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哈!哈!哈!”
华丽的宫殿内,一名身穿白色斗篷的女子,正在快步疾行,那件宽大的斗篷一起一伏,将她从头到脚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她脸上的形容,只能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喘息声。
那名女子身后跟着几名身披银甲、手持刀剑的护卫,此刻,那些护卫们脸上均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时不时转头看向身后,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身后追赶他们似的。
“轰——”
一阵巨响传来,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起来,裂开了一道道裂缝,周围的水晶石柱断裂开了,墙体也开始不断向下脱落。
那名女子停住脚步,猛然抬起头看向前方不远处。
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紧接着,又有数道黑影在宫殿的各处角落闪现了出来,隐隐呈合围之势,将那名女子和那几名护卫围在中间。
“巫真,作为兄长,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执迷不悟!”那名黑袍男子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冷冷地开口道。
那名女子身形未动,只是从鼻腔内发出了一声冷哼。
女子的态度令黑袍男子有些意外,她看上去没有丝毫惊慌,似乎早就料到会发生眼前这一幕一般,难道她已下定决心,准备慷慨赴死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前进的步伐了,就算自己的亲妹妹也不行!
黑袍男子目光阴沉,似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性,抬起手臂,将手中染血的长剑向前一指,咬着牙说道:“灵主已经死了!把巫族圣女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听了黑袍男子的话后,那名女子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黑袍男子双目如电,拔出佩剑,挥剑向面前那名女子斩去。
唰地一下,一道锐利的剑芒闪过,那件宽大的白色斗篷被斩成了两截,缓缓飘落到地面上,那名女子和那几名侍卫的身影却已不知去向。
“糟了!中计了!”
黑袍男子说完,身形一闪,就在原地消失了。
在这座宫殿的另一处角落,一行三人正在奋力疾奔,她们身上都穿着宽大的白色斗篷,为首的那名女子向身后那两个人示意了一下,那二人心领神会,点点头,分别向另外两个方向疾行而去。她们欲引开那群黑衣人,为这名女子多争取一些时间。
地面晃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巨石不断向下砸落,这座宫殿随时都可能坍塌。女子面露焦急之色,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迈上石阶,终于来到了一座巨大的祭坛跟前。
这是一座圆形的祭坛,上面雕刻着诡异的阵法符号,透着一股古朴苍厚的气息。
女子来不及喘息,敞开斗篷,露出了抱在怀中的大红色锦绣包被,包被里面包裹着一名粉雕玉琢、鼻梁挺翘的女婴,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好像不满意有人打扰她睡觉,嘟了嘟嘴,却没有醒过来,仍旧呼呼酣睡。
“昭儿,不要怨恨姑姑……”
女子拭了拭泪,将一颗通体乌黑的珠子系在婴儿细嫩的脖颈上,“这颗魂珠在阵法启动后,会护住你的心窍,隐匿踪迹,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寻不到你。”
女子俯下身,贴了贴婴儿稚嫩的脸蛋,在她粉嫩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往下落。
昭儿,姑姑也不想跟你分开……
你还这么小,失去父母和亲人的庇佑,只怕你的人生前路将荆棘遍布、寸步难行,可这就是你身为巫族圣女的使命,姑姑能为你做的,便是让你平安长大,远离这场巫族纷争。
所有巫族人都是为了守护半神族人而生的,这是无法打破的魔咒。
一百年前,半神族夏氏部落的首领临死前将王位传给了长子伯羿,次子贰负心生怨怼,集合六大巫族部落的祭巫,设计陷害了伯羿,用强大的四方阵将伯羿困在了九夷蛮荒腹地。
那场篡位大战之后,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巫族人即将迎来和平。没想到贰负生性好战、暴戾恣睢,百年间,他率领大军讨伐伯羿的残余势力,四处残杀司巫,致使整个巫神国境内疮痍满目、生灵涂炭。
当最后一个支持伯羿的巫族部落被剿灭后,贰负率众杀上灵山,逼死了巫族灵主巫雅。
女子怀中这名女婴,便是灵主唯一的后人,也是巫族人最后的希望……
“昭儿,既然离开了,姑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踏上这片土地。”女子拭去泪水,眼神变得格外坚定。
“巫真!你要干什么?快把巫族圣女交给我!”
祭坛四周,无数道黑影闪了出来,将这座祭坛团团围住了。几名身穿银甲的护卫举刀冲上前,直接被就地斩杀了,鲜血喷溅了一地。
祭坛上的女子看了一眼追上来的这群黑衣人,冷冷一笑,将怀中的婴儿向前一送,那名婴儿没有落地,就那样悬浮在半空中,向祭坛的中心飞去。
“巫真!这座灵阵已经废弃很多年了,你别做傻事!”
女子没有听那名黑袍男子的劝阻,她薄薄的嘴唇上下蠕动着,吟唱出了一段古老的巫咒,随即用利器割破手腕,鲜红的血液喷洒在祭坛的阵法上,祭坛上的阵法灵光冲天,缓缓运转了起来。
“这是……血祭!”
黑袍男子冲上前,想要去抓那名婴儿,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弹开了。
“哈哈哈哈!”
那名女子仰天大笑道:“灵阵一旦开启,谁都没有办法阻止,巫彭,你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灵阵开启后,她体内的血液瞬间就被抽空了,她的身形摇晃了几下,深深看了祭坛中那名女婴一眼,身躯软软地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的雷霆闪过,祭坛中的女婴伴随着那道紫色的雷霆和祭坛上的光幕一同消失了,整座灵殿轰然倒塌,这座古老的灵阵也被毁掉了。
片刻之后,一切复归沉寂,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第一章 双喜
明月高悬,万物俱寂。
方家大宅内外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将这所五进的宅院照得通亮,看上去喜气盈门。就连府里的下人们都面带喜气,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方家的主母姚云娘怀胎十月,临蓐在即,老爷方元琮前段时日率军出征,击退了九夷蛮族人的入侵,被皇帝陛下封为龙威神武将军,特准方元琮回乡探亲。
方家老爷又是升官又准备当父亲的,正可谓是好事成双,双喜临门,便在方家祖宅摆起了流水宴席,大宴四方宾客。方老爷的至交好友特意赶来为其庆贺,街坊四邻们也都来凑个热闹,好沾沾方老爷的喜气,整座前厅高朋满座,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婢女和仆妇们脚步轻盈,穿梭于宾客之间,瓜果和茶盏被一一撤下,换上了杯盘,摆上了精致的佳肴美馔。
虽然是方家老爷宴客,可此时坐在上首的却是一位束发高冠、面白无须的男子。这名男子身形消瘦、两颧突出,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在那些身形窈窕的婢女身上游走,目光灼灼,毫不避讳。
他身旁端坐着一名身穿华服的女子,那名女子腹部高高隆起,看着也已足月,马上就要临产了。
方家老爷和夫人频频举杯,向这二人致敬,不难看出此二人的身份定然大有来历。
大夏国北邻九夷蛮族部落,常年征战,皇朝更迭不断,在数百年的战火洗礼后终于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和平盛世,让颠沛流离的大夏国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可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不过是假象罢了,外敌虽然肃清,大夏国国内皇权的争斗却一刻也没有停歇过,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
同其他掌握皇权的帝王一样,大夏国的皇帝慕容百城生性多疑、残忍暴戾,对朝中重臣并不信任,尤其是像方元琮这样刚刚打了胜仗归来,手握实权、拥兵自重的朝中元老。慕容百城明面上设法拉拢,暗地里又会着手打压,削弱重臣们手中的权力。
方元琮在朝中整日如履薄冰,行事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不小心犯下什么过错,被皇帝抓住把柄。
此时,坐在上首那位衣饰华丽、庄重典雅的女子便是慕容百城一母同胞的妹妹慕容千雪,大夏国的长公主。坐在她身旁那名消瘦的男子则是公主府入赘的驸马曹裴。
这个曹裴骄奢淫逸、口蜜腹剑,是个十足的阴险小人,仗着自己是公主府的驸马爷,当今圣上的妹夫,没少干贪赃枉法、欺男霸女的勾当,在大夏国臭名昭著、人人唾弃。方元琮把他敬为座上宾,完全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
也不知这二位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方元琮笑容沉沉、眉目低垂,收回了缥缈的思绪,他可不想被卷入这场皇权的争夺之中,成为别人上位的垫脚石。
突然,一只白嫩嫩的小胖手在方元琮的眼皮子底下伸上餐桌,抓起一块油乎乎的糕点就往回缩,被方元琮逮了个正着。
他轻“咦”一声,旋即莞尔,伸手捞起躲在八仙桌下面的小人,抱在怀中哈哈大笑。
“穆儿,又在胡闹!”
姚云娘嗔了一句,又满脸慈爱地看向方元琮怀中抱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孩子只有四五岁大,生得浓眉大眼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虎头虎脑的十分惹人爱。
“呦!这就是府上那位小公子吧?模样可真俊。”慕容千雪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着道。
姚云娘点了点头,又急急用眼神催促那个小男孩给长公主和驸马见礼。
那小男孩被姚云娘催得神情不耐,翻身从方元琮身上跃下,动作灵活,抱起粉拳,给坐在上首的慕容千雪和曹裴稽长揖,肃容道:“方宸穆拜见长公主,拜见驸马爷。”
慕容千雪忙抬手,笑道:“快免礼。”随手赏赐给方宸穆一个小锦袋,里面装满了雕刻着祥云纹样的金裸子。
方宸穆接过那个锦袋揣入怀中,奶声奶气地道了声谢。
慕容千雪越看这个孩子越是喜欢,便询问他是否入泮,师从何处,都学了些什么。
方宸穆脸上的神情不卑不亢,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慕容千雪点头称赞,又道:“方才见你身手不凡,是否已经开脉习武?”
由于常年征战,大夏国人人崇文尚武,文能匡扶社稷、安邦治国,武能征战沙场、平定天下。正因如此,整个大夏国内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童,习武之风盛行,武者遍地都是。
所谓开脉,便是利用上古秘法拓宽体内经脉,日夜熬炼筋骨,使筋骨更加强壮,更适合习武。
普通的武者分为九阶,除一品武者外,每开一脉可提升一个境界,修为上升一个层次。待八脉齐开后,便达到了武师之境。达到武师境界后,能飞檐走壁,力拔山河,甚至可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大夏国疆域广阔,人才济济,达到武师境界的武修非常多,同样是武师,一品武师和九品武师之间的差别却是云泥之别,哪怕只相差一阶,实力差距也很大,一名二品武师可以赤手空拳地单挑数名一品武师。
习武之道讲求的是稳扎稳打,循序渐进,没有那么容易突破。一些人终其一生刻苦修炼,也只能满怀遗憾地止步于武师之境,但在武师之上,还有武尊,武尊之上,还有至高无上的武圣之境。不过这些都是传说中上古圣贤们才能达到的境界,放眼整个大夏国,唯一一位修炼到九品武师境界的绝顶高手就是方家的老爷方元琮。就连大夏国的皇帝慕容百城也只不过是一名八品武师的武修。
方宸穆听到长公主问起自己的武学,顿时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习武心得。方宸穆最大的心愿就是像自己的父亲那样,成为一名人人尊敬的武师,保家卫国,为大夏国的荣誉而战。
第二章 传闻
方家小儿的一番稚嫩童言让在场的宾客无不自行惭秽,看来在习武之道上还得多向这名孩童学习才是,永葆童真,不忘初心,这样就不会几十年如一日停留在一个等阶上不得寸进了。
慕容千雪轻轻一笑,心中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
她拉起姚云娘的手,道:“姐姐,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我姐妹情投意合,竟同时怀胎,不日又将一同分娩,不若我们两家结成亲家,定下娃娃亲,成全儿女们一段美妙的姻缘,岂不妙哉?”
姚云娘微笑着点头,内心却狂起波澜,原来公主府打的是这个主意!
若是方家与公主府结亲,皇帝势必会更加忌惮方家,到那时,方家的处境就不妙了。可长公主既然主动开口提出结亲一事,总不好一口回绝,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姚云娘心思急转,正想着如何委婉地拒绝这门亲事,一旁的驸马爷曹裴也跟着开口了,“长公主所言极是,如此一来,曹某跟方兄便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了。”
姚云娘正待说什么,却被方元琮用眼神制止了。
公主府此番定是有备而来,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方家拉入了自己的阵营,即使方家反对这门亲事,以皇帝陛下多疑的性格,也不会继续重用方元琮。君臣之间一旦起了嫌隙,隔阂就会越来越大,只怕今日公主府登门一事已经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传入那位陛下的耳朵里了。
若是再得罪了公主府,方家在大夏国就无法立足了。
方元琮对曹裴拱了拱手,爽朗地大笑道:“能与公主府结成亲家,是方某的荣幸。”
这是硬着头皮答应了这桩婚事。
慕容千雪脸上的笑容一漾,这个方元琮倒是不傻,比自己那个草包驸马强多了。
“说得好!来!方兄,我敬你一杯!今夜你我二人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筵席上,酒菜纷纷上桌,宾客们推杯换盏一派祥和,方家的婢女和仆妇们却忙得脚不沾地,连片刻空闲也无。
前厅正院门前,一名仆妇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差点与一名探头探脑向门内张望的小女童撞个满怀。那名仆妇双眉一竖,正欲张口叱骂,可转念一想,自家老爷正在府内宴请宾客,这女童固然有错,她若此时高声训斥,必然会引得老爷和夫人不高兴,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心念至此,便生生将怒气压下了一半。
那名仆妇放下帘子,将厅堂内低沉的谈笑声隔绝在内,随即用力掐住那名女童的脸蛋,拖着她向外走去。
“痛……痛呀!嬷嬷,是巧儿不对,你快放开巧儿吧!”
那名女童只有三四岁年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褂子,一张俏脸被捏得又红又肿,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待二人走远了,仆妇才松开了手,戳了戳女童的脑门,怒道:“小蹄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敢跑出来给人添乱!”
“嬷嬷,穆哥哥说给巧儿拿点心吃,让巧儿在这里等着……”
不待女童把话说完,那名仆妇四下看了一眼,急忙打断她,“张口一个‘穆哥哥’,闭口一个‘穆哥哥’,小少爷的名讳岂是你一个下人直呼的?”
女童自知理亏,不想再跟这名仆妇理论了,转身就要跑,却被那名仆妇一把拽了回来。
仆妇见女童面色忿忿,摇了摇头,谆谆教诲道:“巧姐儿,你父亲把你卖给方家为奴,你就要好好学学规矩礼法,安守本分,否则,早晚有一天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巧儿知道了,多谢嬷嬷提点。”
女童眉目沉沉,规规矩矩地给那名仆妇行了一个礼,待她转过身时,眼底却显露出一丝毒怨之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前厅的宾客被一批一批送走了,最后只剩下公主府和方家的人。
曹裴醉眼惺忪地看着方元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吐字不清地道:“方……方兄!既然咱们都是一……一家人了,你告诉我……你在九夷荒蛮之地……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机缘……呵呵,你可不要骗我,我……我可都听说了。”
方元琮双目微沉,转头看向曹裴,一脸疑惑地道:“不知驸马听说了什么?”
曹裴指着方元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方兄还跟我见外……那九夷蛮……蛮族,个个身长八尺,战力异于常人,多少大夏国的儿郎都战死在那里,独你一人生还,若说没有机……机缘,曹某是万万不相信的。”
慕容千雪美眸一转,看向方元琮,似乎也在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一次蛮族退兵,的确有些蹊跷。
蛮族人素来以骁勇善战闻名,不战斗到最后一刻是绝对不会退兵的,除非……发生了惊天的大事。
难道坊间的传闻是真的,方元琮在蛮族领地寻到了一处秘密神殿,将里面值钱的宝物全都搜罗一空。神殿被毁,蛮族人无心恋战,不得已才撤了兵。
“哈哈哈哈!”
方元琮突然大笑了起来,摇摇头道:“倘若真有此等机缘,我一定先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否则,岂不成了怀揣重宝招摇过市的稚童,怎能不引来觊觎之心和杀身之祸?”
慕容千雪微微点头,方元琮所言也有一些道理。只不过无风不起浪,这件事情日后还要好好调查一番才行。若是那些宝物落在她手里,为她所用,那大夏国的帝王也可以换一个人来当。
“呛啷——”
曹裴拔出佩剑,提剑刺向方元琮,在距离他咽喉一寸的位置悬停了下来,剑身上泛着冷冷的白光,晃得人不敢直视。
“啊——”
姚云娘发出了一声低呼,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刚刚两个人还称兄道弟,谈得兴起,怎么一转眼就刀剑相向了呢?
慕容千雪看向曹裴,眼底的讶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布满了浓浓的嘲讽和不屑。
方元琮倒是十分镇定,只是嘴角向下沉了沉,冷冷开口道:“驸马这是何意?”
第三章 诡变
曹裴眯起眼睛,脸上的醉意褪去了三分。
他本想灌醉方元琮,好借着酒意套一套他的话,结果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出来,害得自己在长公主面前失了颜面。可看方元琮的样子,又不像在说假话。
是自己误会他了,还是这个老家伙的心机太过深沉?
为了挽回面子,曹裴只好咬着后槽牙说道:“听闻方兄使得一手好剑法,不如借着酒兴,与曹某切磋切磋,如何?”
方元琮沉吟了片刻,推脱道:“这恐怕不妥吧。”
曹裴贵为大夏国公主府的驸马爷,修为自是不弱,只可惜他整日沉迷酒色,身子早就被掏空了。虽然是一名六品武师,可他的实力却连一名三品武师都打不过,还敢来挑战他,简直是自取其辱。
方元琮暗自握了握拳头,若不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他一拳就能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蟊贼打趴下。
“哈哈哈哈!什么大夏国第一神武将军,不过是一个窝囊废罢了!”曹裴知道方元琮不会应允,继续出言挑衅,把方元琮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跳。
曹裴辱也辱了,骂也骂了,正准备收回长剑,一旁的慕容千雪却幽幽开口了,“神武将军的剑法,本宫倒是想见识见识。”
曹裴面色大惊,他没有听错吧?长公主这是何意?
他可是大夏国公主府堂堂的驸马爷,这场比武他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传出去多丢人,还怎么跟家中那群莺莺燕燕的小娘子们吹嘘。
“切磋嘛……刀剑无眼,纵然受些伤也在所难免,神武将军不要有太多顾忌,只要不伤及性命就好。”
曹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个臭娘们打的好主意,根本就是想借方元琮的手来收拾自己。
方元琮站起身,对着慕容千雪抱了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
“这……”
曹裴还待说什么,方元琮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突然欺身近前,左手疾伸,抓住曹裴的肩膀,单手将他提了起来,几个起落便冲出前厅,跃上了房檐。
他与曹裴拉开了一些距离,略微一抱拳,道:“驸马爷,请吧!”
方元琮早就看曹裴不顺眼了,既然长公主发话了,那他就不客气了,说什么也要给这厮一点教训。前厅人多,未免施展不开,方元琮怕失手伤及无辜,便拖着曹裴来到了院子里。
曹裴就这么被拉上了房檐,脚底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去,急忙定了定神,稳住了身形。
慕容千雪和姚云娘挺着大肚子追了出来,与众人一起聚在院子里,仰起头朝屋顶看去。
一片黑云悄无声息地漫过众人的头顶,眼见云层越积越厚,越压越低,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方元琮身姿如松,迎风而立,身上穿的那件褐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不是要切磋么,怎地迟迟不动手?
曹裴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方元琮托大,自己就挫挫他的锐气,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高喝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长剑,向方元琮胸前刺去。
凌厉的剑风扑面而来,方元琮微微侧身,剑尖擦着他的胸膛飞刺了过去。曹裴手中的剑刺了个空,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腰间的玉带被轻扯了一下,他借势转身,反手又劈出一剑。方元琮闪身避开那一剑,两指并拢,敲击了一下曹裴伸过来的手腕。曹裴受痛,大叫了一声,整条右臂如遭电击,仿佛连骨头都碎裂了,长剑也脱落离手。
院子里的一众奴仆以为自家老爷占了下风,纷纷惊呼失声。
只有慕容千雪和姚云娘看得真切,曹裴使尽了全力,招招致命,方元琮只是将他的招式格开,根本就没有出手。
曹裴冷哼了一声,横移几步上前,猛力击出一掌,这次方元琮竟然没有避开,曹裴心中窃喜,暗暗加了一成力气,重重击向方元琮的胸口。可令曹裴意外的是,他这一掌拍下去,对方竟然岿然不动,还有一股强劲的内力将自己震开了。
曹裴被震得“噔噔噔”后退了数步,一屁股跌坐在房檐上,身下的泥土和瓦块簌簌而落。他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方元琮。
这就是九品武师的强大实力吗?
他甚至都不用出手,自己根本无法近身。
片刻的惊异过后,曹裴便觉得羞懑难当,想他堂堂大夏国公主府的驸马爷,什么时候受过此等屈辱?方元琮这个老匹夫,竟然让他丢尽颜面。
曹裴挣扎着爬起来,拾起脚边的长剑,再次挥剑向方元琮刺去。
“唰——”
一道白色的剑芒闪过,众人都没有看清是怎么一回事,曹裴手中那把长剑就被斩成了数截,“叮叮当当”地从屋顶上掉落了下来。
什么?
慕容千雪双目一凝,她也是一名六品武师,跟驸马曹裴不同,她可是一名真正的高手,可她甚至都没有看到方元琮的剑出鞘,这一击就完成了,他的剑法未免太快了吧?
就算自己对上方元琮,恐怕也坚持不了几个回合……
“啊——”
曹裴此时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看了看手中的断剑,再看方元琮,像是见到鬼一样,一脸惊恐。
“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那雷声响彻天际,震得众人耳朵嗡嗡。
“那是什么?”
伴随着一声尖叫,众人也顾不上站在屋顶上比武的二人了,纷纷仰头望向夜空。
一层一层厚重的黑云卷动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的中心,一道紫色的雷霆破云而出,像是一群灵蛇在夜空中狂舞。
“紫雷现,天地变!此乃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
不知是谁高喝了一声,吓得院子里的众人抱头鼠窜,四处惊逃,整个方家顿时乱作一团。
“糟了!夫人晕倒了!夫人,夫人!”
“长公主!”
姚云娘和慕容千雪同时捂住肚子,疼得满头大汗。
方元琮一个闪身出现在姚云娘身旁,抓住一个仆妇,命令道:“快去请稳婆来,夫人她……要生了!”
第四章 临盆
“啊!”
曹裴从房檐上一跃而下,惊慌失措地奔向慕容千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还没到日子么,怎么提前发作了?
难道跟这些诡异的雷霆有关?曹裴抬起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夜空,兀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此时的慕容千雪由两名方家的婢女搀扶着,她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腹部剧烈的疼痛让她直不起身,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面容都扭曲了。
“这……长公主,你再坚持坚持,稳婆马上就来了。”曹裴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帮忙,只能站在一旁劝慰。
慕容千雪听到曹裴的话后,转眸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疼得没有力气,只好作罢。
方元琮快步从房间内走出来,对那两名婢女低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长公主扶进去!”
“是。”
那两名婢女躬了躬身,扶着慕容千雪踏进了房门。
曹裴想要跟进去,却被方元琮拦住了,他看向曹裴,一脸正色地道:“产房是不洁之地,驸马就不要进去了,长公主不会有事的。”
曹裴大袖一甩,皱了皱眉头,“什么不洁之地?长公主痛得生不如死,我一定要进去陪着她!”
方元琮冷哼了一声,这曹裴整日寻花问柳,流连花丛,对长公主倒还有几分情意,只是不知这情意有几分是真心。
“人众喧哗,产妇必惊,驸马就算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
曹裴被方元琮拦在门外,不知产房里面的情况,只好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神情焦灼。
两名仆妇引着数名稳婆走进了院子,步履如飞般冲进了产房。
不大一会儿工夫,从产房内传出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声,这声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也分不清发出这样撕心裂肺叫喊的人是姚云娘,还是长公主慕容千雪,这一次,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方元琮脸上都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产房内蒸汽腾腾,仆妇们将一盆盆冒着热气的热水端进来,又将一盆盆猩红色的血水端出去,不慌不乱,训练有素。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对女人而言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一遭,生死就在一念之间,那种非人的折磨和痛楚这些仆妇们自然省得。
慕容千雪常年习武,身子骨比姚云娘要好一些,饶是如此,她也疼得死去活来。
姚云娘那边的情况看着就有些凶险了,她已经精疲力尽,痛得昏迷了过去。若是再生不出这个孩子,只怕母子二人的性命堪忧。
一名稳婆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产房。
时间慢慢流逝,守在门外的曹裴和方元琮焦急万分,见稳婆走出来,急忙迎上前去。
那个稳婆五十岁左右年纪,肤色黝黑,她抬头看了方元琮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方老爷,夫人难产,保大还是保小,你赶紧拿个主意吧!”
“你说什么?”
方元琮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老爷,女人生产是很凶险的,夫人方才大出血,人已经昏迷了,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再迟一些,恐怕连一个都保不住了。”
“你这蠢妇!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先保住大人啊!”
曹裴忍不住在一旁插话,这倒不是因为他与长公主伉俪情深,而是长公主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荣华富贵可就全没了。
稳婆没有理会曹裴,而是定定地看向方元琮,等待他的答复。
“这……”
见方元琮还在迟疑,稳婆心中已猜出了一二,这种事情她见得太多了,一般这样的大户人家都会选择保小的,能平安产下一个家族后代并不容易,尤其是求多子多福的大户人家。女人的命不值钱,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哪怕是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结发夫妻,一旦失去价值,就会被夫家弃如敝履。
方老爷之所以还在犹豫,不过是抹不开面子,不想落人口实罢了。
“方老爷,别再犹豫了,再拖下去,人就没了。”
方元琮点了点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保小吧!”
看吧,人心真浅呐!
稳婆点点头,转身走进了产房。
一旁的曹裴听了方元琮的话后撇了撇嘴,心道:这就是世人眼中的谦谦君子,满口仁义道德的国之栋梁,多么狠毒的心肠,杀人不见血啊!
那名稳婆回到产房后,并没有避讳众人,直接将方老爷的意思转述了一遍。
姚云娘晕死过去了,可剧烈的疼痛又把她拉回现实,当她听到稳婆的话后,眼尾流下了一行温热的眼泪。她突然很想活下去,凭什么那个人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呢?
她才不要死!
“夫人醒了,快抱住她的腰,用力……”
姚云娘疼痛得快要麻木了,她睁大双眼,一刻也不敢合上,眼底遍布了一层血丝,仅凭借一股顽强的意志力吊着最后一口气,她要活下去。
“生了,夫人终于生了!”
只见那个干瘪的胎儿一身青紫、双目紧闭,羊水流干,胎儿早就没有气息了。
“打!用力打!”
稳婆抓起胎儿,快速拍打着胎儿的脚丫,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哇!哇!哇——”
恰在此时,屋内传出了一串响亮的啼哭声,一名稳婆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急匆匆向门外走去。
“恭喜驸马,贺喜驸马,公主府添口了,长公主平安诞下了一名女婴。”
听到公主府那边的人报喜,这边接生的稳婆心里很不是滋味。
“孩……孩子……”
姚云娘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她对身旁的稳婆招了招手,虚弱地道:“我的孩子呢……”
“夫人莫伤心,您已经尽力了。”
“我的孩子在哪里……”
稳婆知道产妇分娩体能消耗巨大,现在是受不得任何刺激的,可夫人执意要看孩子,她只好把那个死去的胎儿抱给她瞧。
“是个女婴,只可惜没有福气……”
“不……”
姚云娘摇了摇头,随后声嘶力竭地狂吼道:“我的孩子!”
方元琮听到这声低吼,心中大感不妙,自己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不愿相信这个真相,双手抱头,缓缓蹲坐在地。
第五章 弃婴
方家夫人产子,不料喜事变成了丧事,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稳婆将那个死去的胎儿抱到方家老爷面前时,方家老爷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摆摆手,嘶哑着嗓子道:“拿去埋了吧!”
死胎不吉,方家这是撞了霉运了。
曹裴见方元琮一脸沉痛,不知该说什么安慰,毕竟两名产妇同时生产,长公主平安诞下一名女婴,方家的孩子却不幸夭折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的雷云,忿忿说道:“方兄,别难过了,都怪这诡异的天气,好端端的,打什么雷嘛!”
“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雷鸣声再次响起,把曹裴吓得头一缩,不敢开口再多说什么了。
不多时,天空中乌压压的黑云竟然消散了,露出了一片璀璨的星空。
“呜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远远传来,让方家宅院内的众人脊背发凉、毛发倒竖。
曹裴躲在方元琮身后,抓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方兄……方才你听到了吧?那死胎埋都埋了,怎么还会啼哭呢?”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邪崇作怪。”方元琮说罢,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方兄,等等我。”
那婴儿的啼哭声就来自方家宅院的大门外,地上有一个大红色的锦缎包被,包被里面裹着一个漂亮的女婴。见有人来了,她便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向来人,咯咯一笑。
曹裴向院内退了一步,一脸嫌恶地道:“这孩子……是谁丢弃在这的?”
方元琮满眼含泪,是上天垂怜,把他失去的女儿还给他了吗?不由分说,上前抱起那个女婴就往门内走。
曹裴忙在一旁劝解,“方兄,这孩子来历不明,就这么抱进府可就说不清楚了。”
方元琮一振衣袖,眼含愠怒,道:“方家的事,就不劳驸马费心了。”
是了,夫人没有诞下死胎!方元琮步履轻快,越想越高兴,今日之事只要好好打点,让那几个稳婆闭上嘴巴,这件丑事就不会传扬出去!
至于长公主那边嘛……
方元琮双目微阖,眼神幽深,他心中自有计较。
夜幕散去,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难熬的长夜终于过去了,方家阖府上下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姚云娘昏昏沉沉地醒过来,见身边躺着一个裹着大红包被的女婴,还以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只不过那场梦太真实了,所有细枝末节她都记得,一幕一幕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垂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婴,心底泛起了一阵苦楚。
“娘亲,娘亲!”
稚嫩的童音由远及近,转眼就到了屋门口,却被几名仆妇拦下了,“小少爷,夫人刚坐蓐,身子虚弱,你不能进去。”
“可是,我想见见妹妹。”
“这……”
几名仆妇互相看了一眼,神情有些为难。
“无妨,让穆儿进来吧。”
“是。”
门帘子被掀开,与男孩一起闯进屋的还有一地温暖的阳光,男孩背光站在阴影里,身形小小的,脸上一团模糊。
姚云娘对他招了招手,“穆儿,快上前来。”
方宸穆迟疑着向前迈了几步,模糊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他五官俊美,眉目之间隐隐透着一股英气,待靠近床沿时,站定身形,给姚云娘行了一个稽首大礼,然后才抬起头,脆声道:“娘亲辛苦了,身体好些了吗?”
姚云娘一脸慈爱地看向他,笑道:“不碍事。不是想看妹妹吗?快过来。”
方宸穆走上前,坐在床边,向裹在大红包被中的那名女婴看去,女婴正在熟睡,粉嫩的小嘴巴一嘟一嘟的,卷翘的睫毛还会微微颤动,方宸穆很想伸手摸摸她,神情又有些怯怯。
见方宸穆如此反应,姚云娘一脸疑惑,“怎么,穆儿不喜欢这个妹妹吗?”
方宸穆赶忙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姚云娘松了一口气,面色微微一沉,喃喃说道:“只要穆儿喜欢就好。”
“娘亲,穆儿有妹妹了。”
姚云娘鼻头一酸,忙侧过头去,道:“是啊,我家穆儿有妹妹了。”
“娘亲,我可以抱抱她吗?”
见姚云娘点头,方宸穆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个红色的包被。包被中的女婴被惊醒了,睁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方宸穆,咧开嘴咯咯一笑。
“娘亲快看,妹妹在对穆儿笑呢。”
姚云娘心思沉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方宸穆垂头,发现女婴脖颈上挂着一颗黑色的珠子嵌坠,他好奇地拿起那颗珠子瞧了瞧,随后又放下了。这颗珠子有些奇异,拿在手中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重量,不像是方家之物,珠子里面好似飘散着一团黑色的云雾,隐隐夹杂着紫色的雷弧,但仔细一瞧,那团云雾又消失不见了。其背面刻着一个“昭”字。
昭为晨曦,寓意着先导日光,倒是一个好字。
方宸穆睁大眼睛,一张俊脸神采奕奕,不禁兴奋地想:难道他的妹妹不是凡人,而是衔珠降世的九天神女吗?
不过,他自己想想也就罢了,是万万不敢跟父亲母亲提起的,这种怪力乱神的无稽之谈,会给妹妹带很大的麻烦,就让这件事情成为他们兄妹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吧。若是有人问起珠子的事,就谎称是自己送妹妹的。
方宸穆放下心来,正准备放下怀中的女婴,那女婴却从包被中伸出了一只白嫩的小手,在方宸穆脸上摸了一下。
方宸穆顿时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他握住女婴的小手,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要竭尽全力保护好这个妹妹。
“娘亲,妹妹可取名字了?”
名字?
姚云娘头有些沉,她轻轻扶了扶额,既然收留了这个弃婴,总要跟随老爷的姓氏吧?不然街坊四邻会说闲话的。
姓方……那叫什么呢?
“娘亲,妹妹很喜欢笑,像阳光一样温暖,取单名一个‘昭’字可好?”方宸穆内心是有点紧张的,他害怕母亲不同意妹妹取这个名字。
方昭,似乎没什么不妥,只要穆儿喜欢就行了。
姚云娘微微颔首,道:“那就叫方昭吧。”
“娘亲答应了?太好了!穆儿有妹妹了,穆儿的妹妹叫方昭。”
第六章 不吉
纸里包不住火,方家夫人诞下死胎的消息不胫而走。
那些仆妇说起话来就像刮大风似的,什么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耗子四只眼,死的能说成活的,黑的能说成白的。
方家那件事被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口口相传,最后越传越离奇,竟然说方家收养的那个女婴伴雷而生,是一个长着雷公嘴、肋下生翅的怪物,鸠占鹊巢克死了方家的孩子。
“啪——”
当方元琮听到这些谣言时,随手摔碎了桌上的茶盏,怒道:“岂有此理!”
姚云娘低眉垂目,她的孩子没了,方元琮塞给她一个不明来历的弃婴,她也接受了,没想到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这步田地。
“当初,我就应该一刀杀了那些知情的人,好免去这许多麻烦!”方元琮面色阴鸷地道。
慕容千雪和曹裴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惊异。
方元琮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他们两个也是知情人,方元琮还想将他们两个杀了不成?
姚云娘看出了二人眼中的异样,忙打圆场道:“长公主见谅,老爷气糊涂了,不过是说两句气话罢了。那些仆妇跟了方家几十年,到底是有些情面的。再说消息也有可能是稳婆透露出去的,总不能把所有的稳婆都杀了。”
方元琮冷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出言驳斥。
“当下的问题是那个孩子怎么处置?”
姚云娘问出了众人心中的困惑,是啊,那个弃婴该如何处置呢?
那一晚事发突然,方元琮没有想那么多,此刻细细想来,那孩子的确有些古怪,虽然他不相信鬼魅邪祟那一套,可那些谣言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还能怎么办?方某又不是养不起她!既然抱进了方家的大门,断然没有再送出去的道理。”
慕容千雪微微摇了摇头,在一旁开解道:“神武将军,其他事情也就罢了,关于这个孩子的去留将军还要慎重一些。”
方元琮面露疑惑,转头看向慕容千雪,道:“长公主何出此言?”
“早年间在皇都流传着一句谶语,‘紫雷现,天地变!’将军想必知道,以皇兄多疑的性格,必然会彻查此事,后来得知这句谶语出自一位司巫之口。”
“司巫?”方元琮皱了皱眉。
慕容千雪点点头,继续说道:“大夏国幅员辽阔、疆土广袤,可除了大夏国之外,还有北部的九夷蛮荒和南部的十万伏魔山……”
方元琮脸上的神情有些动容,天下很大,非一人之天下,非一国之天下。他曾经踏上过九夷蛮荒那片土地,那里距离大夏国有数万里遥,骑上最快的宝马也要数月才能抵达。
至于十万伏魔山,距离大夏国有数百万里,据说伏魔山中妖魔盘踞,普通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根据大夏国的国志典籍记载,穿过十万伏魔山,便可以抵达巫神国境内,那里生活着远古巫族和人首蛇身的半神族人。”
关于巫神国的传说,方元琮年幼时也曾听长辈们提起过,他认为这些消息不尽不实,不过是胡编乱造的传言罢了。慕容千雪是大夏国的长公主,连她都这么说,而且还说这是记载在国志典籍里的真实记录,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那巫神国当真存在于世?”方元琮居然把心里想说的话问了出来。
慕容千雪迟疑了片刻,道:“这个本宫也说不准,但司巫的确是存在的。只不过数量极少,而且行踪诡秘。”
方元琮明白了,慕容千雪是在提醒他这件事情触犯了皇帝的忌讳。
紫雷现,天地变!
那个弃婴刚好就是伴雷而生的不祥之物!
那一晚夜空中出现的紫雷,会与一个小小的婴孩有关吗?方元琮并不相信,可是他不相信,不代表皇帝也不相信。
众口铄金,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方元琮有必要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搭上自己的仕途,用整个家族的存亡去冒险吗?
答案毋庸置疑。
方元琮站起身,双手抱拳给慕容千雪行了一个大礼,神色恭谨地道:“多谢长公主出言提醒,方某险些铸成大错了。”
慕容千雪侧身避开了方元琮的礼,摆摆手道:“神武将军无需多礼,既然方家与公主府结成了亲家,方家的事,便是本宫的事。”
“既如此,今夜就遣人将那孩子送走吧!不拘什么人家,多给一些财物打发就是了。”
姚云娘说完叹了一口气,心道:难得穆儿十分喜爱那个孩子,如今就要分开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
“嘭——”
前厅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一名四五岁的小童只身闯了进来,他的脸上挂着斑斑泪痕,显然是听到了方才大人们说的那番话。
“爹爹,娘亲,你们要把昭儿妹妹送走吗?”
“穆儿!不得无礼!”方元琮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
“爹爹,你们若是执意把妹妹送走,就把孩儿也一起送走吧!”
“混账东西!你再说一遍!”方元琮站起身,愤怒地瞪圆了眼睛,像一头发怒的雄狮。
面对父亲的怒火,方宸穆丝毫没有退缩,可他知道这件事情乞求父亲母亲已经没有用了,除非……
方宸穆抹了一把眼泪,转头跪在了慕容千雪脚边,“长公主在上,请受方宸穆一拜!”
“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慕容千雪伸手拉了一下方宸穆,竟然没有拉动,不觉暗暗惊讶:虽然她没有使用内力,可对方还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啊,力气可真大!
“长公主,我妹妹她不是怪物!求你救救她吧!”
“这……”
“放肆!大人的事,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说三道四,还不给我滚出去!”方元琮说着,走上前一脚踹在了方宸穆的胸口上,他正在气头上,这一脚虽然收着力却也不是一个小童能承受的。
方宸穆被踢飞了出去,撞到了门框上,猛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穆儿!”
姚云娘见到儿子吐血了,情绪再也绷不住了,发出了一声悲痛欲绝地低吼。
第七章 养女
姚云娘十六岁就嫁给了方元琮,那时候的方元琮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官,整个方家在大夏国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成婚后,方元琮在外领兵打仗,官职越升越高,姚云娘守着内宅,任劳任怨地苦心经营,两个人才攒下了方家如今这份偌大的家业。
十数年来,夫妻二人感情和睦,虽然子嗣艰难,一直没怀上孩子,方元琮倒算有情有义,没有停妻再娶,连姨娘都没有抬一房,对此,姚云娘心存感激。
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夫家不介意,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那些年,什么难听的流言都有,说方家娶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是一个不能容人的妒妇,方家马上就要绝户了等等……
没有人知道那段时日姚云娘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整日以泪洗面,吃斋诵佛,一心只想求一个孩子,或许是老天怜悯,感念其虔诚,四年前,她平安诞下了方家的长子方宸穆。
多年的心愿得以实现,姚云娘如释重负,她总算无愧于方元琮,无愧于方家的列祖列宗了。
方宸穆就是她的命根子!
不管方元琮怎么对姚云娘,她都可以忍气吞声,但伤害她唯一的宝贝儿子,姚云娘绝不允许!
“姓方的,你给我听好了,穆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娘跟你拼命!”姚云娘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说完便抱起方宸穆起身离开了,临走时还甩下一句狠话:“在穆儿醒过来之前,谁也不许动那个孩子!”
方元琮此时也吓傻了,心中懊悔不已。
他平日对穆儿是严厉了些,可那是他唯一的骨血啊,他怎么能下那么重的手呢?
“长公主,驸马,方某少陪了,二位请自便。”方元琮对慕容千雪略一抱拳,急匆匆离开了。
曹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暗自吞了吞口水。方才那一脚换成是他恐怕都承受不住,别说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了。就算挺过来了,也保不齐日后不会留下什么暗疾。
要不这婚事还是算了吧!
他扭头看向慕容千雪,见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有些踌躇了。公主府与方家结亲,不过是想拉拢方元琮,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罢了,将来两个孩子长大了,婚事能不能成,还有很大的变数和回旋的余地。
“长公主……”
慕容千雪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曹裴,“驸马去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便启程回皇都。”
曹裴面露讶色,“回皇都?这么突然?”
慕容千雪眯起了眼睛,喃喃道:“方元琮就是一个老糊涂!方家气数已尽,掀不起什么风浪了,除非……外界所传的那个传言是真的!”
曹裴怔了怔,“长公主说的是哪个传言?”
是方元琮在九夷蛮荒寻到了宝物,获得了莫大的机缘?还是那位神秘司巫说的那句“紫雷现,天地变”?
慕容千雪妙目一转,瞪了曹裴一眼,真是一个蠢物,懒得跟他解释。
接下来是福是祸,就看方家的造化了。
“那亲事……”
曹裴还想追问几句,慕容千雪却起身离开了,只留给他一个清丽的背影。
曹裴啐了一口吐沫,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这女人可真不解风情,回皇都好,回皇都他就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美娇娘们了。
方宸穆被方元琮踹了一脚,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身上的伤势才慢慢恢复,只是脸色看起来仍然有些苍白。
自那以后,方家上下没有人敢提起那个弃婴的身世,那个弃婴被留在了方府,取名为方昭,成为了方家的养女,姚云娘还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随着方昭慢慢长大,方家的人才惊异地发觉这个孩子只会笑,不会说话,动作比一般的孩子笨拙,都三岁多了还不会走路,心智也不太健全,完全就是一个傻子。
起初,方家还四处求医,希望有人能治好方昭的傻病,可那些人一见到这个孩子就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姚云娘去寺庙烧香拜佛,不顾方元琮的反对,请人来家中开坛做法,又求了一些秘术偏方,可不管使用什么办法,方昭的傻病依然没有好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
傻就傻点吧,只要能哄穆儿开心,方家也可以许这个傻子一生顺遂,衣食无忧。
这个傻子也是奇了,跟谁都不亲近,只喜欢方宸穆一个人,一见到他就咯咯笑。
方宸穆待她像自己亲妹妹一样,一有时间就陪她玩耍,还经常给她讲一些习武的心得和趣事,也不知道一个傻子能不能听得懂。
若只是这样,倒也没有什么,无非是多添了一副碗筷。
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方家收养了一个傻子小姐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十里八乡,路人皆知。
方家的婢女和仆妇们对此牢骚满腹,因为这个傻子小姐,他们上街买菜都被人指指点点,根本抬不起头。
没有人愿意伺候一个傻子,说出去还不被笑掉大牙。而且还不是老爷和夫人所出的小姐,只是一个捡回来的弃婴。定是因为她是个傻子,才被亲生父母抛弃了,否则,谁会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凭什么要伺候她,都怪这个傻子,他们才会被人瞧不起。
渐渐的,有些胆大的婢女开始在方昭的饭菜里面掺石头子,或者趁人不注意把她推进泥坑里,可怜的小方昭身上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淤青。
方府下人们这些腌臜手段自然逃不过当家主母的眼睛,可姚云娘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方昭是个傻子,对别人的嫌恶和厌弃都无知无觉。
直至有一次方宸穆发现了方昭细嫩的胳膊上有青紫色的掐痕,一怒之下,将她身边伺候的奴婢全都发卖了,方家的下人们才有所收敛。
方元琮整日愁容满面,自从这个小傻子进了方家的门,就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
要不是因为穆儿,方元琮早就提剑将她杀了,与其这样活着受罪,倒不如给她一个痛快,早死早托生。
第八章 聆秘
方宸穆身上的伤养好后,整日在方家的演武场上练武,风雨无阻、勤奋不辍。
过去习武,是为了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人人敬仰的武师,如今,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更加燃起了心中的斗志。
一套剑法耍下来,方宸穆突然觉得前胸微微一热,一股柔和的力道在体内徐徐运转开来。
这是……又开了一脉?
方宸穆大喜,丢下手中的长剑,从演武场的擂台上一跃而下,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连脚步都轻盈了许多,他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方元琮正在书房看一些往来的密函,自从他升为大夏国的龙威神武将军后,皇帝一直没有召他回皇都,还趁机削弱了他手中的兵权,名为升,实则贬,这是不准备重用他了。
方元琮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捉摸不定。
他知道长公主慕容千雪觊觎皇位已久,她的野心日益膨胀,一旦时机成熟,大夏国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个时候不在皇都,远离皇权争夺,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至于方家的未来嘛,只要他守住了那个秘密,方家将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成为能与慕容氏族抗衡的大家族。
只不过,他只有一个儿子,那个养女又是一个傻子,方家的人丁还是太单薄了。
“父亲,父亲!”
稚嫩的童音传了过来,见到方宸穆,方元琮脸上的愁云登时消散了,笑道:“穆儿,怎么跑得满头大汗,快过来喝杯茶。”
方宸穆摇摇头,急切地道:“父亲,穆儿突破了,体内又开了一脉,是一名四品武者了。”
方元琮微微有些讶异,武者开脉,一脉比一脉难。方宸穆小小年纪,居然已经开了三脉,成为了一名四品武者,在大夏国,算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了,比起自己当年也不遑多让。
“好!好!好!”
方元琮搓了搓手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方家后继有人了。
“父亲,只是那把长剑有些轻了,孩儿用着不趁手。”
听了方宸穆的话后,方元琮的目光闪了闪,穆儿大了,懂事了,那件事情是时候告诉他了。他起身走到书架后面,转动了一下机关,一扇暗门缓缓打开了,露出了一条幽深的密道。
“父亲,这是……”
方宸穆一头雾水,抬起头惊讶地看向方元琮。父亲为何会在自己家里修了一处密室?
“穆儿,你随我来。”
方元琮说完,率先进入了那条密道,方宸穆来不及细想,抬脚跟了上去。
这条密道是用光滑的青岩石砌成,里面有些潮湿,且十分阴暗。方元琮阔步走在前面,方宸穆紧紧跟在他身后。
密道的尽头是一个死胡同,里面什么都没有。
方元琮在青色的石砖上面敲了敲,找到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一按,又一道暗门打开了,暗门内隐隐有黄色的柔光透出来。
“穆儿,随我进来吧。”
当方宸穆走进那间石室的时候,差点没惊掉下巴。
这间小小的石室内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箱,那些黄色的柔光就是从宝箱中散发出来的。
方宸穆草草看了一眼,有些宝箱内装的是神兵利器,有些是剑谱古籍,还有一些装的是满满的金银珠宝。
“父亲……这些宝物都是皇帝陛下赏赐给我们方家的吗?”
方元琮摇摇头,看向一个宝箱,陷入了追忆之中。
“那一年,九夷蛮族大举来犯,我奉大夏皇帝之命率领两万精锐骑兵出征讨伐。九夷蛮荒距离皇都有数万里之遥,大军一路风餐露宿,等快要抵达边境时,又遇到了极端恶劣的天气,士兵们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这一场仗还没有打就死了一大批人……”
方元琮的手掌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眼底流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继续说道:“蛮族战士本就天生神力、骁勇善战,又以逸待劳,士气大盛,两军刚一交战,大夏骑兵就溃不成军,被那群蛮族战士一举歼灭了。”
“什么?”
方宸穆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一脸不敢置信。
那场仗父亲不是大胜而归吗?虽然派出去的两万骑兵陨命沙场,只有父亲一人生还,但蛮族人还是退兵了呀,因为父亲击退了蛮族人,取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大夏皇帝还亲自授予父亲龙威神武将军的称号!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是啊,父亲吃了败仗,而且是一败涂地。”方元琮叹了一口气,原本高大的身躯此刻看上去竟然佝偻了几分。
方宸穆沉默了片刻,似乎理解了父亲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
“那后来呢?”
“后来我只身逃亡,闯进了九夷蛮荒腹地,那里有一处残破的神殿,我躲在神殿里躲避蛮族人的追杀,无意间发现了那座神殿的密室,寻到了这些宝物,就把它们带了出来,逃出了蛮荒……”
方宸穆发现父亲的眼神有些躲闪,好像在刻意隐瞒什么,也没有追问,心中猜测蛮族人撤兵或许跟这件事情有关。
“穆儿,蛮族人生性狡黠、残忍嗜杀,我大夏国多少好儿郎都死在了他们的屠刀之下,变成了客死异乡的冤魂。倘若有一天,你领军出征,对那些蛮族人一定不能心慈手软!”
方宸穆躬身抱拳,正色道:“穆儿记下了。”
方元琮欣慰地点点头,随手指了指周围的宝箱,“穆儿去挑吧,喜欢什么武器随意取便是。”
方宸穆对其他的兵器不感兴趣,走到一柄泛着青绿色光芒的宝剑跟前顿住了脚步。
那把宝剑长约三尺,剑身上遍布着青色菱形暗格花纹,剑刃极薄,透着凛凛寒光,靠近剑柄处,刻着鸟篆铭文,写着“碎星剑”三个字。
“穆儿眼光不错,这的确是一把好剑。若是配合八荒剑法一起使用,会威力大增。”
八荒剑法?
方宸穆心中一动,父亲从九夷蛮荒回来后剑法修为提升神速,就是因为掌握了这套神秘的八荒剑法,父亲这是准备将这套剑法传给自己吗?
“穆儿会虚心学习的,多谢父亲。”方宸穆抽出那把碎星剑,跟随父亲走出了密室。
九夷蛮族……
方宸穆暗暗下定决心:待剑法大成之时,便会领兵踏平那片土地,父亲当年受过的屈辱,他都要替父亲一一讨回来!
第一章 流言
花开花落,燕去归来,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在方家大宅的最西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因为背靠着一座荷花池,这里常年水渍阴暗,青石子路上长满了青苔。
小院四周用篱栅围住了,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一共只有十来步深。
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在青石子路上响起,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两名青衣小婢担着一桶脏衣急匆匆走了过来,停身立在小院门前,探头探脑地向院内张望。
一名小婢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另一名圆脸小婢低声埋怨,“这里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巧儿姐姐去哪里躲懒去了。”
圆脸小婢抬起头,壮着胆子道:“要不我们两个把东西抬进去吧?”
“要抬你抬,我可不敢进去,撞见那个傻子怎么办?傻病可是会传染的!”
“嘘!你小点声,那个傻子怎么说也是方家的小姐,万一给她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她算哪门子的方家小姐,不过是一个捡回来的弃婴罢了!要不然柳姨娘也不会把这些粗使丫头干的活交给她来做,害得我们两个也跟着倒霉。”那个小婢踢了踢身旁的木桶,啐了口吐沫。
圆脸小婢点点头,又有些疑惑,“柳姨娘刚过门没几年,为什么要跟一个傻子过不去呢?”
那个小婢如同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爷夫人子嗣单薄,除了少爷之外,就只有这么一个傻子养女。现如今,柳姨娘好不容易怀了身孕,不论生男生女,将来都是方家正经的主子,这个傻子养女自然碍了她的眼。”
“听说少爷当初为了留下这个傻女,差点没跟老爷和夫人翻脸,后来作践这个傻女的下人们全都被发卖了,如今,柳姨娘这么做,就不怕惹上麻烦吗?”
那个小婢轻嗤了一声,“少爷跟老爷一同去了皇都,去公主府提亲去了。夫人一心礼佛,不问家事,方家还有谁会在乎一个傻子的死活。”
“还真是可怜……”
“你若觉得她可怜,不如你去伺候她吧?”那个小婢斜眼笑道。
圆脸小婢听了,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姐姐快莫拿我打趣,我要是去伺候这个傻子,自己被戳脊梁骨也就罢了,爹娘日后还怎么见人?在别人面前怕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那个小婢扑哧一乐,道:“那你同情她作甚?因为这个傻子,这些年方府的奴婢们没少受人白眼,连老爷和夫人都没能幸免,说方家捡了个傻女回来养着,一傻傻一窝。那个傻子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整日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懂,不然怎么叫傻子呢!”
“姐姐,你说那个傻子当真什么都不明白吗?”
那个小婢摇摇头,“谁知道!那个傻子整日不出门,我又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府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只傻就算了,听说还是个废物,都十三岁了,连一脉都没开。少爷只比她大四岁,八脉全开了,是咱们大夏国最年轻的九品武者。”
“少爷可真厉害!”
小院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两名青衣小婢急忙收声,齐齐向院内看去。
只见从房间内走出一名女子,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齐腰长裙,三千青丝如黛,眉若轻烟、肤白如雪,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眼神像湖水一样澄澈,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她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木讷,陡然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啊!是那个傻子!”
“快跑啊!”
两名青衣小婢见到那名女子,低呼了一声,放下竹担,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生怕那个傻子追上来。
见身后没有人追出来,那两名小婢轻轻拍了拍胸口,一颗心才算落地,两人相视一笑。
“吓死我了……你看到了吗?那个傻子的模样生得可真美。”
“就算美若天仙她也是个傻子!赶快回去复命吧,别乱嚼舌头了。”
方昭见那两名青衣小婢走远了,才缓缓收回视线,脸上的神情古井无波,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从她懂事时起,周围的人就充满了恶意,她的反应比寻常人迟钝了一些,可她并不傻,也不是哑巴,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嘴巴跟不上脑子,表达不清楚而已。慢慢的,她就不说话了,也不笑了,反正没有人在意她说什么。
除了哥哥方宸穆,没有人相信她,甚至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她就当好一个傻子,少给别人添麻烦就好了。
方昭轻移莲步,走到那个装满脏衣的木桶旁边,费力地提起木桶,向荷花池走去。她走得很缓慢,走两步就要歇上一歇。待她走到水边时,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细汗。
这副身躯太柔弱了,多干一些力气活活动一下筋骨也好。
方昭蹲下身,取出一件脏衣浸泡在水里,用含有草木灰和猪胰脏的胰子搓了搓,开始认真捣洗起来。
一开始,她的动作很慢,洗一件衣服用了大半个时辰,娴熟后才加快了速度。等她把这一桶衣服洗完,都快晌午了。
“咕噜噜——”
肚子传来一阵响动,干了半天活,方昭顿时感觉饥肠辘辘,想起方才那名青衣小婢说的那句“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唇边浮现一丝苦涩。
这个时候,巧儿应该回来了。
方昭站起身,提着木桶向回走,她想要走快些,可被水浸湿的裙摆差点儿将她绊倒,于是便放缓了脚步,依旧慢悠悠往回走。
“小姐,你去哪儿了,让巧儿好找。”
一名身型窈窕、眉目清秀的婢女迎面走了过来,见方昭手里提着木桶,着恼地道:“柳姨娘那边的人又来了?真是欺人太甚!等少爷回来了,奴婢一定要如实禀报……”
方昭拉住那名婢女的衣角,缓缓摇了摇头。
“那些人这么对小姐,小姐就不生气吗?”
生气吗?
方昭神情木木,自己若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生气,恐怕早就被气死了吧。她径直越过那名婢女,提着木桶向小院内走去。
那名婢女跺了跺脚,急忙跟了上去。
第二章 蜚语
方昭走进小院,将手中的木桶放下来,正准备晾晒洗好的衣物,巧儿忙拦住她,道:“小姐,这些事情奴婢来做就行了。”
方昭点点头,转身走进屋内,她的确有些累了。
房间内陈设简单,干净素雅,只有一张拔步床,用幔帐隔开了。前厅摆放了一架立式花鸟屏风,书架上放着几册厚厚的书卷。
凭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雕花食盒,是巧儿刚刚取回来的午膳。
方昭净了手,坐在小杌子上,打开食盒瞧了一眼,里面有一碗糜粥、一碟青菜和一张饼。方昭取出那张饼,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那张饼是冷的,又干又硬,她就着茶汤下咽,说什么都不肯碰那碗糜粥。
巧儿干完活走了进来,见桌上的碗碟空了,微微一笑。
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喋喋不休地道:“堂堂一位方家小姐,整日吃的竟是这些东西,见不到一点荤腥,还没有府上的下人们吃的好呢,等少爷回来了,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欺负人。”
方昭只顾垂头看书,对巧儿说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整个府里,只有方宸穆一个人从未把她当成傻子看待,自幼教她读书识字。方昭喜欢看《内径》、《金匮》一类的医书,方宸穆便给她四处收集。她虽不善表达,却博闻强记,将医书上的经络运行图和施针法全都记了下来。书上记载的医术这样神奇,说不定哪天能治好她的绝脉之症。
方昭不介意别人说她是傻子,她本来反应就比寻常人慢,肢体也不协调,动作僵硬,看上去的确像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但她很介意自己不能练武这件事情,她不想当一个废人。
脖颈上那颗颜色漆黑的珠子闪过一丝暗芒,方昭拿起那颗珠子看了一眼,那颗珠子又恢复如初。
只有这颗珠子能解开她身上的谜团,她很想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小姐歇着吧,奴婢去东厨送食盒。”
方昭凝了凝神,飘远的思绪一点一点收了回来,目光呆怔。
巧儿提着空食盒走出了小院,在青石子路上疾步而行,脸上笑容顷刻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阴寒。
她自幼就被父亲卖进了方府,为奴为婢,端茶递水,学习怎么伺候人。她知道尊卑有别,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出身低贱,她从未因此有过怨言。
可那个傻子凭什么!!
她是老爷捡回来的一个弃婴,却摇身一变,成为了方家的小姐,最可气的是少爷还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她究竟哪里好?
巧儿暗自咬了咬牙,提着食盒的手用力攥紧,直至骨节发白。
她费尽心思才谋得了这份差事,就是想要亲眼看看这个傻子用什么术法把少爷给迷住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发现那个傻子根本就不傻,只是不会说话,反应迟钝而已。
可笑的是她把这件事情说给别人听,阖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
真是一群蠢货!
不过这样也好,拴住这个傻子,就等于拴住了少爷的心,为了讨好少爷她也要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
巧儿绕过荷花池,转了一个弯,朝着柳姨娘的院子走去。
柳姨娘正在歇午觉,听到婢女的通禀后,一下子来了精神,差人把巧儿传了进去。
巧儿拎着空食盒跟在那名婢女身后,她还是第一次进柳姨娘的院子,觉得十分新奇。院子里面居然有一座石头堆砌的假山,一股清泉从巨石的缝隙间流出,“叮叮咚咚”地落入假山下面的石池内。石池里的水不算深,里面养了几尾鱼。假山旁边还有一座花圃,其内花团锦簇,开着颜色各异的花朵。
巧儿在方府生活了十多年,没想到府里还有这样雅致的院子。她都快移不开眼睛了,直到那名婢女催促,她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那名婢女将巧儿引至屋门前,轻声道:“姨娘,人带来了。”
“让她进来吧。”
那名婢女帮巧儿打了帘子,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巧儿道了声谢,便抬脚迈进了屋子。
一阵香气扑鼻,前厅正中那扇六折牡丹屏风后面,隐隐透出一个侧卧的人影。巧儿不敢抬头看,忙放下手中的食盒,施礼道:“奴婢拜见姨娘。”
“你就是那个傻子的婢女。”
一名女子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她姿容艳丽,身上穿着一件明艳的华服,一双妙目自上而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那名婢女。
“回姨娘的话,奴婢名唤巧儿,是那个傻……小姐的贴身婢女。”
柳姨娘轻哼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自从她嫁给了方元琮当妾室,处处精心谋划,步步为营,距离当家主母的位置越来越近了,只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世。
在那之前,她要为腹中的孩儿扫平一切障碍!
方宸穆她暂时还动不得,至于那个傻子养女嘛……柳姨娘又看了巧儿一眼,轻笑道:“你叫巧儿,起来回话吧。”
“多谢姨娘。”巧儿站了起来,依然微微躬着身。
柳姨娘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奴婢来禀报姨娘,东厨那边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小姐把糜粥、小菜和那张饼全都吃光了。”
柳姨娘的目光一亮,“哦?那她可有什么反应?”
“这……”
巧儿皱了皱眉,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那般,那碗粥里加了料,柳姨娘要害死那个傻子!
“奴婢还没来得及查看小姐是否有异样,就来向姨娘回话了。”
柳姨娘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嘴上却说:“你做得很好,日后好好做事,我一定重重有赏,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
巧儿垂眸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可她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趁着少爷不在府里,柳姨娘要对那个傻子下手了。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呢?其实也不用选,因为那个傻子根本就不是柳姨娘的对手。
第三章 投桃
巧儿回到小院的时候,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打量着方昭,迟疑着开口道:“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方昭正在看书,听到巧儿的话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色微沉。
巧儿尴尬地笑了笑,“天气太热了,我怕小姐中了暑气。”
方昭微微摇头,又垂下头继续看书。是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对自己下手了吗?
午膳的那碗糜粥与平日不同,多了一丝腥膻之气,方昭用银针试了一下,果然有剧毒,便在巧儿进门前把那碗糜粥处理掉了。
虽然侥幸躲过一劫,可方昭知道背后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些人存心要害她,的确令人防不胜防。
逃走吗?
天地之大,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孤苦无依,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留在这里等死她又心有不甘。
方昭目光沉沉,心中实在不喜欢这种掌控不了自己命运的感觉。
“小姐,少爷就快回来了,再坚持几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巧儿压低声音说道,像是在安慰方昭,又像是自言自语。
方昭面无表情,仍在垂头看书。巧儿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向自己释放善意,表露忠心吗?方昭不太相信,那她留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目的呢?
“小姐歇息吧,奴婢退下了。”
跟这个傻子相处了这么久,她的习惯秉性巧儿早已摸清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脸上总是一副木然的神情,连点头、摇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完成得很吃力。
真搞不懂,少爷到底喜欢这个傻子哪一点。
她不在乎这个傻子的死活,可柳姨娘要是得逞了,身为这个傻子的贴身婢女,就算不被发卖,她也没有机会接近少爷了。
若是帮这个傻子活下来,少爷说不定还会念其护主有功,对她另眼相看。
一想到高大英武的少爷,巧儿的面色就微微泛红。她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晾晒的衣物,哼着欢快的小曲儿,提着木桶走出了小院。
晚膳时,依旧是那个精致的食盒。方昭打开食盒一瞧,里面只有一碗糜粥,连青菜和饼都没有了,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巧儿知道这碗糜粥有问题,她只是想看一看这个傻子的反应,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见那个傻子迟迟不动箸,心下了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方昭。
“这是东厨嬷嬷赏给奴婢的糕点,味道软糯香甜,小姐趁热尝尝吧。”
方昭看向巧儿,漆黑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疑惑。
巧儿笑了笑,放下油纸包,转身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她唇边的笑容就消失了,一脸嫌恶地撇了撇嘴。
果然,这个傻子心里什么都明白,知道有人要害她。
一连几天,东厨差人送来的膳食都是糜粥,巧儿总能拿出一些干净的食物,让方昭充饥。
柳姨娘那边终于发现了事情不对劲,那碗糜粥里下的毒可以毒死一头壮牛,那个傻子接连吃了几天竟然毫发无损,那便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那个叫巧儿的婢女在背后捣鬼。
柳姨娘恨得牙根痒痒,一个卑贱的奴婢,也敢跟她作对,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杀死一个傻子易如反掌,可她是方家未来的主母,她腹中的孩儿将继承方家的家业,柳姨娘不想被人抓住把柄,这件事情必须做得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才行。
老爷和少爷不日就要回府了,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
柳姨娘看向围在木桶边忙着收拾衣物的婢女,唇边漾起一丝微笑。一计不成,那就再生一计,她倒要看看那个傻子有几条命!
方家正宅内,姚云娘发髻高盘,身上穿了一件秋香色的氅衣,内搭暗色襦裙,她的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一边轻轻捻动,一边闭目养神。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一名青衣婢女没有通禀就提着裙子闯了进来,把姚云娘吓了一跳。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有话慢慢说。”姚云娘抚了抚胸口,低声呵斥道。
那名婢女喘了一口气,给姚云娘施了一礼,急急道:“夫人快去看看吧,柳姨娘不好了。”
不好了?那个贱人不是正春风得意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求到自己跟前来?
自从姚云娘生下那个死胎之后,他们夫妻二人便形同陌路了。没过多久,方元琮就抬了一房妾室进门,那个妾室好像是狐狸精变的,使得一手狐媚手段,把老爷的魂儿都勾走了。方元琮为了她,专门修葺了一座院子,把当家主母掌家的权利也交到了她手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姚云娘心中怎能没有怨恨?
“是孩子……”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姚云娘腾地一下站起身,疾步向门外走去,事关方家子嗣,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当姚云娘匆匆赶到柳姨娘居住的院子时,见柳姨娘正躺在卧榻上捂着肚子不住地呻|吟,下人们则一脸焦急地守在床榻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请了郎中?”
一名青衣婢女走上前,施礼回禀道:“回夫人的话,请过郎中了,说姨娘是……”
姚云娘见那名青衣婢女说话吞吞吐吐的,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气得大喝道:“是什么病症?还不快说!”
那名婢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道:“郎中说姨娘是中了毒。”
中毒?姚云娘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这个狐狸精不会想趁着老爷不在嫁祸给自己吧?
“哎呦——”
床榻上的柳姨娘大叫了一声,指着一名婢女,气力虚弱地道:“去把那个傻子叫过来,我怎么得罪她了,她要这般害我!”
傻子?
姚云娘愣怔了片刻,才想起柳姨娘说的那个傻子是谁。柳姨娘不提,她都快忘记了家中还有一个傻子养女。
姚云娘有多少年没见过那个傻子了?
记得那个傻子年幼时,姚云娘还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了一段时间,也曾感受过孺慕之情,可是后来……姚云娘也不记得因为什么原因,她们之间的关系逐渐疏远了。
又或者,她们的关系从来就没有亲近过,一个傻子而已,根本不懂什么感情。
第四章 报李
方昭被请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齐齐向她看来。
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襦裙,身姿挺立,乌发垂散,由于来时走得太快,雪白的肌肤泛起红晕,翘挺的鼻梁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
当众人看向她的时候,她也抬眸看向众人,明瞳深邃,不悲不喜,不怨不艾,无情无波。
这就是那个傻子,真是好美人!
她真的傻吗?
当初因为什么原因说她是傻子来的?
三岁多还不会走路,可现在不是走得好好的嘛!
因为不会说话,那至多是一个哑巴,况且姚云娘清楚地记得她会笑,自己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在咯咯笑,有什么东西洇湿了眼眶……
她失去自己女儿的那一天,悲痛欲绝,这个孩子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用笑声抚慰了她受伤的心。
从始至终,这个孩子都没做错什么,这么多年,是自己对不住她啊!
“昭儿……”
方昭美目一转,看向姚云娘,微微躬了躬身,给她施了一个礼。
天呐!
一旁的仆妇和婢女们差点惊掉下巴,神色错愕地看着方昭。这个傻子……不是,小姐竟然会施礼,原来小姐不是傻子。
站在方昭身后的巧儿嘴角微牵,自己早就说过方昭不是傻子,可是没有人相信她的话,现在大家都亲眼瞧见了,总该相信了吧。
柳姨娘看着姚云娘,目露讥讽之色。
把这个傻子扔在荷花池那个偏僻的角落十几年,不闻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如今倒好,来她这里演什么母女情深的苦情大戏。
自己找她们来可不是为了看戏的!
“哎呦!我的肚子好痛,肚子好痛啊……”
柳姨娘的叫喊声惊醒了姚云娘,她用绢帕拭去了眼角的泪,肃容道:“柳姨娘,现在人也请来了,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姨娘捂着肚子呻|吟着,指着两名青衣小婢,竖眉道:“你们来说。”
那两名青衣小婢赶紧俯身跪下,圆脸小婢吓得颤若筛糠,扭头看向另一名青衣小婢。那个小婢也很害怕,她咬了咬嘴唇,壮着胆子回禀道:“前几日,姨娘府里少了一桶衣物,是被那个傻……啊不,是被小姐拿去洗了。”
方昭定定看向那两名青衣婢女,她想起来了,前几日她们的确送过一桶衣物让她洗,还在门口说了好一阵子闲话。
“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巧儿把那桶衣物送回来的,她们几个都可以作证。”那个小婢看向身旁的几名婢女,那几名婢女纷纷点头回应。
“今日姨娘要穿那件红色的氅衣,差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最后是从那个木桶里找出来的。”
圆脸小婢接过话头,继续说道:“谁知姨娘刚把那件氅衣穿在身上就腹痛不止,请来的郎中说姨娘是中了红花之毒!姨娘怀有身孕,是最碰不得这些东西的,也不知姨娘腹中的胎儿能不能保得住,呜呜呜呜……”
红花之毒?那可是落胎用的!
姚云娘重重地拍了一下方桌,低吼道:“府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到底是谁干的?好大的胆子!”
那个小婢眼底浮现一抹狠厉之色,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她膝行几步上前,给姚云娘磕了一个头,哭着道:“夫人,那件红色的氅衣上残留着大量的红花,姨娘就是因此中毒的。阖府上下只有那个……小姐通晓医理,爱看医书,是她将那件红色的氅衣浸泡了红花,想害姨娘小产,请夫人替为姨娘做主啊!”
姚云娘心中诧异,那个傻子会给别人下毒?
如果方昭真是傻子,这件事情倒也说得过去,一个傻子嘛,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说不定就草草被定罪了。
她若不是傻子呢?
姚云娘的目光闪了闪,那就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她!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柳姨娘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既然要做,必然人证物证俱在,就算这件事情闹到官衙去,方昭恐怕也脱不了身。
姚云娘的视线在方昭身上打了一个转,落在了站在她身后的婢女巧儿身上,心中立时有了主意。
“你是说那桶衣物是昭儿的婢女送回来的?”
那个小婢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姚云娘,她说过这话吗?不是在说那个傻子陷害她家姨娘的事儿吗?怎么跟婢女扯上关系了?
“回夫人的话,那桶衣物的确是巧儿姐姐送回来的,可红花毒是小姐……”
“住口!”
姚云娘怒喝了一声,指了指那个小婢,“方家怎么有你这种欺上瞒下,污蔑主子的刁奴!还不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慢着!”
柳姨娘扶着肚子站起身,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姚云娘这个贱人,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发号施令,公然跟自己作对。自己虽然代为掌家,她却仍旧占着大夫人的位置,不好直接跟她闹翻,这笔账就算在她姚云娘的头上,迟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既然姚云娘要丢卒保车,自己就成全她。那个傻子动不得,除掉她的贴身婢女也好,让她处处跟自己作对。少了这个碍事的婢女,想动那个傻子就容易多了。
都怪那个小婢,说话就好好说,往一个婢女身上胡扯什么。
“原来是巧儿这个刁奴干的,那日我只说了你两句,你就怀恨在心,居然想谋害我腹中的孩儿!”
“姨娘,夫人……奴婢冤枉啊!”
巧儿以头抢地,磕头如捣蒜,叫起了撞天屈。这件天大的祸事是怎么引到自己身上来的?她可什么都没做啊!
柳姨娘轻哼了一声,一振衣袖,冷冷地道:“拉下去,杖毙!”
巧儿猛然抬起头,她的前额血迹斑斑,脸上涕泗横流,这是要草菅人命吗?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完了,一切都完了。
巧儿瘫坐在地,缓缓垂下了头,无意间瞥见一抹月白色的衣角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方昭挺身挡在巧儿身前,拦住了那群凶神恶煞的仆妇。
第五章 杖毙
“昭儿,你这是做什么?”
姚云娘眼里透着几分失望,这孩子只怕真是个傻的吧,看不清眼下的形势吗?死一个婢女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柳姨娘也不打算追究了,不是皆大欢喜吗?她又要干什么?
方昭秀眉轻蹙,努力地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串模糊的声音。
那个傻子小姐说话了吗?
她不是哑巴吗?原来可以说话啊!可她说的是什么?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懵然。
“……巧儿……无罪!”
方昭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旋即肩膀一沉,松了一口气。
“嗬!”
姚云娘站起身,神色错愕地低呼了一声。不是哑巴!这个傻女不仅不傻,而且还会说话。
柳姨娘也被吓了一跳,她本以为自己的谋划万无一失,却接二连三地栽了跟头,败给了一个傻子!这个傻子傻了十几年,怎么突然就不傻了呢?
“你说无罪便无罪吗?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柳姨娘柳眉一竖,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那两个青衣小婢和那件大红色的氅衣说道。
方昭走到那个小婢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缓缓说道:“……手……伸出来。”
那个小婢眼神闪躲,两只手不自觉地往衣袖里面藏了藏。
姚云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斜眼看向那个小婢,沉声道:“你耳朵聋了?没听到小姐说的话?”
那个小婢不敢违抗夫人的命令,只得瑟缩着把手伸了出来,她的指尖被染红了,指甲的缝隙里沾满了暗红色的污垢。
姚云娘凝目看去,不由心头一惊,那个小婢指甲上的暗红色污垢就是红花毒,与那件氅衣上残留下来的红花毒一模一样,昭儿果然是被陷害的。
她转头看向柳姨娘,强忍着笑意,道:“柳姨娘,这是怎么回事?”
柳姨娘也有些慌神了,红花毒是暗红色的,若是不小心沾染在肌肤上,很不容易清洗,那个小婢也太不小心了,竟然被这个傻子捉个现行。
想她柳飘飘终日打雁,今日竟被雁啄了眼!
实在可恨!
柳姨娘咬了咬牙,道:“来人,把这两个贱婢拉下去关押起来,日后我要细细审问。”
姚云娘冷哼了一声,方才还喊打喊杀的,要把昭儿的奴婢拉出去杖毙,现在轮到她的人了,就想避重就轻揭过此事,自己偏不让她如意。自己身为方府的主母,却被一个姨娘生生压了一头,处处忍让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她实在咽不下这个口恶气。
那个狐狸精今日能陷害方昭,他日便能故技重施,陷害她的穆儿!
姚云娘面露厉色,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柳姨娘,你太仁善了……可方府却容不得这样背主的奴才,单是谋害方家子嗣这一条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这两个狗奴才还企图祸水东引,将这件事嫁祸给昭儿,可见其心思歹毒。依我看,各打五十大板,直接送去报官吧!”
各打五十大板,这话说得好听,但谁能撑得住?
行刑的木杖上包着铁皮,铁皮上面还有铁钩,一板子下去,锋利的钩子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来。身体孱弱一些的,挨个四五板子就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了,五十大板,那就是直接杖毙啊!
“姨娘救命啊!求姨娘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那两个小婢发疯似地冲向柳姨娘,一边讨饶一边痛哭。
“混账!还不拉下去行刑!若是任她们伤了柳姨娘,你们可吃罪得起?”
被姚云娘这么一喝,府里的下人们不敢耽搁,纷纷扑上前将那两名青衣小婢控制住了。
那个小婢眼见自己活不成了,不管不顾地吼道:“夫人救救奴婢啊,奴婢都是按照姨娘的吩咐做的,是姨娘要害那个傻子,跟奴婢无关啊!”
柳姨娘本有心回护那两个小婢,可她刚刚受了惊吓,此刻听到那两名青衣小婢的话后,怒不可遏,尖声道:“给我撕烂这个贱人的嘴!”
一个长相凶恶的仆妇掏出帕子,将那两名青衣小婢的嘴堵上了,她们再也发不出声音,被连拉带拽地拖了出去。
片刻后,院子里传来了打板子的声音,还伴随着呜呜咽咽的哭声,但那哭声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打板子的声音,一下一下落在皮肉上,发出沉沉的闷响,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巧儿跪得双腿有些麻了,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可她连动也不敢动。若不是小姐救了她,此刻被拖出去杖毙的那个人就会是自己吧?
小姐为了救她,居然开口说话了。
巧儿的眼角有些酸涩,这些年,她并没有真心对待过小姐,还暗暗把小姐当成傻子,小姐应该都心知肚明吧?但小姐却愿意为了她这样一个奴婢挺身而出,扭转局势,救下了她的性命。这份恩情无以为报,日后唯有尽心竭力侍奉小姐,哪怕献出自己这条贱命也在所不惜。
姚云娘的目光落在了方昭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
当初,是她力排众议把方昭留在方家的,因为穆儿实在喜欢这个妹妹,姚云娘爱屋及乌才把她留了下来,为此她还和方元琮大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
方昭三岁多了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也不能习武,与寻常孩子不太一样,众人便觉得她心智有缺,是一个傻子。
可从今日的种种表现来看,她非但不傻,还沉着冷静、机智过人,就连算无遗策的柳姨娘都在她手里吃了瘪,碰了一鼻子灰。
自己都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姚云娘的目光,方昭转眸向她看来,漆黑的眸子如同枯井一般,仿佛能把人整个吸进去,看得姚云娘呼吸一滞。
姚云娘收回目光,心底打了一个突,难道皇都流传的那句谶语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确有其事!
紫雷现,天地变……
这孩子身上的确有一股可怕的力量,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后一名仆妇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夫人,姨娘,打了二十板子,人已经没气了,还要继续打吗?”
柳姨娘揉了揉眉心,对她挥了挥手,那仆妇会意,转身走了出去。
第六章 能治
折腾了大半日,柳姨娘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疲惫,她轻垂眼帘,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光芒,对姚云娘道:“实在抱歉,今日让姐姐见笑了。”
姚云娘唇边噙着笑意,摇摇头道:“妹妹说的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会笑话妹妹呢。”
她的确笑了,心底乐开了花,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总算见识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柳姨娘仗着老爷的宠爱,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想不到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柳姨娘也懒得应付了,干脆站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乏了,就不送姐姐出门了。”
这是要送客了,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倒是好听,可她从未把自己这个方家的主母放在眼里。
“是该回去了,妹妹不必起身相送了。”
姚云娘站起身,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身旁的柳姨娘道:“哦,对了,方才那个小婢行刑前,说是受了柳姨娘的指使要害我家昭儿,这话从何说起呀?柳姨娘不要多心,我自是相信柳姨娘的,只是日后老爷问起,总要有个交代。”
柳姨娘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声音陡然变得尖细,“是那个贱婢含血喷人!”那两个小婢人都死了,如今死无对证,谁也别想追究自己的责任!
姚云娘对此心知肚明,仅凭这点小事根本撼动不了柳姨娘的地位,不过是想吓吓她罢了。
她唇边带着一丝冷笑,道:“柳姨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但只有一条,昭儿是我女儿,日后若是有人欺负到她头上,我一定不会轻饶!昭儿,我们走吧。”
姚云娘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完这一席话,她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扭头看向方昭,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柳姨娘的肚子。
姚云娘当即吓了一跳,这孩子见好就收吧,又要作什么妖?若是真得罪了柳姨娘,自己也护不住她。
柳姨娘瞪大眼睛看向方昭,眼底含着怒气,冷声道:“你这个傻子要干什么?我都说了是那两个贱婢要害你,与我无关!”
方昭皱眉,依旧指着姚云娘的肚子,开口道:“……孩子……”
孩子?这个傻子是要威胁自己吗?柳姨娘面色隐隐有些泛白,向身后退了两步,谁知道一个傻子发起疯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保不住。”
什么?
孩子保不住?这个傻子是在诅咒自己吗?
柳姨娘勃然而怒,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你……竟敢诅咒我肚子里的孩子,快来人,把这个傻子给我打出去!”
“……能治。”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的时候,方昭又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
能治?什么能治?
这傻子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呢!先说孩子保不住,又说她能治?看把她厉害的,一个傻子而已!就算人不傻了,可她会治病救人,说出去有人会信吗?
真是笑话!
“……再晚……就迟了。”说完这句话,方昭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快打出去!”柳姨娘的情绪异常激动,歇斯底里地狂吼道。这个傻子哪里是要给她治病,分明是想活活气死她。
方昭对围上来的仆妇摆了摆手,费力地说了一句:“……不劳烦。”又对怔在一旁的姚云娘欠了欠身,才带着巧儿款步离开了。
真是大快人心!
姚云娘唇角的弧度越扯越大,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其他人都不相信方昭说的话,不知为什么,姚云娘却对此深信不疑。
她跟在方昭身后走了出去,果然,人要是心情好,连脚步都轻快了。
待所有人离去后,柳姨娘恨恨地咬了咬牙,猛地一挥衣袖,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上,瓷片飞溅,满地狼藉。仆妇和婢女们跪伏在地,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柳姨娘看着自己被划破的手掌,面色阴戾,等着瞧吧,她一定不会让那个傻子好过的。
姚云娘很想上前跟方昭说几句话,可方昭脚步未停,并没有等她的意思,径直向荷花池旁边那个小院走去。
姚云娘幽幽叹了一口气,想必这个孩子心中还在怨恨自己吧!
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堂堂方家小姐,被人看成是傻子,有口不能言,有苦不能申,身边只有一个婢女贴身伺候,难怪她要舍身回护那个婢女,定是因为两人相依为命、感情甚笃,倒也是一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孩子。
罢了,来日方长,日后再慢慢补偿她吧。
姚云娘停住脚步,转身向自己住的正房走去。
方昭刚踏进小院的大门,巧儿就冲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方昭磕了个头,道:“奴婢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从今以后,奴婢心甘情愿侍奉小姐,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方昭看着跪在地上的巧儿,神情木木,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知道这个婢女跟在自己身边另有所图,并非真心实意,但相比之前那些作践她、拿她取乐的那些下人,这个婢女已经很好了。
她不需要别人伺候,只要相安无事便好。
刚刚在柳姨娘那里,她救下巧儿不过是顺手为之,并非挟恩图报。
柳姨娘要杀她,在她的膳食上动了手脚,就算她侥幸躲过这一次,他们还会想别的法子来害她。方昭被逼无奈,只能想办法自救。要自救首先就要证明自己不是傻子,所以她才被迫开口,说了那一番话。
方昭本想跟巧儿解释,可这些话说起来太复杂了,她今天说的话比过去十几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实在有些乏了。只想了想便放弃了,对着巧儿微微点了点头。
巧儿喜极而泣,认为小姐这是不计前嫌,终于肯接受她了。
巧儿站起身,赶紧抹了一把眼泪,见方昭一脸疲惫,轻笑着道:“小姐定是累了吧,奴婢这就去给小姐打水沐浴,小姐进屋歇着吧。”
方昭再次点头,越过巧儿,向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