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同
这几日,荷花池边的小院突然热闹了起来。
姚云娘派人来过几次,给方昭送了一些布匹、绸缎和金银首饰,并告诉方昭,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她开口。
夫人认可了这个养女,方家的一众仆妇和杂役人人自危,先前以为小姐是个傻的,又不会说话,这些人没少中饱私囊,克扣小姐的定例和月钱。若是小姐问起来,只怕他们都要被赶出方家。直到巧儿告诉这些人小姐不打算追究过去的事,他们才放下心来。
东厨的人也不敢再怠慢,方昭第一次享受到了方家小姐的待遇,一顿午膳摆了六道菜,还有精致的点心甜羹。
这样的生活倒也不错。
方昭吃过午膳,坐在塌上看书,阵阵倦意袭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便伏在长榻的扶手上打起了瞌睡。
一阵风卷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五官棱角分明,俊美异常,他身上穿了一件靛青色的刺绣锦袍,腰系宽边鞶带,脚蹬祥云靴,一头黑发高高束在头顶,用镶碧嵌玉的发冠固定着,更显得身姿挺拔,丰神俊逸。
巧儿见到这位少年,立时瞪大了双眼,又惊又喜,正欲开口说话,那个少年生怕她吵醒方昭,急忙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巧儿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
那个少年缓步走上前,半跪在长榻边,静静地看着榻上的美人。
方昭斜靠在长榻上,一头乌发如云铺散,肌肤雪白,眉目如画,即使睡着了,她的眉宇间仍然拢着一股云雾般的愁绪。
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还是梦到了什么?
少年伸出手,想帮美人把眉心抚平,可他伸出去的手还没有触碰到方昭就被一把抓住了,那只手力气大得惊人,好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一般。
少年暗暗心惊,这怎么可能!他体内八脉全开,已经达到了一品武师的境界,在大夏国的同龄人中,他的修为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而方昭从未习武,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呢?
“昭儿,快醒醒,我的骨头快要被你捏断了。”少年疼得直咧嘴,不由低声疾呼。
方昭长长的睫毛颤动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股可怕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了,少年感觉手腕上的力道一松,伺机把手臂缩了回去。
他语气中带着嗔怨,气鼓鼓地道:“昭儿,数日不见,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方昭看向眼前的少年,怔了片刻,随即努力牵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可她的脸看上去依旧是一副木然的神情。
“……穆哥哥……”
少年愣住了,也顾不上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惊讶地看着方昭,张口结舌地道:“昭儿,你……你……能说话了?”
方昭用力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的昭儿可以开口说话了!”少年欣喜若狂,冲上前不管不顾地将方昭举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他早就知道他的昭儿不是傻子,是全天下最最聪慧的女子。
方昭吓了一跳,急忙拍了拍少年的背,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少年抬起头看着她,一双黑眸灿若星辰,“你再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放你下来。”
“……方……宸穆。”
那声音算不上多好听,甚至有些干涩,可落在少年耳中却宛如天籁,他咧开嘴大笑,仍不肯放下方昭。
“……放我……下来。”方昭捶了一下方宸穆的肩膀,拳头软软绵绵。
方宸穆微微皱眉,昭儿还是那个昭儿,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也不知刚才那股恐怖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好,我这就放你下来。”
方宸穆嘴角挂着一丝坏笑,手臂一松,方昭直接从他身上滑落下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少女的身躯柔若无骨,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方宸穆突然感觉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急忙推开方昭,向身后撤了两步。
方昭抬眸看方宸穆,方宸穆轻咳了一声,神情尴尬地笑了笑,“妹妹长大了,今后不能这样开玩笑了。”
方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
“啊,差点儿忘了,昭儿,这一次去皇都,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方宸穆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献宝似地递给方昭。
方昭接过那个布袋,展开一瞧,布袋里面装的是一排银针,一共有九枚。长短不一,造型各异,均为纯银打造。
“……这是……九针?”
“虽然这种针法早已失传,但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就把它买下来送给你。”方宸穆知道方昭喜欢看医书,处处留心为她收集一些古卷残本和新奇玩意。
“……喜欢。”
喜欢就好,方宸穆手足无措地挠挠头,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嘴角抽动了一下。
方昭疑惑地看着他,方宸穆将那条手臂向身后藏了藏,笑道:“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扭到了而已。”
“……给我看。”
“你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方昭努力地瞪圆了眼睛,方宸穆知道方昭这是生气了,仍然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无奈只好拉开衣袖露出了手腕,没想到刚刚被方昭抓过的地方竟然青紫一片。
“……这……”
方昭心里一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别急,我没事。”方宸穆沉眸看着方昭,又有些好奇地道:“你不记得了?”
方昭想了想,自己醒来的时候一直抓着方宸穆的手,难道是自己把他弄伤的?可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方宸穆见方昭自责地垂下了头,道:“昭儿,你别难过,我一点都不疼。”
方昭拉过方宸穆的胳膊贴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方宸穆感觉有一股电流从手腕上传了过来,浑身上下的汗毛根根竖立,心里酥酥麻麻的,像被猫抓了一样,忙红着脸跳开了。
这一次,他的手腕真的一点都不疼了,连淤青的痕迹都淡去了许多。
第八章 来寻
方宸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一脸惊诧地道:“真是神了,昭儿吹了一口气,我的手腕就不疼了,昭儿是会什么神奇的巫法吗?”
“……巫法……是什么?”
方宸穆抬眼看向方昭,他的昭儿一直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接触那些旁门左道的邪术,便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方昭见方宸穆又敷衍自己,气得跺了一下脚,背过身去不再理会方宸穆。
“昭儿莫生气,我跟你解释好不好?”方宸穆有些哭笑不得,他的昭儿现在可不好骗了,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可方宸穆偏偏吃她这一套。
听到方宸穆的话后,方昭没有动,但她的耳朵却竖了起来。
方宸穆苦笑,道:“昭儿,你应该听说过巫神国的传说吧?”
方昭转过身,对方宸穆点了点头。
大夏国对巫神国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普通人对巫族人也讳莫如深,极少谈论,方昭听说这个神秘的国度在大夏国以南,距离大夏国的皇都有数百万里之遥,还要穿过妖族盘踞的十万伏魔山,才能抵达这个传说中的巫神国。
在巫神国境内,生活着远古巫族和人首蛇身的半神族人。
方宸穆目光微凝,娓娓说道:“习武之人通过拓宽体内经脉,日夜熬炼筋骨,提升修为,可达武者、武师、武尊、武圣四境,每一个大境界之下又分为九个品阶,我现在便是一名一品武师,父亲则是一名九品武师,是大夏国最顶尖的高手。”
方昭不禁心中黯然,迄今为止,她尚未开一脉,连一名合格的一品武者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罢了。
方宸穆没有留意方昭的神情变化,继续说道:“巫族人同样可以修炼,只不过在修炼境界的划分上稍有不同。普通司巫通晓天文、卜筮、堪舆之术,少部分司巫通过修炼,可以达到术巫之境。术巫通晓禳除术、蛊术、符咒术等等,已经是十分强悍的存在了,但在术巫之上还有祭巫,祭巫可以操控风雨雷电,拥有超自然力的大神通术。在祭巫之上还有灵巫,灵巫可掌封印禁术,拥有破结界、碎虚空的超强能力!据说每一次灵巫现世,都会给世人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方昭听得入神,没想到远古巫族人竟然如此强大,怪不得能成为半神族人的神侍。
“巫族人邪恶的巫蛊咒术固然可怕,却也有一些好的巫法,例如祝由术,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有记载云:‘上古神巫,以菅为席,以刍为狗。人有疾求医,但北面而咒,十言即愈。’由此可见,祝由巫法是多么神奇!”
“十数年前,父亲出征九夷蛮荒,曾经发现过一处荒废的神殿,带回了大量的珍宝,说不定会有一些巫法残本什么的,昭儿若是喜欢,我便恳请父亲带你进入密室去寻……”
“……祝由……巫法。”
方昭涩涩地说出这几个字,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方宸穆后面说的话她都没有听进去。
“昭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方昭晃了晃神,眼神这才重新聚焦在方宸穆身上。
“也罢,我现在就去恳求父亲。”方宸穆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不可。”
方昭疾行几步上前,拉住了方宸穆的衣袖。她知道方宸穆处处为她着想,可方元琮对她并无好感,还极力反对她留在方家。既然是方家藏宝的重地,一定不会让她一个傻女随便出入的,方宸穆若是因为这件事去求方元琮,只会让他难堪,说不定还会大发雷霆。
方宸穆明白方昭心中的顾虑,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如此,不争不抢,不辩不诉,懂事得让人心疼。方宸穆眯起眼睛,唇角微微上扬,道:“那我帮你把那些残本偷出来,好不好?”
“……不好。”方昭摇了摇头。
方宸穆为了帮她没少挨打,数年前,方宸穆为了留下她这个傻女惹怒了方元琮,差点儿被方元琮一脚踹死,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身上的伤势才慢慢恢复。自那之后,父子二人之间便有了嫌隙,方昭为此自责不已。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怎么办?”
“……要你……好好的!”方昭都快急出眼泪了,她不在乎什么巫法残本,她只关心方宸穆,不想他因为自己疏远父母亲人。
“昭儿,你是在担心我吗?”方宸穆轻移脚步,慢慢向方昭靠近。
这是什么话?她当然担心他呀!
她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从小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也不能习武,周围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傻子,肆意辱骂欺凌,只有方宸穆一个人愿意相信她,拼尽全力保护她,把她当成家人一般看待,这一切方昭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
方宸穆高大的身躯越靠越近,他缓缓俯下身,凝视着方昭,一双深眸微微有些泛红。
“昭儿,我……”
方宸穆刚想说什么,就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小姐正在休息,你们这些人不能进去!”
“巧儿姐姐,你快让开吧!我们是奉命来请小姐给姨娘诊病的,倘若耽搁了姨娘的病情,你我谁都吃罪不起!”
方宸穆与方昭对视了一眼,匆匆向门外走去。
小院中的一众青衣婢女看到方昭身旁的方宸穆,忙俯身施礼。
“你们吵吵嚷嚷的做什么?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方宸穆和方昭的谈话被打断了,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神情不悦地说道。
“启禀少爷,奴婢几人是奉老爷之命来请小姐给柳姨娘诊病的。”
方宸穆皱了皱眉,“诊病?她得了什么病?”
“这……”
回话的那名青衣婢女神色间略有迟疑。
“还不快说!”
那名婢女吓了一跳,忙俯首道:“是柳姨娘腹中的胎儿。前些时日,小姐说柳姨娘腹中的胎儿保不住,柳姨娘还不肯相信,毕竟小姐曾经是一个傻……”
“住口!”
那名婢女本就害怕方宸穆,被他这么一喝,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口中迭声道:“奴婢知错,请少爷责罚。可柳姨娘腹痛不止,身下已经见红了,人命关天,还请小姐救命啊!”
第九章 看透
方元琮穿了一件灰色的宽袍,头发用白玉簪束起,身姿挺拔,目似寒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武者的雄浑气息。他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时不时扭头向门外张望。
柳姨娘躺在屏风后面的床榻上,嘴里不断发出一声声惨呼。
方元琮叹了一口气,看向跪在一旁的几名婢女,神情有些焦急,“那个傻子怎么还不来?你们有没有派人去请?”
一名青衣小婢壮着胆子抬起头,声音怯怯地道:“回禀老爷,已经着人去请了,只是小姐居住的院子位置比较偏,路上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再去请!”
“是。”
那名青衣小婢站起身,向门外疾奔而去,险些撞到抬脚进门的姚云娘。
“瞎了你的狗眼!”姚云娘身后的婢女冲上前指着那名青衣小婢呵斥了一句。
“奴婢急着去请小姐,没有看到夫人,请夫人恕罪!”那名青衣小婢给姚云娘施了一礼,战战兢兢地道。
姚云娘对她摆了摆手,缓步踏进了房间。她看了方元琮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幽怨,老爷从皇都回来就直奔柳姨娘这里来了,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正房夫人。她强行压下心头的不满,笑意盈盈地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柳姨娘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夫人,你来了。”
方元琮见到姚云娘,焦躁的情绪略微缓解了一些,扶着姚云娘在前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可请郎中了?郎中是怎么说的?”
姚云娘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郎中方元琮顿时黑了脸,咬着牙道:“那个郎中说让准备后事,简直就是一个误人的庸医,已经被我遣人打出去了!”
“这……怎么会这样?”
姚云娘暗暗惊诧,难道真被昭儿说中了,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
“那个傻子当真不傻了?飘飘一直嚷着让人去请那个傻子,还说只有那个傻子能救她的性命,她是不是烧糊涂了?”方元琮一脸不可置信,一个心智有缺的傻子居然能够治病救人,不会把人活活治死吧!
“老爷,那个孩子不是傻子。”姚云娘苦笑着摇了摇头,“非但不傻,还心思深沉、机敏过人,差点儿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姚云娘把数日前发生的那桩事讲给方元琮听,方元琮听了也很震惊。他虽然不过问内宅之事,可凭柳姨娘的心机和手段,能在她设的局中全身而退,还救下了自己的婢女,这个傻子还真不简单。
一名小婢急匆匆跑进门,对着方元琮和姚云娘施了一礼,道:“启禀老爷、夫人,小姐和……少爷,他们两个人一起过来了。”
“穆儿来了?”
姚云娘站起身,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激动。自打方宸穆跟随方元琮去了皇都,她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少顷,一名俊逸的少年牵着一名少女的手走了进来。那名少年见到姚云娘,一撩衣袍,跪在她面前,朗声道:“穆儿拜见母亲。”
姚云娘点点头,忙伸手去搀扶,“穆儿,快起来说话。”
方宸穆站起来,又对一旁的方元琮欠了欠身,“父亲。”
方元琮一脸严肃地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听闻柳姨娘病了,我陪妹妹过来看看。”方宸穆垂着头回答,特意把“陪妹妹”几个字咬得很重。说完还不忘看向一旁的方昭,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睛。
方元琮将方宸穆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随即冷哼了一声。方宸穆从小就喜欢这个傻妹妹,什么事情都护着她,他之所以跟过来,是害怕这个傻子吃亏吧。
方元琮将目光移到一旁俯首跪立的少女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傻子倒是生了一副好模样!
“呃……你起身回话吧。”
“……多谢……父亲。”
方元琮惊讶地张了张嘴,这个傻子竟然真的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听上去有点枯涩。方元琮干咳了一声,以掩饰脸上尴尬的神情,对面前那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道:“你懂得医术?”
“……略通……一二。”
方元琮面露喜色,“那你快替柳姨娘瞧瞧吧,要设法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方昭跟随着方元琮和姚云娘绕到屏风后面,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柳姨娘,微微蹙起眉头。柳姨娘面色灰白,一脸死气,整个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若是再不施救就来不及了。
方昭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迟了。”
“迟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元琮大怒,瞪着方昭冷冷地道。
方宸穆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方昭面前,“父亲,妹妹只是平日里喜欢看一些医书,根本没有给人治过病,柳姨娘病了,为何不请个郎中来医治?”
方元琮握紧了拳头,这个臭小子懂什么,柳姨娘病得急,他一大早就请了郎中来,可那个庸医说柳姨娘的病情凶险,根本无法医治。方元琮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傻子身上,这个傻子却告诉他太迟了,不是不能治……
既然知道迟了,为什么不早点来治,这个傻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姚云娘也在一旁打圆场道:“老爷,你先别动怒。前几日,昭儿的确点破了柳姨娘的病情,我可以作证。那时候柳姨娘若是信她的话,想必病情就不会加重了。”
听了姚云娘的话后,方元琮阴沉的面色好转了一些,莫说柳姨娘,就是他也不相信一个傻子会治病。寻她前来,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方元琮试探着问道。
方昭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大人……孩子……保一个。”
方元琮的双目不由一亮,不假思索地道:“保大人!”
“保孩子!”
姚云娘和方元琮几乎同时脱口,可两个人一个选择保大人,一个选择保孩子。姚云娘怎么也没想到方元琮会选择保大人,那十数年前自己的一番牺牲岂不成为了笑话?
同样是产厄之灾,面临生死抉择,只是换了一个人,结果便不同了?
呵!
姚云娘不禁在心中冷笑,她算是看透了眼前这个跟自己同床共枕了二十几年的男人。
第十章 施救
方元琮也愣住了,是啊,理应选择保孩子才是。
方家子嗣艰难,这么多年来,只有方宸穆这一根独苗。他不想舍弃这个孩子,可如今都这把年岁了,再难遇到像柳姨娘这样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的确令人感到为难。
方元琮扭头看向方昭,沉吟道:“不知保大如何?保小又如何?”
“……保大……终止妊娠……保小……剖腹取子。”方昭艰难地说完这句话,面色隐隐有些泛白。
方元琮又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柳姨娘,她腹中的胎儿不足七个月,生下来恐怕也活不成,便对方昭摆了摆手,道:“保大人吧!”
方昭点点头,对方元琮和姚云娘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在外间等候。
方宸穆一脸担忧地向方昭看来,方昭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方宸穆这才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了。即使昭儿救不活柳姨娘,方宸穆也会想办法让她免受责罚。
待众人离开后,方昭从怀中取出了方宸穆送给她的那套九针,开始为柳姨娘施针。
不知过了多久,前厅内的众人都快等得不耐烦了,方昭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白色的衣裙上沾满了血迹,手里提着一个灰色的布包。
“昭儿!”
方宸穆跨步上前,伸出手将方昭搀扶住了。
方昭抬眸看了他一眼,悄声安慰道:“……我没事。”
方宸穆瞪了瞪眼睛,也压低声音说道:“你吓死我了,下次不许这般逞强了,可记下了?”
“……记下了。”
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方元琮和姚云娘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情都有几分凝重。
姚云娘知道穆儿从小就喜欢这个妹妹,可他们之间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继续放任下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闲话呢!以穆儿的人品和长相,多纳一房妾室倒也没什么,偏偏与穆儿议亲的是大夏国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长平郡主,长公主是不会允许穆儿未成婚先纳妾的,得想个办法将两人分开才行。
方元琮心里想的是一个傻子养女已有损方家的颜面,决不能让她再坏了穆儿的名声。看来这个傻子不能留在方家了,不过,还是要将眼下这件事情处理妥当再说。方元琮将握紧的拳头放在唇边,掩口轻咳了一声。
方宸穆和方昭同时抬起头,向方元琮和姚云娘看了过来。
“柳姨娘她怎么样了?”
方元琮心中忐忑,他既希望柳姨娘平安无事,又不相信这个傻子会治病救人。
方昭将手中那个灰色的布包交给一名青衣婢女,声音木木地回答道:“……妊娠……终止……姨娘无碍了。”
前厅内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
“昭儿真是妙手神医。”姚云娘由衷地称赞道。
方昭敛眉垂目,神情无波,若是几日前就让她施针,这个孩子本可以保住的。
方元琮盯着那个灰色的布包看了一眼,面色戚然,仿佛一瞬间整个人都苍老了,这个布包里面装的应该就是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吧?方元琮又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个紫雷惊现的夜晚,方家的一切厄运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那一晚,伴随着紫雷一同出现的,还有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傻子养女。一个傻子都能活下来,为什么他的亲生骨肉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了呢……
方元琮再次看向方昭的时候,眼底多了一丝厌恶,沉着脸道:“今日你救人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父亲此言当真?”
方元琮微微颔首,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方宸穆背着方元琮对方昭努努嘴,摆了几个口型,暗示她跟父亲提进入藏宝密室一事,方昭明白方宸穆的意思,却迟迟未开口。
方元琮满脸倦容,也懒得应付这个傻女了,“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夫人去办吧,多赏赐些金银财物也就罢了!”
“父亲!昭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柳姨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一定要重赏才是,否则,这件事传扬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方家苛待养女,父亲是薄恩寡义之人。”
“那你说该如何赏赐?”
方宸穆快行几步上前,在方元琮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方元琮怒目圆睁,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身,指着方宸穆半天说不出话来。藏宝密室涉及当年的隐秘,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会给方家招来灭顶之灾!方元琮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方宸穆一个人,连他的夫人姚云娘对此都毫不知情,这个臭小子竟然将这么隐秘的事情跟那个傻子说了!
见父亲神情震怒,方宸穆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穆儿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可昭儿是我的妹妹,我用性命担保她是不会背叛方家的。”
“你……”
方元琮紧捂着胸口,差点背过气去。
“……不要……赏赐……昭儿……不要赏赐!”
方昭不愿意见到方宸穆为了自己与父亲反目,急得满头大汗,怕别人听不到她的声音,还用力跺了跺脚。方才治疗柳姨娘时,她已经累得脱力了,此时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躯一软,直接昏迷了过去。
“昭儿!”
方宸穆闪身出现在方昭身后,直接将她抱住了。
姚云娘虽然没听清父子二人说了些什么,但也看得出他们两个人是因为方昭才闹得不愉快。换做平日,她一定会好好安慰方元琮,如今她心若死灰,也不想开这个口了。
方宸穆见方昭没什么大碍,心下略安,他将方昭打横抱了起来,对方元琮和姚云娘欠了欠身,道:“父亲,母亲,昭儿力气用尽,太过疲累,我先送她回去休息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方元琮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坐了下来,想喝一口茶压压惊,可茶汤已经冷了,味道苦涩难咽。方元琮满腔怒的火无处宣泄,手指稍一用力,手中的茶杯顷刻间化成了齑粉。
这个傻子,真是不能留了。
第十一章 惊艳
昨夜下了一场细雨,荷花池中的荷花全都盛开了,嫩蕊凝珠,碧玉如盘,还隐隐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
通往小院的石子路有些湿滑,又是临水的宅院,方圆数里内,阴暗潮湿的气息格外浓厚。
巧儿拎着食盒从远处走了过来,似乎走得太急,她停下来微微喘息了一会儿,才推开小院的大门,抬脚迈了进去。
“小姐,奴婢回来了。”
方昭为柳姨娘治病,体力消耗过大,足足在床榻上躺了三天才能下床走动。饶是她医术精湛,日后也不敢轻易尝试了。
巧儿将食盒中的餐食一碟碟取出来,摆在长桌上,垂着眉道:“小姐,今日府上来客人了。”
方昭的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巧儿的脸上,她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巧儿对小姐的沉默寡言早已习惯,自顾自说道:“是公主府的人来了。少爷才离开皇都几天,那个什么长平郡主就追到府上来了!这桩亲事还没定下来呢,就这么巴巴往上贴,也不怕人说闲话。”
“……巧儿,不可……胡说。”
巧儿扭头看向方昭,吐了吐舌头,“又没有外人听见,奴婢说一说怎么了?就算长平郡主跟少爷成亲了,与奴婢也没有什么相干,倒是小姐你……到时候要如何自处?”
如何自处?
自当是该如何便如何,穆哥哥成亲了,她当然替他高兴。方昭没有说话,目光再次落回到手中的书卷上。
“小姐……”巧儿夺下方昭手中的书卷,怒其不争地跺了一下脚。
方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个丫头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小姐当真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吗?少爷成亲后,方府再无小姐的容身之处。少爷娶的是大夏国长公主的女儿,身份高贵,为了避嫌,老爷和夫人一定会把小姐嫁出去的。小姐在外面的名声不太好,哪能许配什么正经人家,多半是给人续弦或做妾室……即便如此,小姐也不在乎吗?”
方昭目光微沉,她只有十三岁,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巧儿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女子婚配,自古以来都需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她只是方家的养女,可她的婚姻大事仍然掌握在老爷和夫人的手中。倘若真如巧儿所言那般,老爷和夫人随便找个人家把她嫁了,她也没有办法。
方昭眉心轻蹙,暗自握紧双拳,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
她救了柳姨娘的性命,还没跟老爷讨过什么赏赐,不如就求老爷她的婚事能自己做主,不过这件事暂时还不宜声张。
“小姐?”
巧儿见方昭听了自己的话后怔怔失神,低低唤了一声。
方昭站起身,走到长桌旁坐下,拈起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巧儿嘟着嘴站在一旁生闷气,小姐每次都是这样,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出喜怒,只要她不说话,根本就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少爷对小姐那么好,只要小姐开口,他一定会替小姐想办法的,若是少爷肯娶小姐做妾室,她们就不用离开方家了。
方昭不知巧儿心中所想,吃过午膳,便让巧儿陪她去荷花池散步,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出门了。
微风习习,荷花池碧波荡漾,一朵朵芙蓉竞相绽放,出尘离染,纯洁无瑕。
方昭乌发垂散,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束腰长裙,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她神态安然地坐在凉亭中赏荷,巧儿躬身叠手立在身后,一主一仆与整座荷塘融为了一体,好似一幅美丽的画卷。
不远处有沸沸人声传来,将这幅静谧的图景打碎了。
方昭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有七八个人缓缓而行,正朝着这座凉亭走来。
巧儿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地向远处张望,略有些失望地道:“小姐,是老爷和夫人来了,好像还有长公主和驸马,没有看到少爷……”
方昭点点头,荷花池位置偏僻,平日里鲜有人至,想必老爷和夫人是陪同客人来赏荷的。方昭站起身,和巧儿守在凉亭边福身恭迎。
待众人走近了,才看清凉亭旁边有人。
方元琮看到方昭,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姚云娘快行几步上前,将方昭搀扶起来,一脸慈爱地道:“昭儿,你的身体可大好了?”
“……昭儿……无碍……多谢……母亲。”声音依然木木,众人都习以为常。
姚云娘轻轻拍了拍方昭的手,笑道:“无碍便好。”
她拉住方昭的手没有松开,对身后那名衣饰华贵、容颜清丽的女子介绍道:“长公主,她就是昭儿,与长平郡主同一天出生的那个孩子。”
那名女子便是大夏国的长公主慕容千雪,她抬眸向方昭看来,唇边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你就是方昭,果然好美人。”
十数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慕容千雪当然不会忘记,她面前的这名女子是伴着紫雷降世的不祥之物!可她的孩子也在那一晚出生,正因如此,慕容千雪才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
不过,她听说这个孩子既不能走,也不能言,是一个心智有缺的傻子,此番一见,那些传言倒是不可全信。
“昭儿,这是大夏国的长公主和驸马,你出生的那一天,长公主和驸马也是见过你的。”姚云娘抬手为方昭介绍道。
“……昭儿……拜见长公主……驸马。”方昭垂着头,再次福了福身。
长公主身旁站着一位锦衣玉袍、身形消瘦的男子,正是公主府的驸马曹裴。
当方昭抬起头时,曹裴也凝目向她看来,只一眼,眼前犹如烟花炸裂,整个人呆立在原地。这女子烟眉浩渺、杏脸桃腮、鼻梁挺翘、唇似朱樱,在一池荷塘的衬托下,更显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简直惊为天人!
顷刻之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曹裴眼中只有这位娉婷而立、赏心悦目的绝色美人。
第十二章 失礼
方元琮的嘴角向下沉了沉,他就知道把这个养女留在府中迟早会惹来麻烦。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处,还不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傻子!
驸马曹裴本就是一个不务正业、整日流连花丛的色胚,私下豢养了许多雏妓和歌姬,长公主性情宽和仁厚,对驸马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味姑息纵容,他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眼下这个曹裴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方家的养女身上,就算这个傻子不要脸面,他方元琮也丢不起这个人!
“咳!”
方元琮轻咳了一声,曹裴这才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打躬作揖,礼行一半,又想到方昭是小辈,自己可以不用还礼,就随意点了点头。
“昭儿姑娘好雅兴,这个时节来赏荷正是时候。荷花含苞待放时粉嫩娇羞、盈盈欲露,最是迷人醉眼,若是开过了,风韵已失、香气太盛,就没什么趣味了……”曹裴眯起眼睛,视线牢牢黏在方昭身上,不知是在赞美人还是在赞荷花。
方昭没有接曹裴的话,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慕容千雪眸色微沉,驸马曹裴那一番话,让她丢尽了脸面,再好的景致也无心继续欣赏了,便一拂衣袖,转身离开了。
曹云娘看了方昭一眼,暗暗摇摇头,也转身向回走去。
“呵呵,这荷花太嫩,只露出一点粉头,没什么好看的。曹兄,穆儿在演武场练武,不如我们一同过去瞧瞧吧。”方元琮干笑了几声,神情尴尬地道。
“方兄,等一下。”曹裴仍不死心,他快行几步,伸手欲拉方昭的胳膊。
方昭大惊,急忙向身后退了两步,一脸疑惑地看着曹裴。
曹裴抓了一个空,并不恼怒,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淫衍放浪的笑容,“美人别怕,在下只是想携美同游而已,并无恶意。”
巧儿走上前,将方昭护在自己身后,壮着胆子道:“驸马爷,小姐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曹裴根本不看巧儿,将她一把推开,一步一步逼近方昭,“天色还早,美人就陪在下好好玩一玩嘛!”
曹裴的手刚要触碰到方昭,忽觉眼前黑影一闪,随后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弹开了。曹裴措不及防险些摔倒,他立稳身形后,正欲开口叱骂,只见面前站的是一位英气勃发的少年。
那少年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长发用玉冠束了起来,发带飘飘,俊逸非凡,虽然在极力克制,可他的一双眼睛里仍然盛满了怒火。
“穆儿,不得无礼!”方元琮冷冷地说道。
方宸穆双目欲裂,低吼道:“父亲,到底是穆儿无礼,还是这个登徒子无礼?光天化日之下,他要对妹妹做什么?”
“哈哈哈!小公子误会了,曹某只是在跟昭儿姑娘玩笑罢了。”曹裴回过神,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太过孟浪了,若想讨得美人的欢心,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玩笑?”
方宸穆唰地一下拔出了腰间的碎星剑,将剑尖指向曹裴,冷笑着开口道:“既然驸马这么有兴致,不如卑职来陪驸马玩一玩如何?”
驸马曹裴是一名六品武师,奈何酒色误人,十数年来武艺不得寸进,反倒退步了不少,方宸穆只是一名一品武师,两人实力相差悬殊,可若是真动起手来,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穆儿,你好大的胆子!”方元琮挺身护在曹裴面前,横眉立目,怒视着方宸穆。
尽管方元琮看不起曹裴这个人,可曹裴毕竟是公主府的驸马,方家正在与公主府议亲,日后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了,他总要给长公主留些情面。
况且,如今的公主府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上赶着跟方家结亲的公主府了。
这些年,大夏国的皇帝慕容百城醉心炼丹问道,一心想得长生,因此荒废了朝政。文武百官为了劝皇帝勤政,冒死进谏,一个个都被处以极刑,枭首示众。皇帝残暴不仁,民心大怨,公主府伺机招兵买马,不断扩充自己的实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内有皇族势力纷争,外有九夷蛮荒众部落虎视眈眈,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大夏国再次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四处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方元琮为了方家的未来,不得已才下定决心投靠公主府,先前是被拉拢,现下是主动投诚,身份调转,有些事情必须要学会忍耐。
方元琮没好气儿地横了方昭一眼,全都是这个傻子的错,不好好在院子里呆着,没事跑出来瞎转悠什么!
方宸穆见父亲不仅不替方昭说话,还护着那个色胆包天的淫贼,怒气冲冲地道:“父亲!昭儿是我妹妹!这个贼人方才怎么对她,父亲都看到了……”
“还不住口!”方元琮怒喝了一声,满池荷塘都被震得抖了几抖。
方昭见父子二人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急急上前,拉着方宸穆跪了下来,声音木然地道:“……父亲……息怒……昭儿……知错!”
“昭儿,你哪里有什么错?”
方宸穆本不想跪,可见一旁的方昭眼圈发红,眼中噙着泪,终究还是拗不过她,乖乖在方昭身旁跪好,对曹裴拱了拱手,神情忿忿地道:“是卑职莽撞,冲撞了驸马,请驸马恕罪。”
曹裴眼底凶光一闪,轻笑道:“好说。”
眼前这个美人他曹裴要定了,谁都拦不住!方宸穆护得了今日,护不了明日,来日方长,他也不急在一时。
方元琮捋了捋髭须,陪着笑脸道:“曹兄,姨娘院子里有一处花坛,几团牡丹开得正艳,比这野荷值得赏玩,请随我移步吧。”
曹裴点点头,又看了方昭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转身。
方元琮看着跪立在荷塘边的二人,脸色一变,冷哼了一声,愤然拂袖而去。
待二人走远了,方宸穆才扶着方昭站起身,又俯身帮她轻轻拍打了一下双膝上的尘土,满脸怨气地道:“昭儿,曹裴那样过分,你为何不让我教训他?”
方昭转头看向方宸穆,幽幽开口道:“……穆哥哥,不可……为了昭儿……顶撞父亲。”
第十三章 忌妒
方昭知晓曹裴起了色心,企图对她行不轨之事,但只要方元琮在场,那个淫贼就不敢太放肆。方宸穆若是参与进来,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还会惹怒方元琮。
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倘若父子二人因此交恶,她就更没办法留在方家了。
方昭有口难言,心里的话说不出来,也不指望方宸穆这个榆木疙瘩自己能想明白,只好一个人在那里跺脚生闷气。
“少爷,求你救救小姐吧!”巧儿神情悲愤地扑到方宸穆脚边,一边哭泣一边磕头。
方昭瞪着眼睛看向巧儿,仿佛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对一旁的方宸穆摇了摇头,“……穆哥哥,不要……听她的。”
巧儿咬了咬嘴唇,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闷头痛哭。
方宸穆有些懵然,不知主仆二人在打什么机锋,只要事关方昭,他就会方寸大乱,忙抬手指着巧儿,声音急切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巧儿,不许……多嘴!”
“你不要怕她,有什么话尽管说!”
巧儿抬起头看了方宸穆一眼,复又垂下头,哽咽道:“小姐,有些话此时不讲,更待何时?少爷不日即将成亲了,小姐你呢?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赶出府去!被赶出府都还算好,要是配给人做妾,或者直接给那个姓曹的驸马当玩物,小姐该怎么办啊……”
“啪——”
方昭扬起手扇了巧儿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完,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方昭好不容易拦下了冲动易怒的方宸穆,巧儿又变着法的挑拨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看似为了她好,实则包藏祸心,另有所图,这个丫头真的不能留在身边了。
“……你走吧,去夫人……那里领命,我……不需要人……伺候。”
“小姐……”巧儿捂着脸颊,顿时泪流满面。
小姐从来没有打过她,以前她做过许多对不起小姐的事,小姐也从未如此动怒。她今日的举动虽然藏有私心,但的确是为了小姐考虑,小姐为什么不明白她的苦心呢?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你走!”
“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多嘴的,求你不要赶走奴婢!”巧儿磕头如捣蒜,额前很快就青紫一片。
她害怕了,小姐真要赶她走。这些年巧儿得罪了不少人,离开小姐根本无法在府里立足,要是被赶出方家,就再也见不到少爷了。
少爷就是她的命,她就算死也要死在方家!
“你说什么?父亲要把昭儿许配给别人做妾?”方宸穆紧皱眉头,一脸难以置信。
方昭虽不是父母所出,也养在方家十几年,是方宸穆名义上的妹妹,父亲再糊涂,也不会随便找个人将她嫁了。
见巧儿俯首不语,方宸穆将手中的碎星剑向前一送,抵在了巧儿的咽喉处,只要稍稍用力,巧儿的脖颈就会被这把长剑刺穿。
他沉眸看着巧儿,目光凌厉地道:“你究竟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若不如实交代,休怪我不客气!”
冰冷的寒气从剑尖渗透而出,巧儿的脖颈间隐隐传来一阵刺痛,她眼神惊恐,声音颤抖地回答道:“是柳姨娘身边的婢女说的。”
“好啊!那个贱人的手越伸越长了,我这就去将它砍了!”方宸穆一脚踹开巧儿,举着碎星剑阔步向前走去。
“……不准去!”方昭扑上前,从背后死死抱住了方宸穆的腰。
方宸穆愣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两人肌肤相贴,少女轻柔的呼吸喷在方宸穆宽阔的脊背上,他的耳根开始一点点泛红,随即全身红透,心里好似有一头小鹿在四处乱撞,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中的长剑也掉落到了地面上。
“昭儿,你这是干什么?”
“……我救了姨娘……父亲……暂时不会……逼我嫁人,你若是……去闹,可就……说不准了。”方昭说完这句话,神色疲惫不堪,直接闭上眼睛伏在了方宸穆背上。
方宸穆去找柳姨娘理论,不一定能讨到便宜,还会让方元琮更加记恨自己。方宸穆和长平郡主的亲事尚未定下来,横竖那些人不会逼她立刻嫁人,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好,一切都听你的。”
“……我累了……送我回去。”方昭说完,就松开了双手。
方宸穆转过身,将方昭拦腰抱了起来,缓步朝着她居住的小院走去。
巧儿拾起方宸穆的碎星剑,那把剑很重,她只能将剑抱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在方宸穆身后。
小姐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抛弃她的。方府这么大,婢女奴仆众多,可谁会来伺候一个傻子呢?除了她之外,没有人愿意留在小姐身边。
今日的行为虽然冒险,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少爷对小姐早已情根深种,两个人在一起是迟早的事,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永远留在少爷身边了。
巧儿心中高兴,觉得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为了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了。
方宸穆等人走远后,从凉亭的石柱后面闪出一个人影。那人身上穿了一袭红衣,腰间缠着一条褚红色的软鞭。
待她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这名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她面容清秀,一张脸圆圆的,眉眼弯弯,唇边还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若是仔细瞧,她的模样与长公主慕容千雪竟有几分相似。
“穆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是敏儿哪里不够好吗?”少女望着方宸穆离去的背影暗自失神,使劲儿揉搓着衣角。
既而,她眼中的迷茫逐渐变成了愤恨,面目狰狞地道:“都怪那个傻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凭什么跟本郡主争?凭你也配得到穆哥哥的宠爱,去死吧!”
少女抽出腰间的褚红色软鞭,一鞭一鞭地抽打在满塘的荷叶和花苞上。
顷刻之间,便挥出了上百鞭,一池荷花尽数被毁,叶盘斑驳萧索,花瓣飘散凋零,只剩下枯梗残叶颓然支撑着并未倒下,在微风中坚定伫立。
这样破败的优雅,是这一池残荷最后的孑孑风骨。
少女一通发泄后,转身离去。那个傻子别得意得太早了,自己一定会找个机会好好教训她。
第十四章 鞭打
方昭悠悠醒转,发现自己正和衣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衾被。
昨日去荷花池吹了吹风,回来后就沉沉睡去,只觉得窗外日光耀眼,也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她的这副身体还是太孱弱了一些。
方昭感觉喉咙有些干渴,四处都不见巧儿的身影,随后她才想起巧儿已经被她赶走了。
这样也好,她本就是孤身一人,不用人伺候,也不需要陪伴。
方昭坐起身,伸手去摸桌上的茶壶,可茶壶空空,茶碗中也没有水。她提着茶壶目色稍沉,平日巧儿都是去何处打水呢?
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婢女巧儿步伐轻快地迈进屋内,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打量着方昭手中的茶壶,将食盒放到一旁的长桌上,笑道:“小姐醒了?现在是晌午,奴婢把午膳取回来了,小姐是口干了吗?奴婢这就去帮小姐煮茶。”
方昭有许多话想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巧儿接过方昭手中茶壶向门外走去,不一会儿,就提着茶壶回来了,动作麻利地为方昭冲了一杯热茶。
洁白的瓷碗中,片片嫩茶犹如雀舌,色泽清亮,茶香四溢。方昭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茶汤入口,顿觉口齿生香,馥郁味甘。
一碗清茶下肚,人间百味了然,方昭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巧儿一边将食盒里的膳食摆出来,一边闲话道:“小姐,奴婢方才路过荷花池,见那一池荷花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都枯萎了,仿佛被人用刀斧齐齐斩断,只剩下残破的荷叶和枯瘦的荷梗。今年的荷花还没有开就破败了,真是咄咄怪事!”
听了巧儿的话后,方昭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很难过。
她在府里生活了十三年,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处荷塘了。初春水清的时候,可以看到池底有各种颜色的锦鲤游来游去;入夏后,水面有成片的荷叶遮挡,翠绿鲜嫩的颜色使人身心舒畅;秋日采莲,荷花浑身都是宝,藕节和莲子可以入膳,制成蜜饯、莲子粥、藕片夹肉、荷叶蒸蛋等小食。荷叶和荷蕊可以入药,能通气行水、泻火清心,也可以制成茶饮。
方昭喜欢吃刚采下来的藕带,色泽白亮,口感比嫩藕还要鲜脆,有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气。
如今荷塘被毁,藕带怕是也吃不成了。
巧儿见小姐没有搭腔,只是垂着头专心用膳,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忿然地道:“不会是有人故意将那处荷塘毁掉了吧?这也太气人了!”
方昭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竹箸。
“外面天气晴好,小姐用过午膳要出去走走吗?”巧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小姐以前只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近常常去荷花池散步,身体变得越来越好了。
想到昨日发生的那件事,方昭有些踌躇,她害怕再见到那个驸马曹裴。巧儿说荷花池被毁又勾起了她的兴趣,她很想去看看到底是何人所为。
方昭面露难色,巧儿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主动开解道:“听姨娘屋里的人说,老爷在前厅宴请,那个姓曹的正在陪老爷吃酒,这会儿不得空闲,不会来荷花池的。”
方昭点点头,让巧儿替她宽衣,褪下身上穿的月白色的衣衫,换上了一件青绿色的束腰襦裙,三千青丝垂落,更加显得她肤若凝脂,齿白唇红。
巧儿看得微微失神,怔怔说道:“小姐可真美。”
方昭敛眉凝思,美貌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反而会招来祸端。她宁愿自己长得丑一些,只要像寻常人那样能习武修炼就好了,她不想当一个废人。
“……走吧。”
“是。”
见小姐情绪低落,巧儿以为她在心疼那一池荷花,便不再多言,跟在方昭身后走出了院门。
午后艳阳高照,丝履踩在青石子路面上有些烫脚。主仆二人沿着青石子小径一路前行,走到荷花池边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凋零破败的一池残荷,方昭发出了一声低呼。
方昭和巧儿绕着荷花池走了一圈,这片荷塘上百支荷花无一幸免,除了几茎断梗在风中伫立,所有粉色的荷包和嫩绿的荷叶全都折戟沉沙,栽进水塘里了。也不知是何人辣手摧花,竟然下得去如此狠手!
一抹红色的衣角出现在方昭的视线中,引着主仆二人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才立定身形。
“你是什么人?引小姐来这里做什么?”巧儿叉着腰,指着面前那名红衣女子问道。
那名红衣女子一声未吭,仍背对着方昭和巧儿站着。
方昭缓步走上前,给那名红衣女子施了一个福礼,道:“……昭儿……拜见……长平郡主。”
偌大一个方府,只有夫人和柳姨娘两位女主人,方昭这个养女勉强算是半个主子,此时,老爷和夫人等人在前厅宴客,婢女仆妇们都很忙,能在府里随意走动的恐怕只有这位长平郡主曹敏了。
不过,她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那名女子缓缓转过身,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张俏脸不语自带笑。她轻挑细眉,语气不咸不淡地道:“你猜中了我是谁,倒还没有傻透。”
“你怎么说话呢?郡主就了不起吗……”巧儿欲上前争辩,却被方昭拦了下来。
方昭没有理会曹敏的挑衅,对她欠了欠身,便欲转身离开,她可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曹敏解下腰间的褚红色软鞭,挥鞭向方昭抽了过来。
她是一名八品武者,这一鞭使出了十成的力气,招式异常凌厉。只见那条长鞭如同灵蛇一般在半空中舞动,化成了无数条鞭影,向方昭当头袭来。
方昭看着漫天的鞭影瞪大了双眼,若是被这一鞭击中,就算不死也会去半条命。她自幼养在深闺,与这位长平郡主素不相识,今日是第一次相见,长平郡主为何要取她的性命呢?
第十五章 落水
“小姐,当心!”巧儿疾呼一声,同时向身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鞭影覆盖的范围。
方昭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阵罡风卷着无数鞭影扑面而来,她只好抬起双臂护住头脸,准备硬接下曹敏这一鞭。
“啪——”
长鞭落地,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方昭放下手臂,只见一股柔和的金色光芒从她脖颈间那颗黑色珠子中透出,将她的身躯笼罩在内,隔绝了漫天褚红色的鞭影。
“这怎么可能?”
曹敏收回软鞭,怒目圆睁,咬着牙道:“这是……巫咒,你是巫族妖女!”
此时的方昭比曹敏还要震惊,这层淡淡的金光让她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共鸣,好像这些光芒本就是属于她的,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待那层金光散尽后,那颗黑色的珠子黯淡了几分,方昭面色微白,唇边溢出了一缕鲜血。
“小姐,你没事吧?”巧儿快步走上前,将身形踉跄的方昭搀扶住了。
“……长平郡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与你……前日无怨……往日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方昭拭去唇边的血迹,幽幽开口道。
“误会?”
曹敏轻笑了几声,用手中的长鞭一指方昭,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傻子养女而已,凭什么穆哥哥对你那么好?”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方宸穆待方昭的确如亲妹妹一般,兄妹二人感情甚笃,不是血亲胜似血亲,但两人之间没有超越本分,也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巧儿轻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少爷如何对待我们小姐,还敢下手伤她,若是被少爷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你!”
“……巧儿,还不住口!”
方昭皱了皱眉,试图跟曹敏解释,可曹敏却听信了巧儿的挑唆,忿然作色道:“那我就让你们两个再也见不到穆哥哥!”说罢,就再次挥鞭向方昭和巧儿抽打而来。
方昭奋力躲闪,可那鞭子来势汹汹,一鞭比一鞭狠,一鞭比一鞭快,而且宛如长了眼睛一般,每一鞭都精准地抽向两人的要害部位。
巧儿的大腿上挨了一鞭,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疼得她哇哇直叫。
方昭也支撑不住了,忙俯身跪在地上,向曹敏讨饶道:“……郡主……手下留情!”
曹敏误会她了,并非真要杀她,只要误会解开便好。做人要能屈能伸,方昭只有十三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乱鞭之下。
曹敏见方昭下跪,果然收住了鞭子。
“……不喜欢……”
曹敏冷冷地注视着方昭,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
“……昭儿……不喜欢……方宸穆,只把他……当做哥哥。”方昭垂着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曹敏缓步行至方昭身边,用鞭子的手柄抬起方昭的下颌,眯眼笑道:“此言当真?”
方昭微微点了点头。
“我不相信,除非……”曹敏用手中的鞭柄在方昭细嫩的脸蛋上比划了一下,“你自愿毁去容貌,并且答应永远不见穆哥哥!”
“小姐,使不得,不能听信这个恶毒女人的话……”
巧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曹敏一鞭子甩在身上,疼得她呼吸一滞,倒吸了一口凉气。
“多嘴的贱婢!我杀不得她,难道还杀不得你吗?”曹敏目光凶戾地道,接着,便扬鞭又要打下去。
“……好……我答应你!”
方昭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对准自己的脸用力划了下去,她的脸上被划出了一道狭长的血口,鲜血喷溅了曹敏一身。
众人都被方昭的举动惊呆了,方昭满脸血污,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巧儿神色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她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长平郡主,逼小姐自毁了容貌,就算少爷喜欢小姐,也不会娶一个丑八怪进门的。
早知如此,今日说什么也要拦住小姐,不让她出门。
完了,一切都完了。
曹敏也愣住了,她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傻子而已,没想到这个傻子真动手毁掉了自己的容貌,还下手这么重,这个傻子怎么说也是方家的养女,这下她可闯了大祸,没办法向穆哥哥和方伯父他们交代了。
曹敏和巧儿各怀心思,没有人留意到方昭脸上那道伤血止住了,正在快速结痂。
方昭早就知道自己这副身躯的自愈能力异于常人,可这种自愈能力给她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痛苦。儿时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仆妇以为她是痴傻儿,对她非打即骂,年幼的她总是遍体鳞伤,但很神奇的是无论受过多少次毒打,她身上的伤痕没过几天就消失了。
那些作恶的仆妇害怕老爷和夫人怪罪不敢声张,暗地里都把她当成怪物,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她。最严重的一次直接用她的头撞墙,流出的血把那一整面墙都染红了,那些仆妇仍然不肯罢手。那一次,她差一点就死了,整整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额头上连一点伤痕都没留下。
直至她慢慢长大,那些恶仆因为种种原因先后离开了方家,她的境况才有所好转。
方昭不知道自己这个能力是好是坏,是福是祸,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能力跟她脖颈上那颗黑色的珠子一样,都与她的身世密切相关。
嵌坠上的黑色珠子散发出一阵幽光,好似在印证方昭心中的猜想。
曹敏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昭,觉得她那张被毁掉的脸格外阴森可怖,加上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来向自己索命的厉鬼一般,令人遍体生寒。
她伸出手指了指着方昭,恶狠狠地道:“你实在是太碍眼了,倒不如死了干净!”曹敏说完,一脚踹向了方昭的胸口,直接将她踹进了荷塘之中。
方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谁能来救救她,她身上的伤可以自愈,可她不会水啊!
方昭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接连被呛了好几口水,随后便缓缓向水底沉去。
第十六章 魂珠
冰冷的湖水从方昭的口鼻灌入,一瞬间就将她的身躯包裹住了。方昭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从未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就这样死了吗?可方昭好不甘心!
她还没有查出自己的身世来历,还没有见过自己真正的亲人,她想问问那些人当初为何那么狠心将她抛弃!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的眼尾滑了下来,化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水中漂浮着。
方昭看着那颗圆滚滚的泪珠,神色微微讶异,她居然流泪了,原来她的心也是会痛的,她也有感情,受了委屈也能哭出来。
只是这突忽而来的心悸来得太迟了,她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要离开人世了。
意识渐渐涣散,无数画面在方昭的脑海中闪现,那些画面都是过去支离破碎的记忆,方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都是将死之人了,就不能回忆一些令人愉快的往事吗?
呼吸越来越困难,方昭看见水面上影影绰绰,好似有人影在晃动,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方昭闭上双目的那一刻,她胸前那颗漆黑的珠子散发出一阵夺目的亮光,咔地一声碎裂开来,化作无数金光盘绕在方昭的身躯周围,那些金光中间,还夹杂着一丝淡紫色的雷霆。那雷霆看似细弱,却蕴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可怕气息。
“昭儿……昭儿……”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是什么人在呼唤她的名字?方昭的睫毛轻轻颤动,猛然睁开了眼睛。
所有不适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她没有在水底,而是置身于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方昭抬眼望去,这座宫殿奢华至极,有鲛珠串成的壁帘,水晶雕饰的廊柱,四周的墙壁上镶金嵌翠,连脚下的地面都是白玉铺造而成的。方昭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想要开口说话,却只发出了一阵咯咯的笑声。
“巫彭师兄,你快过来看,咱们的孩子正在对我笑呢!她长得像你,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大美人。”
一名身穿紫色素纱衣的女子走了过来,她皮肤白皙、容貌清丽,一头黑发绾了一个松松的发髻,正垂着头向方昭看来。
她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那名男子头上戴着束发长冠,发带垂在肩膀两侧,发带的末端还悬挂着几颗颜色翠绿的玉珠,更加衬得他冠面如玉,气宇不凡。
“巫雅师妹,你是巫神国的灵主,咱们的女儿是巫族圣女,出身高贵,自是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她体内拥有一股强大的巫灵之力,若是善加利用,将来一定能够成为明并日月、照临四方的圣贤明主。”
巫神国……巫族圣女……巫灵之力?
方昭越听越糊涂,可她从这两个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温柔和慈爱,还有一丝殷切的期盼。
难道他们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方昭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缩小了许多,白白嫩嫩的,像刚出锅的小馒头,很明显这是一双婴儿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又变成一个婴孩了?
“巫彭师兄,你说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唔……师妹,你看这孩子肌肤雪白,双眼明亮有神,不如单名一个‘昭’字如何?”
“昭,日为形,象征着光明温暖;召有声,寓意为口舌生花,真是一个好字!孩儿,从今天起,你有名字了,你的名字叫昭儿,巫族的圣女巫昭!”
方昭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原来她的名字叫巫昭,是巫族的圣女。
她震惊的情绪还未平复下去,眼前的画面忽地一转,一群身穿黑色斗篷的黑衣人将她围在了中间,为首的那个人正是她的亲生父亲巫彭。
一名黑衣人走上前,对巫彭道:“彭护法,吉时已到,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巫彭面露戚容,举起手中的长剑向襁褓中的方昭刺了过来。
一道倩影飞身拦在方昭面前,替她挡下了那一剑,鲜红的血液从那名女子的腹部汩汩流出,将她身上的紫衣染红了一大片。
巫彭看向那名女子,神情惊愕地睁大了双眼,痛呼道:“巫雅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巫雅口吐鲜血,气息虚弱,可她的眼中却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巫彭师兄,昭儿是我们两个人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忍心对她痛下杀手?”
“我当然不忍心!”巫彭低吼了一声,“可这个孩子被诅咒了,拥有了连半神族人都忌惮的不死之力!我不希望她众叛亲离,成为一个不死不老的怪物,还不如一刀杀了干净!”
“昭儿只是自愈能力强一些而已,并非什么不死不老的怪物!”
“师妹,巫黾长老的卜筮之术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她将来会救出镇压在四方阵下面的那头凶物,为整个巫神国带来数百年的兵祸之灾,是巫族人的千古罪人!”
“我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的昭儿!”
巫雅徒手抓住剑刃,将腹中那把长剑一寸一寸地拔了出来,然后转头对一名身穿白色斗篷的女子说道:“巫真,我现在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快把昭儿带走,我来拦住他们!”
“嫂嫂……”
巫雅目色一厉,娇喝道:“快走!”
巫真面露痛苦之色,也不多言,抱起襁褓里的方昭就走出了大殿。
巫真抱着方昭来到了一处祭坛跟前,将一颗通体乌黑的珠子系在了方昭细嫩的脖颈上,流着泪道:“昭儿,不要怨恨姑姑,也不要怨恨你的父亲,倘若有一天你重新回到这里,会慢慢查出事情的真相。”
她试了试泪,接着道:“这颗魂珠在阵法启动后,会护住你的心窍,隐匿踪迹,让巫族人的耳目寻不到你,你若遇到了危险,魂珠里面的符咒会护你平安,当魂珠碎裂的时候,你的灵体将全部归窍,危险也会随之降临,切记要多加小心……”
“巫真!你要干什么?快把巫族圣女交给我!”那群黑衣人追了上来,把整座祭坛团团围住了。
巫真将襁褓中的方昭推到祭坛中央,吟唱出了一段古老的巫咒,随即用利器割破手腕,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祭坛,阵法上的灵符逐一亮了起来,一道光幕徐徐升起,将方昭罩在了里面……
第十八章 寻踪
就在方昭醒过来的同时,遥远的巫神国境内,一处方塔中的阵法陡然亮了起来,盘坐在阵法中的老者蓦然惊醒,缓缓睁开了双目。
这名老者的头发和胡须全都白了,身上穿了一件灰扑扑的法袍,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里面没有一点黑色的瞳仁,看上去十分骇人。
灰袍老者神色肃然,将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左腕在下,右腕在上,大拇指和食指交扣,形成锁链状,然后翻转手掌迅速掐出一个指诀,一道金色的灵符从他的指尖弹射而出,向阵法中的一个方位疾射而去。
随后,阵法中的亮光熄灭了,灰袍老者又悉心推演了一番,脸上的神情逐渐转为兴奋。
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走上前,给灰袍老者躬身行了一个礼,开口道:“恭喜长老,可是寻到那个巫族圣女的下落了?”
“哈哈哈哈!”
灰袍老者仰天大笑,花白的髯须随之震颤了起来。
他伸出手捋了捋长须,布满皱纹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戚容,道:“十三年了……老朽封闭了六识五感,粒米未进、滴水未沾,苦守在此处十三年,终于被我寻到了巫族圣女的踪迹!”
那名黑衣男子的身形微微一僵,将头顶的风帽压低了一些,沉声道:“长老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灵主吗?”
“灵主?”
灰袍老者冷哼了一声,神情不屑地道:“她算哪门子灵主!巫神国的灵主早在十三年前就被巫彭和贰负联手杀害了!老朽要亲自前往大夏国的方家去寻找这位巫族圣女,因为她体内拥有一股神秘的巫灵之力,可以让人不老不死,找到她,就相当于找到了不死灵药,老朽怎么会把这个机会拱手让人呢?哈哈!哈哈哈哈!”
“可惜,你永远都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灰袍老者突然止住话头,抬起头看向那名黑衣男子,灰白色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张脸上布满了惊恐,声音颤抖地道:“你不是我徒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名黑衣男子冷冷一笑,道:“你的徒儿还在门外守着,只不过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黑衣男子说罢,一跃而起,挥掌向阵法中的灰袍老者劈来,灰袍老者忙起身格挡。
黑衣男子的招式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杀机,每次出招都是虚实结合,且脚下的步伐变化多端,出手奇快,如鬼似魅,令人防不胜防。
两人刚一交手,高下立见,灰袍老者隐隐显露出了不敌之势。
数十招过后,灰袍老者被一股强劲的掌力震退了几步,心头暗惊:此人修为功法皆在自己之上,是一名九品术巫,甚至达到了祭巫之境,巫神国内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位绝顶高手!
灰袍老者心中萌生了一股退意,对那名黑衣男子略微一抱拳,道:“敢问尊驾是灵山哪一位护法?”
灵山是巫神国的圣山,灵山十巫原本是各大巫族部落的首领,他们每个人都身怀绝技,是修为极高的大祭巫,被人称为灵山十大护法。
早在一百年前,半神族夏氏部落发生了一场战乱,灵山十巫被卷入其中,近百年间,这些祭巫死的死、伤的伤,大部分都销声匿迹了,也有一些人活了下来,他们给自己换了个身份,躲在暗处蛰伏着,伺机卷土重来。
“你不需要知道!”黑衣男子怒喝了一声,再次挥掌向灰袍老者欺来。
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可掌风至灰袍老者面前时突然起了变化,登时一掌变两掌,两掌变四掌,四掌变八掌,又幻化成十六掌,如此这般满天掌影飞舞,根本分不清虚实。
灰袍老者虽然眼盲,他的听力却异于常人,靠着听声辨位躲过了一部分掌风,可他躲过胸前的一掌,后背上挨了一掌,躲过左肩的一掌,右肩上又挨了一掌。
片刻功夫,灰袍老者已经挨了不下数十掌。
他从未见过如此变幻莫测的掌法,巫族人大多使用咒术和符箓进行攻击,像这名黑衣男子这样使用拳脚功夫的实为罕见。
灰袍老者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一双灰白色的眼睛里布满了惊骇,冷声道:“这位仁兄,老朽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执意要取老朽性命?”
“今日之事怨不得别人,只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黑衣男子隔空一抓,将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握在了手中。这把剑的剑身上刻满了铭文,剑柄上盘绕着一条赤色的小蛇,隐隐向外散发着一股可怕的凶煞之气。
灰袍老者心知自己难逃一劫,此时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快速掐出一个指诀,一道灵符化成一只金鸟展翅向塔外飞去,他想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向其他人求救。
“唰——”
那名黑衣男子随意挥了一剑,将那只灵符化成的金鸟击落了。
“欺人太甚!”灰袍老者的手指上下翻飞,几道灵符化作漫天剑雨向那名黑衣男子袭来。
黑衣男子身法灵活地避开了一部分剑雨,举剑向面前的灰袍老者刺去,灰袍老者斜身避开。黑衣男子长剑反撩,又刺向灰袍老者的后心,这一剑变化极快,灰袍老者躲闪不及,肩膀处中了一剑,登时血流如注。
“这是……斩魔剑!你是灵山巫彭!”
灰袍老者终于明白了过来,摇着头哀叹道:“老朽早该想到的,那个巫族圣女是你跟灵主巫雅的女儿,老朽寻到了她的下落,威胁到了她的安全,你便要杀人灭口!”
黑衣男子没有吭声,只是当灰袍老者提到灵主巫雅的时候,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
“当初,你听信了老朽的劝告,与半神族部落的人里应外合攻上灵山,逼死了灵主,使尚在襁褓中的巫族圣女流落异乡,生死未卜……如今,倒想当一个好父亲了?”
“巫黾老贼,我早该杀了你的!”
黑衣男子一把掀开风帽,露出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孔,只是那张脸白得吓人,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似的,眼底还密布着一层蛛网状的血丝。
第十九章 魔毒
“哈哈,哈哈哈哈——”
灰袍老者惨笑了几声,道:“巫彭,老朽只是一介先知,说的都是事实,就算你把老朽杀了,将来要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巫黾老贼!十三年前,要不是你在半神族人那里煽风点火,说出那个可怕的预言,巫雅师妹就不会死,昭儿也不会跟我骨肉分离……”
巫彭神色痛苦地蹲在地上,一阵阵黑气盘绕在他的身躯周围。
“这是……魔气?”
巫黾吓得连连后退,早就听闻半神族人有一种可怕的魔毒,是专门对付那些不忠心的属下用的。中了魔毒后,早期并无异状,可一段时间过后,体内的毒素就会发作。
这魔毒发作起来,痛苦自不必说,如同万蚁噬心,行事癫狂不受控制,这还只是魔气入体的初期症状,要是到了魔气入脑的末期阶段,神智会完全丧失,狂性大发,将彻底沦落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最可怕的是这种魔毒至今无药可解,这也是巫族人忌惮半神族人,千百年来心甘情愿受他们驱使的原因之一。
“巫黾老贼,我要杀了你!”
巫彭一步一步向巫黾逼近,身上的魔气越来越盛,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巫黾被他逼得节节败退,打又打不过,只得颤颤巍巍地道:“巫彭,你若饶老朽一命,老朽便告诉你身上魔毒的化解之法,如何?”
巫彭脚步未停,他不相信巫黾这个诡计多端的老贼,从未听说有人中了魔毒后还能活下来的。而且,他体内的魔毒已经散布全身,没有几日好活了,更别提化解此毒了,不如将这个老贼除之而后快。
“老贼,看剑!”
巫黾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一剑,直接跪地求饶道:“老朽没有骗你,只需要找一名医术高超的巫医,将心剖开,取出魔种后再把心装回去就好了……”
“巫黾老贼!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把心剖开了还能不能活命,今日就拿你这个老贼来试一试好了!”
巫彭猛地一挥手中的斩魔剑,一道青色的剑光以迅雷之势朝着巫黾当头劈来,巫黾迅速掐了一个指诀,金色的灵符化成一面盾牌挡住了那道剑光。谁知那一剑只是虚招,当这把剑舞动起来的时候,剑柄上那条赤蛇便如同活过来一般,张开血口朝着巫黾直扑而来,等巫黾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感觉颈部传来了一阵锥心蚀骨的剧痛。
巫黾大叫了一声,体内的灵气迅速被那条赤蛇吸走了。
“这把剑……有古怪……”这哪里是斩魔剑,分明是一把会噬人的魔剑!
“巫黾老贼,你可以去死了!”
巫彭说完,举起那把乌黑的长剑径直刺入了巫黾的身躯之中,随后斜斜向上一撩,顿时血光四溅,巫黾被拦腰斩成了两截,他睁大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死不瞑目,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巫彭拄着长剑跪坐在地,神情悲怆地道:“雅师妹,你终于可以安息了,从今往后,没有人知道昭儿的下落,也不会有人去伤害她了……”
“咳!咳!咳——”
巫彭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喷出一大口黑血,体内的魔毒就快压制不住了,他提起长剑,一抖披风,整个人在原地消失了。
“叮铃铃——”
一串悦耳的铃铛声在空寂的大殿内响起,巫彭离开后不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现在方塔内的阵法旁边。
那名男子眉清目秀,长发用银簪固定在头顶,编成几股发辫垂在身侧。他身上穿着一件霁色的窄袖短袍,脚踏乌皮六合靴,腰间系着束腰蹀躞,看上去英姿飒飒、气宇轩昂。
身形稍矮的那名女子皮肤白皙、姿容俏丽,一头乌发梳了一个漂亮的分髾垂髻,穿了一件铜绿色的抹胸纱衣,纤纤玉腿裸露在外,脚上穿着一双登云履,手臂上缠了一条素纱绫,在纱绫的两端还缀着两只金色的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巫玥师姐,灵主让你我二人来巫黾长老这里打探巫族圣女的消息,没想到这个巫黾长老竟然遇害了,我们来迟了一步,这下可没办法交差了。”那名男子环抱着双臂,斜睨了绿衣女子一眼。
绿衣女子目光沉沉,垂眸向阵法中的那具尸体看去,只见巫黾长老的死状十分凄惨,他的身躯不自然地扭曲着,腰部以下被人斩断了,一张脸上布满了惊恐。
巫黾长老是因为失血过多慢慢气绝而亡的,究竟是什么竟然下得去如此狠手!
“巫玥师姐,你快来看,这是什么?”那名男子指了指地上一团颜色漆黑的血污,蹲下身正要伸手触摸。
“不要碰!”
巫玥轻喝了一声,制止了那名男子,她看向那团血污,面色凝重地道:“巫琅师弟,这是魔毒!”
“魔毒?”
巫琅一听到是魔毒,吓得急忙退后了几步,他早就听说过这种毒的可怕之处,却从未亲眼见过,看来杀死巫黾长老的那个人中了魔毒,难道这件事情跟半神族人有牵连?
“巫玥师姐,此事非同小可,我们还是尽快赶回灵山,把这件事情上报给灵主吧!”
巫玥微微摇了摇头,“灵主根本不在意巫黾长老的死活,也不关心巫黾长老与半神族人之间的私人恩怨,她老人家只关心一件事情……”
“师姐是说……灵主只想知道那个巫族圣女的下落?”
巫玥赞许地看了巫琅一眼,点点头道:“没错。”
十三年前发生的那桩惨案震惊了整个巫神国,巫彭与半神族人里应外合,血洗了巫族圣地灵山,杀死了灵主巫雅,连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也不放过,幸而巫真在危急关头用上古秘法开启了灵阵,那个孩子才逃过了一劫。
灵主死后,他们的师父巫曦临危受命,被选为巫神国的新任灵主。可如今的巫神国早已支离破碎,各大巫族部落之间征伐不断,其中绝大部分部落都归附了半神族的夏氏部落,成为了半神族人的附庸,灵主的威望也大不如前了。
第十七章 悸动
方昭闭上双目的刹那,挂在她胸前的那颗黑色珠子碎裂开了,化作无数道金光盘绕在方昭的身躯周围,片刻过后,这些金光和那一丝淡紫色的雷霆全部隐入了她的眉心之中。
水底再次沉寂了下来。
“昭儿……昭儿……”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道黑影奋力向水底的方昭游了过来,伸出强壮有力的双臂将方昭揽入怀中,封住她柔软的双唇为她渡了一口气,然后才托着方昭向水面游去。
当他抱着方昭冲出水面的时候,岸上等候的巧儿早已一脸焦急,声音急切地道:“少爷,小姐她怎么样了?”
巧儿被曹敏抽了两鞭,大腿和腹部受了重伤,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匍匐着跪在方昭脚边,凝目向她脸上看去,这一看把她吓了一大跳,只见方昭脸上那道可怕的伤口居然奇迹般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这怎么可能!
巧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咋舌,先前她分明亲眼瞧见小姐把自己的脸给毁了,怎么转眼之间就恢复如初了呢?
巧儿压下心头的震惊,这件事还是等小姐醒了再问清楚吧。
曹敏心知自己做错了事,将褚红色的软鞭收回腰间,垂着头立在一旁闷声不语,也不敢看方宸穆。
方宸穆神色肃穆,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水滴顺着他的发梢向下滴落。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些了,微屈右膝,把方昭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使其面足朝下,用内力拍击着方昭的背部,直到方昭把口鼻内的污水尽数吐出,他才略微心安地舒展开眉心。
方宸穆抱起昏迷的方昭,快步向她居住的院落走去,昭儿刚落了水,若是不小心受了风寒,发起高热就麻烦了。
巧儿勉强站立起身,强忍着疼痛,步履蹒跚地跟在方宸穆身后。
曹敏抬脚欲追方宸穆,碎星剑凌空而起,嗖地一下插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曹敏的去路。
方宸穆脚步不停,也没有转身,声音冷厉地道:“请长平郡主回去休息吧,昭儿就不劳郡主费心了。不过,这件事情还不算完,我一定会替昭儿向长公主讨一个说法的!”
“穆哥哥,我……”
曹敏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轻咬着下唇,想说自己不是故意推方昭落水的,可她知道就算自己这样说了穆哥哥也不会相信。
待方宸穆等人走远了,那把碎星剑兀自颤动了几下,朝着方宸穆离开的方向飞了过去。
“穆哥哥,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曹敏泪流满面,生气地跺了跺脚,旋而目露凶狠之色,自言自语道:“反正那个傻子已经毁了容貌,你迟早是我一个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方昭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有点点金芒一闪而逝。
乍一看,她脸上表情木讷,眼神呆滞,好似一潭死水。可若仔细瞧,那一双漆黑的眼眸眸底深处已然恢复了几分生机。
方昭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脖颈间的吊坠,那颗黑色的珠子不见了。
她在水底昏迷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了一些记忆碎片,是有关她的身世和族人的,难道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方昭稍稍运力,她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一股神秘的灵力波动,这股力量十分庞大,但她却无法随意操控,这股力量就是巫灵之力吗?
方昭目光微闪,若果真如此的话,从今以后,她不再是一个废物了,终于可以习武修炼了……
方宸穆伏在床榻边,听到动静,转眸向榻上的方昭看去,见方昭睁开了眼睛,惊喜交加地道:“昭儿,你醒了?”
“穆哥哥。”
一道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不似往日那般干涩难听,格外清脆悦耳。
“可有哪里不适?”方宸穆见方昭面若飞霞,伸出手背贴了贴方昭的前额,还好烧已经退了,不由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我没事了,多谢穆哥哥救了我。”
方宸穆呆愣了一下,搁在往日她的昭儿磕磕绊绊地说完一句话,都要缓神半刻,眼下她说话竟如此连贯畅通,丝毫不费力,别是落水之后,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昭儿,你……”方宸穆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词,急得满头是汗。
“穆哥哥,我有心了,我的心也会像旁人那样悸动,我不再是一个心智残缺的傻子了……”方昭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两行热泪从她的腮边滑落了下来。
“昭儿,你别哭,这是一件好事。”方宸穆心疼地替方昭拭去眼泪,视线落在她娇嫩的红唇上,神情微微一顿。
方才在水下时,他以为方昭就要死了,将世俗礼法都抛诸脑后,嘴对嘴为她渡气,此刻回想起来,那唇瓣的触感很柔软,还有那副纤柔无骨的身躯……
方宸穆克制不住想要再次拥方昭入怀的冲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方昭。
“穆哥哥,你怎么了?”
方宸穆掩口轻咳了一声,心中暗暗自责。昭儿虽然是方家的养女,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他竟然对自己的妹妹有了非分之想,简直是荒谬绝伦!
“昭儿,既然你醒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等一等。”方昭说着便要下床,可她刚刚溺水了,气力虚弱,险些摔倒,方宸穆急忙将她搀扶住了。
两人四目相接,方宸穆只觉得口干舌燥,一颗心异常躁动,仿佛要从自己的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穆哥哥,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暂时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好不好?”方昭抬起头看向方宸穆,眼神清澈明亮。
昭儿一直拥有这般漂亮迷人的眼睛吗?
方宸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多谢穆哥哥。”方昭笑靥如花,那张木然无波的脸一点一点变得灵动鲜活了起来。
方宸穆也跟着她笑了,这样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才是少女该有的模样,他希望妹妹日后也多笑一笑。
第二十四章 疗伤
最近这几日荷花池旁边的小院很安静,长平郡主曹敏也没有来找过麻烦。不过,令人疑惑的是那片枯萎的荷花竟然奇迹般复活了,生长得更加茂盛,荷苞累累,枝叶扶疏。
不知为什么,方昭隐隐觉得这件怪事跟自己有关。
巧儿身上那两处鞭伤还未完全恢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伤口隐隐作痛,可一想到小姐,她又觉得自己这两鞭子没有白挨。少爷隔三差五就往小姐的院子跑,两人亲密的关系更胜从前,这都是托了长平郡主的福。
自打那次落水之后,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还是那样神情淡漠,沉默寡言。
总之,巧儿是越来越看不透小姐了。
但这些事情巧儿都不关心,她只关心一件事,只要少爷对小姐一片痴心,老爷和夫人也没有别的办法,抬小姐做姨娘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少爷身边伺候了。
她对少爷的喜欢已经变成了一种执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在少爷身边。
巧儿的目光透着一丝坚定,推门走进了房间,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长桌上,见小姐正斜倚在长榻上,手中拿着一卷《开脉诀》,她的视线凝固在书卷上,眉心紧锁。
小姐这几日一直在看那卷书,都有些废寝忘食了,巧儿摇了摇头,没有上前打扰,提着茶壶转身出了门。
方昭没有察觉有人进门,又匆匆离开了,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手中那卷《开脉诀》上。这卷书里介绍的是奇经八脉的开脉之法,普通武者习武,都要先从开脉开始练习,体内的经脉被拓宽了,真气就会增加,修为也会随之提升。所谓开脉诀,便是一套呼吸吐纳、开穴拓脉的法诀。
书中说开八脉,需要凝聚精神,以意引气贯通全身,吸气时气息要贯穿整条督脉上升至泥丸,吐气时要将任脉内的气息排空直抵会阴,带脉的气息要引至肩窝,阳腧的气息要流入掌心……
方昭按照这套法诀练气,稍一运力,体内那股神秘的巫灵之力便开始上下翻腾,在方昭体内横冲直撞,搅得她脏腑如经刀割,不得不立即终止修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自己修炼的方法不对?
《开脉诀》在大夏国是最普通之物,连三岁小童都能倒背如流,这卷书还是方宸穆送给她的,更不会有误,为什么自己没有办法按照这套法诀修炼呢?
方昭垂眸苦思了一番,仍然不得其解,莫非她的体质就不适合习武修炼,这辈子只能做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哎……”
方昭轻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站立起身,看到长桌上的食盒,才知道巧儿已经取膳回来了。
巧儿因她受了长平公主两鞭,也不知道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巧儿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方昭,微微怔愣了一下,小姐这几日一直在埋头看书,主仆二人都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小……小姐,是口渴了要喝水吗?奴婢这就为小姐倒茶。”
巧儿步履蹒跚地走到长桌前,正准备为方昭沏茶,她的手就被方昭握住了。巧儿转过头,神色不解地看向方昭,“小姐这是何意?”
“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方昭眼眸轻沉,在巧儿面前,她不想继续装成傻子了。她知道巧儿留在自己身边别有用心,可至少到目前为止,巧儿还没有起歹心害她。
“小姐……你不……”
巧儿张口结舌了半天,到底没把这个“傻”字说出口,硬生生给忍住了。
细细想来,也许小姐一直都不傻,只是口不能言,不善表达而已,真正傻的是那些偏听偏信、以讹传讹、自作聪明的人。而且,小姐是懂医术的,柳姨娘的血亏之症就是被小姐治好的,若想治好自己的哑症,自是不在话下。
小姐能在她面前毫无隐瞒地显露出本来的面目,是对她极大的信任。
巧儿不再多言,直接解开衣衫,露出了胸前和腿上那两道狰狞的鞭伤。虽然上过了金疮药,伤口处还是又红又肿,都起疡化脓了。
方昭暗暗摇头,这样的伤势要是再不治疗,有可能会落下残疾。
她让巧儿平躺下来,净了手,才取出银针开始为她施针,先用银针浅刺合谷、内关、背俞、夹脊等穴位进行麻醉,然后将装着九针的布袋展开,准备为巧儿疗伤。
根据《灵枢·九针论》中记载,九针之名,各不同形,鑱针头大末锐,去泻阳气;员针针如卵形,以泻分气;铍针末如剑锋,以取大脓……每一种针的形状、长短、功效各不相同,九针齐聚,则天下恶疾皆可除。
方昭要替巧儿的伤口除脓,就需要用到这几种针。
巧儿被施了针后,神色倦怠,有些昏昏欲睡,伤患处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接下来我要破疡刮脓了,可能会有点疼,你稍微忍耐一下。”小姐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那声音刚落,巧儿就感觉胸前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之感,疼得她冷汗直流。
巧儿咬紧牙关勉强支撑了一会儿,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待巧儿再次醒来的时候,方昭已经为她施完针了,胸前和腿上的伤口也用细布包扎好了,巧儿顿时感觉一身轻松,患处似乎没有先前那般胀痛得难以忍受了。
巧儿想坐起身,却被一声轻喝打断了:“别动!”
巧儿抬起头看向方昭,一脸欢喜地道:“小姐的医术可真高明,奴婢身上的鞭伤一点都不疼了。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奴婢这就去给小姐取晚膳。”
“你身上的疡脓虽然除了,但也需要静养两日,晚膳我亲自去取便好。”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躺在床上让小姐伺候的道理!”
巧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方昭伸手按住了,“等你身上的伤势养好了再说,你也不想将来落下什么残疾,变成一个跛子吧?”
方昭这样说,把巧儿吓得一激灵,果然不敢再动了,她垂着头,神色动容地道:“小姐……你对奴婢可真好。”
方昭轻轻点了点头,提着食盒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怀恨
长平郡主曹敏在方昭手上吃了一个暗亏,不由怀恨在心。
这几日,她见方昭脸上那道伤疤竟然不医自愈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认定方昭一定是通晓什么巫术的妖女,要不然怎么会把她的穆哥哥迷得神魂颠倒呢?
不过这只是曹敏心中的猜想,就算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毕竟她没有证据,婢女巧儿也不会站出来替她说话。
那个傻子还真是命大,跌进水坑里都淹不死,看来得想个别的法子来惩治她了。
可那个傻子平日极少出门走动,就算曹敏想害她都找不到机会,就在曹敏愁眉不展的时候,突然瞥见方昭手中提着食盒步履匆匆地向东厨的方向走去,曹敏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缀在方昭身后。
东厨的仆妇和厨娘见到方昭,纷纷向她行礼。
这个傻子小姐在方家原本不怎么受待见,可自从她医好了柳姨娘的病后,夫人对她另眼相看,下面的仆妇和婢女们也都不敢造次了。
“小姐今日怎么亲自来取膳了,巧儿那个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方昭没有搭话,恢复了一贯冷淡木然的神情。
从前,府里的仆妇和婢女们都对她恶语相向,处处与她为难,方昭时常因为被误解而焦急,如今,她可以开口说话了,反而不想为自己辩解了。懂她的人自然会懂,不懂她的人,无论她说什么那些人也听不懂,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那个仆妇见自己讨了个没趣,在心里暗骂了几声,接过方昭手中的食盒,转身进了庖厨。
不大一会儿工夫,又拎着满满当当的食盒走了出来,脸上堆着笑,道:“小姐身子娇贵,干不得这等粗活,还是老仆给小姐送回院子吧?”
“……不必了。”方昭接过食盒,不再理会那个仆妇径直向回走去。
待方昭走远了,那个仆妇才啐了一口唾沫,耷拉着脸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傻子而已,还真会拿小姐的款儿!”
天色渐暗,盛夏的傍晚仍然有些燥热,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蛙叫,忽长忽短,忽远忽近。
方昭提着食盒疾步如飞,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又斜又长,投映在青石子路面上,形单影只的,看上去有些落寞。
最近,她的身体越来越好了,走了这么远的路都没有气喘,方昭不禁暗自窃喜,她从怀中取出绢帕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突然吹来一阵凉风将她手中的绢帕吹跑了。
方昭脚步未停,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想:巧儿怕是已经等着急了,左右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人经过,还是明日一早再来寻那条帕子吧。
方昭离去后不久,一名红衣女子闪身出现在青石子路上,她的手中拿着一块颜色洁白的绢帕,帕子的右下角用丝线绣了一个“昭”字。
红衣女子唇角一勾,身形一晃,就在原地消失了。
次日一早,方昭就来寻那条绢帕,她沿着青石子小径寻了一路都没有找到,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这条帕子要是落到别人手里,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转念一想,世间哪有那么凑巧的事,说不定是被风吹进荷花池里去了。
方昭没有太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回到小院后,见巧儿可以下榻随意走动了,胸前和腿上的两处伤口都已结痂,气色也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巧儿见到方昭,神色雀跃地对她说道:“小姐的医术实在是太高明了,奴婢只歇了一日,便觉得身体大好了。”
方昭微微一笑,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巧儿身体恢复了,她也很高兴。
“小姐定是累了吧?奴婢这就为小姐沏茶。”巧儿提着茶壶正准备出门,就迎上了一名在夫人身边伺候的青衣婢女。
这名婢女经常替夫人来给小姐送东西,巧儿跟她关系熟稔,忙上前招呼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巧儿,小姐,大事不好了!”那名青衣婢女说完,才匆匆给方昭行礼,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眼神中透着几分焦急。
“姐姐,什么事情不好了?”巧儿一怔,神情肃然地看着那名青衣婢女,方昭也转眸向她看来。
青衣婢女自知说漏了嘴,夫人只是让她来请人,并没有让她多说话,便使劲摇了摇头,抿住嘴巴不说话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姐姐这样半吐半露的,让人好生摸不着头脑。”
青衣婢女着急地跺了跺脚,干脆越过巧儿,对方昭道:“一句话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小姐快随奴婢走吧,老爷和夫人有请!”
方昭站起身,跟在那名青衣婢女身后向门外走去。
她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思急转,最近她没做什么惹老爷和夫人生气的事情,只是数日前与长平郡主发生了一些龃龉……
一想到长平郡主曹敏,方昭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小姐,奴婢跟你一起去。”
巧儿抬脚向外走,却被方昭拦了下来,“你身上的伤刚刚恢复,还需要多休息,我可以应付。”
“可是……”
方昭给巧儿使了个眼色,巧儿便不再坚持了。有人要害小姐,自己只是一个下人,就算跟着去了也没什么用,现在能帮小姐、替小姐说话的只有一个人,她必须尽快去找那个人才行。
青衣婢女听到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心中暗惊:谁都知道方家收养的这个小姐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可前段时日,这个傻子小姐非但不傻了,还会治病救人,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将垂死的柳姨娘都给医活了。这些事情只是道听途说,并非亲眼所见,青衣婢女还有所怀疑,可此刻她亲耳听到这个傻子开口说话,与寻常人无异,下巴都快惊掉了。
青衣婢女偷偷瞟了方昭一眼,暗自摇摇头:人不傻了又能怎样?得罪了长平郡主一样没有好果子吃,倒是可惜了这副好模样!
“是因为那条绢帕吗?”方昭垂着头走路,像是在对那名青衣婢女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
那名青衣婢女听了,仿佛见了鬼一般,神情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难道小姐不仅能够治病,还能掐会算,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