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惊天之变(五)
云然立于高处,望向那最尊贵的所在,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仿佛知道了那个明晰的结果。
一缕风声扬起了鬓边的碎发,若非此刻沉静,并无人会察觉,云然皱眉回首,一道黑影并未现身,而是隐入墙角暗处,声音清晰而镇定:“任务失败。”
云然眸间闪过一丝讶异,一般的守卫是挡不住这些暗卫的,她冷声道:“为何?”
“院中空无一人,属下正在四处调查暗访,定将任务完成。”
云然骤然转身,凌厉之色已显:“胡氏已起了防备之心,立刻出动所有人去查,看那人是否已经入宫!”她自腰间拿下一枚玉珏,交予那人,这是当日元承锦交予的,“去城东的茶楼,务必让他们将消息递给元承锦,那人不除,他不可冒进。”
黑影悄然隐匿,一直在旁的王清以沉声道:“胡氏对元承锦不会有半分情面的,今日只怕对元承锦也有杀心。”转头看到云然并无半分喜怒,“去找裘光道,唯有他可以保皇。”
裘光道。
云然知道这个名字,曾经也是叱咤一时的名臣,不过如今已是风烛之年,空有丞相之名,早已不入朝堂。
“他不问朝事许久了,听说整日问道修仙,寻他有什么用?”云然疑惑不解。
“明面上不入朝堂,但朝堂上有几人不是他的门生?他时有夜入宫城,随皇的朝堂虽有皇子争权,但根基稳固,这裘光道就如同定海神柱,有他在,随朝乱不了。”
云然似有所觉:“你的耳目倒是众多。”
王清以并不接话,顾自说道:“裘光道是守旧保皇派,断不会看着胡氏杀害皇子,你只管派人去通知,元承锦自然不会有事。”
云然略有犹疑:“他也会保元承铭吧?”
“只要元承铭的弑父夺位罪名坐实,谁也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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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承铭跟随传旨的内监一路行来,早已发现并不是通往父皇寝宫的路,但并不声张,只看他们要做些什么,总不会蠢到要伏击吧。
行至御花园北侧,再往前便是一些早已废弃的空置殿落,元承铭脚步一缓,负手在身后,露出几分轻蔑:“怎么,还不动手吗?”
自四周窜出几名内监,皆执有刀剑,冲将上来。
元承铭闪身避过,自怀中拿出匕首便反攻回去,只几招就将内监毙于刀下。他看着地上已无声息的几人,将衣服上沾染的血迹简单地擦拭,心中倒是生出几分讥讽之意,胡氏以为这几个内监就可以行刺,也太过轻视自己。
他一直都是如此狂傲之人。
胡氏既然会派人暗杀,想来那边已经动手了,元承铭正思忖间,忽听不远处喧声鼎沸,细听竟是从随皇寝殿方向传来,心觉不好,急急赶去。
等元承铭赶到,只见自己布置的兵力皆出,列阵在寝殿前与守殿禁卫军对峙,双方似乎都不敢擅动。
元承铭猜想定是误入了陷阱才会打草惊蛇,既然已经如此,那就索性挑明,他也不再躲闪,径直走出,未待对方有何言语,先发制人:“胡氏一族胆大妄为,擅自禁锢陛下,意欲逼宫篡位,本王奉密旨保驾勤王!”他走到军阵前,近卫看到他微有诧异之色,但随即将元承铭的佩剑递上,元承铭执剑在手,直指殿前,“尔等即刻退下,本王必不追究,否则,与谋逆同罪!”身后军士挥剑呼喝,整齐划一前进一步,士气镇吓。
殿前禁卫并无退缩,皆严阵以待,双方都不肯退却半步,却也不前进半分,一时局面僵持不下。
殿门忽然开启,皇后自殿内走来,见到眼前的对峙之态也并无任何异样神色,只扬声道:“元承铭,你身为皇子,自然知道宫中的规矩,入宫当卸甲解刃,如今你这幅样子是要做什么!”
元承铭神色冷然,目光凌厉如刃:“你将父皇囚禁于殿中,又是要与元承锦做什么?”他没有使用尊称,言辞间又涉及元承锦,已是做了破釜沉舟准备,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人,
皇后不怒反笑:“陛下是在殿中养病,宫中尽人皆知,何来囚禁一说。”
“我已经见过父皇,父皇早已看穿你们胡氏一党的密谋,我如今是奉旨平叛,乱臣贼子,不论是谁,皆可诛杀!”他目视高高在上的皇后,杀气尽显。
“你可知假传圣旨,污蔑国母是何罪名!”皇后厉色渐露,“宫中皆知陛下静养,不轻易见人,更没有召皇子入宫侍疾,你何来见过陛下?可见一切都是你信口胡说!”
“待我诛尽尔等叛贼,救出父皇,自会真相大白!”元承铭抬手,身后士兵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会冲杀上去,这殿门之前将是血海杀戮。
“立刻晓谕宫城,五皇子带兵入宫,篡位夺权,让城中禁卫速速前来保驾勤王!”皇后扬声道。
皇后话音未落,元承铭挥手下令,瞬间喊杀声震彻苍穹,两方开战,殿门前一片混乱。
“娘娘,此处危险,请立刻回后宫,那里有胡大人安排的死士,可保娘娘无虞。”
皇后看着殿前的纷乱,心中怒火不减:“元承锦呢!不是让他在宫门伏击吗,为何元承铭直直到了这里?”
近卫俯首:“臣也不知为何,元承锦昨晚就已经入宫,一直隐在暗处!”
“废物!我就知道他其心必异。”皇后一直以温婉示人,未曾如此刻般疾言厉色,“立刻派人去求援,既然他不顾一切,我们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可是,娘娘你…”近卫还欲再劝。
“弑父挟母,才可以坐实了他的心思,如今状况他不会即刻杀我!”近卫这才扼首,从殿侧而去。
皇后缓缓低头,仿佛还是身处于金堆玉砌的宫殿,眉头忽而一皱,露出几分嫌恶之色,自怀中拿了帕子,将指缝间的一抹殷红擦去。
因人数悬殊,宫中禁卫渐渐不敌,被训练有素的城防军士逐一冲破,一时间方寸大乱,纷纷丢盔弃甲。元承铭大步流星径直到了殿前,看到皇后丝毫没有慌乱之色,只觉得疑惑,却也品不出什么,只吩咐了人:“将这罪妇锁拿,等父皇下旨定罪。”
元承铭在殿门前稍停步,大声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已将罪妇锁拿!”说着,也不顾君臣礼仪,推门而入。
殿内布置如仪,却毫无声息,本应在殿内的侍从太医皆无身影,就连元承铭原本担心的埋伏也没有,一切安静的太过诡异。
掀帘进入内殿,元承铭探步向前,鼻间萦绕的血腥之气让他心觉不好,走前几步看到倒在榻前的太医令,心中寒意几分,难道………
他疾步向前,只见榻上的老者圆瞪双目,胸前一片殷红,曾经的九五至尊,如今已冰凉再无声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 混战
元承铭的近卫齐漼立于殿前,指挥众人清理尸首,将俯首跪拜的降兵安排至一侧看守,回身却发现元承铭独自入殿许久,竟没有任何动静。
疑惑间正欲入殿询问,忽然军号震天,不远处马蹄声、军甲声整齐划一,令人骇然。
当首一人甲胄刺目,目光冷峻,走近了才发现正是九皇子元承锦。
他领兵停于殿前,不理会殿前众人,只朗声说与殿内的元承铭。
“五哥,你向来得父皇器重,如今怎么………今日你杀禁卫,挟持母后、私闯寝殿,桩桩件件都是大逆之罪。你快些释放父皇和母后,好好认错,说清误会,一切还有回旋余地。”
元承锦表面上字字恳切,但有心之人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殿内并无声息,元承锦再度开口:“五哥,不要再执迷不悟,速速出殿,父皇身子不好,不可轻动啊。”
皇后被几名兵士挟在角落,听得此话只冷笑不已,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倒是演的不错。
齐漼自然由不得元承锦扣下如此大的罪名,冷笑出声:“九殿下,你与胡式一唱一和,倒是演的一出颠倒黑白的好戏。”
元承锦余光一瞟,并未将他放在眼中:“一个小小的近卫,五哥竟将你纵得如此跋扈,对着皇后一口一个胡式,倒让人不得不信了五哥的僭越之心!”
“你!”齐漼碍于身份,一时无法分辨。
殿内依然无声息,僵持中,忽听吵嚷之声,胡予知竟带着百官而来,他得了皇后的密报匆匆而来,见到元承锦倒是露出几分意味来。文臣宗亲们自然不知什么计划,见得此场面,顿时翻了锅,几个老者捶胸顿足,几名年轻的义愤填膺,更有几名忠臣,跪下朝着殿门叩首乞求。
元承锦皱眉,只觉得头疼,但也只能耐下性子等着,胡予知敢带着群臣来,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果然,胡予知走到群臣之前,挥手示意大家噤声,转身朝着殿内喊道:“五皇子,陛下一向爱重你,其他皇子也并无你的才干,皇位继承自有陛下圣心,你又何必如此心急。“他言下之意,皇位已是元承铭囊中之物,“快些释放陛下和皇后,退兵请罪才是正道。”
群臣纷纷附和,元承铭的近卫心觉不好,原本是清叛护驾,如今却被坐实了挟持陛下意欲篡位的罪名,他回头看向纹丝不动的殿门,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一直在侧的皇后挣脱了侍卫,哭嚎着往殿门处冲,挣扎间鬓发散落,钗冠堕地,一国之母向来端庄,甚少见得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她做出一副惊惶悲痛的样子,“禁卫群臣不敢擅动,就让臣妾来救陛下,若是有何不测,臣妾也与陛下同生共死!”
此话一出,群臣骇然,一个个七尺男儿竟比不过深宫妇人,见皇后被那些侍卫拉扯,如此行径自然是犯了众怒。
“你们大胆!竟对皇后不敬!”胡予知率先上前,其他文臣也皆义愤填膺,但被最前的侍卫拦住,那些文臣也有些血性,竟是动起了手。
平日手无缚鸡,此刻自然是打不过练武的侍卫,几名臣子被推倒在地,一时混乱。
元承锦等得便是这一刻,抬手示意:“保护臣肱,救出皇后!”
军甲声下,士兵换下了文臣,原本的痴缠打闹此刻变成了战场厮杀,兵刃见血,预示着今日再无回寰之机。
元承锦早有准备,带的都是驻守边关的精锐,自然不是宫中禁卫可比拟,元承铭的人渐渐无可抵御,齐漼见局势渐弱,而百官的言之凿凿更是让莫须有的罪名无可辩驳,只得吩咐了继续抵抗,自己闪身进了殿中。
“殿下!元承锦带兵强攻,我们抵抗不了多久,需即刻要了陛下手谕,才可扭转局势啊。”齐漼也顾不上君臣之礼,说着便直入内殿,适应了殿中的晦暗,发现元承铭负手立于殿中,无声无息,竟不知他意欲何为。
“殿下?”齐漼从未见过元承铭如此模样,他眼中的殿下一直是意气风发的。
元承铭似有所动,良久:“齐漼,我们败了…”
齐漼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你说什么?”
元承铭冷笑出声,竟不可自抑的笑弯了腰,回身看向内殿深处:“我自负才干,揽人心涉朝政,尽心尽力博得贤名,与九五至尊的位置只差一步之遥,以为今日便可登临九天,可惜啊可惜!我竟输在此处!”
齐漼缓步往内殿深处而去,只一眼就慌了神:“陛下怎么会!”
“我竟想不到……他们真的会下杀手,以弑父来栽赃嫁祸!”
齐漼跌跌撞撞回到元承铭身边,待思绪渐清,更是惊惶:“百官文臣都在殿外,若是见到………我们弑君的罪名根本无可辩驳,这……”
“杀出去!到了宫外再另谋后算。”元承铭不知凌自寒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总觉得这一切似乎并非只有胡氏和元承锦谋划,似有未知之人参与其中。
殿外的数十禁卫还在拼死抵抗,殿门一开,元承铭和齐漼冲杀出来,杀入重围,边战边往外。
元承锦颇为意外,元承铭一不争辩二不据理力争,出来只血战,莫非………元承锦看向殿内的晦暗,心中只觉不妙,瞥见胡氏那一抹冷然的笑意,心中寒意更甚。
元承铭和齐漼拼杀间勇猛异常,竟带着人杀出了重围。
胡予知不知何时到了元承锦身边,轻言:“若是让他逃了,后患无穷!”
元承锦自然是懂得的,想起之前种种,于是挥剑冲入,转瞬杀到了元承铭面前:“五哥,别抵抗了。”
兵刃相接,“元承锦,一直是我小看你了,总以为你跟你那出身低贱的娘一样庸碌无大志,倒是想不到你竟投靠了胡予知,学会了这等造反夺位的本事!”元承铭露出阴狠目光,与平日的模样大相径庭。
元承锦听得他辱及母妃,手上顿时加了几分力,元承铭躲闪不及,被划伤了手臂。
“同为皇子,你们自小就看不起我,时时将我踩到脚底,什么兄弟,什么父子,你们何时将我看成一个人!”元承锦再度挥剑,将所有的恨意都展于人前,此刻,也容不得他心软,若是败了,他,母妃,与他同生共死的士兵,甚至是云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对决数十招,无丝毫留情招招杀手,元承锦毕竟在边关带兵,体力稍胜几分,元承铭渐有不敌,借着身边的混战逃入人群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落定
立于朝殿之上,元承锦看向高高在上的龙椅,代表皇权的金色龙纹落于严重,竟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受。
直到龙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微附身道:“裘大人,不知有何见教?”
裘光道踱步至前,身形伛偻却威严不减当年,他抬手指向那龙椅:“你想坐上去吗?”
元承锦并未动色:“裘大人这是何意?”
裘光道并不回答,只再问:“你想坐上这万人之上的位置,立于随朝万丈荣光之中吗?”
元承锦面对他的目光并无躲闪,殿中一时陷入寂静,日光自殿外而入,照于二人身上,良久,元承锦出声:“想!”声音虽轻,却坚毅。
裘光道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许久才露出一抹笑意:“好!这才是元氏子孙该有的。你虽说甚少参与朝政,但老臣也是看你长大的,你的心性,我还是信任的。”他话锋一转,“我不想知道你跟胡氏谈了什么合作,也不追究今日的事你参与了几分,如今情势,你想坐上这个位置,胡氏帮不了你。”
元承锦眸色一动,今日筹谋不知裘光道猜到了多少:“裘大人能帮我?”
裘光道目光逼人:“老臣不是帮你,帮的是皇上,是随朝,是元氏的基业。”他望向殿外,仿佛穿过重重殿阁落在了后宫深处,“胡氏一族狼子野心,拥立一个傀儡小儿,只怕朝政不安,引得外敌耻笑侧目,无端生出战乱。”
元承锦静静听着,驻守边关的血气陡然而升:“有我在,绝不会让敌寇生出此等妄想!”
裘光道目色一凛,露出几分笑意:“好!有你这话,我倒也安心几分,以免这江山所托非人,辜负了元氏祖先。”他顿了顿,语气渐缓,“刚才胡氏与群臣争执,你可以注意到,有多少臣子静默不语吗?你可知为何?”
元承锦自然注意到,刚才出言拥立自己的不过寥寥数人:“他们不敢轻易出声,不过是在等,等谁会赢。”
“对,有随波逐流者,却也有不敢信任之人,在他们眼中,你与那幼儿不遑多让!”
元承锦一愣,意欲辩驳,却被裘光道拦住:“在他们眼中,你常年驻军在外,有武夫之勇,却无从政之才,在朝中一无威信二无势力,与那黄口小儿有何区别,那些出言拥立你的,也不过是当时只有你在场,若是深思熟虑,又有多少人会考虑你登位?”裘光道目光一寒,“更何况,你与那小儿比较,身世出身已经差了一大截。”
元承锦思及刚才胡氏说的母亲身份低微,心中怨愤。
裘光道轻拍元承锦的肩膀:“等,自有来日。”
元承锦只觉得肩头如有万钧,而这一句轻言落入耳中也只如雷贯耳,心下澄明,退后两步深躬作揖:“谢大人教导,锦,定不负所望!”余光却落在高处的龙椅,再无犹豫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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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丧仪,元承锦并未离宫半步,自与裘光道一番谈论后,他只一心准备丧仪,低调内敛,事必躬亲,无一分皇子的骄纵和傲气。
大丧之上,皇后亲口宣布,元启炎继承大统,众臣虽有疑色却也无人再提,裘光道以三朝元老之身,向皇后提及,新帝年幼,需选出合适的人以做辅佐,方可震慑外朝。
皇后听及此处,眸色幽深,只看着裘光道。
裘光道只做不觉,顾自说着:“九皇子元承锦素来谦恭,虽未摄政,却军威犹可,以军力方可辅政,又是新帝的叔叔,是辅佐的不二人选。”
“有群臣辅佐,胡御史多年股肱,也可……”皇后正欲反驳,却被群臣的附议之声生生压过。她看向胡予知,知道以裘光道的威望,此事再无转圜,再做反对只会失了人心,裘光道不过是在跟自己做交易,以辅政之权换取帝皇之位,如此想来也不亏,而辅政之权,就看元承锦坐不坐得稳了。
想到此处,胡氏也不再纠结,露出往日的端然大方模样,沉声道:“裘大人所言甚是,有九皇叔辅佐,炎儿定会稳坐江山,成一代明君。”稳坐二字,说的异常重。
元承锦始终低着头,此刻才上前俯首:“臣,定不辱命,护元氏江山千秋万代!”
他,护的只是元氏的江山。
如此,一切尘埃落定。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执念
云然已经在王府住了十日有余。
自承继摄政王,这王府一派新气象,再也不是原来寂寂无名的九皇子府邸。
那日,元承锦自宫中回来,就派人将自云然接进了王府,云然本也有事找他,就答应了入府,但接下来这十数日,元承锦便再也没出现过,每日天未亮便进了宫,直到暮色低垂也不见人回来。
云然纵然心急,却也无可奈何,不告而别总不适合。
这日,王清以和暗卫竟一同寻到王府来,云然秉退了府中下人,犹疑的看向二人,目中已显疑色,王清以淡笑:“我很早便知道你的暗卫存在了。”
云然目色一僵,转瞬即逝:“你倒观察的仔细。”
王清以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正色道:“如今随国的事情已了,我们是否可以回去了?”
“我一直没见到元承锦,总想着与他当面说一声再走。”
王清似有不悦:“何必说,以后便是两国之君,也不会有瓜葛。”他看向云然,“阿然,我们回去吧。”
云然不动声色的躲闪过他的眼神,忽略掉那些暧昧之色:“毕竟西域还得依附于随朝,自然不能得罪这摄政王。”略一沉吟,抬首对这王清以莞尔,“你的那些族人也快到了吧,你还是早早赶去,将他们安置好。毕竟人生地不熟,你总要在的。”
王清以只觉得云然的笑意如此炫目,对于元承锦的嫉恨也再无半分,以后陪伴云然一生的只有他。
“也好,我先去,等你回来。”
云然轻笑,这一句话却再不起涟漪,她侧目看向暗卫,目色一沉,再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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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承锦出现,已是王清以离开后的第二日。
云然正在后院中看书,说是看书,不过是执着书卷看这春色满园。
元承锦自春色中而来,他似乎不一样了,胡子拉碴,但眼神坚毅不同从前。
“住得可习惯?”元承锦走近了只问这一句。
云然颔首:“多谢王爷安排,厢房还特意摆放了汨桑的物件,倒是很怀念…”
“那是父皇告诉我要联姻的那年,我布置的。”元承锦缓声开口,云然一怔,“那么多年,你终于住进来了。”
气氛一时凝滞,云然浅笑:“倒是多谢王爷的用心。”
元承锦卸去了朝堂之上的戾气,眼中满是温柔之色:“一同去用膳吧。”他并不告诉她,今日好不容易奏折少些,便紧赶着来见她,如此急切的想要看看她。
膳**美而可口,两人静默无声,云然觉得有些拘谨无措,她自以为经世事磨砺而刀枪不入的外壳,被他眼中的温柔所侵蚀得支离破碎。元承锦仿若未觉,为她夹了菜,偶尔说着朝中的趣事,云然只觉得恍惚,仿佛还是当日初遇的九皇子,并非什么随国摄政王。
膳毕,夜色已沉。
元承锦叫人搬来了未复的奏折,在案前伏身细看,偶尔拿了朱笔批复,将要回禀的折子摞作一堆。
云然坐在窗下,回首觉得好像看到了姐姐伏案批折,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彻夜批复,这似乎是每个帝王都逃不过的劫难。
良久,云然终是开了口:“我该回去了。”
朱笔一滞,元承锦良久才搁笔起身,走到云然身侧,却并不欺近,声音在夜风之下只觉得空彻:“留下来,做我的王妃,可好?”
他终是说出来了。
“王爷说笑了,我是汨桑王。”
“九皇妃本就是你的位置,只是迟了这些年。”元承锦拘了云然的一缕发丝把玩,骤然生出几分暧昧来,“我曾经想放了你,可是,阿然,原本于我是终生不可盼的权势,如今都唾手可得,我便生出几分妄念来,或许曾让我不可得的你,也可以是我拥有的。”
“你都说是妄念了,何必……”
“在你一身红衣自树上落在我怀中,你就是我一生的执念了。”
第一百三十章 完结
云然恍惚,自己也有执念,关于秦泽,关于汨桑,关于仇恨,一路走到如今,凭着的也不过是这几分的执念和妄念。
“你有执念,我也有,当年我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我只想姐姐安然无恙,但皆成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如今,我只想汨桑再无战乱,以一身护子民一世周全。”云然起身看向元承锦,“若有人挡我,我亦会玉石俱焚。”
元承锦沉默许久,转身往外走去,在廊下站了片刻才消失在夜色中。
“可是,我不想放手。”
徒留下这一分执著飘散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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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后,元承锦又连着几日未出现,但府中的戒备却森严了起来,云然想要离开,都被府门的士兵拦了回来,元承锦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放她走,一时间,云然竟有些无力。
一番盘算走到了如今情势,也算得偿所愿,可是唯独算漏了元承锦的情意。
只是如今的乌云然,再也不是当年会弃身份责任的云然了,因为再也没了能让自己任性的理由,也没了能担下所有的阿姆和姐姐……
虽然被囚禁在这王府中,但云然并不慌张,她已经预见了定会有转机,元承锦自以为得了摄政之权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世间何曾有真正自由的人,越是居高之人,禁锢越深重。
不过几日,元承锦出现了,他肃着面孔,冷毅的五官透出几分森寒,他没有来找云然,而是径直回了书房,直到暮色西垂也没有踏出一步,只听得丫鬟的瑟瑟抱怨,王爷是如何的盛怒,将饮食盘盏尽皆砸了。
云然了然一笑,自己的回国之日,近了。
坐在烛火前,云然并无睡意,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起,但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驻足在门的那一侧,他似乎在等,而云然也在等。
元承锦看着门内的烛光,不知为何走到此处却失了进去的勇气,良久,轻叹一声想要转身离去,门却在此刻骤然开启,自己心念的身影站在门内。
两人对坐无语,云然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于是为他斟了茶,开口道:“你有话要与我说?”
元承锦将茶一饮而尽,似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一把抓住云然的手:“阿然,我们立刻成亲,做我的王妃。”
云然却看破了他坚定之下的无力感,轻笑道:“你做不到,是吗?”
元承锦的心一分一分冷下来,眼中落满了破碎的无力,他苦笑出声:“是啊,我做不到,我自以为与皇权一步之遥,我自以为权倾朝野,可也掌控不了自己的一切!”
“胡氏一族为难你了?”云然早已了然这朝堂纷争,静默问道。
“胡予知连同朋党亲眷在朝中处处与我作对,仗着那无知孩童对他们言听计从就为所欲为。”元承锦不复在人前的威慑,此刻露出心底的脆弱,这是在母妃前也不敢袒露半分的,在云然面前,他才愿意如此分明。
“你初涉朝政,又为他们所忌讳,自然难些,不过有裘光道维护你,也不会弱于他们,你,今日这怒火,只怕是因为裘光道吧。”云然猜测道。
元承锦一愣,竟是被猜中了,他颓然道:“他说,帝王之计,平衡势力,后宫为一计。”
“娶谁?”
“胡氏一族有一待嫁女…”
云然接语:“娶之可迷惑胡氏一族,假意靠拢积蓄实力。”
“裘光道有一孙女,有过人之智,超凡之才…”
“娶之,是拉拢人心,将他的门生势力皆收归己用。”
元承锦眸色深沉如窗外夜色,哑声道:“弄权之道,你倒是清楚。”
“我早已见惯了这些伎俩。”云然了然一笑,“当年那些老头让我和亲,也不过是看中你们随朝的国力,示好以结联盟。”
”原来如此…”元承锦苦笑,“那我倒要谢谢他们了。”
室内沉默,元承锦忽然起身往外走去,云然问出心底的疑问:“你不问我,愿不愿意为妾?”
元承锦并未回头:“你肯?”言语中却没有分毫的疑问。
“自然是不肯的。”
“我知道你不肯,自然也不问。”他转身,目光炯炯,“云然,等我三年,我必然以皇后凤印为聘来娶你。”
云然竟不知他如此痴,一时不知该应还是该笑。
元承锦也不等她回复,出门而去,再不回首。
第二日,府内的兵力便已悄然撤去,府内的管家甚至已经在为安然安排马车盘缠,元承锦倒也是个磊落之人,说到做到,并不无赖痴缠。
三日后,云然便动身起程,而元承锦也并没有出现,只是让管家给她带了一句话。
“勿忘三年之约。”
云然并未回应,三年,只怕是物是人非。
一路行至城外,却被马车拦住了去路,驱马之人却是故人。
云然看着走近的凌自寒,只觉得心虚,自己终是对不住他,毁了他多年的筹谋。
“怎么?他没有赏你富贵荣华,予你一国后位?”
云然不安:“你知道我并非为了这些……”
凌自寒轻叹:“我自然了解你所想,只是,哎,罢了。你疑我,我却不能弃你。”他自怀中拿出一枚玉牌,递到云然手上,“以后若是需要,便拿着玉牌到边城药炉,我自当倾力相助。”
“兄长……”云然心下感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我要谢你,那么多年的执念一朝破碎,我竟觉得自在不少。”自寒浅笑,仿佛又是当年那个逍遥的公子。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凌自寒的话语,身影,是随国留给云然最后的印象。
多日跋涉,终是回到了汨桑。
这次回来,再也无人会在意云然的身份,不论她是乌云安,还是乌云然,都是汨桑的统治者。
夜间,云然带着暗卫悄悄到了地牢,走过那些血迹斑斑的牢房,停在了最里间。
牢房里一个人影听到了脚步声,抬眼看来,仿佛是不敢确认一般:“云…你终于回来了。”
云然并未说话,只看这人从阴暗处慢慢走到牢门边,五官在烛火下明暗难辨。
是王清以。
“为何!”他突然变得激动,抓着牢门剧烈摇晃,“我以为我们!为什么!”
云然目光一凛:“因为我不信你。”
王清以愣怔。
“你在随国竟然能手眼通天,安插如此多的眼线势力,还有如此多善武的族人,这样的你,我不怕,但作为国君,我怕。”
“你知道我对你!我不会!”
云然冷笑一声:“喜欢吗?爱吗?那又如何!当年秦泽也如此说,最后呢?”
“还有,当时,是你帮助我皇兄联络的元承钰吧?”
王清以骤然抬眸,从他的眼神中,云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虽然你是被他胁迫,但这血债,你也有一分!”云然转身,“你帮过我,我便不杀你,但也不会放了你,好吃好喝供着你便是。”
说罢,转身而去,身后徒留下王清以或怒或悲的哀鸣。
一日后,牢里传来消息,王清以自裁。
云然笔尖一滞,耳边仿佛响起了烟火的那日,那一声“我喜欢你”。
“去他族人那里报信,就说在随国重伤不治,一定要善待他的族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