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入宫面君王
“二殿下偷偷将吾自汨桑擒回,囚禁于荣王府,是要威逼汨桑支持二殿下的太子之路,自然是不敢放吾进宫面圣了。”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虽说百姓见两名皇子对峙早已四散奔逃,但也有不少人躲在暗处围观,云然毫不避讳的大声说出这一番话,只怕不一会就会传遍奉仙,人尽皆知。
元承钰勃然大怒:“妖言惑众污蔑皇族,罪当立斩!”话音未落,身后的府兵皆兵刃出鞘,而元承铭也丝毫不退让,侍卫拔剑作出应战姿态,厮杀似乎一触即发。
若说之前元承钰只想带回云然再做打算,那现在他已动了杀心,绝对不能让云然活着进宫里,惟有死人才能让他在父皇面前有话可辩。
云然站在护卫之中,目露挑衅之色,刚才故意大声说了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就是要让所有人听到,就算此刻不说,凌自寒在她进宫后也会将这些话传到人尽皆知,谣言四起,甚至传到其他各国,惟有如此才可以防止皇帝为了护短而暗中杀了云然,包庇元承钰。
元承钰心中暗暗盘算胜率几何,不敢妄动,细细回想这段时日的种种才醒悟自己是落了圈套,随皇本就忌讳结党营私,更何况是皇子与他国王族私相联络,往重了说便是通敌叛国,而其中更是牵扯秦泽,坐实私自培植军方亲信的罪名。他的目光在眼前几人中梭巡,良久才落目在元承铭身上,他已然认定了这是元承铭的计划,想不到斗了那么多年,这老五先将了自己一军。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一句信口胡言,五弟也要当真了吗?”
之前凌自寒只说有元承钰的罪证,并未明说,刚才云然一番铿锵之语,元承铭已知晓其中厉害,又岂会放过这扳倒元承钰的机会,他言笑自如:“是否胡言,臣弟不敢擅专,自当报与父皇圣裁,皇兄又何必气急败坏呢?”
元承钰自知惟有硬抢了,但元承铭有备而来,带着数十京畿护卫,自己的府兵只怕一时不敌,正打算先发制人之时,忽闻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元承铭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元承钰心知不好。
骑马而来的正是传旨宫人,他到两队人马中间勒马停下,声音尖利似女:“皇上口谕,令皇五子元承铭立刻带人进宫面圣。”安排的后招终是派上用场,元承铭志得意满躬身行礼:“是,儿臣领旨。”
见此事已不可回还,元承钰盘算着回府打点以自救,但那宫人回身看向他,语气平和含笑却字字戳中元承钰软肋:“皇上说,二皇子若自觉有话可辩,就一同入宫吧。”
元承钰脸色一变,只得咬牙忍下,挥手让府兵散去,怒意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云然身上,冷笑一声拂袖上马,往宫城而去。
凌自寒压低了声音责道:“你太冒险了,若是我来不及赶到,你可如何保命!”
云然抱以歉意一笑:“放心。在汨桑我死不掉,以后我便不会死。”元承铭朝云然走来,两人不再说话,作出并不熟识的模样。
“请随我入宫觐见父皇。”元承铭并未察觉出异样。
云然默然颔首,随着他往宫中而去,凌自寒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这一次,她再不是之前那个愿意躲在自己羽翼之下的女子,转念一想,也对,她本就是翱翔九天的凤凰,何曾需要凡鸟的庇护。
因满身血污不宜面圣,甫一入宫云然便单独被带去洗漱更衣,两位皇子先去面圣。两人一路都无交流,踏入御书房跪下请安,但良久并无起身的旨意,两人平日皆受倚重,从未如此冷遇,心中颇为忐忑。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两兄弟保持着请安的姿态并看不见此刻的盛怒龙颜,却也能猜到几分,皆噤声不敢先开口。
“你们,谁先说?”随皇的声音苍老却又不怒自威,绕于梁间彰显皇家威仪。
“父皇。”元承铭抢先开口,“儿臣今日巡视城中宿卫,得报有人当街斗殴,儿臣便同去查看,见此人身份有疑,却言之凿凿不似撒谎,想带回宫中细细查验,但二皇兄带着府兵赶来,开口便说要将人带走……”
“父皇。”元承钰急着开口辩解,“这女子不知受谁指使,妖言惑众构陷儿臣,这种胡言妄语何必污了父皇清听。”
“若是构陷,父皇自可以明辨是非,二皇兄何必如此气急败坏,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做贼心虚呢。”
“一个女人的胡言乱语,你竟也如此当真,只怕……她是你的人吧!”
两人竟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了起来,随皇的脸色愈发阴沉,忍无可忍的将案上的茶杯掷于地上,茶杯应声而碎茶汤四溅,龙颜震怒,两兄弟忙俯首告罪。
“看看你们两个成什么样子!”随皇怒声叱问,“两个皇子,当街带兵对峙抢人,还,还闹出什么私通敌国的笑话!”
元承钰闻言脸色煞白,忙辩解道:“儿臣没有,儿臣冤枉啊!”
“哼!还敢说嘴!你平日里私下与人结交的事别以为朕不知道,朕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你竟也能耐了,还敢结交他国之人了!”随皇的一番话,让元承钰更是惶乱,只能磕头直喊冤枉。
元承铭正暗自得意,却没承想随皇将话锋一转朝他而来:“还有你!平日里你可没有那么倔,今日倒是跟承钰当街杠上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随皇一通指责,直气的气喘不休,两人忙请罪:“请父皇保重龙体。”
随皇一幅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们两个平日私底下一直暗自较劲,朕也由得你们去,可今日你们闹到明面上,还闹到大街上去了,是将我们皇族的颜面置于何地!”
“请父皇息怒!”
“请父皇息怒!”
两人纷纷请罪,元承铭暗责自己太过急躁,反倒落了破绽。
“承铭,朕命你利可带人巡查全城,若有人讨论此事即刻捉拿,散布谣言者当场锁拿,若是今日的事传出去了,朕唯你是问!”随皇此话便是要保全元承钰,元承铭只得示弱应承。
两人退出御书房时,遇见了在外等候传召的云然,元承钰怒目而视,经过云然身边时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以为父皇会因为你的话就处置了我吗?痴人做梦!进去前可想好了该怎么说!别把小命算计进去了。”
云然面无表情冷哼一声:“多谢二殿下提醒,我自然知道该如何回话。”
元承钰拂袖而去,元承铭意味深长的看了云然一眼,也转身离去。
宫人传召:“皇上传您进去。”
云然颔首,整了整新换上的锦缎衣衫,大步往御书房里走去。
第八十二章 成竹隐在怀
进得御书房,云然并未行跪礼,而是以汨桑之礼行平礼,她并没有忘记此刻自己的身份:“吾,汨桑王乌云安,见过随皇陛下。”
随皇刚才的怒意早已隐藏的滴水不漏,让人无法肆意刺探君王的心绪,云然进门前心下忐忑,但见随皇以素日见外臣一般疏离却又亲和的情态,心中倒是定了下来,以随皇得一贯处事,为了皇家颜面云然此行是必死,但他没有当下动手,只因为他更想知道自己最重视的儿子背地里到底在盘算什么,而云然最需要的就是随皇此刻的犹豫。
随皇唤了宫人为云然搬来了椅子,他对元承钰的事只字不提,只顾自与云然老友叙旧一般,但眼中精光锐利如斯:“汨桑王有多年未踏足我随国了吧?”他素来心机深沉,云然已然听出了话外之音,心知他是对自己身份有疑,细细回忆了兰昭让背的姐姐执政时的年表,斟酌一番说道:“年前曾受邀来随国觐见陛下,但彼时吾身体不适,实在不宜长途跋涉,才未能前来,但陛下遣使团送来的赤红珊瑚树,吾视如瑰宝。”
随皇听云然说起旧事并无半分含糊,而她抬脸确实与乌云安一般无二,便信了几分:“这次承钰将汨桑王请来奉仙,似有招待不周啊。”他说的是“请”,言辞间帮元承钰开脱。
云然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包庇了,但也不宜太过锋利让随皇动了灭口的心思,作出恳切之态说道:“二皇子并未薄待,将吾待若上宾。”云然言下之意是坐实了元承钰招徕之心,“此次入宫,吾有冤情恳请随皇陛下主持公道,还汨桑一片清明。”
“哦?何冤情?”随皇面上不动声色,看不出是何心思。
“吾与皇兄乌云穆赫因小人挑拨起了嫌隙,皇兄素闻随皇陛下威名,曾上书希望陛下出面调停,后误会冰释,但贵国遣来的秦将军却不问缘故闯入宫城,大肆杀戮,灭我汨桑数千将士,将吾与皇兄禁足宫中,把持汨桑国政,吾拼死才从宫中逃出,赶来将实情报与随皇陛下。”云然字字恳切,并不敢露出丝毫破绽,“随国与吾西域各国向来邦交和睦,众国也对随皇陛下礼重,而那秦将军借由军令擅自屠我汨桑,妄请陛下查明真相还我汨桑臣民公道。”
“秦将军?秦泽?”随皇低声疑道,心中疑窦陡生却不敢在云然面前露出分毫,他含笑道,“敝国大皇子的书信朕看过,上面字字血泪,似乎并无你说的那么轻松。”
云然坦然道:“说来惭愧,当日是吾不查,中了奸臣的挑拨,但吾与皇兄毕竟手足情深,早已冰释前嫌,而奸臣也被诛杀,朝堂已然清明。”
随皇眯眼细看云然,并无半分心虚破绽,言之凿凿让人找不出遗漏,心下只想着先稳住云然:“若是随国真有人欺上瞒下,朕定当还汨桑王一个交代。你先在宫中住几日,待朕查明。”
云然垂首谢恩:“谢随皇陛下。”
屋外的亲卫传召而入,护送云然往外而去。
御书房中只剩下随皇与他的贴身亲卫,掌宫中宿卫的上将军高靳丞,随皇此刻疑色凝重,想要执笔写些什么,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秦泽怎么会去西域领兵?”
高靳丞垂首道:“秦泽一直驻守淮南,若是军中有令调派,他领命前去也算正常。”
“西疆一直是李昌佑驻守,那么多人却偏要从淮南调秦泽过去,是何人下的令?”
“是兵部调派。”
随皇手指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转瞬目光一变,吩咐道:“你派人去查。”说完似不放心,“暗中调查,避过兵部的人。”
高靳丞领命,忽而又问道:“陛下,那乌云安怎么处置?”
随皇闭目微仰,再睁开目中阴狠寡义,语气却随意,仿佛只是吩咐准备晚膳一般:“不论真相如何,都留不得,暂时先好好守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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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宫中已经十数日,随皇没有传召,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传进来,云然日日只在殿中吃喝休憩,殿门外亲卫严密把守根本无法踏出一步,送膳食进来的宫人也是噤声不语,整个宫殿虽然华美精致,却寂静的能听到风声,倒是平白生出些“空殿看人入,深宫羡鸟飞”的感叹来。
虽然云然被禁足宫中看似孤立无援,却是成竹在胸,没有暗杀令,便是云然与凌自寒安排的已经起效,想必这几日宫内宫外都是流言纷纷,传的不过是二皇子通敌反叛,威吓友邦;而西域各国的国书算脚程应该也已经送抵随皇手中,国书中应该都是垂问汨桑王近况,随皇处置等等,西域各国与汨桑表面和睦,自然不是真的忧心汨桑王的安危,只不过随国出兵干涉西域内政,将汨桑王关于宫中的谣言已经够让西域各国惊心,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的,于是纷纷上国书试探随皇的态度,若是汨桑有任何的动荡,只怕西域将有大乱。
云然让凌自寒将流言传遍西域,如此人言可畏,为了西疆安定,随皇必定不敢对云然下手,这是云然给自己种下的保命符,而除此之外,另一个惊天秘密也将送到随皇手上,如此元承钰便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三日后,殿门开启,随皇终是传召云然前往御书房。
再度踏入御书房,恍若隔世,随皇侃然正色下却是掩不住的疲态,此刻才真切感觉到他是个普通老人,一个年过花甲之龄的老人。下首站着元承铭,他倒是意气风发,虽然在御前不敢露出喜色,但眉目间的得意之色还是有迹可循。
“随皇陛下。”云然行平礼道。
“这些日子委屈汨桑王了。”随皇扬声说道,声音隐有沙哑,“朕已经查明,是秦泽误判军情擅自进入汨桑皇宫,已经派人前去汨桑,命他即刻退出汨桑回京领罚,朕自然会给汨桑王一个满意的结果。”
秦泽误判军情?云然心中不由冷笑,随皇倒是将这罪名都甩在了替罪羊秦泽身上,但是看元承铭的得意之态,元承钰应该是被罚了,可能随皇在外臣面前还是想保住颜面的,云然知道此刻不该得寸进尺,便也适时收手;“多谢随皇陛下还吾汨桑安宁,汨桑臣民必定铭记在心。”
“随国与汨桑互为友邦,世代和睦,一个小小误会,汨桑王应当不会介怀吧。”随皇垂目缓缓说道,言辞中分明是威胁云然将此事草草了之,不能追究。
但这一字一词都如同扎在云然心中的利刃,帛荼和蒙洛的惨死,兰昭的命,还有那些忠勇禁卫的鲜血,竟被一句“小小误会”给掩饰了,云然心中愤恨,却不得不忍下所有的伤痛,汨桑与随国兵力悬殊,根本无法顽抗,为了数百年的国家基业只能忍耐,云然抿唇笑道:“随皇陛下说的是,秦泽一人的罪孽,不该影响到两国邦交。”
“汨桑王身为国君自然知大义,朕派人明日便送你回汨桑。”随皇转而看向元承铭,“承铭,你去安排,切不可怠慢了。”
元承铭恭声道:“是,儿臣定当不负圣命。”
云然再一施礼,跟着元承铭缓步退出了御书房。
第八十三章 泪冷香安在
出宫之路似乎特别漫长,两人并肩而行,元承铭蹙眉露出不满的神色,随国的礼仪规矩,女子必须走在男子身后。虽然是汨桑国君,但毕竟是女子,元承铭总有几分轻视。云然在随国多年自然了解这些习俗规矩,侧首看到元承铭紧皱的眉头不禁狡黠扬唇,更是昂首挺胸大喇喇与他并行,甚至于略快点超了他一个侧身的距离,偷看到元承铭愈发阴沉的脸,只觉得连日来被禁足的苦闷都一扫而空,仿若大仇得报一般。
元承铭碍于身份不能出声要求,只抿唇不语,平日里礼贤下士的温润贤王,难得的臭着一张脸,这让路过的宫人噤若寒蝉。
一路行至宫门处,马车已在外等候,元承铭敛下忿忿,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我已安排了西郊行宫,汨桑王暂住两日,等我安排好就启程护送你回汨桑。”说着,抬手请云然上车。
一名小厮跪伏于马车前,早就听说不知何时,随国的官宦贵族间兴起了人肉脚踏的风气,踩着最下等奴仆的身体上车,云然也是双手沾过鲜血的人,自认并非是什么良善心软之辈,但见到如此风气,还是打心底的厌恶,走到马车前绕开了那名小厮,一个轻跃跳上了马车掀帘而入。
蛮夷之辈。
元承铭心中轻哼,他觉得女子就应该知礼守规,汨桑以公主为王已是逾越礼教,而这汨桑王更是狂妄无礼,元承铭心下不满,也不欲与她再相看两厌,只让护卫护送,自己上了另一辆马车回府中去了。
云然见元承铭走了倒也自在,虽说元承钰是主谋,但随国的皇族都脱不了干系,自然不想与他们有什么多交集,而且云然总觉得跟这五皇子不对盘,虽说只见了两次,但厌恶更胜对元承钰,只不过现在要借他之力扳倒元承钰,义兄也是与他同盟,不能明着与他作对,但也不想阿谀奉承虚与委蛇。
奉仙西郊风景如画,有一片湖泊,状似新月,却浮翠澄澈如碧,就连映入湖中的月影也是罕见的幽碧,如同月形的碧玉一般,古来已有记载“碧月化玉奉仙灵”,奉仙城名正来自于此。十数年前在此兴建了皇家别宫,将此处美景圈入了皇家领地,普通百姓再无权来此赏景。云然下了马车,见这行宫高门深苑,门前守卫森严,便知这次的“牢狱之灾”还没有到头,从荣王府到深宫,再到行宫别苑,换了三处还是不得自由,云然心中懊恼,却也知道此时需要忍耐。
十数名宫女自行宫内出迎,当先一名宫女眉目从容,气质清冽,穿着的宫装与其他宫女不同,服制上的精细绣工显出她的地位身份,她微微屈膝道:“奴婢是行宫的掌事宫女苏绾荷,行宫内已准备妥当,汨桑王可安心暂住。”
云然见她气性沉稳,隐有高华之态,想来有些地位不好驳了面子,便点头微笑道:“多谢,这几日要劳烦您了。”
往行宫内行走,不由感叹这雕梁画栋金琢玉砌,虽没有皇宫的华贵庄严,却有如璇霄丹阙琼楼玉宇,生出“何似在人间”的意味来。苏绾荷陪侍在侧,寥寥数语介绍了,云然的住处安排在平日招待皇族贵客的栖霞殿,因着此处宫殿看霞光最为绚丽,故有此名。
踏入栖霞殿已有两名宫女侍立在侧,举目望去殿内倒是清幽明净,不显奢靡但细节处鲜活玲珑,精致似天成。
“这两位是栖霞殿的宫女,碧芜,碧蘅,汨桑王若有吩咐可以与她们说。”苏绾荷肃立端方,沉声说着。
云然抬头看去,两名俯首行礼的宫女皆着碧色宫衣,左边的略小些,五官清秀,而右边这一位……云然目光流转间骤然惊诧,这,这不是南意吗?只见平日英武帅性的南意,梳着宫女的简素螺髻,彩带松挽低眉垂目,见惯了她着武服的模样,乍然见到如此柔婉的装束,只觉得煞是违和,云然忍不住笑出了声,见苏绾荷神色疑惑,忙掩下了笑容轻咳两声。
“汨桑王好生歇息,奴婢告退。”苏绾荷也不做深究,带着宫女侍卫退出殿外离开。
云然再看南意,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因有另一位宫女在,南意不敢露出身份,只能偷偷朝云然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汨桑王若没什么吩咐,奴婢们先退下了。”
云然挥挥手同意了,若是再当面嘲笑,南意怕是要半夜进来整治自己了,两人往外走去,南意走在后面转身关上殿门,在关上的瞬间,她目光朝内殿一看,云然心生疑窦,想要细看但殿门已然关上了。
难道内殿……
云然缓步走入内殿,目光所及间温润雅致,但榻卧宝顶之上缀着硕大的夜明珠,鲛绡纱帘如云雾轻袅,清雅之间也更见奢华。啧啧赞叹间,只见绡帘之后人影微动,一人掀帘而出,白衣胜雪目光清冷。
正是凌自寒。
“义兄?”云然微有讶然,但随即想明白了他的来意,出声问道,“事情如何?”
凌自寒言简意赅:“查封荣王府,元承钰被贬往封地衙州,私下里密旨是禁足衙州。”
云然漾出得逞样的笑意,冷冽出声:“没有要他的命,倒是便宜他了。”
“他毕竟是皇后之子,皇上不会下杀手的,若不是西域各国收到消息递来国书,又是数罪并罚,只怕皇上会包庇元承钰。”
云然冷笑道:“我不了解随皇,但是我明白人性,随皇肯定会想杀我灭口保住元承钰,事后只要说我是假扮汨桑王,便可万无一失。所以我才要义兄散布消息至西域各国。”
“那淮南的证据……”凌自寒目光炯炯,眼中却有悲切。
云然知道他想起了旧事,柔声道:“当年为了查明楚霄的事,我与……秦泽在剿灭叛军时就已拿到了元承钰假借渝国复国之名,党同伐异的证据,但是当年,无权无势根本无法上达天听,秦泽便说毁了证据,将元承钰在淮南的势力剿灭即可,也算为楚霄报仇了。我心有戚戚,总有不甘,于是将这些证据偷偷藏下,没想到这次倒用上了,也算元承钰的报应。”
提起楚霄,凌自寒神色落寞,轻声叹道:“霄儿……再也回不来了。”沉默片刻,恢复了神色,“不过此次除了你藏下的证据,以及五皇子多年收集的罪证,另有当年的渝国后人投诚,奉上实证和人证,更是坐实了元承钰暗杀朝臣的罪名,无可辩驳。”
“渝国后人?”云然蹙眉疑道,“自当年平定淮南,渝国后人便躲藏了起来,多年来了无踪迹,怎么突然出现了,还告发元承钰?”
“元承钰欺骗利用他们,只怕渝国人也痛恨他,想必是听了风声,墙倒众人推罢了。”凌自寒沉思片刻。
云然忽然想起一事:“元承钰被贬,那他的妻妾是否也同行?秦蓁……”转而看到凌自寒了然自醒的目光,“你早就知道了?”
凌自寒颔首:“你离开凌府之后我便一直有收到匿名的信件,夹带有元承钰与兵部的书信内容,后来我让人查了,才知是秦蓁入了荣王府,偷偷搜集元承钰的罪证。”
云然只觉惊诧:“秦蓁她……”
“那日她偷偷跑来将你的密信交给我,后来查封荣王府时才发现,她被关在府中的暗狱中,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想来是偷跑传信被元承钰发现了,但她受尽刑罚也没有招供半句。”
云然更是焦急:“那她怎么样了?治好了吗?”
“我遣了名医诊治,已经好了。这次元承钰被贬,除了皇妃和有子嗣的妾侍跟着,其他无所出的皆送入庵堂出家。”
云然抿唇,心中自责让秦蓁受了这么多苦:“义兄,你知道秦蓁对你的心意,对吧?”凌自寒沉默不语,“我知道你忘不了楚霄,我也不能强逼着让你接受秦蓁的情意,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庵堂清苦,定要救她出来。”
凌自寒一直以来都躲避着秦蓁,他能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却不敢去迎视,数年来他一直守着心中的凌霄花,生怕自己的一点动心会负了死去的楚霄,也怕自己的动心会再伤害一个女子,云然回汨桑的时候,他收留了逃婚的秦蓁,秦蓁偷偷为他做的糕点,采晨间露珠为他泡的茶,他并非不知,却不敢回应也不敢去戳穿,在五皇子说要他迎娶吏部尚书的庶女,他犹豫了,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是秦蓁,凌自寒为这想法感觉没来由的害怕,急着答应了这桩婚事,他不得不承认,秦蓁在他心中有了影子,但是他怕秦蓁会成为第二个楚霄。
凌自寒成婚,是为了断了秦蓁的情意,也为了断了自己的奢望。
直到他发现秦蓁入了荣王府,为他送来了罪证密信,凌自寒才觉得,自己的胆怯或许错过了很多。
云然见凌自寒凄怆不语,眉宇间是凝涸的悲凉,心中忽然有个直觉,或许凌自寒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什么不同了。
“义兄,我想见秦蓁。”
凌自寒看向云然,微颔首:“让南意做些掩护,我……与你同去。”
第八十四章 梅远误春花
云然唤人进来,只说是觉得疲累想小憩一会儿,让南意守在殿外,待安排妥当,便同凌自寒从殿后的窗户翻出,一路躲着巡查的侍卫,在行宫南侧的宫墙翻墙而出,见到了接应的北阑。
之前北阑一直在外行事,在凌府几次都没遇上,如今乍见故人,云然心下欢喜,但此处并非叙旧的地方,多拖延一分只怕会被行宫的宫人发现,只得与北阑微笑示意。
“你在此处守着,我与阿然去去就回。”凌自寒牵过藏在丛中的两匹马,吩咐北阑守候再在此。北阑很诧异云然会一同出来,也不知他们要去做什么,但知道主子的命令无须多问,便点头应承了。
凌自寒和云然一人一马,急急往城郊往北五里的清客山,因此山遍植梅树花开似海,梅花亦称“清客”,故而有此名,而山顶处有一庵堂,名“隐梅庵”。
此时并非寒冬,树枝上惟有零星绿叶,风吹簌簌绿意稀疏,落入眼中只觉得萧瑟荒凉,徒生了悲悯之意。云然与凌自寒拾级而上,行到山腰下起了迷濛细雨,两人并未带伞,便加快了脚步。
走至山顶抬目远眺,远处的繁华胜景因着这朦胧烟雨如同轻云薄雾间的仙境霏梦,仿佛随时会有缥缈仙子腾云驾雾而来。回身看来,隐梅庵已在眼前,青砖素瓦古朴无华,这是云然第一次见到尼庵,这几日见多了皇家富贵,在此只觉心下清明。
云然上前扣门,稍候片刻木门吱呀开了,一名碧玉年华的年少尼师探头来看,见是生人便有些怯生生的,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问道:“施主有何事?”
“小师父,我是来寻人的,她……”云然一时不知道还如何形容,思索了片刻,“她俗家名讳秦蓁。”
这名小尼师眼珠一转,略有迟疑之色,云然忙解释道:“我是她的旧时好友,实在有急事要找她,请小师傅通融。”
“好吧,施主稍待。”尼师退回门内将门掩上。
回头见凌自寒远远站在细雨之中,空蒙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云然知道情起情灭并不由人,并不想去强求他们二人的姻缘,今日只为想救出秦蓁,不想看到她大好年华便要青灯古佛一世。
许久,木门再度开启,一名尼师缓步而出,灰袍素帽不饰妆属,清冷一如这山中烟雨。云然一时竟不敢相认,嚅嗫许久才踏前一步唤道:“秦蓁……”
她双手合十念道:“贫尼法名梅远。”
云然见眼前人虽然面目未改,却没了旧日的神采,若说在荣王府遇见她的目光是凄厉绝望的,那么此刻她的眼神却是空无一物的,淡漠苍茫,仿佛穿透了一切看到那些恩怨的尽头,而她素帽下露出的鬓边没有黑发的痕迹,云然心下一凉,知道自己来迟了,想要牵过她的手,伸到一半却被秦蓁的疏离生生停在半空中,瞥到她衣袖下露出的伤痕,抬眸关切道:“伤都好了吗?”
秦蓁轻摇了摇头:“都好了,不疼了。”
云然来的路上想了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该从何启齿:“是我连累你了,你是为了帮我才……”
“你不用愧疚,我是为了我自己。”秦蓁抿起嘴角,眼中温色戚戚,“为你们传递消息只是为了自己能逃离他身边,如今我已皈依佛法,万般自在,无需为我担忧。”
“我们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元承钰已经被贬离京,什么都过去了,你无需青灯古佛苦了自己。”
秦蓁淡然一笑:“我并非沉沦往日苦痛才出家,正是因为都看清了放下了,才能以心清明,参透了悟。”
云然对于佛法向来不精通,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相劝,忽而身后传来一言:“秦姑娘,既已放下又何必入佛,我可以救你出来,以后……凌府可以是你的家。”正是不知何时走到云然身后的凌自寒,云然闻言似有些不可思议的回首看去,分明在凌自寒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而惊悟,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发生了什么。
秦蓁抬眸看向凌自寒,这或许是她第一次敢与凌自寒直视,以前只敢远远看着,当面已是羞红满面不敢抬头,秦蓁垂目道:“凌公子,是在可怜我曾经的情意吗?”
凌自寒忙解释道:“我并无可怜同情之意,只是我……”
“我不想听。”秦蓁打断了凌自寒的话,她微有愣神,随即恢复了清冷笑意,“凌公子,我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换取你的心意,受了那些伤痛也不是求你的一次同情回眸,在你成亲那一日我离开凌府,我对你的情意便只是我一个人的心事,无关风月,再无期求。我秦蓁,并非是愿意为了爱情而割舍不断寻死觅活的人,自然也不会做些苦肉计来挽回什么,所以你无需愧疚,也无需再对过去有何念想。”
一番话娓娓道来,如金玉掷地般铿锵,云然这才觉得自己已然忘了,秦蓁虽是柔弱之身,却心志并非普通富家小姐,不然自己如何会与她一见如故。
“前事已了不可追,缘起性空,愿二位放下执念,终得大自在。”秦蓁合十拜倒,“贫尼还有法课,先回庵堂了。”她回身隐入门后,再看不到。
云然见她走的决绝,便知一切已成定局,不禁钦佩她在感情上的决然,正如那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凌自寒正看着庵门前的梅树,平日里不露出任何情绪的眼中此刻满是黯然神伤,云然轻声叹道:“义兄,你错过了一个世间难得的女子。”
凌自寒垂目不语,回身走入萧瑟烟雨中,梅林间身影迢迢,一天一地一人的孤寂,不知他此刻念的是十数年前痛失所爱的彻骨之痛;抑或是如今擦肩而过的空茫黯然。
云然再度看向那庵堂,心中叹道:法名梅远,她又何曾忘记了。
“石缝敲冰水,凌寒自煮茶。梅迟思闰月,梅远误春花。”云然轻轻吟诵着。
这是秦蓁当年偷偷誊写了无数遍的诗句,她说,只因为诗中有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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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回到行宫已经是近晚膳时分,两人一路疾驰并无言语,北阑见二人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只牵过马站在旁侧,云然担心着南意会被发现,正想翻墙而入,却被凌自寒唤住了。
凌自寒走到她身前,收起了心中愁绪,恢复了兄长之份问道:“此次你虽然在皇上面前尽力撇清关系,但已经身涉随国皇位之争,甚至关系到随国与西域诸国的争端,以后便是骑虎难下,你可想好了?”
云然漾出一丝苦笑:“我本不是野心之辈,自小便见惯了朝政上的尔虞我诈波谲云诡,最是厌恶,所以我私逃出汨桑只为自由,就算与秦泽离弃,我也只想躲在你的羽翼下做个自在人,可是却被一步一步逼入了这疾风骤雨中,为了父王和母后,也为了阿姆和姐姐,我必须保住汨桑,这是我乌云然的责任。”
凌自寒知道无法阻拦她,轻轻颔首道:“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多谢义兄。”
凌自寒心中隐忧重重,皱眉问道:“这次回到汨桑你打算如何?”
云然脑海中浮现出王兄的脸,抿唇一笑坚定之色犹在:“总要有个了断。”
凌自寒没再追问,既然云然已经下了决心,便知道以她的心性定能处理好,便抬手示意云然回去,云然走到墙边却突然停下了,一直盘桓在心底的猜想让她有些坐立不安,沉思半晌终是回首:“义兄,你可否派人在汨桑城外二十里等候?”
凌自寒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你不信皇上的承诺?”
“秦泽退出汨桑,但我不能再度让随国的兵卒进入汨桑,不然请神容易送神难,只需要拦一拦他们,让我独自回汨桑。”
“好,我会安排妥当。”
云然清浅一笑,转身翻墙而入,往栖霞殿而去。
第八十五章 再起波澜劫
翻墙进入行宫,一路上并未遇到侍卫宫女,自后殿的窗户回到了栖霞殿,先是将被细雨淋湿的衣袍都换了,这才款款走至前殿。
南意正百无聊赖间,见云然走来忙起身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有被人发现?”
云然因着秦蓁的事情,一路归来心情低迷,本想着与南意诉说一二,但见着南意的丫鬟装束,有再多的神伤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南意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生怕被殿外的守卫听见,压低了声音叱道:“笑什么!若不是为了保护你,我才不肯穿这劳什子衣服,难看死了。”
云然笑了好一会儿,见南意有些恼羞成怒才憋下了笑意,发誓不再嘲笑揶揄她的装扮,这才作罢。
南意坐下倒了杯热茶递与云然,云然刚淋了雨,虽然天气并不寒凉,但入了殿中只觉得身上寒沁沁的,接过茶杯三两口便喝完了,如此觉得腹中暖暖的,这才正色问道:“你说义兄让你来保护我?是觉得这行宫不安全?”
“少爷说皇上心机深沉,不可揣测,此事让随国丢尽颜面,只怕会动些手脚。”南意沉声道,“在行宫内我会随时在侧,等五皇子派人送你回汨桑,我会暗中跟着。”
云然总觉得随皇不会蠢到在自己的行宫杀人,但有所防备总是好的,便安心的靠在桌上,撒娇一般对南意笑着:“我饿死了,快去帮我拿吃的。”
南意无奈一笑,起身佯作行大礼:“是是是,汨桑王饿了,奴婢马上去准备。”说着转身推开殿门,匆匆而去。偌大的栖霞殿沉寂下来,云然脸上的笑意也一分一分的冷了下来,前路茫茫,虽然压制了元承钰,但还要面对汨桑乱局,以及随皇似是而非的态度,似乎一切都不会平静过去。
一夜无眠,云然天际将明才沉沉睡去,苏绾荷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床上酣睡。
“碧芜,碧蘅,服侍汨桑王起身,五皇子的人来了。”
“是。”碧蘅应承着上前轻声唤云然起床,却守着规矩不敢伸手,南意在侧见她喊了许久没动静,便也来了脾气,假装凑上去帮忙趁机伸手进被子里掐了云然一把。
“啊!”睡眼惺忪的云然骤然惊呼出声,迷迷瞪瞪的看向床前的两人,见南意故意低着头藏下嘴角的笑意,便猜到了定是南意搞的鬼,但有旁人在不能声张,只能偷偷瞪了南意亦眼自认倒霉。
“汨桑王该起身了,五皇子的马车已在行宫外等候。”南意出声提醒道。
云然闻言骤然清醒,心中万般思绪划过,抬眸看了一眼南意,便利落下床梳洗。
到了行宫宫门处,苏绾荷正在门前迎候,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名黑衣戴蓑帽的男子侍立马前,其他再无旁人,云然起疑道:“五皇子呢?”
黑衣男子半跪回道:“五皇子和护送的侍卫在城外驿站等候,命我来接汨桑王前去汇合。”
云然总觉得有些蹊跷,但细想着一切又是合乎常理的,迟疑间,苏绾荷行礼道:“奴婢已查验了令牌,并无可疑。”她转身走到黑衣男子身前,“我是行宫的掌事宫女,奉旨照顾汨桑王,此行我同去,当面与五殿下交待也算不辱圣命。”
苏绾荷回身等着云然上车,南意在侧轻声嘱咐云然:“你先去,我随后跟来。”
云然颔首,率先上了马车,苏绾荷紧跟着上了车,恭谨坐于车门处,不一会儿车子便动了起来,云然抬眼看着正襟危坐的苏绾荷,有她陪同倒是安心了几分,或许该好好想着回汨桑后如何与皇兄了断,若说杀他,毕竟是血亲,若说放过,那日宫城的屠戮又该如何忘怀,而思及秦泽,云然不由攥紧了衣袖,当年对他虽有恨却更多的是伤,而今是切齿之恨,他明知汨桑是云然的家,竟会带兵屠戮,何曾念及多年夫妻情意,云然已下了决心,等汨桑大事一定,自己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必要与秦泽算清这一世的账。
一番沉思,却不防马车骤停,云然差点跌了出去,警觉细听,但车外并无声响,见苏绾荷慌张无措的模样,云然微挑起车窗帘子的一角,查看了一番但并没有刺客守候在一旁,对方既没有马上动手,必是有其他图谋,与其在车上坐以待毙,还不如下车看个分明。
云然环顾四周,车内并没有一样可称手的物件能防身,注意到苏绾荷发髻上的发钗,只得先将就用用:“借用下。”云然伸手拿下她的发钗握着,嘱咐着,“你先待在车上。”探手掀开车帘,黑衣男子已然不在,正要跳下车去,却被身后的苏绾荷捂住口鼻往后扯去,云然重心不稳被拉扯的往后倒去,一时竟站不起来,捂住她口鼻的东西似有一股异香,只一会儿,云然便觉得手脚无力,脑袋晕晕沉沉,昏迷前最后的印象就是苏绾荷诡异阴狠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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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刚离开,南意便被其他宫女截住:“碧芜,你与碧蘅一起将栖霞殿收拾了。”见身边宫女侍卫皆在,一时不能脱身,南意只能应了跟着碧蘅往栖霞殿去。
回到栖霞殿,南意佯作在收拾擦洗,但心中担忧着云然的安危,偷眼看了碧蘅正在内殿收拾床榻,其他并无人,便扬声道:“碧蘅,吾肚子有些疼,马上回来。”
碧蘅并没有起疑,应了一声顾自继续打扫,南意走出栖霞殿就往人少的殿后去,自暗处翻墙而出,匆匆追着马车的痕迹,追出几里却见马车的车辙偏离了路面,进了一旁的林子,南意暗道不好,只怕真的是被骗了,急着追入林中,只几步就看到了马车,马车车身大无法进入林中,只停在树林旁的暗处,马已经被骑走,只剩马车架子,南意上车一看,果然没了人影,只怕云然是被劫走了。
南意搜寻了一番,车内并没有任何的痕迹,车旁留下了马蹄印,但匆匆追出一段路,上了大路因着路面干燥,马蹄印就消失了,南意心中焦急,随即往奉仙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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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之时,云然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迷蒙一片,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想来是那迷药的药性还未过,挣扎间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缚在背后,双脚也被绑住了,只能靠在墙边咬牙忍耐。
等一切不适都过去了,只剩缠结周身的无力酸软,抬头看了四周,自己似乎是在一间简陋木屋中,房中摆放着各种箱子杂物,看着杂乱无章却并无尘土,看来并不是废弃木屋,应该是有人居住的。此刻回想,竟然是苏绾荷动手偷袭,她是行宫的掌事宫女,难道是奉随皇的命?但是若随皇要动手,在行宫就可以秘密处置,何必还要借五皇子的名义骗自己出去,难道还有幕后之人?
云然只觉得百思难得头绪,既然对方没有动手,想来必有所图,只得靠在墙边静心等着。
过了许久,木门被重重推开,房中骤亮,云然眯眼看去,因着逆光只见到一个人影走入房中,径直走到云然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轻蔑一笑:“终于醒了?”
云然适应了这光亮,抬眸看去正是苏绾荷,她换下了端肃的宫装,穿了杏色广袖罗裙,同色纱带束出曼妙细腰,外罩牙色纱织外袍,一改在行宫的端庄沉稳,更显少女的娇俏清丽。云然动了动麻木的手脚,云淡风轻般开口:“苏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我做的,直接说便好,何必辛苦这一番呢。”
苏绾荷蹲下看着云然,神色颇为傲慢:“抓你回来自然是用处,你就好好待着,别想着逃跑。”
自门外匆匆进来一男子,在苏绾荷耳边轻语了几句,云然细听似乎语涉“少主”,苏绾荷听了那人的话,面色渐渐变得柔软,掩不住的喜悦,连眼神也明媚了几分,她看了一眼云然,嘱咐了那名男子:“看好她了,别给她解绑。”说着,她匆匆离开了,那名男子也跟了出去,将门自外面锁上。
房中又变得昏暗寂静,云然靠回墙边,少主?想来不会是随皇,只是这少主是谁,云然想了几番也没有想出自己还得罪了哪方势力,更不知他们目的何在,只能随机应变了。
似乎是药性还未过,云然思绪纷乱又迷迷糊糊起来,门再度被打开,云然眯着睡眼看去,只看到刺眼光亮中的高大身影,看着他慢慢走近,云然却抵不住沉沉睡意,陷入完全的黑暗中……
第八十六章 再起波澜劫(二)
正在酣睡间,脸上忽然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云然睡得正沉,不耐的用手将什么挥开了,翻身抱住软软的被子……被子!云然倏然睁眼,手中抱着的果真是柔软的被子,睡前还是绑在那间简陋木屋中,为何会在这里?云然可不信那个苏绾荷会那么好心。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云然急中生智一个翻滚,躲入了床榻的角落,用被子护住身体才看向床前的人。
苏意?
云然惊讶万分,就算此刻见着是随皇都没如此惊讶。
苏意长身玉立,换了一身玄色衣衫,墨色长发高高束起,多了分桀骜英气,少了些往日的风流韵致,他站在床前看着云然,眼中漾着满满笑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云然冲口而出,但随即想起之前种种心生疑窦,看向苏意的目光逐渐凌厉,声音也冷了几分,“你到底是谁?”
苏意在床沿坐下,神情适意慵懒:“认识那么久了,怎么如今才来问?”
“正是认识那么久,我才更该问,你是谁?”
“我是苏意,你后宫的人。”苏意似乎并不打算坦白。
云然回忆与苏意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从他是被康古泰送入姐姐的后宫,再到与元承钰的千丝万缕,随着自己回到随国,又答应帮助对付元承钰,自己倒是轻视了他的真实身份,元承钰被贬,想必苏意已经恢复自由身,他的真实目的也必然呼之欲出。
“如果真的是如此单纯,你便不该在这里出现。”云然趁他不备,将手中被子扔去挡住他的视线,趁机从床脚处爬下床,冲着房门而去。
苏意反应极快,伸手缓住被子的来势,眼角察觉逃跑的那抹身影,回身探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躲开了云然转身挥来的攻击,旋身揽住腰际,将她扔回了床榻。
虽然床榻绵软,但云然还是被摔得有些惶神,正欲起身却被苏意压在了身下,看着他迫近的脸颊,云然想起那时在汨桑宫中也是被他如此制服,,心中很是恼怒,但实在挣不开,索性不再挣扎冷声道:“你抓我回来要做什么?直接说便好。”
苏意嘴角微扬,眼中的温柔令人眩目,他伸手摸上云然的脸颊,许久才开口:“乖乖留在我身边,别乱跑,可好?”
云然双颊通红,但脑中却是清明一片,毕竟不是未经情爱的少女,怎会为了男子一两句的情话就被骗的团团转,带着三分鄙夷轻嗤道:“我要回汨桑。若你是要利用我做什么,那就直说,与我有益我自然答应,不然就放我走,立刻!”
“为什么要回去?汨桑那些人都背叛了你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回去救他们?你本来就不喜欢坐那个位置,留在我身边,我许你余生逍遥自在。”苏意柔声说着。
云然眼神有一瞬间的黯然,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心绪:“他们是被骗的。不论他们背叛与否,汨桑都是我的责任。”
苏意露出悲悯之色:“我懂。”
心底的柔软被苏意轻易地看穿了,这种感觉让云然恐惧,她奋力的挣扎:“你凭什么说你懂!放开我!”
苏意见她真的生气了,这才起身,他眼中的寥落一闪而过,又恢复了轻佻不驯的模样,他打开房门说了些什么,复而走回房中坐在桌前。
云然起身坐在床沿,戒备的看着苏意,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这种一无所知被隐瞒的感觉让云然很不安。苏意只静静坐在桌前再无声响,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一名男子捧着吃的进来恭身放在桌上,朝苏意行礼之后无声退了出去。
“你睡了许久,怕是饿了吧,过来吃点。”苏意盛了一小碗粥放在桌边,声音不可思议的温柔。
云然只觉得今日的一切说不出的诡异,虽然在汨桑时他也会说些暧昧的情话,但都是被自己骂了便承认是说笑,现在的苏意让云然有些不知所措。
苏意见云然一晌的看着自己发愣,传说里骁勇善战的女子,记忆中傲睨万物的汨桑王,此刻却如迷路小孩一般迷茫无措,不由的扬起嘴角:“不吃东西你可更打不过我了。”
云然回过神来,此刻确实饥肠辘辘,既然已经确认了他并不是要一条命,云然便也不怕了,走到桌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感觉到苏意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抬头回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他。
喝了两碗云然才心满意足放下了碗,苏意起身将碗筷收拾了,嘱咐着:“夜已经深了,你再睡会儿,有什么明日再说。”说完,他端起碗筷便走了。
见他走的干脆,云然倒是有些不信,轻轻靠近了门边俯耳偷听,确认脚步声慢慢远去,再无动静才安下了心。躺会床榻上,脑中满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却抓不住任何重点,心绪烦闷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沉沉睡去,等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
睡的如此安稳,现在思绪已经清晰,云然正伏在床上想着该如何逃离,房门被重重推开,抬眼看去进来的是苏绾荷。她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桌上,没好气的叱道:“吃饭!”
云然并没有动弹,轻嗤道:“苏姑娘,好大的火气啊。”
苏绾荷见她一脸闲适,更是恼怒:“起不起来,不吃就饿着吧。”转身将门重重砸上走了。
云然被凶的莫名其妙,但也不想与她多计较,缓缓起身穿上了衣袍,细细观察了一番,门外有两人守着,自己根本出不去,而这房中惟有一个小窗户,打开看了看是临近院墙,杂草丛生的一人侧身可走的小路,若是从这里出去攀援而上,若墙另一侧无人,便也可以拼一拼。
想着外面的小路比较窄,云然便先将腿探了出去,本来一切顺利,但上半身却被死死的卡住了,这窗子能打开的空间实在太小,木质窗格又实在坚硬怎么也弄不坏,云然直蹭的皮肤生疼,还是毫无动静,只得想着回到房间换个角度再尝试,但努力了一番,云然才发现因为被卡的太紧回不来了!而另一边与墙面位置太近,脚根本无法用力,尝试了许久,云然才不得不认命,如今真的是进退两难。
也或许是走背时,房门恰好在此时被推开,苏意踏步而入,正与卡在窗上的云然四目相对。云然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撞破如此尴尬狼狈的模样,连发怒也是不能了,惟有用手将脸捂住,只盼这一切都是梦。
苏意愕然之余心中已明了原委,回身将门关上,忍住笑意走到窗前明知故问:“想逃?”
“……嗯。”云然只觉得脸颊火一般烫。
“被卡住了?”苏意再问。
云然再答:“嗯……”
“要帮忙吗?”
“……”
苏意上前将云然拉了出来,云然坐回床沿,只觉得被窗户卡住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看着苏意坐在桌前掩着嘴笑,笑得身子都止不住的抖。
“笑够了没有!”云然忍不住喝道。
苏意忍下笑意:“不,不笑了。若是这个窗户可以逃,你觉得我会放任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刚才逃跑心切,云然一时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后悔也晚了,便也不纠结了,正色说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我没有打算放你走。”苏意忽然眸中光芒闪烁,“你嫁我可好?”
话音未落,房门外一声脆响,仿若是什么打碎了,苏意微侧了头,门外传来了苏绾荷的声音:“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糕点,我再去准备一份。”之后再无声息。
苏意起身走近了又重复了一遍:“嫁我可好?”
云然的眼神愈发冰冷,这一句牵起了太多最深的记忆,苏意略有委屈的说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不会是第二个秦泽。”
云然冷笑出声:“是吗?可不论你是不是,我都不会嫁。”
“是吗?可不论你嫁不嫁,我都不会放你走。”苏意学着云然的话,“等我选个吉日就娶你过门。”
云然闭目沉默,再不愿意与他说话,苏意也不在意,轻声嘱咐着:“别再翻窗逃跑了,不然就让你被卡到我们成亲那天。”
等苏意关门离开,云然才缓缓睁开眼,盈盈目光却坚忍淡然。
“我一定能逃出去。”
第八十七章 脱身以遁逃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
苏意自白日里走后就再没有出现,云然独自坐在桌前没有半分睡意,看着烛火摇曳,映照在墙上若明若暗,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可以帮她离开的人。
门外传来两声闷响,在这深夜静谧中格外的清晰,房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门外的人似乎没有打算进来,只见一缕轻烟自门缝间袅袅吹入,云然似是早就猜到了,扬起一抹淡漠的笑意,扬声道:“我等你很久了,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苏绾荷站在门前眼神冰冷,她将手中的迷香灭了,颇为镇定,并没有因为被撞破的尴尬:“你知道我要来?”
“今日你在房外听到他的话,便摔落了东西,回想起你之前对我的态度,我就猜到了几分,你喜欢他,对吧?”云然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苏绾荷满心不甘,抿紧了嘴唇泫然欲泣,又觉得不该在云然面前落泪示弱,忙掩下泪意,愤声道:“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药,我自小就跟着少主,他对男女之情向来淡漠,从没有见过他对人这么上心。”她已然红了眼眶,就如这世间所有为情所伤的人,“大家不会同意少主娶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云然看着苏绾荷,仿若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听她言语间,果然苏意的身份并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江湖门派,抑或是何方势力,但此刻并不想与她多去纠缠感情之事,当务之急是先出去。
“不论你今夜是想来杀我,或者是想迷晕我做什么,都是要我远离他,那我就应了你。”
苏绾荷疑道:“你竟然肯?”
云然不屑一笑:“我本就对他没有任何心思,只要你帮我离开这里,我自然不会再出现。”
苏绾荷将信将疑,来回打量着云然似乎在判断她说的是否真,许久才下了决心:“好,我带你出去。”她指了指倒在门外的守卫,“你穿上他们的衣服,跟着我走。”
云然听她的都照做了,长发束起藏在帽子之下,低着头跟在苏绾荷身后往外走去。外面已是夜深沉寂,再见天上星月觉得心情倏然开阔,就连这夜风似乎也变得沁甜,及展灯笼高悬将院中照的分明,虽然看着简陋质朴却也并不脏乱,偶尔会遇到巡视的人,云然都尽量压低了头,但他们只是恭谨的唤了声苏姑娘,然后就垂目走开,并无任何关注,似乎苏绾荷的身份也很贵重。
畅通无阻到了前院,一路行来云然已看清了这就是一栋二进的院落。大门守卫的人见是苏绾荷,并为多做盘查,两人顺利的出来了。
云然本以为出了这院落,就是出了苏意的范围安全了,却见才院落四周还有许多木屋零星散布,虽然夜深了屋中皆无灯火,想来都睡了,但道路上都有人巡查,就如同一个守卫森严的隐逸村庄。
苏绾荷示意云然跟上,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里,闪进了院落后边的暗影中,顺着院墙边的小路摸索着前行,幸而今日满月,没有灯笼也可以看清。如此一番行走,院落木屋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郁葱林木,杂草丛生,原来他们的藏身地是在山林之中。
苏绾荷停下了脚步,转身说道:“你往山下走就可以出去了。”
云然举目看去,因着树林并不茂密,月光下林间小路都看的分明,回身向苏绾荷颔首:“多谢,我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苏绾荷并不耐烦与她多言,云然也不自讨没趣,转身沿着模糊的小径走山林之中。
看着云然的身影在林木间愈行愈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苏绾荷露出一抹冷笑,轻声呢喃:“可是,我还是想你死。…死了,他才会真的死心…”
一直到天际微熹,云然才绕出了这片山林,虽然乏累无比,但她不敢多停留,苏意如果醒来发现了,肯定会追来。
云然凭借以前沙漠行军时经验,分辨清了方向脚不停步,终于在午时看到了官道,也见到了人迹。
“大叔,请问往前走是什么地方?”云然拦下了一辆运菜的牛车。
牛车上的大叔打量了眼前穿着男装脸上脏黑的云然,眼中露出一丝嫌恶,没好气地说:“前面是庆城。”
庆城与回西域的路偏离的并不远,云然不知道自己的失踪会在奉仙掀起什么样的波澜,而自己现在如此狼狈又没有马,根本回不去汨桑,惟有先到庆城,联系上凌家暗线,再做安排。
抬眸远眺,目及之处并没有城池的影子,想来还有很远的路,步行不知何时才能到。云然忙追上已经往前赶车的大叔。
“干什么?怎么那么多事!”大叔不耐烦的斥道。
云然想了想,自怀中拿出贴身的玉佩,那是汨桑宫中的物件,玉质莹润剔透,是上上品。她递给大叔说道:“大叔,你带我到庆城,这玉佩就送你了。”
这人拿过玉佩,细细翻看,虽然他并不懂,但也知道应该值钱,就揣入怀中,态度大转变,和颜悦色地说:“上来吧。”
云然坐在车上,因为车上菜太多只能缩在角落,但已经比步行好太多了,牛车的颠簸,炫目的日影,让云然昏昏欲睡,却又担心路上会有变故,只能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顺利的到了庆城,云然急急的躲入了街巷中,去寻找凌家的店铺。
赶牛车的大叔将菜送到了,从怀中拿出了玉佩沾沾自喜,迫不及待的赶车到了一家当铺门前。
递上玉佩,当铺伙计细看了一番,神色肃然,偷偷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转身往后院去了,伙计这才转头跟牛车大叔说:“这玉佩玉质通透,值个好价钱,你稍等,我让掌柜出来掌个眼。”
牛车大叔听了这话眼睛都发亮了,庆幸自己是捡到宝了,急忙点头:“好好好。你们可别坑我,我也是懂的。”
伙计笑的更是殷勤:“那你进来坐着吃口茶等着。”将他迎进了后堂。
牛车大叔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早就高兴的不知东西南北了,挑着糕点吃得满足。
“给你玉佩的人去哪里了?”一个黑袍男子走入后堂,冷声问道。
牛车大叔自然不想承认,生怕这到手的钱又要飞了:“这是我的,我祖上传下来的!”
黑袍男子抬手一挥,又有两名黑袍人进来,手中执剑,冲上前将大叔按在凳子上,剑已上颈,大叔这才慌了起来:“饶…饶命啊!”
“快说!”
“我在城外遇到他的,他给我玉佩让我送他进城,进了城他就下车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黑袍男子若有所思,回身望外走去。
“我…我都说了,放了我吧,我…”话未说完,颈间鲜血喷薄而出,再无声息。
黑袍男子吩咐道:“她在城中,立刻去找。还有,派人看住西门,她要往西域去只有从那里出城。”
“是!”
第八十八章 碧衫染血色
苏意自晨起得知云然逃跑,吩咐了人立刻搜山严查,之后就待在云然的房中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两名守卫跪俯在他面前求饶请罪:“少,少主饶命,昨夜我们是,是被人暗器所伤,都晕过去了,所,所以……”
“是啊,少主,我们醒来的时候房中就已经没人了。”
苏意面上并无疾言厉色,但心中早已怒意滔天,乌云然,你果真好本事啊,如此也能想到办法逃走,倒是小瞧你了。搜山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传回,苏意生气之余也是心急如焚,若是云然还在山中迷途徘徊便最好,若是下山露了行踪,只怕不妙。
邵青匆匆走入房中,附耳低语:“昨晚只有绾荷带人出过院子。”
苏意脸色愈发铁青,手握拳重重击在桌上,两名守卫不知道邵青说了什么,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苏意冷声道:“搜山可有结果?”
“暂时还没有消息。”邵青已有猜测,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少主,如果真的是……她做的,只怕已经下山了。”
苏意岂会不知,心中更是烦躁,怒声道:“去叫她过来。”
“是。”邵青领命而去。
苏意看了看跪于地上的两人,很是不耐:“各自去领罚十鞭子。”
“是是是,谢谢少主。”两人连滚带爬急急退走。
当苏绾荷走入房中,只见苏意面无怒容,但看向自己的目光却如冷箭一般,让人悚然,苏绾荷自小就跟着苏意,知道他生气并不会歇斯底里露出分毫,只看眼神便知道他此刻已经怒极。
“绾荷,我5岁时你和邵青就已经被送来跟着我,数十年的忠心,想不到如今你竟然也学会了违逆我的心意了?”苏意厉声责问。
苏绾荷忙跪下,捏紧了裙角故作镇定道:“少主何出此言,我的忠心一直没变。”
“忠心?”苏意俯下身,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目视自己,“那就用你的忠心回答我,她在哪里!”
苏绾荷第一次见到苏意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眼中泪意盈盈,却还是不肯认:“少主是认为我放了她吗?她逃跑,必定是外人来救,或者她自己逃的。”
苏意站直了身子,冷笑一声:“绾荷,你觉得我很好骗吗?我们隐逸此处从未泄露行踪,况且夜里守卫森严,若是不了解地形的人绝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的进来。而且那两名守卫并没有被杀,只是被打晕了,伤口处也无明显痕迹,明显是来人并不想伤他们。”
苏绾荷听得苏意的一番分析,脸色煞白,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房中并无挣扎打斗的痕迹,以她的性子,若不是认得的人,自然不会跟着走。”苏意如此说,落在苏绾荷耳中只听出了他和云然的熟稔了解,心中犹如万虫噬咬般疼痛,不由出声苦劝:“少主,你跟她是不可能的,既然她要走,就让她走了吧。”
苏意目光愈发冰冷:“可不可能不由你定,告诉我,你送她去了哪里?”
苏绾荷跪直了身子,不顾夺眶而出的眼泪,正色道:“少主,你是我瑜国的皇族,肩负着复国大业,她是外族根本配不上你,更何况,救了她会得罪随国,我们……”话未说完,已被盛怒的苏意掐住了喉咙,苏意切齿道:“你竟敢偷听我说话?”
苏绾荷张大了嘴巴努力想呼吸空气,挣扎着说:“那,那天,我……我路过听,听到了你和邵,邵青的话。”
“你既然知道她下山必死无疑,你还敢擅自放走她。”苏意慢慢掐紧,“她从哪边下山的?”
“院,院子后面……的小,小路。”
眼见苏绾荷已无法呼吸,邵青终是忍耐不下看着她死:忙跪下求情道:“少主,绾荷多年跟随,向来是一时糊涂,现在立刻去追人或许还来得及。”
苏意将苏绾荷甩在地上,闭目沉静片刻,再睁开已掩下怒意:“那条小路下山,最近的应该是庆城,立刻带人随我下山去追。”他走到苏绾荷身边,连目光也不愿看她一眼,“回去禁足,等我回来再行处置。”说着疾步离开,邵青看了一眼伏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苏绾荷,轻叹一声也急急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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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城。
云然终于找到了凌家的店铺,四目看去并没什么人,便跨步而入,店中的伙计口中嚷着:“客官想买点什么……”话未说完,抬头看到云然衣衫脏乱如同乞儿一般,顿时拉下脸,语带厌责,“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要乞讨去外面去。”
云然也不恼,沉声道:“你家掌柜呢?”
“你找我们掌柜做什么?去去去!”这名伙计拿起一旁的扫帚便来驱赶,云然本就因着疲乏心中很是烦躁,也不想与他多做言语纠缠,扯住他挥来的扫帚,抬脚将他踹飞了出去,伙计摔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喊不听,有几人听着声音匆匆自后堂赶来,当中一人穿着讲究,想必是掌柜,其他几名伙计见状围上来欲动手,云然将手中扫帚一掷,走到柜台处拿了纸笔匆匆画就,递与掌柜。
掌柜心思深沉,自然知道云然并非普通寻衅闹事的人,让那些伙计先别动手,谨慎的接过纸一看,面色大变,这是凌家的密符,这个符号只有凌家的暗卫才会知晓。掌柜将纸捏紧团成了球,抬眸仔细打量云然,良久才恭身道:“内堂请。”
几名伙计面面相觑,不知这乞儿有什么特殊的,竟然让掌柜如此恭敬,云然往内堂而去,掌柜走前低声吩咐道:“你们都在守在店里,不准接近内堂。”
走入内堂中,掌故确认了四周无人才将门关上,他恭谨却不卑微谄媚,沉声问道:“不知阁下是?”
云然口渴难耐,拿了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大口喝下,这才抬头看向掌柜:“你不用知道,给我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我想梳洗下,然后备一匹马。”
掌柜自然懂得不该问的就不问,应承着去准备了。云然再倒了一杯水灌下,缓缓松了口气,不知道苏意那边何时会追来,只能尽快赶路,争取入夜前赶到下一个城镇。
照了铜镜云然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怪不得那个伙计要驱赶自己,活脱脱一个乞儿。忙梳洗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衫,碧色锦衣长裙很是清爽,掌柜还吩咐人端来了饭菜,云然正饿着,吃了好一些才觉得真正恢复了过来。
“马匹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干粮和盘缠都在这里。”掌柜拿了包裹放在云然面前。这些都是赶路必须用的,云然也就不客气了。
“多谢!还有,给我准备纸笔。”
这两日发生了那么多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许久只写了寥寥数语“已脱险,即回桑”,递与掌柜,嘱咐道:“将这信送到你们主人手上,切不可落入别人之手。”
“是。”掌柜将信揣入怀中,往外走去,云然知道他们会有特殊的方式联络,相信义兄很快就会知道,便也不再拖延,掌柜准备的马匹看着极好,是赶远途的样子,马上还备着一把剑,如此齐备倒也是费心了,云然翻身上马,催马疾行往西门出城而去。
出了城几里,便已是鲜少人际,一路行来并没有看到苏意的人,想来他们还没追来,云然更是要加快脚程,行却远远见到有两骑拦在路中间静候,云然急忙勒马,停在十数步之外,此处道路并不宽敞,两骑就将路给拦得严实,两边皆是竹林,根本无法骑马入内,云然细看去,那两人着相同的黑色长袍,黑布蒙面,只露出狠厉双目。
“你们是谁?”
那两人并不回答,只驱马缓缓靠近,云然见他们装束诡异,忙想回身,却见身后也围上来两骑,不知他们是刚才躲在哪里,竟让自己入了这瓮。四人合围而来,,云然拿起挂在马上的剑,挥剑催马往前冲去,现在惟有先冲出这包围,到了宽敞的地方才有方法脱险。
云然冲到二人面前挥剑砍去,两人纷纷躲避,真的让云然寻隙冲了出去,但他们既然早做准备又如何会轻易放过,还未跑出多远,有两人自路边的竹林里冲了出来,一个翻滚挥剑砍向马前蹄,马吃痛将云然甩下,云然摔落在地上也顾不上疼痛,攥紧了剑柄起身迎战。
黑袍男子合围上来,招招取云然的命,云然奋力抵挡,但对方人数占优,挥剑刺退了一人,又马上有人攻上来,根本没办法突出重围,一番缠斗,虽然对方有两人被杀,但云然也是伤痕累累,碧色衣衫上血迹斑斑,一时也分不清是对方的血还是她自己的血。
云然自昨晚到现在一路奔波,本就乏累,此刻受伤更是觉得手脚无力,却又不敢松懈半刻,心中只反复的告诉自己绝不能死在这里。不由怒吼出声,拼尽全力将其中一人踢倒在地,将剑刺入他的腹中,但用力过猛,一时竟拔不出来,眼见其他两人挥剑而来,云然急忙闪过,手中已无兵器。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远处马蹄声纷乱,回眸望去,有十几骑正赶来,当先的正是苏意。
见有人赶来,余下三名黑袍男子互相使了个颜色,合围朝云然攻去,云然躲过第一个,抬脚将第二个踢退,却被第三人的剑直直穿胸而过。
“阿然!”
第八十九章 碧衫染血色(二)
“阿然!”苏意声嘶力竭的嘶吼,眼睁睁看着剑没入云然的胸口,却太远救不得,只急得目眦欲裂,策马到近前将黑袍男子斩杀,疾奔去查看云然的伤势。
自那一剑穿胸而过,云然的世界仿佛变得无声而缓慢,云然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缓缓低头看着那剑刃,就连那剑柄上的花纹也清晰可辨,原本清灵的碧色衣衫洇出殷红的血色花朵,血越来越多,顺着衣角裙角滴落,此刻才有彻骨的疼痛蔓延全身,云然再也无力支撑,慢慢跪倒在地,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有人扶住了她,云然抬眸看去,是苏意,他双目赤红满脸的焦灼,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云然听不清,仿佛所有纷乱的声音都在千万里之外,朦胧而模糊,云然想问他在说什么,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阿然,你撑住,我立刻带你回去。”苏意看着云然胸前越来越多的血,手足无措忍不住的颤抖,忙抱起云然,翻身上马,让云然侧坐于他的怀中,双手避开她的伤口,将披风盖在她身前,策马疾行。
云然慢慢恢复了所有的知觉,伤口的疼痛愈加明晰,云然忍不住呻吟出声,苏意一边骑马一边与她说着:“阿然,撑住,我们很快就可以到了!”
“好……好疼……我,我好……累啊……”云然靠在苏意怀中,因为疼痛忍不住的颤抖。
“别睡!”苏意吼道,声音掩不住的慌乱,“不准睡,我们马上就到了。”
云然的意识愈加模糊,困意比疼痛来得更为凶猛。
苏意伸手握住云然冰凉的手,拉着她想让她清醒过来:“阿然,别睡,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你别睡,我就告诉你。”
“是……是谁……”云然感受着手中的温暖,颤声低语。
“那你记住,我姓王,名清以,记住了吗?”苏意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王……清……以……”云然不自觉的念着。
“对,清以自修的清以,你要记住这个名字。”
“好……好难听……的……名字……”云然轻笑,扯的伤口撕裂一般疼痛,倒是让她清明了几分。
“只有你说难听。”苏意叹道,只想着如何让云然说话保持清醒,“你的名字才不好听。”
“胡……胡说。”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说着话,终于回到了山上。
王清以抱着云然一路疾奔,也顾不得旁边不明所以的人,只朝他们吼着:“快去找陈大夫过来!”冲进房中,将云然放在床上,因着剑还未拔出,王清以让云然靠在自己身上,看着云然苍白的脸,身上淋漓的鲜血,满心慌乱无措。
陈大夫拿着药箱匆匆赶来,他似是见惯了这些,颇为镇定,也不多问什么,安静坐下为云然把脉,眉头紧皱,沉声与追着进来的邵青说道:“去我房里,把药柜左边第一个抽屉最里层的白色药瓶拿来。”
“我马上去。”邵青还未走出房门,陈大夫又开口:“还有,让人准备热水和帕子,还有剪子。”邵青匆匆而去,王清以耐不住问道:“陈大夫,她怎么样?”声音中是掩不住的惧意。
陈大夫答非所问道:“等会我要把剑拔出来,会有点疼,少主,你扶好了她,别让她乱动。”
云然呢喃道:“大……大夫你……骗人,肯……肯定不是……一……一点……疼……”
“还会说笑,很不错啊。”陈大夫面无表情的调侃道。
邵青将东西都取了来,陈大夫想将伤口附近的衣服剪开,但因为时间长了,一副粘在伤口上,轻微撕动就让云然疼痛不已,只能用站了热水的帕子敷住在衣服上,再慢慢撕开,这一步就让陈大夫满头大汗。
“我要拔了,少主,扶好她。”
王清以将云然搂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语:“我在,别怕。”
“我数到三就拔,忍住”陈大夫细细说了,云然微微点头,虽然自己以前领军也是受伤不断,但从未这么严重,心中总有些害怕,陈大夫开始数:“一……”话音未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拔了出来,鲜血喷薄而出,剧烈的疼痛让云然的身体一瞬间瑟缩,手紧紧的拽着王清以的衣角,几乎扯裂。
陈大夫将白色瓶中的药末洒在伤口上,用白色的帕子紧紧按住,云然只觉得全身都在痛,仿佛整个人被化骨重塑一般,好一会才缓过来,恨声道:“大……大夫,你骗人!说……说好的……数……到……三的!”
王清以本来觉得心痛彻骨,却被云然这一句给逗笑了:“现在还计较这个。”
陈大夫快速的包扎了伤口,淡定的说道:“就是要趁你不注意,这样就不怎么疼了。”
“骗……骗人,还……是好痛……”
等伤口包扎好了,王清以才将云然轻轻放在床上,云然看他身上满是血污,发髻凌乱,正想嘲笑他的狼狈,却牵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王清以无奈道:“这个时候还有心笑我。”
陈大夫嘱咐道:“我去炖药,找人帮她擦洗下,换身干净的衣服,血是止住了,但是明后日可能会发热,能挺过去就没事了。”
邵青已经唤来了两名女子:“少主,你也回房换身衣服吧。”
王清以俯下身,眼中是化不开的情意:“我换好衣服就来陪你。”走出房间,他骤然变了眼神,如狼般嗜血:“送口信去奉仙,我要见他。”
“是。”
换了衣服云然才觉得舒服了些,又喝下了陈大夫送来的苦药,只觉得昏昏沉沉,困意涌上,脑中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起那些黑袍男子,一会儿是自己中剑的样子,最后定格在了王清以那让她惧怕的满满温柔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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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朔月微星,奉仙城外五里处停着一辆马车,没有车夫也没有侍从,只有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里,马正不安的打着响鼻。车窗帘布微动,却看不清车里的人。
远处传来马蹄声,两骑在夜色中疾行靠近,正是王清以和邵青。两人到了马车不远处,王清以示意邵青离远些等,独自驱马到了马车前,他并没有下马,只是在马车侧边勒停。
“是你救了她?”马车里的人开门见山,声音平和没有半分情绪,让人猜不透他此刻是喜是怒,他还未等王清以回答,复又说道,“我要杀的人你也敢救?”
“放过她。”王清以沉声道。
马车里的人发出阴冷笑声,仿佛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前一次我们是互利,所以我答应了你的条件,现在要我答应放了她,于我有何利处?”
夜色中看不清王清以此刻的神情,他勒住不安的马儿,沉默再三才哑声开口:“你要的东西,我答应你,我只要保她一命。”
马车中的人似乎很惊讶:“这倒是意外之喜啊。”
“只要她安全回到汨桑,我就双手奉上。”
“好。”
王清以再不多话,勒马回缰疾驰而去,与邵青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一名黑袍男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马车旁,他声音粗哑难听,在这夜色中犹如鬼魅哭嚎一般:“真的要放过她吗?”
“我答应不出手,但自然会有人出手,汨桑那里有我备下的大礼。”
第九十章 净清以自修
等云然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迷蒙间醒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嗓子干哑得厉害,胸前的伤口疼痛难抑,犹如被梦魇一般想要清醒却动弹不了,挣扎了许久才慢慢恢复了所有的意识,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迫近的人脸,愣了好一会才分辨出那是王清以。
王清以守了三日,终于等到云然醒来,漾出笑意满怀欣喜:“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水…”云然好容易才发出声音,嗓音粗哑扎耳。
王清以忙倒了水,一边喊人去找陈大夫,小心扶着云然半靠着,每一个动作都让云然如受酷刑一般,而喝水更是咽一口,胸口便撕裂一般的疼,喝完半杯水,云然已经疼出了一头的汗。
陈大夫匆匆赶来,搭脉问诊了一番:“接下来只要躺着静养便好,我每日会煎药送来。”
如此一番的折腾,云然只觉得困意来袭,又是几日的半梦半醒,等彻底清醒过来又过了七日。
这些日子王清以日日来,守在床前端茶喂药,因为云然没什么精神说话,两人相处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甚少如以前那样拌嘴。
这一日醒来,云然只觉得神清气爽,虽然伤口还是隐隐作痛,却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王清以照常端了药来,云然打量着他,他也格外的乖巧任凭打量:“看什么呢?”
“还是苏意这个名字好听。”
王清以浅浅一笑:“你喜欢便如以前一样叫我,我总不会不应你。”
“我记得你那时候说,会告诉我你的身份,还算数吗?”虽然在马上云然疼的意识模糊,如今回忆起来却格外的清晰。
“自然算数,以后我都不瞒你。”
“你是谁?”
王清以递上药碗,如哄孩子一般:“你先把药喝了,我慢慢给你讲。”
云然接过碗便小口小口喝了,这些日子天天苦药,她早已经习惯了,也没那么多矫情了,喝完了将碗递回给王清以,睁大了眼睛等着听故事。
王清以将碗放回桌上,坐回床沿将被角整好,缓缓开口:“我姓王。”这一句如同一把钥匙一般,开启了一些最尘封的记忆,云然听了只觉得自己或许忽略了最重要的事,王清以接下来的述说让云然想通了许多关窍。
“我是渝国皇族之后。”
云然回想起过去种种,脱口而出:“义兄和我说有渝国的人佐证,才坐实了当年的证据,那个人是你派去的?”
王清以颔首道:“是,凌自寒派人去淮南拿证据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既然有了物证就再顺水推舟。”
“怪不得你知道我在淮南的身份。”那时候送来的写着“未晞”名字。
王清以笑道:“你和秦泽常驻淮南,又将我们渝国的杀手组织逐一灭之,我岂会不认识你。”
云然皱眉:“你难道还要找我报仇吗?”
“为何要找你报仇?当年皆是元承钰假借身份,诓骗我父亲成立了杀手组织,名为反随复渝,实际是被他操控,为他排除异己。你们将这个杀手组织摧毁,我应该谢你们。”
“我是因为楚霄才会…”云然念及过往,与楚霄的友谊如此弥足珍贵。
王清以疑惑地看向云然,不知楚霄是谁,云然略带神伤:“楚霄也是渝国贵族之后,被诓骗入了杀手组织,她……想要过自由的生活,却被元承钰发现,怕她泄露机密,找了理由将她关入牢狱,后来,她死了。”云然故意隐去了楚霄和义兄的关系。
王清以神色悲悯:“当时有太多的人像她一样,被迫的成为了杀手,一生都无法逃离,我父亲执行刺杀任务时重伤致死,我就被元承钰推上了首领的位置,但那时候你和秦泽已经名镇淮南,元承钰不敢再明目张胆杀人,但他还是想操控我,让渝国族人为他所用。那个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一些真相。”
“那你为什么会在汨桑?”
“是元承钰派我去的,奸细而已。帮他刺探汨桑的军情。”王清以说的随意,但云然挑眉斜眼看着他,若不是受伤了,只怕云然能跳起来打他,“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心思,既然随国是元承钰的势力范围,那我将渝国族人带去汨桑或许就可以躲过他的威胁,所以我需要在汨桑有权势。”
“你是想勾引我姐姐,当皇后吗?”云然一愣。
王清以像看笨蛋一样看着云然,无奈一笑:“我可不想卖身。我只是用军情换取元承钰的信任,借用他的兵力扶持乌云穆赫操控汨桑,等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可以将元承钰的人赶出汨桑独大,保护渝国族人。”
云然只听的怒火中烧,愤愤道:“保护渝国族人,却要拿我汨桑人的命换吗?”
“我没想到来的是秦泽,更没想到秦泽会直接攻入皇宫。”这解释并没有让云然好受多少。
王清以凑近了嘿嘿一笑:“所以我救你出来了啊,算补偿了吧。”
云然翻了个白眼:“数百人命啊…你救我也是为了跟元承钰邀功吧。”
“你在凌家别院说的那些话,让我改变了主意,在他的操控下苟延残喘,还不如拉他下来。”王清以眸色清明,“所有的都告诉你了,可以安心休息了吧。”
王清以为云然掖好了被角,转身欲走,云然看着他的背影,问出了这几日自己的一个疑问:“你是不是知道有人要杀我,所以才将我关在这里?”
王清以脚步一滞,但并没有回头,站的笔直轻声应道。
“是谁?”云然再问,她心中已有猜测,却一直不敢肯定。
王清以沉默良久,回身问道:“伤好了,你还是要回汨桑吗?”
“是。”云然斩钉截铁,眼神坚定,“就算你再关着我,我还是要回去,有些事总要了断,有些事也必须要做。”
王清以再不说话,转身离开。
第九十一章 净清以自修(二)
修养了数日,胸前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每日除了疼便是痒,每每看到丑陋的伤疤,云然都会想起那日的九死一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记得,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云然也猜到了几分,必定是随国皇族的人。
躺了太久,偶尔下床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云然每次都逼着自己多走走,只想着快点恢复,但陈大夫只说还是多静养,又有王清以看着,只能继续在床上躺着。
云然正靠在床上翻看几卷书册,抬头却看到苏绾荷站在门前,这是受伤醒来之后第一次看到她,多日未见,苏绾荷憔悴的仿佛双眸失去了所有颜色,苍白颓靡,配上她此刻含悲带怯的模样,倒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弱女子样貌。但云然并非怜香惜玉的男子,看着她眼中却现凌厉之色,问出了这几日一直以来的猜测:“你知道有人要追杀我,所以故意放我走,是吗?”
苏绾荷脸上浮起一丝疏离的笑容,缓步走入房中:“是,我早就知道。”
“借刀杀人用的不错。”云然声音越发冰冷,“只这一次,我看在王清以救我的份上不计较,若是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就杀了你。”
苏绾荷一瞬间慌了神,后退了一步才强自镇定了心神,怒声说道:“你敢!这里是我们的地方,还有的你杀人吗?”
云然无谓与她做口舌之争,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冷声下了逐客令:“你不信只管试试,不送。”
苏绾荷并未离开,忽然恍神跌坐在椅子上,泪盈于睫却笑出声:“是啊,我就算死了,少主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云然看她此刻的模样,只觉得可怜又可悲:“你喜欢便自己去争,在我面前哭有何用?”
苏绾荷遽然起身,几步走到床前怒目而视,愤声道:“你怎知我没有争过!可是我争不过命。”她复而平静了下来,眼中空茫仿佛看到了久远的记忆,娓娓道,“我的祖上是渝国皇族的贴身侍卫,世代以忠心护主为任。”
“自小我父亲便告诉我,虽为女儿身,但也需继承家族使命,以保护主上为一生信条。5岁我便被送到了少主身边,日日陪着少主习武读书,保护他的安全。不知何时,我心中有了他,我相信他也喜欢过我的。”苏绾荷最后一句几乎带着哭音,“他那时候说长大了娶我,但这话被父亲知道了,他勃然大怒,拿了鞭子将我打得遍体鳞伤,又罚我在跪在烈日下思过。他说,少主是渝国的王,我只是一个下人,不该狐媚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少主以后要娶的必定是名门贵女,而我不配。”
云然听到此处,抬眸看了她一眼:“他为何不帮你?”
苏绾荷轻摇了头,更是失落:“他并不知晓。那时我哭着问父亲,为什么不可以。父亲只告诉我,除非少主复国,后宫佳丽三千,才会有容纳我的位置。”她眼中有着最深切的绝望,“自那日后,我都认真的扮演着下人这个角色,将所有的感情都藏在心底,与少主保持最安全的距离。起初,少主还追问我为什么不对他笑了,渐渐的,他对我越来越平淡,那句长大会来娶我也就成了年少时的一句玩话。”
“我跟着少主数十年,陪伴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以前也有遇到过女子,少主从未动心,我总还有一点点的奢望,可是你出现了,我便知道我再无可能。”
云然恍惚想起当年在秦府的自己,看着秦泽带那女子回府时也是痛彻心扉,如今想来却恍若隔世,不由叹道:“若是真心喜欢,便放下身份努力争一回,也算是纵死无悔了;若你不敢争,那便洒脱放手,何苦被自己逼成这副模样。”
苏绾荷似有触动,抬起泪目看着云然,云然很不耐的说道:“我最见不得人不争不抢,只哭着怪上天不公,若你真觉得是我抢了你的少主,那便等我伤好了,我们打一场。”
“可是……就算你死了,少主对我还是……”苏绾荷垂眸神伤。
云然见她扭捏模样,只觉得恨铁不成钢:“那这样,你半夜给他用迷药,迷晕了拖去你房里,早晨起来只哭着让他负责,也算成全你了。”
苏绾荷听着已经忘记了伤心,看着云然好一番嫌弃:“你!你这什么歪主意,女子清名怎可轻易拿来玩笑。”
云然撇撇嘴:“你们随国女人就是麻烦。”
苏绾荷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起身往房外走去,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说道:“这一回是我错了。”说着踏出了房门。
云然轻嘘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烦闷,眼角却瞥到王清以进来,心中明了:“你在偷听?”
王清以并不回答,走到床前俯身笑道:“半夜下迷药,拖回房里,第二日哭着说要负责,嗯,这法子不错。”
“你也觉得不错啊,那你半夜去她房中等着便好了。”云然调侃道。
“我是说,可以对你试试。”
云然一字一句说了:“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王清以轻笑着坐下,倏然换了温色:“多谢你开解绾荷。”
“我开解有何用,药在你那里。”
“不爱便是不爱,我不能误她一生,以后自然会有值得她的人出现。”
云然挑眉问道:“你真的要复国?打算怎么做,刺杀随皇?”
王清以朗声笑道:“我可没这抱负,这是那些老头子们做了数十年的梦,让我渝国的族人一代一代的拼上了命,结果却是被他人利用,可笑的紧。我只想着能摆脱元承钰的控制,带着他们去一处桃源之地隐居,再不管什么复国大业,乐得逍遥自在。”
云然侧着头打量了一番:“也是,你可不像皇帝的样子。”
王清以忽而沉寂了神色:“你……还是打算回汨桑吗?”
“嗯。”云然颔首,“有些事总要回去了断。之前我说汨桑是我的责任,你说你懂,既然懂得就不该拦我。”
王清以笑得寂寥:“我也背负了族人的生死,自然懂得。我会让人准备好马匹和盘缠,你伤好了便去吧。”说着转身往房外走去
云然倒是没想到他会答应,转念一想疑虑道:“你放心让我走,是那些人不想杀我了吗?”
王清以并未停步,消失在门外。
第九十二章 夜惊闻噩耗
一段时日的休养,云然觉得已无大碍,准备明日便出发上路,耽误月余,也不知汨桑情况如何,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夜里,云然正准备上床歇息,却听门外有人轻敲,便披了外袍起身,门外正是王清以,他异乎寻常的一脸凝重,欲言又止。
云然心底有些不安,强颜欢笑的侃道:“就算我明日走,你也没必要如此严肃吧。”
王清以无心玩笑,沉声道:“汨桑出事了。”
云然遽然心惊,心中已盘桓无数,这段时日她想了很多,担忧随国退兵后,穆赫与其他旧臣必有争执,内乱骤起只怕会出事,如今真得了汨桑出事消息更是心惊:“内乱吗?”
王清以摇头,言简意赅的将自己收到的消息转述于云然:“秦泽抗旨不退,屯兵据守汨桑。”他看了看云然惊惧的神色,继续说道,“随皇震怒,下旨清叛,派兵十万围困汨桑。”
云然思绪纷乱,咬紧了下唇,疼痛感才让她明晰了几分,不由苦笑道:“清叛?那我汨桑臣民呢?”王清以伸手扶住云然,沉默以对,他不说云然也知道,若是秦泽抵死顽抗,随军强攻汨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汨桑族人必有死伤。
“随国出兵围困汨桑,出师有名,西域各国都难以插手干预,若是………若是围攻之时有汨桑人参与抵抗,只怕……”王清以欲言又止,但云然已然心中明了,如果有汨桑人参与抵抗,就不只是随国平秦泽之叛,而汨桑灭国之日已在眼前。
云然只觉得一阵晕眩,踉跄几步幸而王清以抚着她,王清以抚着她坐下,云然扶额闭目,等着晕眩感过去了才开口问道:“汨桑城内可有消息传出?”
“暂时没有消息传出来。现在还是围困对峙之态,近几日应该不会强攻。”
云然沉思良久,掩下了惊惧强自镇定:“清叛的是谁?”
“九皇子,元承锦。”王清以答道。
云然听到是熟人,只觉松了一口气,或许汨桑还有可救之机,忙起身去整理行李:“我要即刻出发。”
王清以拦在她身前,追问道:“你想怎么做?现在随军围困,你去了又能如何?”
“难道要我任由汨桑灭国吗?”云然言辞铿锵,没有半分犹豫,“我要回去自然有办法,不会白白去送死。”
王清以拦在云然面前的手缓缓放下,垂眸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沉默许久,他再抬头已是平日的清雅之色:“我陪你走一趟。”
云然闻言一愣:“这是我汨桑的事,你是渝国人,若是被发现你可知后果?或许会害了一族的人。”
“陪你去的是苏意,与渝国无关。”王清以温言轻笑,也不等云然回应,转身出门,“我去备马。”
云然草草整理了包裹,走出房外身处于浓墨夜色之中,仰头看去无星无月,这缠结四周的黑暗让人觉得恐惧,自己逃避了那么多年的王位政事,如今却是再难舍下半分,也再无当年私逃的豪情壮志,如今就如踏入了流沙之中,不论是为了救人,抑或自救,自己都责无旁贷。
王清以牵马而来,他备好了所有的盘缠干粮,也与渝国族人都交代好了,再无顾虑:“元承钰已覆灭,他们都安全了,我的责任也卸下了,此去只当为自己恣意一回。”
云然归心似箭,也不想再多做矫情拖延之语,只轻言一句:“多谢。”
两人上马扬鞭疾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九十三章 日暮飞沙远
随军在汨桑城外驻扎已有数日,秦泽一不应战二不来降,一味的闭守汨桑宫中,这几日派去的劝降说客也被拒之宫门外,根本见不到秦泽,帐中几名老将已经主战,纷纷请战强攻汨桑,而奉仙递来的消息,也是迫着元承锦即刻出兵平叛。
元承锦立于帐前,远眺汨桑宫城,自小梦回牵念的宫城已在眼前,虽不如随国皇宫恢弘,矗立在这茫茫大漠间却有着异样的惊心动魄,在冷宫闭幽的郁郁年月间,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来这里找到记忆中那个红衣少女,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斯场面。
“殿下,老臣请战出兵。汨桑多年未有灾荒,物资充裕,秦泽在城中闭守可以撑过许久,但我军粮草不多,后方运送军粮也颇多阻滞,将士们在大漠行军不适应气候,时日拖得越长,只怕对我方不利啊。”陈老将军跟着元承锦多年,在军中治理、兵法计谋皆有教授,也算元承锦半个恩师,他见元承锦这几日犹豫不决,很是焦心。
元承锦自收到奉仙那边递来的消息,便踌躇至今,他何尝不知道情势焦灼,但心中总有个疑影,他侧首问道:“陈老,若是下令强攻,汨桑会如何?”
陈老将军没有想到元承锦会想到这一层,心下犹疑却也不得不说了实话:“按照奉仙来的消息,明着是要我们攻入汨桑,捉拿秦泽护住西域安稳,但私下里,似乎是要我们覆灭汨桑……”
“西域各国向来各自为政,每年皆上供我们随国,但近年来也有蠢蠢欲动之势,这次有了出兵理由,宫里是想敲山震虎了。”元承锦虽未驻守西域,但对当下情势也看得分明。
陈老将军终于明白为何元承锦不愿出兵,只派人前去招降,哀叹一声:“按着皇上的性子,汨桑不会被灭国……”
元承锦打断了他的话:“不会灭国,但会成为随国在西域的傀儡耳目。”他拖延至今是在等一个人,他相信云然肯定会赶来,但是他也并非可一手掌权之人,明日再不到,汨桑便保不住了。
陈老将军见他心软,不由劝道:“殿下,战场上容不得那么多心软,宫中既然有此命令,我们也不得不遵从。”
“可是我们都知道,此时拿下汨桑百害重于微利!”元承锦骤然转身怒目而言。
“你已经上书陈情过了,都被驳斥了回来,或者,皇上有自己的考量。”
“一定是五哥,他不善领军却心性好战,以前父皇让写治国之文,他对于西域总是野心勃勃,二哥被贬,如今奉仙惟有他在父皇面前得宠了。”
陈老将军早已将元承锦看作自家子侄,处处为他考量,如今也只得劝他自保:“既然你知道五皇子得势,他好大喜功,你就更该韬光养晦,此时与他相抗,并无半分好处。”
“韬光养晦……”元承锦细细咀嚼这四字的深长意味,但心中的不甘却如沸油一般,“我隐忍多年,在军中沥血叩心,才树立起如今威势,却要眼睁睁看着他走上那个位置!”
陈老将军闻言色变,确认周围无人才上前劝道:“殿下慎言。五皇子不用西疆守军,却远调殿下来,只怕是对殿下在军中的威望已经起了忌讳的心思,在试探敲打,殿下必得谨言慎行,万不可被抓了把柄!”
元承锦如何不知,却又不甘心臣服,攻下汨桑为他的太子之位添上踏脚石,更何况云然……
“将军,营外有人求见。”有士兵匆匆来报。
“谁?”陈老将军问道。
“是一男一女,女的自称是将军的故人。”
陈老将军露出疑惑之色,但元承锦豁然开朗,已经猜到来人是谁,如今僵局或许可解,面上不由露出喜悦之色:“让他们进来!
第九十四章 日暮飞沙远(二)
云然与王清以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元承锦的军营,见此处风平浪静并无开战的迹象,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两人被引进了主帐,一身戎甲的元承锦立于帐中,再见云然,他总是欢喜的,哪怕她曾经有心属之人而逃婚,在他心中依然是当年的红衣少女。
云然乍见元承锦也是心有所感,虽然她对元承钰恨之入骨,对随国皇族戒心深重,但总觉得他是个例外,是那个皇宫对自己的唯一一点善意。想起那日他遣人来救,自己并无机会道谢,便行礼如仪,云然如此郑重,元承锦倒是先吓了一跳:“你这是……”
“那日你派人赶来汨桑救我,我该谢你的。”
元承锦略有自责的轻叹:“我该亲自来的,但主将不得擅自离营,碍于军规只能派人……”
云然再度一揖到底,她本不是如此繁琐多礼的人,只是心底想着谢他越郑重,那些千丝万缕的羁绊便越能撇清。
元承锦上前一步将云然扶起,却见她态度疏离,讪讪道:“我猜到你会赶来,你……”
“咳咳。”两声不合时宜的轻咳打断了元承锦的话,也打破了帐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元承锦这才正眼看向云然身后的男子。
自进帐一直被无视的王清以,早已不耐元承锦看向云然的炙热目光,自己跟着来可不是为了冷眼旁观这种场面的。
“这位是?”元承锦正色问道。
云然正欲开口,却被王清以抢了先:“苏意,汨桑王的后宫专宠。”闻言愕然的除了元承锦,就连云然也惊愕愣住,僵着脖子侧身看向他,王清以一副宣誓主权得逞的模样,掩不住的得意。
正在云然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元承锦忽然恍然大悟:“你是云然姐姐的……后宫专宠!”风水轮流转,此刻轮到王清以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并不知道元承锦与云然的渊源,自然也不知道元承锦会明了云然的身份,想要一击必胜却无奈给自己挖了个坑。
见王清以一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气结表情,云然憋不住笑出了声,引得元承锦疑惑的目光,云然忙严肃了神情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秦泽将城门宫门皆闭锁,探子无法潜入,派去说降的也都被赶了回来。”云然闻言眉头紧锁,元承锦又道,“不过据我观察,城中并无动静,想来没有引起骚乱,汨桑的人应该暂时安全。”
“你,原本打算怎么做?”云然抬眸问道。
须臾的沉默,元承锦迟疑着开口:“……宫里的意思是强攻。”简短的一句,云然便明白了大半,随皇是想赶尽杀绝,想来路上的追杀也必是他了。想着如今情势,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云然肃容道:“给我一天时间,明日黄昏,如果我没成功,你便……起兵吧。”
“你要进去?我派了数人说降,他们都未开门,你未必进得去。”元承锦并不知道云然与秦泽的关系,神色忧虑劝道。
云然并不想多解释什么,淡然一笑:“我自有办法。”
元承锦想再劝,但看云然神情笃定,便颔首道:“我信你,可需要准备什么,或者需要几人陪同?”
“我一人即可。”云然目光停在元承锦腰间的一柄匕首,甚是小巧,无一丝华贵装饰却隐含古旧精致,元承锦顺着她的目光瞬间了然,将匕首递与她。
“多谢,之后定当原物归还。”云然接过匕首贴身藏着。
三人自帐中出来,候在帐外的陈老将军急着走来,细细打量着云然和王清以,目光中满是戒备与警告。
“陈老,她有办法可以解如今困局,强攻之令暂押后。”
陈老将军面露惊异之色:“殿下三思,不可轻信他人之言,秦泽已是困兽之斗,他岂会轻易被劝降,若是再押后,宫中必定会怪罪。”
他如此质疑,云然并没有露出不豫之色,只踌躇满志立下承诺:“我只需要一天时间,明日黄昏若没有开城门,你们便强攻入城。”
陈老将军见这女子眉目凌厉,踌躇满志,一时间有些将信将疑,又见元承锦笃信的眼神,只得应下:“好,就一日时间,时辰一到,我们就起兵。”
陈老将军将元承锦拉到一边细细说着什么,王清以凑近了云然耳边说道:“我跟你一同去。”
“多带一人反而会起戒心,我与秦泽之间……”云然失神须臾,“我会没事的,你在此处等我。”忽而想起刚才的一幕,又回身警告王清以,“还有,你别玩那些幼稚的把戏了,我和元承锦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乖乖的待在这里,若是惹到他,拿你祭军旗我可不管。”
王清以不以为然,目光清冷:“谁都不能打我女人的主意。”
“我什么时候是你女人啦?”话音未落,云然眼角瞥见元承锦走来,只得瞪了王清以一眼,眼中满是警告的意味。
“何时出发?”元承锦问道。
“现在。”
云然走到营外翻身上马,感觉到身后的两道灼热目光,握紧了缰绳不敢回头,抬目看了久违的大漠风光,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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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靠近汨桑城下,守城的随军早已弓箭以待,拉弓上弦瞄准了缓缓靠近的云然,其中一人扬声喝道:“来者何人?”
云然并不说话,只策马徐行,仿佛是游园览景一般惬意无状。守军见状更是忐忑,但见云然是独行而来,倒也不惧什么,只再扬声警告:“若再靠近,就当场射杀。”
云然徐行到城下,才傲然而立,挺直了腰脊扬起脸,冷声道:“我要见秦泽。”
守军见这女子并无惧怕之色,声音清冽隐有压迫感,似不是一般人,但还是扬声威吓:“将军不见人,你走吧。”
“庞奕呢?让他出来。”
守军见此女子直呼庞副将的名字,便知道或有隐情,于是忙让其他人戒备,自己匆匆去找庞副将。
庞奕听守军报告,脑中浮现出一人的身影,莫非是她?他急着赶到城墙之上,遥遥看去,正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心中百感交集却又踌躇不定。
云然已然认出了庞奕,朗声说道:“庞奕,我要见他。”
庞奕轻叹一声,挥手让守军开城门,匆匆下了城墙迎候,城门缓缓开启,云然独骑而入,满目傲色清冷淡漠,到了庞奕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带我去见他。”
“夫人……”
久违的称呼,竟让云然一瞬间的失神,握着缰绳忍不住的颤意,有一些久远的记忆迷蒙而又清晰,仿若隔世却又仿佛就在昨日,云然掩下心头的仓皇,往宫城而去,庞奕也急着牵过了马追了上去。
第九十五章 此情成追忆
走在熟稔的宫道之上,看着宫门递次打开,巍峨宫墙一如往昔颜色,就连角落那棵树上的叶子,仿佛都是数月前的那一片,花叶年年相似,但人心却时时不同,曾经洒脱傲世只求自在的乌云然,却在这高墙深苑中一次次被逼入绝境,失去了自己所在乎的一切,如今孑然归来,故人的血已经风化飘散在这大漠风中,心中空落成大漠风沙,呼啸肆虐却没有归处,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恨意几欲将云然窒息,渴望杀戮和鲜血的念头如妖魔蛰伏,在等着破封张狂的那一刻。
一路行来,除了随军把守各要处,偶有汨桑的宫人在洒扫,皆面色惊惶小心翼翼,见到云然走来纷纷跪下,埋首磕头,分不清他们是害怕还是欣喜。
庞奕将云然引到朝殿,回想当初在朝殿之中覆灭康古泰一党,恍若隔世,此刻的朝殿寂静无声,惟有一人在殿中背对而立,身形挺拔昂首凛凛,他并没有转身,云然却知道他现在的神情,一定是薄唇紧抿,剑眉深锁,就算战况危急一筹莫展,他眼中也不会有半分迷茫疑惑之色,他只会说“不过死尔”。
云然此刻才发现,那些以为忘记的,抛下的,原来早已沁入血液,同生同存。
已经有人通传过,秦泽等候多时,听着身后脚步声愈近,心中总有近乡情怯的颤意,回转身与云然四目相对,两人皆久久无语。
“阿然……”如同一声叹息,秦泽轻唤道,似有千般言语万般无奈,却又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只化作绵长的余音。
云然并不想沉溺于过去的爱恨纷怨,便冷下了所有蠢动的思绪,如快刀斩乱麻一般:“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该离开了。”
秦泽眼中闪过纷乱的光芒似有隐痛,负在背后的双手捏紧了复又放开,走近了沉声问道:“你可知道,我离了汨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知道。”云然不闪不避,看向秦泽的目光沉默而又坚毅。
“知道你还……”
“那是你该受的!”云然打断了他未完的话,不掩怨恨之色厉声说道,“你自己选的路,便自己咽下这败局苦果,无人会替你承担。”
秦泽忽然仰天而笑,笑声悲凉淡漠:“是啊,自己选的路。”他带着几分疯狂几分狠厉,“可是我不甘心,就算是败局我也要拼一次。”
“你要拿整个汨桑来拼吗?”
“是!”
云然看着眼前已然疯魔的秦泽,已经没有半分记忆中的飒爽少年模样,不可置信的切齿道:“你疯了!”
秦泽忽然变了神情,眼中满是无助迷茫,抓住云然的肩膀带着几分哀求:“阿然,你以前说过的,要与我同生共死,你现在回来了,我们一起拼一场,好不好?”
那是多么遥远的誓言,远在两人携手江湖倾心相待的时候,远在共守淮南情深厮守的时候,遥远的如同一场春梦,了无痕迹。
“现在的你,不配。”
“阿然,我们不在锦官城,没有其他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秦泽带着几分慌乱,“我知道你担心汨桑的百姓,我们像以前一样,一起守在汨桑,我为王,你为后,一切都没变。”
云然挣脱了秦泽的桎梏,眼神冷漠疏离:“秦泽你太无耻了,为了活命竟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骗你,你不是一直遗憾我们的成亲太简陋吗?我们可以在这里办一次最盛大的,接受汨桑所有人的祝福,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秦泽的话戳中了云然心底最隐秘的软肋,心中钝痛如磋,眼泪似决堤一般,颤栗着哭出了凄楚哀鸣,这确实是云然曾经最盼望的,当年私逃出汨桑与秦泽私定终生,因秦泽当时并无官位,而云然身份尴尬,两人只是随便找了一处对着山水天地行了礼,没有婚服没有礼节仪式,也没有亲朋祝福,虽说云然性子开明不守旧,但总是觉得缺憾,秦泽答应了功成名就之时定会补上,但哪知,缺憾未成姻缘已散。
秦泽见云然哭的情动,难得见她如此软弱无助,情不自禁将她搂在怀中,云然伏在熟悉的怀中,回想起往日的山盟海誓曾经的痛彻心扉,总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现在面对秦泽,那些断舍离的悲痛又复苏重历。曾经错过的、未出口的期盼,如今姗姗来迟却成了心底可笑的伤疤。
“我们明日就成亲,以后共守汨桑。”秦泽试探的看着云然。
云然泪痕犹在,缓缓点头应承:“你让人去找礼扎来,他负责宫中内务,礼服也都是他派人保管的,若想明日万无一失,必须他在。”
秦泽忽显犹疑之色,细细端详却见云然泪眼诚挚,并无殊色,才松了神色,唤了庞奕进来:“你去召礼扎进宫。”
庞奕匆匆而去,云然垂首默声,眼中悲悯褪去,凌厉精芒沉积,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