大人一心在后宫抓刺客,哪有闲心来我少府监查看。”
鄯赤闻言勃然大怒:“少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礼扎怒目回视,正色质问道:“宫中发现可疑之人,不知其目的,禁军自然是要护卫整个宫城,但是鄯赤大人一心只在后宫,搜查无果仍是不罢休,扰攘阖宫,反而我少府监无人护卫,让盗贼趁虚而入。我倒是怀疑是否禁军有人与贼人合谋,调虎离山意图盗宝!”一番话直说的鄯赤无言以对。
“少府大人是怀疑我吗?”鄯赤怒而反问。
“那为何你一口咬定对方是刺客,认定是来行刺的?反而我少府监府库被袭。”礼扎步步紧逼,毫不示弱。
一直静默的康古泰不由开口调停:“鄯赤执掌禁军多年,自然不会监守自盗,礼扎你多虑了。不过,为何你会在府库?”康古泰颇有疑忌,礼扎是哲尔布的儿子,不可不防。
礼扎沉着应对:“宫中闹出可疑之人,身为少府自然是担忧府库的财帛会有不妥,所以我去查看,也吩咐了多几个人值夜,可是刚开了府库就有人潜了进来,搏斗间我不敌,被刺伤了,贼人也跑了。”
兰昭走上前,细细问道:“有看到贼人往哪里去了吗?”
“看到是往右边而去。”礼扎垂眸说道,府库往右是宫门处,如此说便可以将后宫之所脱离搜查范围。
兰昭自然懂得,厉声问责鄯赤:“鄯赤,立刻去宫门处严查,以防贼人逃脱,今日禁军疏漏我自会禀报王上,明日来领责罚。”
如此康古泰也维护不得,鄯赤只得俯首:“是。”出殿吩咐禁军往宫门而去。
“来人,先扶少府大人去西宫歇息,让御医好生治疗。”兰昭扬声吩咐道,继而转身看向康古泰,知他已没有办法阻拦,“无事各位都出宫回府吧。”
众臣皆告退而去,康古泰本觉得今日会有收获,却没承想无功而返,兰昭看康古泰站立在原地,走近了以胜利者的姿态垂笑问道:“国相大人还有事吗?”
康古泰按下愠怒之色:“无事。”拂袖而去。
兰昭看着众臣皆离去才终是松了口气,礼扎缓步走在最后,经过兰昭身边时轻声说道:“王上在东侧殿。”兰昭皱眉回视,微微点头,礼扎这才安心往西宫而去。
等北殿再无旁人,兰昭才走出殿阁,看向门前护卫的禁军,朝左侧门廊处的两名禁军说道:“你们两个,跟我来,我有事吩咐你们。”
带着这两人一路行走,后宫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禁军都已经撤走,但兰昭还是小心翼翼,一路谨慎环顾,走到东侧殿处,朗声道:“出来吧。”
云然一直躲在东侧殿暗处,本就等的心焦,此刻听到兰昭的声音很是欣喜,急忙从暗处现身,走到近处急着问:“南意他们呢?”
兰昭轻笑却不言语,她身后的一名禁军上前一步抬首唤道:“我在这。”
第三十六章 又逢故旧颜
这名禁军抬起头,盔甲下是云然熟悉的脸。
“南意!”云然惊喜唤道,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南意经历这一路的波折,如今终于见到云然也是惊喜交集。
另一名禁军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小姐。”
“薛叔叔,想不到义兄把你请来了。”薛成亦擅长医道,曾经受凌家大恩,为了报恩一直留在凌自寒手下听从驱策,但凌自寒只当他是朋友,从未当做属下,薛成亦性子和善,自有文人的清高之气,与云然却颇为投契。
“小姐的事,我义不容辞。”薛成亦温润中自有一股侠气。
“这里并非安全之地,我们先回宸华殿。”兰昭出声提醒,虽然禁军撤离,但也恐防隔墙有耳。
“好,我们先回宸华殿。”云然颔首,藏不住的喜悦之色,有故交重逢的欣喜,也有姐姐有救的庆幸,今日虽然惊险,好在大家都安然无恙,只要姐姐的毒解了,那么一切都会回归正轨,自己也可以重获自由。
三人跟在兰昭身后亦步亦趋,快到宸华殿,远远看见仍有几名禁军留守在此,云然示意南意和薛成亦先去一旁躲藏,毕竟他们是禁军打扮,若是被看到进宸华殿,势必引起怀疑。
兰昭带着云然先往殿门走去,冷声吩咐道:“别守在这里了,鄯赤正带着禁军在宫门处,你们都去那里听他安排。”
几名禁军踌躇不定,方才鄯赤是下了死命令要他们戍守宸华殿,可是此刻圣巫吩咐也不得违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殿内的莎依听到了动静,打开殿门见是兰昭,又见到兰昭身后的云然,心终是定了下来,但见禁卫犹在,摆出贴身女官的威势说道:“夜已深,宸华殿毕竟在后宫,是王上的住处,有禁军在此不合规矩,你们可以走了,若是郎中令有疑,让他亲自来与我和圣巫说。”
几名禁军闻言皆俯首行礼,往宫门处而去。
禁军走后,确认四下无人了云然招手示意南意和薛成亦进殿,关上殿门的那一刻众人才觉得如释重负。刚才与云然互换衣服的女使,穿着王袍恭谨行礼,兰昭猜到了几分,说道:“把王袍换下就先退下吧。”
云然让南意稍待,拉着女使进了内殿,将衣衫还她,穿了一身汨桑常服再次出来,喜不可耐的坐到南意身边:“幸好你们没事,听到禁军大肆搜捕,真的急死我了。”
南意向来是个冷静的性子,沉着自持笑言:“你还信不过我吗?”
“怎么会被发现的?”云然转首看向兰昭,之前的计划是根据禁军的夜巡时辰路线来制定的,应该不会有差错。
兰昭心中也有疑惑,但总是猜到了几分:“应该是计划中哪一步被康古泰和鄯赤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们派了人躲在宫里各处角落,刚好被撞上了,索性有惊无险。”
“我和薛先生进了花园往里走,忽然有人影出现大喊有刺客,我就拉着薛先生躲进了草丛树影中,伺机打晕了两个禁军,换了衣服,才逃出了后花园,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还好遇到这位……”南意不认识兰昭,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云然早就与南意说起过兰昭,介绍道:“这是我与你说过的圣巫,我的阿姆。”
南意恍然,云然想家的时候总会提到这位圣巫,如她母亲般的存在。
“后来呢?我听人说阿姆在北殿,我不方便现身,就让礼扎去找通知阿姆。”云然问道,“礼扎没事吧?”
兰昭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礼扎会突然出现解围,也猜到礼扎是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我遇到他们,本想带他们回来,但是禁军四处搜查,我带着两个禁卫太过惹眼,刚好康古泰来找我,我就顺势带着他们过去了,鄯赤派人四处严查,但绝不会来搜查北殿,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至于礼扎……”兰昭疑惑看向云然,“确实是他来北殿解了我的困局,你跟他说了全部的事吗?”
云然摇头否认:“我没有说,我逃出宸华殿,途中遇到了鄯赤盘查,是礼扎帮我解围的,我只是让他去通知你我在东侧殿,但是……”云然略带犹豫之色,“他有猜到我们要对付康古泰。”
“他受伤了。”兰昭细细向云然解释道,“他自导自演了一场戏,让众人都觉得所谓刺客只是普通盗贼,逼得鄯赤撤了后宫的禁军。”看到云然担忧的神色,“我已经让御医去照顾他了,不会有事的。”
云然还是有些担忧之色,同时也更坚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阿姆,我想告诉礼扎真相,我信他会是个好的帮手。”
兰昭一直觉得礼扎不堪重用,凭借哲尔布的声势度日,少府一职只是一个管理内宫杂务的清闲官职,可是经过今日的事情才发现礼扎颇有智谋,临危冷静不惧,以前确实小看他了,不禁点头同意云然的话:“恩,礼扎会对我们有所助益。”
南意一直在旁侧听着,她见惯了凌自寒与随国皇族的明争暗斗,自然是听懂了几分,自己既然已经来到了汨桑,自然是要护着云然与她共进退。薛成亦对这些朝堂斗争并不在意,身为医者只关心病人在何处,走上前问道:“此次来汨桑,少爷只说是有病人要我医,病人在何处?”
云然眼眸骤亮,急切的说道:“对,薛叔叔,你一定要治好我姐姐。”
众人顺着阶梯走进密室,不大的石屋烛光摇曳,两名巫医站于角落行礼,唯一的桌上放着粥汤水壶,床榻上的乌云安依旧安静的躺着,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南意一直知道云然和她姐姐是一母同胞长相相似,但初次见到床榻上乌云安的脸,还是有些惊讶,薛成亦倒没有露出什么神情,上前专心为乌云安搭脉,众人在旁侧都不敢出声打扰。
薛成亦难得露出为难之色,他一向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傲,此时却觉得棘手:“中毒多久了?当时如何症状?”
云然对这并不清楚,兰昭却是一清二楚:“中毒已经月余,一开始并无异样,只是觉得头晕无力,食不下咽,夜半会高烧腹痛,然后就突然晕倒,一直昏睡至今。”
“可有用过什么药?”薛成亦继续问道。
“起初御医只说是劳累体虚,呈了补药,高烧腹痛时也吃过一些草药,昏睡之后就没吃了,这段时日只给她喂进一些米粥汤水,也是灌三口吐两口的。”
薛成亦不再说话,继续静默诊脉,翻看乌云安的脸颊眼睑,整个密室安静的出奇,云然终是忍不住问道:“薛叔叔,我姐姐……还能醒吗?”
薛成亦将乌云安的手放回被子下,起身负手徘徊了几步,说道:“她应该是中了慢性毒药,中毒应该有半年了,只是近一两个月才起了效果。”兰昭闻言只觉得自责,为何自己没有早早发现,竟让人在宸华殿下毒半年之久。
“可知是什么毒?怎么解?”云然急不可待,只要能救姐姐,她什么都愿意做。
“是什么毒我暂时还不能确定,需要时间去验毒再拔毒,中毒有些久了,把握还是有五分的,不顾我需要足够的草药。”薛成亦说道。
五分把握,听闻此言兰昭还是欢喜的,安儿能熬下这一个多月,定会化险为夷,一脸笃定的说道:“所需草药我来安排。
”
“好,我把所需草药写下来,拿来了我就开始治疗。”
兰昭身为圣巫,向来尊贵清傲,此刻诚心欠身道:“辛苦薛医师。”
云然也是欣喜若狂,只觉得这段时日额煎熬辛苦都是值得的,姐姐交予薛成亦自己大可放心,但是今日之事康古泰的野心也昭然若揭,接下来,就是要考虑如何除了康古泰。
鄯赤在宫门处看着禁卫搜查半晌却一无所获,为了错过大好机会而丧气,本已掌控了宸华殿,却没承想被礼扎给坏了大事,反而给自己惹了嫌疑。直到此刻,鄯赤也没想明白为何少府监会有盗贼,在后花园的可疑之人明明是王上和圣巫带进宫的,绝不可能只是偷金银财帛的贼人。
正思绪间,有禁卫前来禀报:“大人,有两名禁卫说被人打晕脱了衣服。”
鄯赤瞠目,仿佛心中某一个疑惑被解开了,抬眼说道:“带过来,我亲自问。”
两名只穿了里衣的禁卫匆匆跪倒在地:“大人,我们方才在后花园中搜查,但走到暗处时被人打晕了,方才醒来才发现衣服没有了。”
鄯赤恍然大悟,怪不得搜宫许久都找不到,原来是换了衣服扮成禁卫,此刻只觉得后悔恼怒:“你们还记得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我们醒来时,有两套乞寒舞者的衣衫在角落。”
“舞者的衣服?确定没认错?”鄯赤骤然起身,失声惊问。
“没认错,确实是乞寒舞衣。”这名禁卫言辞肯定,不容置疑。
每年的乞寒舞都是有少府监主理,所有舞者入宫事宜也是少府监一手安排,回想起今日礼扎的咄咄相逼,鄯赤突然想通了一些事,看来礼扎已经与圣巫连成一气,今日所为都是为了掩护圣巫和王上所谋,只怕此刻进宫的两人已经在宸华殿了。
鄯赤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精光之色:“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第三十七章 疾风无静林
夜已深,才闹过刺客的事情,兰昭也不便再劳师动众去找御医安排药草,幸而薛成亦贴身带着针灸包,先行为乌云安行针治疗,压制毒性也帮助刺激穴道活血,让人帮着按摩她的四肢,以免解毒醒来也因为躺久了变成废人。
云然一直陪着到天际微白,细心的为姐姐轻捏手脚,直到莎依进来催促着她换衣上朝,她才惊觉已是一夜过去,刚才一心想着姐姐,此刻停下来云然才觉得困乏,只想着能快点散朝回来补眠。
南意也是陪着一夜未睡,一直当云然是朋友,是妹妹,但看到云然换上冠服戴上赤金面具后,才觉出一丝皇家威严来,不禁叹道,她毕竟是公主之身,曾经统领千军万马,并非普通贵族淑女,自是有气吞山河之势。
此时的云然哪知道南意想的是什么,面具后是一脸的迟眉钝眼,唯一只想着睡觉,几次都差点站着合眼睡着,走出殿门被晨风一吹,才觉得清醒了几分。
坐于王座上,听着那些沉闷枯燥的朝臣启奏,云然在宽大袖子的遮掩下拼命掐着大腿,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可还是撑不住往下掉的眼皮,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幸而有面具遮挡,无人发现。
“启禀王上,昨日少府监被盗一事,臣已抓到内贼。”鄯赤走上前俯首道。
云然闻言一愣,朝臣不知,但自己知道昨晚的真相,不禁有几分心虚,声音略带沙哑说道:“你说的内贼是什么意思?”
鄯赤略有得意之色,偷觑着云然说道:“宫城一直都由卫尉与我禁军护卫,向来壁垒森严从未有刺客之事,昨晚却进了可疑之人,还是盗取少府监府库,没有内贼里应外合,哪会如此轻巧进了宫城。”
云然闻言,心中冷意丛生:“你说的内贼是谁?”她倒是不信鄯赤敢在朝上说是她和兰昭,以臣告主绝对会要了他的命。
“是少府礼扎!”鄯赤神情略显得意,倨傲说道,“礼扎已被禁军拘押,只等王上下令惩处。”
“大胆!”云然骤然起身,怒目指谪,“鄯赤,你与礼扎同为九卿之列,没有吾的命令你有何权力擅自拘押朝臣!简直胆大妄为!”
鄯赤并无一丝畏惧之色,更显淡定:“王上息怒,昨日夜深不便扰了王上歇息,臣已经禀报了国相大人,是国相大人下的令。”
“虽说三公确有管束九卿之权,但也从未有直接下令拘押之事,康古泰,你这是越权不敬。”哲尔布当面指斥,昨晚见礼扎受伤流血已是担忧不止,但想着有宫中御医照看,就同意他留宿少府监,上朝时未见他也只当是他受伤告假,未曾想到是被禁军拘押了,身为父亲如何不急。
康古泰从刚才就一直静默不言,见哲尔布怒气满面叱责自己,才缓步走到正中,泰然自若的说道:“昨日夜里鄯赤来禀告于臣,臣也是左右为难,但怕拖延到今日会有人会徇私枉法,所以不得不下令将礼扎即刻拘押。”说到徇私枉法之时故意看向哲尔布。
哲尔布勃然大怒:“你是说我会徇私枉法吗?我辅佐两朝王上,在朝数十年从未有过徇私,以前不会做,如今也不屑做。”
康古泰也不甘示弱:“如今可是你太尉大人的亲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你!”哲尔布一时竟语塞,大皇子穆赫越众而出,作出贤明之姿打圆场:“两位大人稍安勿躁,此事王上自会有决断。”
穆赫一句话就将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云然身上,也是在逼云然作出选择。云然自然是不会帮康古泰,但若是明着偏向哲尔布,定也会引起朝中微言,绝不能中了他们的计谋。
云然缓缓坐下,掩下刚才的激愤之色,恢复了威厉的语气问道:“鄯赤,你有何证据说礼扎是内贼?”
鄯赤有康古泰撑腰,自是倨傲自负,回禀道:“昨晚是后花园发现的可疑人,可却是府库被盗,两处相隔甚远,若是普通盗贼根本无需如此南辕北辙。后来臣发现有两名禁军被打晕脱了衣服,而他们身边有两套乞寒舞者的衣衫。”
云然和哲尔布还未开口反驳,康古泰再度上前进言:“昨日的乞寒舞皆是少府监一手安排,进宫献舞之人也是礼扎招募安排进宫的,旁人从未插手,若盗贼真的是扮作乞寒舞者混进宫,也唯有礼扎能做此安排而无人察觉。”
穆赫见鄯赤和康古泰将话说到此,自是推波助澜:“据国相和郎中令如此说来,确实只有礼扎能安排这一切,让贼人扮作乞寒舞者进宫,然后安排人在后花园闹出动静,调虎离山,让禁军在后宫严查,疏漏了少府监,更是自导自演了一场戏让自己摆脱嫌疑。礼扎简直胆大妄为,请王上立刻下旨,严惩礼扎监守自盗之罪。”穆赫俯首请旨。
“王上,礼扎绝不会监守自盗,定是有人污蔑栽赃。”哲尔布俯首急切争辩。
廷尉贺赖哲素来与礼扎交好,挺身为其作保:“王上,少府大人向来秉公无私,绝不是徇私自盗之人。”
康古泰自以为计谋得逞,俯首请旨强逼云然:“请王上立刻下旨,严惩礼扎监守自盗之罪。”鄯赤和众位拥护康古泰的朝臣皆附议请旨。
今日兰昭并没有陪同前来,云然独自面对这朝堂暗波汹涌,心中唯一想法就是要救下礼扎,他是为了帮自己才会陷入险境,绝不能让他平白牺牲。
“盗贼是扮作了乞寒舞者混入宫中,确实是礼扎审查不严之责。但是,鄯赤,你可有证据礼扎是主使之人?”云然冷静质问鄯赤。
“这……暂时没有证据,但是……”鄯赤言辞犹豫。
云然打断了鄯赤的话:“既然无证据,何来监守自盗之罪?难道吾的朝堂众臣都是凭着猜测定罪的吗?”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礼扎嫌疑最大。”康古泰振振有词。
“吾自有决断。”云然目光寒厉逼人,让朝臣皆不寒而栗,“贺赖哲,你将礼扎押入诏狱关押,你亲自审问,不得徇私,有任何结果素来禀我。”
“是。”贺赖哲俯首接令。
鄯赤听到要将礼扎送入廷尉,而非由自己审问,生怕有变急忙出声反对:“王上,此事事涉禁卫,可由我禁军继续关押主审。”
云然起身而立,看向鄯赤的眼神更为冷厉:“廷尉掌刑狱,律令、刑囚皆由廷尉主理,礼扎自然要移送诏狱,你一个郎中令,掌宫中禁卫,如何敢僭越廷尉之职?”
鄯赤自知理亏,急忙下跪告罪,但心中由是不服,只怕将礼扎交出去,此番作为又要白费了。
贺赖哲一向是哲尔布阵营的,礼扎到他手中自然不会有危险,哲尔布也安心不少,这也是如今最好的安排了。
散朝后,鄯赤拦住了康古泰的去路,康古泰正在与穆赫说着什么,鄯赤也顾不上礼节,犹待不满的抱怨道:“功亏一篑,国相大人,刚才为何不开口反驳,礼扎到了贺赖哲手中,我们就鞭长莫及了。”
穆赫也是疑惑:“是啊,舅父,贺赖哲是哲尔布的人,肯定会偏帮礼扎的。”
康古泰神情肃然,眼中隐有厉色:“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轻易放过。哲尔布与我作对多年,乌云安这个黄毛丫头的王位就是靠着他才坐稳的,既然如此,也该让他们知道与我康古泰作对的下场。”他转头看向穆赫,轻拍他的肩头,“这王位本就该是你的,舅父一定帮你夺回来。”
穆赫心下欢喜:“谢舅父。”
第三十八章 剑锋磨砺出
云然回到宸华殿,将今日朝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兰昭,兰昭眉头紧锁满心忧虑,她没有想到康古塔和鄯赤会出手如此迅疾。
“贺赖哲是哲尔布的学生,他的廷尉yi也是由哲尔布一路推举至廷尉,礼扎在诏狱由他管束暂时是安全的,康古泰也没这个胆子硬闯。”兰昭颇为满意云然的应变安排。
云然却并无一丝放松懈怠,很担忧礼扎会被牵累:“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将礼扎救出来,绝不能让他白白背了罪名。”
“康古泰和鄯赤抓了礼扎,只为削弱打击我们,毕竟哲尔布老迈,唯有礼扎承继家业。可是我们也不能鲁莽行事,弄巧成拙反而误事。”兰昭劝慰道,“我们好好想个办法,定能救出礼扎。”
云然忧心忡忡,但想着礼扎暂时安全,也就听取了兰昭的意见,稍安勿躁。
“姐姐如何了?”
“我已将薛医师需要的药材都准备妥当,已经在给安儿服药了。”兰昭是看着乌云安被灌下药,总期盼着她快点醒来。
走入密室,只见巫医在侧看着炉子煎药,药香弥漫,不同于花香醉人,药香让人沉迷却又苦味醒人,薛成义正在桌边挑拣药材,云然上前唤道:“薛叔叔。”
薛成义抬首见是云然,认真严肃的神情才破裂出一丝柔意:“小姐。”
“我姐姐………”云然看向床榻上的乌云安,欲言又止。
“小姐放心,服了药已经微有起色,现在只需要时间。”薛成义从未见过云然如此无助的样子,倒让他很不安。
“多谢薛叔叔。”云然轻声谢道,心中的担忧却未减丝毫,就算姐姐醒来又如何,面对这波谲云诡危机四伏的朝堂,虎视眈眈狼子野心的康古泰,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不敢做,躲在这宸华殿如同老鼠般不敢见人,心中激愤又无处宣泄。
云然压抑住心底的不甘,转身离开,而一直在角落的南意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回到这里的云然不同了,这应该是她的家,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地方,可是现在她并不开心。
入夜,云然批复完所有奏折,却毫无睡意,遣走了下人独自坐在殿中。
密室的门悄然打开,南意走了出来,径直坐在了云然身边,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南意,我越来越讨厌现在的自己,自从离开锦官城,我不想要争,不想要斗,只想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生,所以我安心的躲在义兄的庇护之下。可是偏偏我回到了王宫,坐在了王位之上,想要偏安一隅却又被他们逼到了绝境,想要反抗却发现手中无权无势,无能至此,我还是乌云然吗?”云然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语气颓丧,略有哽咽。
南意这两日听他们所说的,对现在的情况略知了一二,她本也不是佛性之人,自然也不会劝云然无为,看向案上的烛火摇曳,沉声说道:“曾经少爷也有如你现在的日子,他整日的喝酒,醉了醒醒了又醉,颓丧度日,他觉得自己无能,不能护住身边的人。”
云然知道凌自寒那时候闭门不见人,却从未听人说起细节,她想象不出如义兄这般清傲洒脱的人颓丧起来的模样。
“直到老爷夫人被毒杀的那一日,少爷在灵堂待了一夜,第二日凌家外戚叔伯纷纷赶来,名为吊唁实为争夺家产,少爷就是在那时候变了,收揽人心出手狠辣,世人都说他争名逐利轻狂狠戾,可是凌家已经是少爷唯一拥有的东西,唯有这样才能保住整个凌家。”南意娓娓道来,意味深长悠久弥漫在云然的耳边。
云然突然心绪豁然,仿佛心中某一处突然明晰。凌自寒唯有凌家,而自己也唯有姐姐,唯有这汨桑王城高处的王位,护住他们就是自己唯一的信念。
“十年之前你可以为了汨桑上战场,十年之后依然可以为了汨桑除内贼。”南意一直相信云然不是懦弱无能,只是她还没有看透一些事,如今再也无人能拦她。
就在云然与南意在促膝谈心之时,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有黑衣人闯入诏狱营救礼扎,被守卫射杀,黑衣人随身带有太尉府令牌。
兰昭匆忙赶来禀报,云然手指在案上轻点,斩钉截铁的说道:“太尉不可能去劫狱,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蠢事。”且不论贺赖哲是他的人,绝不会伤了礼扎,哲尔布性子守旧固执就不屑做这些事。
“不论他有没做,现在证据确凿,康古泰必定会在明日早朝参奏,我们也要早做准备。”兰昭神色严峻,心中担忧此事不会善了。
“将贺赖哲传来,我有事要问他。”云然拿起一旁的赤金面具戴上,她想要来龙去脉,趁现在夜深就将事情处置了。
兰昭吩咐了人去传贺赖哲,一旁的南意退到了屏风之后,云然脑中反复的都是刚才与南意说的那些话,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就绝不能再沉默不语,这次她一定要护住礼扎。
贺赖哲匆匆而来,他一反平日的从容之态,神色惊悸惶恐,一入殿就跪地喊道:“王上,圣巫,请立刻去救太尉大人!”
云然一惊,快步走至他面前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有黑衣人闯入诏狱劫囚,被守卫射杀,搜出有太尉府令牌,本已上报等待处置,但是禁军突然以“护卫宫禁”之名闯入,将黑衣人尸身带走……”
“鄯赤还是贼心不死!”兰昭怒而低咒。
贺赖哲再次俯首:“他们拿到了黑衣人身上的太尉府令牌,国相大人已经下令禁军围困太尉府捉拿太尉大人。”
“什么!同为三公之列,康古泰他何来有此权利!”兰昭失声惊呼。
云然面色阴沉,目光瞬间落到了冰点,冰凉瘆人,让人无敢直视,她回身拿过外袍,冷声开口:“备马,吾要出宫。”
兰昭拦住云然,眼睛看向内室略有些犹豫:“这里的事情还未解决,你与康古泰正面相抗或许会被识穿。”
云然坚定之心已起,这让兰昭想起当年在朝堂上立下军令状的云然,同样坚定的神情,只不过那时候眼中还有明丽娇俏之色,如今却满是阴郁杀意。
“阿姆,再不反抗,你我就是下一个。”
第三十九章 香自苦寒来
云然纵马一路驰骋,兰昭留在宸华殿以防有变,跟随而来的是两名女使,行至宫门处被守门尉丞拦下,此刻确实已经关闭宫门禁止出入,但云然顾不得了,策马上前,坐于马上冷目俯视:“开门,吾要出宫。”
尉丞见是王上,很是诧异,跪下劝阻道:“王上,宫门已锁,实在不宜出宫。”
云然也不欲他多言,向身后的两名女使使了个眼色,女使会意,下马径直往紧闭的宫门走去,尉丞面有为难之色,守门侍卫见女使强行推开了宫门,没有尉丞下令又不敢上前阻拦,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尉丞见无法阻拦,抬头直视马上的云然,正色道:“请王上准许下官随身护卫,以策安全。”
云然心中顾虑哲尔布安危,只希望还来得及救下他,抿紧了唇不发一言等宫门大开就驱马疾行,而那尉丞也骑上女使的马,急急追了上去。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疾驰,街巷中的夜归人纷纷避让,却无人看清是哪个高官贵族在夜间驰马疾行。
骑行至太尉府门前,云然勒马翻身而下,府门前已被禁军团团围住,并不见鄯赤,禁卫们见是王上万分诧异,急忙下跪行礼。
“鄯赤呢?”云然问道。
“郎中令大人正在府内…正在…在……”侍卫回话吞吞吐吐,神色犹豫。云然听得心急,想往府里去,却被侍卫跪拦住:“王上要入内,请让奴才先进去禀报。”
云然早已不耐,雷霆之怒已起,一脚将这回话的侍卫踢倒在地:“你有几条命敢拦我?”跟随而来的尉丞见此状况,拔剑护卫在云然身前。
被踢倒的侍卫再不敢阻拦,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饶道:“王上饶命。”
云然大跨步往府里走去,府内已经纷乱,禁军到处搜查抓人,下人仆从们呼号逃窜,远处的后院灯火通明隐有呼喊声,记忆中的清幽府邸,此刻犹如人间炼狱般骇人,云然走上前拉住一个侍卫:“鄯赤呢?”
侍卫见面前之人戴着赤金面具,陡然一惊:“王…王上!大,大人在后院。”
云然推开他,急忙往后院跑去,穿过前厅步入庭院,这里皆是女眷所住,现在禁军长驱直入也不避讳,将女眷扣押在院中,当前一名面色冷静的妇人正是太尉夫人,云然是认得的,她身后的几名女子哭作一团,尤为可怜。
太尉夫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来正与云然四目相对,一直泰然自若的她缓缓跪下,朝着云然拜下,在纷乱的庭院中行礼如仪。
在云然记忆中,太尉夫人一向清傲,对人不卑不亢一视同仁,此时一见,虽然一如以前的高傲自持,却也掩不住眼中的疲累忧心之色。
众人见太尉夫人跪下,才发现云然到此,纷纷跪下行礼。
“鄯赤呢!让他来见吾。”
片刻后,鄯赤闻讯而出,行礼参拜道:“王上,臣奉国相之命来搜查太尉府。”他着重说了国相二字,妄想震慑王命。
“太尉呢?”云然见哲尔布并未在此,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只盼着自己还来得及救下他。
“回王上,哲尔布已畏罪服毒身死。”
云然闻言怒到极点,目眦尽裂,自身后尉丞的手中夺过长剑,往鄯赤的心口刺去,鄯赤侧身躲过,云然再挥剑,鄯赤不能还手只能躲避,一时不及躲闪被划破了颈项,他一摸脖子上全是血,而周围的侍卫皆无人敢上前,一边是王上,一边是郎中令,不知该帮着谁。
“王上,太尉大人罔顾王命劫狱救子,实为大逆,臣是奉国相之命来搜查太尉府的,不知臣哪里做错了,引王上要臣的命。”鄯赤有国相这个靠山,知道今日王上会起雷霆之怒,却万万没想到她会直接动手。
“王上。”自刚才听闻太尉死讯,太尉夫人便心死如灰,哀痛欲绝,但想起狱中的礼扎,伏地拜倒申诉道,“太尉一生清廉公正,礼扎也奉公守法,相信王上会公正裁决府库被盗之事,还礼扎清白,太尉绝不会作出劫狱这等糊涂事啊!”
云然执剑指向鄯赤:“吾为何杀你你心中自然明了,就算康古泰在也拦不住。”她看向旁边的禁卫军,“鄯赤违抗王命,藐视君上,立刻拿下,如有同党,大逆同罪。”
禁卫面面相觑,见鄯赤鲜血淋漓的落败模样,又见王上执剑气势汹汹声声“大逆同罪”,都慌了神,须臾终于有人松动了跨步上前,于是众人涌上将鄯赤擒拿跪下。此时的鄯赤才慌了神:“王上饶命。”
云然刚才怒气正盛确实想让鄯赤血溅当场,可此时冷静下来却觉得留着鄯赤或许还有大作用。
“将鄯赤押入诏狱,交予廷尉看守,其余禁军看守太尉府,不得入内扰攘,若太尉府再有一人出事,看守的禁军皆提头来见!”云然扬声下令,众禁军噤若寒蝉,跪下领命。
走至太尉夫人面前扶她起身,劝慰道:“夫人节哀,是吾来迟了。请夫人安顿府中,我定会还太尉清白,救出礼扎。”
“谢王上。”太尉夫人哽咽再拜。
云然转身出府,再度上马,见身后那尉丞依然紧紧跟随,觉得此人或许可用,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尉丞并无谄媚之色,也无畏惧之色,坦然回答:“下官梁奚,夜间尉丞之职。”
尉丞戍守宫门,夜间尤为辛苦,也无油水可捞,一般都是不受重视的才会专司夜间值守,梁奚,云然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策马扬鞭往宫城而去。
一路回到宸华殿,兰昭急急相迎:“没事吧。”
云然走入殿中,一拳打在墙上愤恨叹道:“哲尔布死了。”
兰昭惊怒交加:“他们怎么敢!?”
“来不及等到姐姐醒来了,我也是乌云氏的人,容不得康古泰如此嚣张跋扈,既然他要夺这王位,那我乌云然奉陪到底!”云然心意已决,一如当年破釜沉舟上战场之时,忽而想到一事,“阿姆,卫尉处有一尉丞叫梁奚,你暗中查一下他的背景,看是否可靠。”
兰昭虽怕云然与狼古泰正面交锋输赢难料,但时事不可违,只得相信云然:“好,我会让人暗中调查。”
第四十章 丹心沉碧海
第二日晨起,云然知今日早朝必有恶战,在上朝之前去密室看了姐姐,她在床榻上依然沉睡,脸色确实比之前好多了,薛成义只说还需要时间,除了等别无他法。
经过昨夜,云然心中已有定石,姐姐醒来与否已经不是唯一计较,自己定要与康古泰一党争到底。南意站在一侧,觉得如今的云然才有了几分记忆中的模样,决断如流,果敢强毅。
再一次踏上朝堂坐在王位之上,云然俯视这满朝文武心态已非昨日。
昨晚之事早已传遍了宫城掀起轩然大波,众臣们自然知道事涉国相与太尉之争,而今太尉身死郎中令被拘押,朝中只怕难安,众臣皆惴惴不安。
“众臣可有事启奏?”莎依按着规矩问道。
廷尉贺赖哲当前一步:“启奏吾王,昨日夜里有黑衣人突袭诏狱,被侍卫射杀。”
康古泰犹带轻蔑之色:“廷尉大人话可没说全啊,怎么没有禀报黑衣人闯入诏狱是为了劫狱救礼扎,更是身带太尉府信物。”
众臣哗然,贺赖哲也并无惧色,昨日知道太尉身死的消息,他就义无反顾绝不退缩:“昨日黑衣人被射杀未久,鄯赤就带禁军闯入诏狱,强行带走了黑衣人尸身,这些信物之事,自然只有鄯赤和国相大人最为了解。”
贺赖哲此言倒是为太尉撇清了关系,言下之意是鄯赤和康古泰一面之词诬陷太尉,此言一出,朝臣议论纷纷,云然扬起嘴角只看康古泰如何善了。
“黑衣人身上的信物众人皆见,贺赖哲,我在朝数十年,身为三公之列,先王遗命辅政大臣,你如何敢诬陷我?”康古泰转而看向王位上的云然,“臣昨日听闻禀报,派遣禁军前往太尉府搜查,只为一片赤胆忠心,只不知王上为何深夜违禁出宫,拘押了鄯赤?”
强调赤胆忠心是想要众人觉得云然独断专行,他果然朝着自己而来了,云然稳重自若,自有威严之色:“鄯赤搜查太尉府言行失格,逼死太尉,对吾不敬,三条大罪,何来赤胆忠心?昨夜没有当即处死就是看在是国相下的命令。”云然提及的是鄯赤逼死太尉,而非鄯赤说的畏罪自裁,昨日在场的只有禁军和太尉府中人,无人可辩驳也无人敢辩驳。
宗正莫侯古闻言大惊失色,他是哲尔布的学生,痛心疾首上奏道:“鄯赤身为郎中令,逼死太尉实乃大罪,请王上严惩。”
其他几位大臣虽在国相与太尉之间游移不定,但也敬畏太尉一生清正,此时也纷纷附议:“请王上查清事实,还太尉公道。”
云然看向康古泰,知道他定有后招,大皇子穆赫觑了一眼康古泰,站出来为鄯赤辩驳:“王上,鄯赤身为郎中令一直调度有方,未有悖逆妄为,会否是个误会?昨日只是奉命去搜查太尉府,太尉年纪老迈,或有隐疾犯了也未可知。”
康古泰忍不住开口质问:“王上是否有证据?没有证据为何能擅自拘押朝臣?”
云然等的就是这句话,康古泰还是想保鄯赤的,那么云然也就不怕了:“礼扎之事,同样没有证据就被禁军拘押,现在吾下令审问鄯赤有错吗?”
云然明里是在辩驳鄯赤之事,但话中之意是为了礼扎,康古泰陡然明白,云然是想拿鄯赤来换礼扎。
穆赫并不明白其中意思,皱眉质问:“二者怎可相较?”
康古泰心中掂量犹疑,鄯赤执掌禁军,确实是手上重要的棋子,没了鄯赤暂时也无人可替换郎中令一职,而哲尔布已死,礼扎不过是个管内务的少府,起不了大水花,想到此唯有示弱同意了这笔交易:“礼扎一事,廷尉可有结果?”
贺赖哲谨慎回道:“少府大人招供并不认识盗贼,查了府库及后花园,以及见到可疑人的禁卫,皆没有证据。”
云然闻及此,扬声道:“既然无证据,就放礼扎出来官复原职。”
康古泰自然不想平白吃个哑巴亏,让云然如意,再度开口:“虽然没有证据证明礼扎监守自盗,但可疑人确实是跟随乞寒舞者入宫,不容狡辩,礼扎自是要领个查人不严之罪。”
云然也不想逼得太甚,免得康古泰舍弃鄯赤同归于尽,同时觉得礼扎处理丧事也确实需要时间:“礼扎禁足府中一月,以儆效尤。”
“那鄯赤………”康古泰等着云然开口。
“鄯赤忤逆不敬,重打五十。”云然看着康古泰脸色一变,志得意满,这五十军棍下去,鄯赤估计也要躺一个月了。
康古泰眯眼看着高处的云然,心中不忿之中更有斟酌之意,他越来越不确定朝上这人是否乌云安,乌云安行事并无此般狂妄,让他一时竟无法相抗。
回到宸华殿,兰昭看着云然许久,不发一言,云然只觉得惴惴不安:“阿姆,你看着我作甚?”
兰昭这段时日都绷紧了心里的那根弦,此刻终于释然而笑:“我的阿然终于回来了。”
云然一愣,低头无奈一笑:“我并无选择。”看着案上的各类书籍突然想起一事,转首对角落的南意说道:“南意,你换套衣服随我出宫。”
兰昭不解,云然也不想所作解释:“她在宫中躲着也无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她做。”
南意虽然不知云然要她做什么,但能帮上她总是自己情愿的。换了侍女的衣服,云然带着南意出宫,此次出宫云然选了马车,对外说是前往太尉府吊唁。
顺利出了宫城来到太尉府,禁军已经撤离,昨日扰攘纷乱的府邸,今日已挂上了丧事白布,静默悲凄,听闻王上驾临,太尉夫人带着众人到府门前跪迎,人群中并没有见到礼扎,云然下了马车令众人起身,走至太尉夫人面前:“吾来为太尉上柱清香。”
太尉夫人自有大家风范,但庄肃之中也掩不住眼角的悲凄:“多谢王上,礼扎正在灵堂前。”
云然走入府内,让众仆从在院中等候,独自一人进入了灵堂。堂中只有礼扎一人跪着,在旁的礼扎妻子见云然到来,行礼之后走到院中静候。
礼扎回身行礼,一向儒雅自矜的他此时面色憔悴,哀颓凄怆,不复平日的奕奕。
“起身吧。”云然走上前看着灵位,心中悲怆,径自跪下,礼扎慌忙上前阻拦:“王上,父亲受不起啊。”
“他辅佐父王一朝,又助…我登位与康古泰相抗,自然受得起。”云然俯身三拜,心中自责不已,对着灵位说道,“大人,是我来的太迟了。”
礼扎回府听说了昨晚的经过,愤恨切齿:“不是王上的错,是鄯赤和康古泰!”
云然起身上香再拜,等礼节毕才转身看着礼扎:“既然你知道,就应该明了以后该如何做。”
“是,我定要手刃鄯赤,为父报仇。”礼扎红了眼睛,他知道父亲是因他而死的。
“为了平息康古泰一党的非议,我禁足你一月,你也趁这一月好好办理哲尔布伯伯的丧事,等一月之后,我希望能看到一如从前的你,与我并肩而战。”
哲尔布…伯伯………礼扎闻言犹如雷劈之惊,会如此称呼父亲的唯有一人!
第四十一章 君如竹猗猗
礼扎看着赤金面具上唯一露出的眼睛,努力想要辨认出眼前人是否自己想到的那个人,小时候自己常随着父亲入宫,彼时自己内向安静,少与人说话,但每次进宫都会被一人拉着四处玩耍,自己只觉得年幼的她聒噪顽皮,但碍于身份不敢拒绝,便时常与她,还有她的姐姐兄长一同玩闹,父亲似乎特别喜欢她,总对她和颜悦色的,还时常带些小玩意进宫送她,自己那时候还因为这事生过气,因为父亲对自己格外严厉,从未如此随和亲切。
她那时候便亲切的唤父亲:哲尔布伯伯。
偌大的汨桑,也唯有她会如此称呼父亲。
“你是……阿然?”礼扎语带迟疑,心中竟有些惶恐,怕她是,也怕她不是。
四目相对,云然没有想到第一个认出她的人会是礼扎,也不再隐瞒,抬手将赤金面具摘下,惆怅叹道:“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礼扎既惊又喜,双手抓住云然的两肩,激动不已:“真的是你?你为何会………王上呢?”
“姐姐被人下了毒,一直昏睡未醒,是阿姆找了我回来,假扮姐姐稳定朝局。”云然也无意再隐瞒礼扎,之后的事只怕都要礼扎相助,如今能坦诚相告也方便行事。
“下毒?是康古泰?”礼扎惊疑道。
“听阿姆说,是康古泰和大皇兄所为。”云然眼中恨意陡生,“我本无心王位,但是他们伤了姐姐,杀了哲尔布伯伯,我便容不得他们!”
礼扎心中的恨意并不比云然少,杀父之仇切齿之恨,眼中凌厉之色逾显:“康古泰掌控禁军和卫尉,这是他最大的助益,你意欲如何?”
“自然要将禁军卫尉全数夺回。”云然沉声道,“你先在府中休养一月,有事我会随时联络你,还有,我怕康古泰会对你不利。”
云然将南意唤了进来,走至南意面前:南意,你留在这里保护礼扎,一定要护他安全。”
南意见云然如此郑重,点头答应了:“好,我一定尽全力护他安全。”云然相信南意的能力,回身与礼扎说:“这是我的朋友,南意,她会留在这里保护你,以防万一。”
礼扎见南意是个女子,又不是汨桑人,心中隐有怀疑,但见云然如此信任她,便安心应承了。
云然将一切安排妥当,与故人相认的惆怅萦绕心头,但在重新戴上面具走出灵堂的那一刻,云然又变回了孤傲王座上的王,踏上马车,回到宫城,还有许多的决断在等着她。
宸华殿中,云然看着各式奏报,心不在焉的看不进多少字,莎依进殿递上新的奏报:“边关急报。”
云然接过,打开一看骤然失色,奏报上只写着五个字:随镇北王薨。
短短五个字,却字字戳在云然心里最隐秘之处。
镇北王秦方守,秦泽的父亲,云然曾随秦泽去北疆见过他,模糊的印象中他一身战甲英武刚健,墨黑的瞳仁不怒自威,他知道云然与秦泽有情,不问出身不问家势,只说姻缘天定,云然也并非墨守成规矫揉造作之人,秦方守对于这个儿媳的性情脾气很是合意。虽然之后驻守淮南再无缘得见,但云然对这个“父亲”依然倾佩礼敬。如今乍闻哀讯,心中悲怆,不自主的想起了秦泽。
自回到汨桑很少会想起这个人,曾经想要生死相随的那个人如今对自己来说也不过尔尔。秦泽虽然驻守淮南功绩昭著,但还是靠着镇北王儿子的名号才在朝中人人追捧,现在秦方守薨了,想必秦泽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逍遥了。
合上奏报,云然将其扔在一大摞奏折中,掩下心头万般滋味,轻描淡写的与莎依说道:“知道了。”
兰昭在侧,看云然并无异常,心想她或许已经放下,就将劝慰的话都咽下了,转了话题说道:“哲尔布已死,礼扎禁足,明着站在我们这边的只剩廷尉贺赖哲,宗正莫侯古,根本无力对抗康古泰一党。”
云然放下手中的奏折,眼中闪过锐意:“康古泰依仗的不过是鄯赤的禁军,现在他能拿禁军来威胁我,以后我也能让禁军成为他的掣肘。”
“你有办法能夺回禁卫大权?”
云然手指轻点书案,沉默思虑许久忽而问兰昭:“你上次说姐姐有留宿的那个,那个,那个姐夫。”云然实在想不起名字,“等会帮我安排去他那里。”
“你是说蒙洛?”兰昭颇为讶异,云然从未招幸过后宫的人,甚至可以说是避之如洪水猛兽,今日却主动提出,“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云然并没有打算细说:“阿姆,你不用问,等我今日见了他再做打算。”
兰昭觉得这几日的云然与以前不同了,不知是否该欣喜这样的改变,想着她定是有自己的安排,便也不多问唤了人去吩咐准备。
入夜,云然第一次踏入了竹猗院。
云然一路行来很疑惑姐姐喜欢的人,怎么没有住在后宫那些金碧华贵的殿宇,却在僻静小院中,直到看到这“竹猗”的匾额才明了姐姐的心意。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是姐姐最爱的《淇奥》。彼时自己对随国文化不甚了解,只听姐姐读过这一首,姐姐说“若真有匪君子,我必不可谖兮”。
姐姐是找到了她的有匪君子吗。
走入院中,众仆从皆在院中等候,遣退了他们独自走入房内,房内素净雅致,并无什么金玉装饰,普通的连官员家中也比不上。
蒙洛正自内间掀帘而出,与云然四目相对,清冷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让人无所遁形,云然倒也不怕,坦然直视,今日来自己也有所求目的。
“王上请。”良久,蒙洛抬手邀云然入内间。
云然心中虽有些尴尬,但还是起步踏入,帘后已备好了酒菜,蒙洛陪同云然入座,斟酒递上:“王上,不把面具摘下共饮一杯吗?”
云然接过酒杯,端详着杯内清澈的酒液却并不言语。
蒙洛斟酒自饮一杯,再斟上一杯开口问道:“王上可还记得我曾与你品评过的那句诗吗?”
云然抬眼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说,两个人在一起自然会心有灵犀,就算面目全非也不会认错人。”蒙洛的目光一变,凌厉如鹰,骤然将手中的酒杯朝云然泼来,云然早有准备侧身躲过,蒙洛趁此时自怀中抽出匕首朝云然刺去。
云然眼见锋刃迎面而来,面无惧色从容后仰躲开,蒙洛收势不住反被擒住了手臂,云然侧身翻滚将蒙洛的手反扭压在身下,趁他吃痛松手夺过匕首架在他颈上。
蒙洛其实武功并不差,只是没想到云然也会武,一时轻敌反被制服,他原本清润的五官此刻冷峻酷厉,明明他才是刀下的人,却面不改色声有威胁之意:“安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