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战起淞沪
8月14日,下午16时21分,上海市江湾路。
齐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雾,用勃朗宁的枪口推了推头盔下沿,眯着眼睛观察着对面日军阵地的动静。这条街道不久前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景象,现在只剩下了两旁被日军炮火炸的支离破碎的房屋和遍地狼藉…一些在细雨中有幸没有烧起来的房屋废墟依稀可以辨认出曾经的灰瓦白墙,很典型的江南建筑风格。
对面刚刚还枪声大作的日军阵地现在一片死寂,好像那些射击精准的日军士兵都不存在一样。观察了一会,实在看不出什么的齐恒不得不缩回工事,取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叼在嘴里,抓紧时间享受一下这片刻的宁静。
新任的一排长田小班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看过来,齐恒招了招手,田小班猫着腰溜了过来,熟练的帮齐恒点上了火,自己也拿出一根点上。
田小班见齐恒盯着自己头上隐隐有暗红色渗出的纱布,晃了一下脑袋说到:“他娘的,还好老子戴了头盔,不然脑壳都被炮弹皮掀掉了。”
田小班在团里是出了名的的老兵油子,上到团长下到新兵几乎每个人都听过他。齐恒吐了口烟,摇摇头没有答话。他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眉宇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齐恒是88师264旅527团二营六连的中尉副连长,现在负责指挥6连剩下的八十多号人接替三连进攻日军阵地。之前三连才上来一个多小时,就阵亡了快一半的士兵,连排军官只剩下一个排长指挥着剩下半个连死钉在阵地上。
下午四点钟团里下命令让六连接替三连,可没等齐恒他们完全进入阵地,日军就是一阵炮火急袭。
当时连长正带着一排在工事后面的街道上掩护三连撤出阵地,猛不丁被两发炮弹砸进了人群里,等齐恒带着人冲过去之后就看到一地支离破碎的尸体和躺在被鲜血碎肉染红的泥浆之中哀嚎的伤员。
烟雾里,一排的副排长田小班满脸是血的坐在地上,脚蹬着地,一手一个拖着被炸成两截的一排长往工事的方向挪动。连长也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卫生兵看着连长还有些气息,赶忙叫了几个人抬着连长送去后边的医院。
这两发炮弹让六连开战前就损失了十二号人,包括一排长在内七人阵亡,上尉连长等五人重伤。齐恒暂时代理连长指挥战斗,一排排长由田小班代理。
4点多时,齐恒指挥二排和一排一个班向江湾路方向的敌军进攻,这差不多是六连一半的兵力了。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奋勇狂呼,冲锋前进。齐恒握着勃朗宁猫着腰,贴在路旁一家绸缎铺半片没有被炸倒的大门旁向日军阵地连连射击,日军凭着工事,集中机枪火力,顽强抵抗。齐恒身边接连倒下了五个战士,他们身上的绿色军装沾满了污泥和血迹,已经很难辨认出原本的颜色。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死拼,六连才进占到八字桥以东的阵地。一个一百三十人的满编步兵连只剩下八十二人。
日军拥有数量不少的轻重机枪,还有掷弹筒,中**队每次冲锋都会招致一阵猛烈射击,导致大量的伤亡。而日军单兵的射击也极其精准,远不是缺乏射击训练的中国士兵所能比的。
虽然88师是中央军三个完全编成的德械调整师之一,但士兵素质还是远远不足。仅第一次冲锋就让二排损失过半,很多士兵进攻时稍加瞄准甚至不瞄准就直接开枪,绝大多数子弹都打到了掩体上。但日军几乎每一次射击都会命中一名中国士兵,一些冲锋的士兵被打翻在地,无助地抱着伤口哀嚎,但更多的士兵被三八式步枪直接击中了要害,或者被日军咆哮的机枪击中,喉咙里嘶吼着的冲杀声戛然而止,就那么直挺挺的栽倒在他们用生命奋力保护的土地上。进攻失利加上惨重的伤亡让整个阵地充斥着悲伤和愤懑。
下午五点半,在多次进攻后,527团进攻稍缓,三营7连和8连被加强到6连的进攻队列里,由三营副统一指挥。阵地上布置了近三百五十名官兵,这让之前6连略显低迷的士气一振。齐恒从阵亡的士兵身边捡起一支还能使用的七九步枪,坐在一旁默默擦着枪。8连的徐连长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齐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黄旅长已经带着指挥部前移了,别的团打的都很不错,连着干掉了日本人好几个据点,应该天黑前就能拿下爱国女子大学。我们527团也不能落后,现在老哥几个的人都上来了,张营副打算来一次总攻,一次拿下前面的阵地。齐老弟你们坚持了这么久,可要再加把劲,抢他个头功回去,请老哥我喝酒啊。”
听出徐连长在半开玩笑的鼓励自己,齐恒笑了一下,坐直了点,说:“我当初考军校可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就想着要把日本人赶出我们的国土,我们之前丢了东三省,现在华北也打成了一片,仗还有得打呢,抢徐大哥功劳什么的我可做不来啊。”
见齐恒振作了精神,徐连长转移了话题:“当初你军校毕业刚来264旅,黄旅长不是还想留你在旅部吗,你怎么非要来连队里呢,又苦又累不说,下面的老兵油子不好管吧。”
“我年轻嘛,老窝在旅部里看地图我可待不住,还是和弟兄们在一起比较自在。老兵一开始是不好管,后来大家熟了也还不错,不瞎折腾人家人家也不会跑来惹长官嘛。”齐恒答道,“徐大哥你不是总想宰我一顿吗,等仗打完了我一定请你好好喝一顿。”
这个徐连长是徐州人,齐恒的江苏老乡,算是264旅资历比较老的连长了,齐恒刚来264旅的时候在他手下当排长,徐连长比较照顾他,两人关系不错,平日里就以兄弟相称。后来齐恒升了6连副,徐连长还老打趣让齐恒请喝酒,但是上海形势紧急,部队开拔准备作战,徐连长这顿酒一直没喝到。齐恒没想到在战场上徐连长还惦记着,不由得一乐。这时田小班也凑了过来,嬉皮笑脸的问徐连长有没有什么好烟,被徐连长一脚踢了过去,搞得周围几个兵一阵哄笑,大战前的紧张气氛消散了许多。
五点四十五分,各攻击部队准备就绪,听说黄旅长亲自上前线督战,官兵们士气大振,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向日本海军陆战队的阵地发起猛攻。进攻命令下达,一向油滑的田小班像换了个人一般,怀抱着仿捷克zb26轻机枪冲到一间倒塌的房屋旁,趴在血水里,使用短点射沉稳地压制着日军机枪手,完全不顾身旁一具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散发出的阵阵血腥味。徐连长挥舞着毛瑟手枪,踩过血泊和泥水,边冲边高呼着“弟兄们跟我上!”。齐恒压下心绪,一个翻滚躲过一串日军的机枪子弹,半跪在几个堆叠在一起的沙袋和残破的尸体边,吐出嘴里的灰土,深吸一口夹杂着血腥味,焦糊味和硝烟的空气,用步枪仔细瞄准一个露出脑袋的日本士兵,扣动了扳机。一枚7.92毫米的弹头带着强大的动能撞击在日军二等兵小野的左脸上,高速旋转的金属弹丸轻松地撕开了挡住它去路的人体组织,带着一些血肉和骨碴从后脑钻出,去势不减地钻入了另一名日军士兵的脖颈。
一时间,震耳的枪炮声,受伤者的哀叫声,中国士兵的喊杀声,夹杂着不同方言的脏话回响在阵地上空。日军派出近百架飞机,连同陆海军的大量炮兵对中**队狂轰滥炸。中**队的阵地被笼罩在一片火光和烟尘中,大地在颤抖。无数中国官兵单薄的身体被炸上天空,在金属破片和冲击波中被撕裂,搅碎,化成残肢断臂和血雨落回大地。田小班身边蹲着的供弹手被弹片击中,整个脖颈只剩下一丝皮肉还连在身体上,血喷了田小班满头满脸。徐连长身前落下了一枚炮弹,他的身体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抛上高空,又重重落在地上。齐恒打死了六名日本兵,包括一个挥舞着指挥刀凶神恶煞的军官。正当他蹲回掩体,刚刚给手里的步枪压上一发子弹,突然一阵无法阻挡的力量把他推出了掩体,丢向空中。他的步枪脱了手,齐恒努力的想抓住枪,却发现伸出的手臂满是鲜血,手中抓住的则是一截烧的焦黑的手臂。在失去意识之前,齐恒眼里最后一个瞬间是不断放大的地面,地上躺满了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
齐恒醒来的时候是8月15日凌晨四点四十三分,枪炮声还没有停。军医告诉齐恒他很幸运,只是被冲击波震晕了,身上中了三块弹片,都不严重,已经包扎好了,没什么大碍。齐恒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军医的阻拦离开战地医院,找到了自己的连队。他的部队已经撤下去修整了,齐恒的一排长田小班还活着,在齐恒受伤昏迷的时候把他送下了战场,然后代替他指挥着6连。在驻地,6连不算重伤送进医院的,只有48个活人,三个排长只剩下田小班一个。而田小班也没有了往日的油滑,拉着脸告诉齐恒,之前旅部来过人,通知了军委会已经下令停止进攻待命。仅仅半天的战斗,他们527团就阵亡了7个连长,8连的徐连长受了重伤,好在是保住了一条命。全旅伤亡1000多人,黄旅长也殉国了。
听完,齐恒摘掉头盔,缓缓的坐了下去,望着夜空久久不语。
第二章 总攻受挫
从8月13日下午开始,上海的枪炮声就再也没有停过。但由于伤亡过大,**的进攻迟迟没有进展。夜幕降临,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接到军委会电令“今晚不可进攻,另候后命”,88师便停止了进攻。齐恒也随部队修整了两天,奉命做攻击准备。之前在炮击中负伤的六连上尉连长周云生归队了,周云生运气说好不好,被一块炸飞的青砖打中了脑袋,虽然戴了头盔没有被开瓢,不过还是扭了脖子。回来的时候脖子被军医固定的有脑袋粗,巡视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整个人转来转去像个木偶,搞得好多兵看了想笑又不敢笑。
齐恒被调去了三营八连代理连长,14日一天,八连的军官损失殆尽,连长负伤后送,连副以下只剩下一个排长。团里考虑到齐恒曾经在八连待过,就让他先指挥八连。田小班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自己也跟着齐恒跑去了八连,嬉皮笑脸的恭喜齐恒荣升连长。让齐恒头大的是,这家伙竟然还搞了一小壶酒,非要齐恒就着窝窝头一起喝两口。这还能行?战时喝酒要是被团部那帮人看到了,两个人估计都不用被送去军法处,十有**会直接被拉去阵地前打了靶子。
齐恒感觉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心里一团火止不住的往外冒,顺手摘下头上的钢盔,没头没脸的朝田小班身上招呼了过去,一边砸一边往外狂喷脏话。田小班也不傻,看情况不妙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挑衅般的回头大白眼猛翻齐恒,两个人一追一赶在驻地窜来窜去。八连的几个新兵呆愣楞的看着这两个新来的军官犯二,心里止不住的嘀咕,团部可别派了两个傻子来指挥我们吧。
八连的老兵们是认识齐恒和田小班,有的人还关系不错,就坐在一旁起哄:“连长干死他丫的!”“连长田小班这狗日的还欠我一块大洋呢,帮我锤他!”
过了一会,齐恒揪着田小班的脖领子回来了,给大家简单的做了介绍和动员,全连能战斗的还有78个人,七挺轻机枪。整编后,田小班当了二排长,原来的一排长留任,一个老兵班长当了三排长。
8月16日下午1时多,总攻命令下达,进攻开始。87师和88师组织突击队向油漆公司,爱国女校方面日军发动猛攻。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分不清究竟是硝烟还是乌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吸上一口让人忍不住有些作呕。这几天,上海一直在死人,有很多平民,但更多的是军人。很多地方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拖下去就被炮弹和炸弹炸成粉碎,新的尸体和旧的尸体混在一起,中**人和日本士兵堆叠在一起,齐恒他们就踩着尸体进攻。
八连刚冲到一个街垒后边,迎头就招来了街垒对面日军机枪的猛烈扫射,几个士兵冲的太快来不及躲闪,身上爆出了一团团血雾。齐恒对几个愣头愣脑的新兵扯着嗓子吼着“隐蔽,隐蔽,找掩护!”却被枪声盖了过去,好在身旁的几个老兵及时把他们按在了地上。
田小班拎着轻机枪趴在一旁一栋三层小楼门口的沙袋后边,连续几个短点射打了出去,打飞了一个日军机枪手半个脑壳。其他兄弟或蹲或趴躲在掩体后边,将一颗颗愤怒的子弹射向日军的阵地。两边枪声大作,不时有人被子弹击中,惨叫着被拖下战场,或者直挺挺的倒向一旁。
田小班的机枪已经打空了好几个弹匣,枪管烫的发红,副射手赶忙拿出备用枪管来换,就在他们刚拆下枪管的关口,一旁的楼顶上突然探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阵弹雨猛地泼向掩体后的八连官兵。猝不及防,一排沙袋后边有七八个士兵被打翻在地,营机炮连支援过来的一挺马克沁重机枪也哑了火。中国士兵还没回过神来,又有两颗手雷甩了下来,轰轰两声,二排另一挺轻机枪旁几个士兵同样没了声息。齐恒急红了眼,朝正趴在楼门口的田小班大吼:“小班带几个人上去把那狗日的机枪给老子干了!”田小班手里拎着拆了枪管的机枪刚要应声,楼里猛地冲出来一个深蓝色衣服的日本兵,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一脸狰狞的朝田小班刺了过来。一旁的副射手一个激灵,顺手把发红的枪管丢了过去,正好砸在日本兵脸上。日本兵脸上像烤肉一样“滋啦”一声冒出了白烟,“嗷”一嗓子嚎了出来,身子也一滞,田小班顺势一偏,闪过寒光发亮的刺刀,抡起手里的机枪,狠狠地砸在日本兵的下巴上。日本兵的惨叫被砸回去了半截,步枪脱了手,仰面倒在地上。田小班两步赶上,对着他满是鲜血的脸一阵猛砸,直到那个日本兵僵住的双腿不再抽搐才停手。这时楼上又是一阵机枪扫射,刚开始咆哮的重机枪再次哑火,齐恒觉得左臂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揍了一下,一下子几乎端不住手里的步枪,低头一看,左臂已经是血流如注。他用右手紧紧按住左臂的伤口,气急败坏地喊:“田小班你他妈的没死就快点上去,打不掉楼上的机枪老子先毙了你!”
田小班见连长负伤,吼了一声“好”,把机枪丢给了副射手,抽出腰间的驳壳枪,对身后两个爬过来的老兵喊了声跟我上,就踏着尸体冲进了楼里。冲到二楼楼梯口,田小班听到楼上有动静,朝身边一个老兵示意了一下。老兵掏出一颗手雷,拉了弦,等了两秒才甩了上去。楼上“轰”的一声腾出一大团烟雾,田小班三人猛冲上去,跨过之前藏在楼梯口的日军士兵的尸体,三支驳壳枪对着房间里所有还在动的东西一通扫射。两个日军机枪手变成了筛子,血呼啦呲的摊在窗口旁。三个老兵不敢大意,等烟雾稍散,互相掩护着搜索了其他的房间,确认没有危险后,抱起窗口日军的九七式机枪居高临下对着日军开始压制射击。日军突然被制高点机枪压制,火力小了很多,齐恒右手挥舞着手枪,从掩体后一跃而出,高喊着:“兄弟们冲啊!”其他士兵紧随其后,在机枪掩护下猛冲了过去。日军见势不妙,互相掩护着撤出了阵地,中**队士气一振,乘胜追击。
在一次冲锋路上,齐恒左腿被两枚弹片击中,甚至还有一枚弹片嵌在了齐恒的头盔上。军医简单包扎后,齐恒坐在地上继续指挥,见连长负伤不下火线,八连的士兵奋勇冲击,攻破了日军多个阵地。战斗稍缓,来前线督战的廖龄奇团长看到齐恒坐在地上指挥战斗,头上因疼痛布满了汗珠,便命令士兵把他抬下战场医治。于是,不到四天时间,八连这第五任连长又被抬下了阵地。
“8月16日夜,我陆军第87,88师攻占了五洲公墓,爱国女校,粤东中学等日军据点,第87师突击队已攻至日本海军俱乐部,迫使日军司令长谷川清三次求援,旅顺港的两个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被紧急派往上海。为在日军援军登录前消灭盘踞在上海的日军,17日5时,我大本营令第九集团军发动总攻,但因敌情不明,且日军将所有通路都用坚固障碍物阻塞,并且以战车作为活动堡垒,我军进攻计划不得不改为强攻。经数日激战,进展甚微,日军甚至发动了数次反攻,但均被我军击退。日军上海各据点工事坚固,我炮兵部队数次炮击均收效不大。18日,接委员长电令,我军再次停止进攻待命。19日,谈判失败,我军重新发起进攻,第36师已由西安到达上海,加强后当夜进攻汇山码头;第87师附战车两个连,战防炮一个连进攻沪江大学,工大纱厂。经数日激战,始终难以突破,遂退回原处。22日,日军上海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所部到达马鞍群岛,23日,日军第两个师团强行登陆吴淞镇,张华浜,24日,我第9集团军转入防御作战,新组建的第15集团军负责抗登陆作战。以上,是一周以来敌我双方的动向。望诸位好好休养,早日伤愈归队,我们都期待与诸位再次并肩作战!”师部派来的一名少校参谋向病房里一众军官敬了个礼,转头走了出去。
躺在齐恒旁边的是264旅的一个少校副营长,他两只胳膊都包着厚厚的纱布,转头给齐恒抱怨:“真不知道这仗怎么打的,打又不是,不打也不是。不知道军委会都忙着干什么,让兄弟们在前面白白流血。”齐恒苦笑了一下,回答道:“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明知道日本人的增援就在路上,我们打着打着就停下来待命了,部队伤亡那么大,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士气都很成问题了。”右边一个肚子上裹着绷带的中尉接话道:“打的是真的惨呐,我被送过来的时候连里就剩一半人了,要不是连长帮我把肠子塞回去叫人把我送过来,估计我也和牺牲的兄弟们躺在一起了。”齐恒叹了一口气:“真想回去看看连里的弟兄们啊,我已经是他们的第四个连长了,不知道等我回去了,连里还能剩下几个人……”少校也叹了口气:“我们营四个连长阵亡了三个,我真的…”他停住了话头,努力的想把手抬起来,但是没有成功。齐恒看到他眼角有泪光在闪烁…
第三章 清华南迁
民国26年6月28日,林远从南京出发,经由上海乘火车去北平读书。这是林远第一次来北平城这座五朝古都。从前门火车站下了火车,随拥挤的人群走出车站,第一眼就看到了巍峨的正阳门城楼,连接着浑厚的城墙,在暮色下更加显得宏伟华丽。正当他眯着眼细细观看北平城墙的壮丽,心中充满对大学生活的向往时,一个中年男人打断了他的思绪:“请问,是林远少爷吗?”林远回过头,看到一张国字脸,微弓了腰,带着微笑正在向他示意。
“我是林远,请问您是?”
“我是顾家的管事,姓赵,顾老爷最近人不在北平,所以派我来接待您,您这段时间在北平的一切生活所需由我来负责。”
林远想起不久前父亲告诉自己,在北平有一个姓顾的老友最近在忙着把家产搬到南京来,林远的父亲出了很大的力,为表示感谢,也为了祝贺林远考入国立清华大学,顾叔叔打算在北平好好接待一下林远,所以让他下火车后留意。这个人应该就是顾叔叔派来的吧,林远想,一边向中年人点头示意。“那就多多打扰了。”
“您不用客气,顾老爷交代过,一定要招待好您,如有不周,我就不用再留在顾家了。”赵管事笑着说,一边接过了林远的行李。“请随我来,车在这边。”
顾家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赶走跟随多年的管事,不过这也是诚意所在了,林远也不点明,跟着赵管事上了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
“林远少爷,因为老爷决定举家搬迁南京,现在还留在北平的产业很少了,房子也打算盘出去,家里很乱,老爷交代先把您安置在酒店,您看?”
“客随主便,我很随意的,一切听您安排吧。您可以直接叫我林远,叫我少爷有点不太习惯,赵管事您太客气了。”
“那好,先送林先生去六国饭店吧,今天先为林先生接风洗尘。”赵管事对司机说了一下,汽车发动起来,开始在大街上穿行,林远兴致勃勃的看着车窗外北平的街景。过了一会,窗外的建筑风格明显出现了变化,各种美式欧式的建筑开始多了起来。“这里是东交民巷,北平的使馆区。”赵管事适时地解释道。“这里住的都是外国侨民,哪个国家的都有。”
汽车停在了一座四层洋楼的门口,法国古典主义样式的建筑风格,顶部有高高的孟莎式屋顶,洋溢着浓浓的西洋风情。林远跟上赵管事,踏进了金碧辉煌的饭店里,一个侍者走上前来,引着他们进了一个包间。包间里已经坐了两个人,首位坐着一个少女,身着西式礼裙,面容娟秀,清雅脱俗。正好奇的看向门口,少女身旁坐着一个少年,面容和少女有些相近,却多了一分英武,几分稚气,穿着得体的西服,歪着头看向林远。赵管事让开门口,向林远介绍道:“这位是顾晓晓顾小姐,顾家的大小姐,和您一样今年刚刚考上国立清华大学,这位是顾明宇顾少爷,顾家的二少爷。”待林远打了招呼,赵管事也向顾家姐弟介绍了林远,之后主客落座,觥筹交错间,几个人享受了一顿精美的晚餐。
餐后,顾明宇乘车去了学校,赵管事把林远和顾晓晓送到了利通饭店,顾家在这里开了几个长期包房供顾家姐弟和客人使用,林远的房间正好在顾晓晓的房间对面。因天色已晚,众人各自回到房间,洗漱更衣后便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餐,赵管事问林远是不是愿意去看看北平城的风光,林远欣然答应,顾晓晓也换了身方便的衣服,一行三人乘车到了北海琼华岛上的一座白塔。赵管事解释道:“在白塔塔基处便可瞭望到北平全城之美,许多游人第一次来北平都会来这里游览。”正值六月末,炽热的阳光仿佛将北平城投入了熔炉中熊熊燃烧,在白塔向南边眺望,天空碧蓝,金黄的阳光照着紫禁城的皇宫内院,屋顶上放着光,一片片都是金黄色,越过皇家宫殿的金光再往远了看,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大片连绵起伏的灰色屋顶,宛若一阵阵凝固的波涛。林远不由得赞叹起来。
“你看,那些都是老北平的胡同,北平有句话“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无名的胡同赛牛毛”,讲的就是北平城里胡同非常多。”顾晓晓指着远处大片的灰色说道。北平精巧的四合院与胡同就这样,鳞次栉比地隐藏在重重叠叠的弯曲屋檐下,组成了古城棋盘一般的格局。
“顾小姐,请问您考上的是什么专业呢?”回去的路上,林远问道。
“叫我晓晓就好了”顾晓晓笑了一下“我是文学院的,哲学心理系,你呢?”
“好巧,我也是文学院,外国语文学系。今后我们就是校友了,可要多多关照啊。”
“好啊,对了,下午我们去胡同看看吧?我小时候就是在胡同里长大的,那里可以看到很多老北平的特色呢。”
“没问题,不瞒你说,我还想尝尝冰糖葫芦来着,昨天在车站看到了,红红的一看就很好吃。”林远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西餐,倒是对一些中国特色小吃情有独钟。
于是,整个下午,林远都跟着顾晓晓在胡同里穿来穿去,尝到了奶酪,脆枣儿,豌豆黄,也被豆汁呛到咳嗽惹得顾晓晓掩嘴而笑,饶有兴趣的听街边算命的先生给一个中年汉子算命,还拿着冰糖葫芦看几个小孩追逐打闹……晚上回去之后,林远和顾晓晓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生分,两个年轻人都接受过新式教育,没有那么多迂腐的观念,又是同校同学,两家关系也很不错,所以赵管事也乐见两个人相处融洽。之后的几天,赵管事便休息了,有顾晓晓带着林远,要么两人,要么加上顾明宇三人,由司机带着,在北平各处游玩,在琉璃厂和厂甸淘几本旧书;或者在中山公园的茶馆饮茶读书闲谈;或是游览前清的皇家园林,回去品尝北平城里几家有名馆子里的美食,好不快乐。
几天后,民国26年7月7日夜,日本华北驻屯军借口演习时有一名士兵失踪,强行要求进入中国守军驻地宛平城搜查,被守军29军37师110旅第219团严词拒绝,次日晨5时左右,日军炮击宛平城,29军司令部命令前线官兵“卢沟桥即尔等之坟墓,应与桥共存亡,不得后退”随即,守卫卢沟桥和宛平城的219团第三营在团长吉星文,营长金振中指挥下奋起抗战。之后,全国各界纷纷声援29军抗战,林远与顾家姐弟一起报名参加了学生服务团,不过在赵管事苦苦劝阻下,加上远在南京的父母连发多封电报,他们没有去前线运送伤员搬运弹药,而是和其他一些爱国同学一起走上街头,呼喊爱国口号,散发传单,为前线的将士募捐。一时间,北平城里大街小巷都写满了爱国标语,街头随处可闻抗日救国口号。
7月17日,蒋委员长发表庐山谈话,对卢沟桥事变指出“在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及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惟有牺牲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在全国各界的支持下,29军寸步不让,顽强抵抗,日本便借谈判欺骗中国方面,以此争取了增兵时间。1937年7月28日,日军向北平发动总攻。日军司令香月清司指挥约1万人,在100余门大炮和装甲车配合、数十架飞机掩护下,向驻守在北平四郊的南苑、北苑、西苑的中国第29军第132、37、38师发起全面攻击。第29军将士在各自驻地浴血抵抗,第29军副军长佟麟阁、第132师师长赵登禹壮烈殉国,29日,北平沦陷。29军第38师在副师长李文田带领下发起天津保卫战,伤亡甚重,奉命撤退,30日,天津沦陷。其中南开大学在29.30日的轰炸中损失惨重,大部分校舍被毁。林远在学校里刚开始就读,哪知道华北之大已经无法容下一张安稳的课桌。这段时间里,北平市代理市长张自忠和日本人签订了许多协议条约,北平的学生都在怒骂这个大汉奸。林远心中难平,便给在国民革命军当副连长的兄长齐恒提笔写了一封信,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
不久后,齐恒给林远写了回信,但同样传到林远耳中的,是上海战火重燃的消息,齐恒所在的第88师已经投入战斗。林远写了好多封信想询问齐恒的消息,但迟迟没有回复,想方设法从各个渠道得到的却是上海战场各部队伤亡惨重的消息…林远每天都一副愁云满面的样子,顾晓晓想安慰他,但在得知缘由后,对林远这个素未蒙面的大哥也不由生出了一些担心。
8月28日,国民政府教育部分别授函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和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指定三人分任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委员,三校在长沙合并组成长沙临时大学。1937年9月10日,教育部第16696号令正式宣布建立国立长沙临时大学。于是,带着对齐恒安危的担忧,对日本人的憎恨,对报国的渴望,林远随着国立清华大学的师生们踏上了南迁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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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锡重逢
8月27日早上五点多,齐恒被疼醒了,感觉左臂刚刚缝合的伤口里面一跳一跳的疼。他刚被抬进医院做清创的时候打了一针麻药,虽然看着军医的消毒工具在胳膊上的洞里穿来穿去的挺吓人,但是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后来缝合了创口才开始感觉到疼痛,开始几天疼的睡不着觉,满脸都是汗珠,后来就好些了。齐恒觉得比起其他兄弟来自己还是幸运了很多,左臂是贯穿伤,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腿上的弹片也取出来了。不像他左边躺着的那个少校,左手被炸飞了,右手也只剩下三根指头,每天还是嚷嚷着左手的手指头火烧一样疼,有些吓人,也怪可怜的。右边的中尉也不怎么好,肚子被弹片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流了一地,刚抬回来的时候都快没气了,医生费了老大劲才把他的肠子塞回本该在的地方,救了一条小命。命是保住了,但是现在啥都不能吃,每天靠流食吊着,饿的直哼哼。这还是因为他们这些军官可以享受好一点的待遇,几天以来部队在罗店血战,伤亡很大,伤员一批一批送过来,医生忙的不可开交,药品都快用光了,有的士兵紧急手术的时候连麻药都没有,手术室的惨叫声就一直没停过,病房里躺满了伤痛中呻吟的伤兵。
齐恒忍着疼痛躺到了早上医生检查的时候,结果一检查才发现左臂的伤口发炎了,要切开引流,然后重新消毒缝合,否则这条胳膊有废了的危险。于是齐恒之前等伤口好一些就早点归队的想法被医生严词拒绝了,不得不又躺回病床。到了下午,医院又送来一批罗店来的伤员,其中甚至还有67师师长李树森将军。听人说罗店和周边已经打的血流成河了,**牺牲了一个旅长两个团长,打残了两个师的部队,楞是没叫一个日本鬼子踏过阵地。由于床位紧张,齐恒这些经过初步治疗等待痊愈的军官便被安排坐乘火车转移到无锡养伤,在这里,他第一次遇到了毛猴。
毛猴是个16岁的少年,原名叫毛求长,家住无锡郊区,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他的父亲是农民,祖父是农民,哪怕往上追溯到大清朝,也找不出一个不会种地的。那时候的农民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一个是穷,另一个是苦。比起北方的农民,他们唯一的好处就是身处鱼米之乡的江南,水稻可以种两季。不过交完各种赋税,也没有多少剩下的粮食了,好在温饱没有问题。年复一年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虽然苦了点,日子倒也过得去。只不过他还是命苦,老娘生他的时候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很虚,做不了重活,只能在家养养蚕。于是毛求长很小就开始帮父亲下地劳作,或是帮母亲饲弄桑蚕。天不作美,民国20年毛求长刚满十岁的时候,江南又发了大水,收成一下子减了许多,租税又涨,母亲也不得不帮着做些农活,才能堪堪填补家用。结果,过度的劳累让毛求长的母亲一下子病倒了,这下子毛求长家雪上加霜,父亲不得不为了生计把毛求长送去高地主家做一些苦工。好在毛求长这孩子比较机灵,虽然人瘦了点,不过还有点力气,能干杂活,体力活也能充一下数,并且他那一张嘴挺会说话,偶尔说两句还让高地主挺受用的,自然不会欺负他了。于是,毛求长就这么慢慢长大,干完农活在地边休息的时候,偶尔放飞一下思绪,想想什么时候能有笔钱,可以治好老娘的病,给自己买两块地,盖两间房,娶个俊俏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结果他的梦没做多久就破灭了。
民国26年战火燃起,各地都开始征兵,他们村也来了几个身着军装的老总。一开始因为毛求长身材瘦小,征兵的以为他年龄不够,倒是没为难他,但是高地主的二儿子却被抓了壮丁。高地主的大儿子在城里上高中,二儿子有些游手好闲,初中毕业就不去上学了,平时也不干正事就在城里瞎逛,这次回来找老爹要钱,正巧遇到征兵。本来这些抓壮丁的也有眼力,懂得见人下菜,高地主这种富户家的孩子是不抓的,家里塞点钱就糊弄过去了。结果高二少平时嚣张惯了,顶撞了一个老兵,这些老兵很多都是兵油子,按住高二少就一通狠揍,带队的中尉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在一边看热闹,高地主赶忙赔了好多不是又偷偷给中尉塞了好多大洋才让老兵停手。这时候高二少已经被揍成了猪头,满脸是血还掉了两颗牙,结果人家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征的壮丁里一定要带上高二少,说征兵名额缺一个,他们是奉公办事。这可急坏了高地主,要是儿子被带走了明眼人都知道有什么下场,好说歹说塞了四十大洋才让中尉同意找个人替自己的儿子。可他在村里喊了好久,村里其他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也没傻子,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当了兵肯定吃不了好。最后价格出到十个大洋,这让毛求长心动了。他是个孝顺孩子,有这么多钱够家里过上很久好日子,自己也老听村里进过城的人讲城里的好,心里痒痒想出去看一下,于是答应了高地主的请求。虽然毛老爹很是为难,但经不住毛求长和高地主好一顿劝,收下了那十块大洋。毛求长的母亲卧病在床,握着毛求长的手,眼中有万般不舍,但还是含着泪水给了毛求长一双刚做好的布鞋,送他出了门。就这样,农民毛求长变成了新兵毛求长。而毛求长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离家却成了和父母的永别。
齐恒和一群伤兵是28日早晨到的无锡,比起上海的战地医院,这里听不到枪炮声,显得安静了许多。不过刚从战场上下来,齐恒他们似乎有些不太习惯猛然平静的生活,没有枪炮声伴鸣,第一晚好多兄弟竟然失眠了。齐恒左边换了一个36师的上尉,喉咙受了伤,没办法说话,只能打手势交流。右边是一个吊着两条腿的年轻少尉,67师的,话倒是不少,并且对齐恒他们两个德械调整师充满了向往,没事就找齐恒唠唠嗑,让齐恒讲讲前线的事情。后来齐恒才知道年轻少尉是通信排的,才18岁,日本飞机轰炸的时候受的伤,没上过前线。看着他,齐恒突然想起了林远,那个老喜欢叫自己大哥的少年,前些日子北平开战,他还给自己写过信。后来上海事态有变,自己随部队驻防上海,战端一起,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了。想到这里,齐恒才想起来自己同样很久没有向家人报过平安了,便找护士要了些纸笔,在床上写了封家书寄了回去。
“父母亲大人膝下:
近来倭寇屡犯我国土,欺我同胞,儿身为军人,奉令防守上海,原属本分。手书已接多日,奈何战事吃紧,儿实无闲暇,音问久疏,抱歉良深。儿为国效忠,当以死报国,日前沪上战斗甚烈,儿身被轻创,已回退无锡修养,并无大碍,父母亲大人勿以我为念。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敬祝父母亲大人健安
儿:恒”
齐恒的家书9月5日前后送到了家中,看过信,得知儿子平安无事,他的父母才松了一口气,可旋即又对他的伤势担心起来,齐恒的父亲忙于政务无法脱身,打算派人来无锡探望齐恒,但是被齐恒拒绝了。正巧9月10日林远从北平动身前往长沙的学校报到,齐恒的父亲便托林远绕道无锡去看望一下齐恒,迟迟得不到齐恒消息的林远欣然答应。抵不过顾晓晓的央求,几天后林远带着顾晓晓抵达了无锡城。
林远到无锡的时候齐恒已经可以下地溜达了,只是没好利索,不能长时间走动。一见齐恒,林远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跟在齐恒屁股后面喊大哥的日子,看到齐恒胳膊缠着纱布,微笑着一拐一拐的走向自己,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别别别,我的天哪,怎么一见我就哭起来了呢,四年不见,你怎么看着一点长进都没有?还哭鼻子,你看我旁边这位,和你差不多大,都上前线打仗了,你还在这哭呢。”齐恒指了指旁边躺着正看戏的少尉,少尉噗嗤一笑。
“哎呀你看你带来的女孩子都笑话你了”齐恒注意到门口站着的顾晓晓,忙招呼她“啊,那个,这位同学,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坐吧?不知道林远这是怎么了,以前就喜欢哭,上大学了还没改,让你见笑了啊。”
“没关系的,我站着就好,您就是齐大哥吧,我叫顾晓晓,是林远的同学。林远老和我说起您呢,这段时间是特殊时期,齐大哥您一直没有消息,他都急死啦,你们先好好聊聊吧。”
“真不好意思,好了你别哭了,哎,林远你丫慢点,我这胳膊还没好呢。”齐恒总算控制住了林远扑过来的势头。
“齐大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我这不没死吗,好了好了,说正事,是不是我爹派你这个大学生来打探我的消息的?”
“是齐叔叔托我来的,北平被鬼子占了,我们学校搬到了长沙,我正好顺路来看看你。”
“我就知道,本来他要亲自过来呢,我不放心,就没让我爹过来,没想到他派你来了。”
“齐大哥你的伤?”“不要紧,就胳膊腿受了点小伤,是贯穿伤,没伤到骨头,要不是伤口感染了我都不用来无锡修养呢。”
“那就好,那就好,写信你也不回信,我们都担心死了。”“这不是一开始没时间,后来又受了伤嘛,前线信也送不上来,这不一闲下来我就回信了。别担心了,真没事的,医生说过一个月我就能回部队了。”
……
许久未见的两个人聊了好久,直到医生来才分别,林远临行前,齐恒把自己把自己的钢笔送给了顾晓晓,从旧军装上撕下来的身份牌送给了林远,嘱咐林远要好好学习,别再随随便便哭鼻子,还挤了挤眼睛说让他照顾好女朋友。把林远和顾晓晓弄了个大红脸,慌乱的解释了半天。搞清楚是自己闹了乌龙之后,齐恒也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一旁的少尉呵呵地乐了好久。
而16岁的少年毛求长此时正在新兵营里接受基本训练,在这里他收获了伴随一生的那个叫毛猴的外号。
第五章 新兵
毛求长和村里一同被征的青年一起,排着队爬上了村口绿豆苍蝇一样的卡车。毛求长是最后一个爬上去的,一个兵关了车厢挡板,转头上了车。毛求长就趴在车沿上,朝着村口的毛老爹笑着用力挥了挥手,一脸轻松的样子。可车厢里其他人就没这么心大了,抱作一团哭的一塌糊涂。眼泪鼻涕一把一把溜出来糊了满脸。有两个青年还朝着车沿往过爬,被一旁的老兵抓着后领子一把揪了回去。轰的一声,卡车发动了起来,老兵放下了车厢的帆布,车厢一下子变得黑不溜秋的,只有车沿边透进一点光,细细碎碎的,随着卡车的晃动上下摆动左右摇晃。黑暗中,车上的人都安静了,只是偶尔传来几声抽泣,毛求长摸了摸衣服兜里临行前父亲硬塞给自己的两块银元,心里计划着离家后未知的生活,慢慢地迷糊着睡着了。
11月3日早晨,无锡的伤兵医院里,齐恒活动了一下手臂,熟悉了一下不受绷带束缚的自由感,套上军服,走出了病房。门外等着一个下士一个中尉,下士敬了个礼,带着齐恒和中尉上了一辆吉普车。在车上,下士告诉两个伤愈的军官他们已经有了新的任命,需要先去无锡的办事处报道,等部队撤到无锡再归队。到了办事处,齐恒和身旁的中尉先互相认识了一下,一起走了进去。办公桌前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少校,正低头看着一摞文件。
“长官好!国民革命军陆军第88师264旅527团3营8连中尉代理连长齐恒报到!”
“长官好!国民革命军陆军第88师262旅523团1营2连中尉代理连长吕宏才报到!”
“啊,你们就是88师的,”少校抬了抬眼镜,“稍等一下。”他在桌子左边一堆材料里翻了翻,“好了,这是你们的晋升令,现在你们是上尉了,拿着这个去军需处领新衣服,然后代各自的团去新兵营挑兵。”少校翻出两张命令,递给两人,然后扯过一旁的单据,简单填写了一下,盖了章推了出去。“记住,每团新兵就500人,还好你们是中央军,上边优先给你们补充。你俩来得早还能自己挑一下新兵,后边来的就没这么多好处了。”少校讲完就继续低下了头忙着手里的事情,显然是下了逐客令,不给两个人说话的机会。无奈,两人道了谢,一起走出了办事处。
“奶奶的,一个团才补充500人,我们团都快打残了,这点人够干啥的。”262旅的吕连长刚出大门就爆了粗。齐恒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单据,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一个靠着墙抽烟的上尉接了话茬“中央军?你们已经够好的了,现在招的新兵总共就那么点人,还是周边各地连抓带骗弄过来的,要补充上海那些部队根本不够,你们有补充就偷着乐吧。”
“走吧,咱们争也争不来更多的人了”齐恒拉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的吕连长,转头看向上尉“劳驾,军需处在哪边?”
“出门右转过这条街的那个路口,看到右边有个宪兵守着的停了几辆卡车的仓库就是了。”上尉丢下烟头踩了踩,转头进了办事处。
齐恒和吕宏才出了门,沿着大街向军需处走,路上看到有很多军人列着队脚步匆匆的走过,卡车也来来回回的,路旁几家商铺做招牌用的旗子还飘着,里面进出的却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吕宏才对齐恒说:“看这满街的兵,我们这些伤兵也提前归队,看来前边情况不是太好啊。”齐恒答道:“之前在医院里看报纸,报道的情况都是哪里大捷哪里大胜,普通人看不出来还以为打得不错,我们这帮人都知道,有些个地方之前根本就是后方,现在我们去补充新兵,估计又有大仗要打了。”
两人一边感叹着,一边走到了军需处,在门口,一个执勤的宪兵少尉仔细检查了两人的证件,敬了个礼,领他们到了一个小房间。“请稍候。”少尉转头出去,还关上了门。
“军需处查这么严,看起来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更糟糕啊。”
“我也没想到啊,我们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消息也没有,急也没有办法,一会接收新兵了看上边怎么安排吧。”
时间不长,少尉带着两个抱着一堆东西的士兵走了进来。“这是两位长官的新军服和手枪,可以在这里换装,我就在外面等,还有什么需要的吗?”见两个人是中央军的军官,少尉比较客气。
“不用了,谢谢老弟了。”吕宏才回答。
“劳驾,可不可以给我这花口撸子补充点子弹?7.65毫米的。”齐恒从衣兜里拿出了当初父亲送的那只手枪。“之前在上海打光了子弹,后来被送去医院没得补充。”
少尉低头看了一下,回答道:“我不是管军械库的,不过7.65毫米的子弹应该有,只是存量可能不多,你这个枪只有一些长官在用,我帮你找一下吧。”得知两个人是从上海前线下来的,少尉不由多了几分敬意,转头命令一个士兵:“去军械库给这位长官找点7.65毫米的手枪子弹,记住别拿错了。”
等少尉和另一个士兵出了门,齐恒和吕宏才换上了新的呢子军服,别好上尉军衔,系好武装带,跨上了新的毛瑟枪,拎着钢盔出了门。门口的少尉转头笑了一下“长官好啊,你们的德式装备库里库存很少,好在军官的装备有些备用的,不然差点给你们凑不齐了。”
“这个没关系,回去了我们应该也能凑齐,先别说这个,老弟有烟没有?医院里没得烟抽,都憋死我了。”吕宏才咧了咧嘴。
“最近驻军多,这附近几条街的商店里都没得烟卖了,宪兵队抓得严,抓住就没收,小贩也不敢来。不过长官您还得再憋会啊,军备库不能抽烟,您得出去了抽。”说着,少尉掏出了一包刚开封的老刀烟,连着一盒火柴递到了吕宏才手里。
“那没问题,老弟真是太谢谢你了。”
“长官客气了,我是天津人,现在天津叫鬼子占了,我就盼着能上战场打鬼子报仇。可惜我们宪兵不能上前线,还是要仰靠你们帮我们报仇啊。”
三个人正寒暄着,那个去军备库取子弹的士兵回来了。“长官,军备库吴长官说只能给你补充五个弹匣35发,库存太少了,如果有长官要用他不好交差。”
“姓吴的那个二皮脸,没点好处就不松口。”少尉骂骂咧咧的,“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上头那些长官有几个有开枪的机会,还给上峰留着。”
“别了老弟,”齐恒赶忙劝他,“有的补充就不错了,战场上我也不怎么用到这个,算了吧。谢谢你啊。”
“那好吧,两位长官今后一定要小心啊,有缘再见的话请两位喝酒!”
“好!一言为定!”齐恒和吕宏才应了一声,离开了军备库。
“现在去领人吧,齐老弟可别和我抢啊。”吕宏才开了个玩笑。
“哪的话,这些新兵值不值得抢都不好说呢,才练了一个来月,估计刚会打枪,也就是有比没有强了。”齐恒苦笑着应道。
两个人聊着天走到了新兵营的门口,新兵营之前是个中学,后来被征用了,里面正在练兵,几个老兵吆喝着一群新兵正绕着操场跑圈圈呢。门口的卫兵进去通报了一下,不一会出来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胖子,中校军衔,引着两人进了新兵营。胖子自我介绍了一下:“鄙人姓孙,单名一个韬字。是这里的副站长,两位就是88师先行补充的负责人吧?”
“是我们,这次奉命领两个团的补充兵回去,麻烦孙站长了。”吕宏才递过单据,单据下面垫着一个小包一同塞了过去。这是两个人路上商议过的,虽然都是军官,和齐恒这个军校生不同,吕宏才是大头兵爬上去的,深谙**内部的黑暗,路上提议给兵站负责人一点好处。齐恒出身官宦世家,也明白这些事情,两个人便凑了一百大洋,塞在一个布袋子里,等着去兵站送给负责人。果不其然,孙站长不动声色的收下袋子,顺手装进衣兜。一张肥脸上一改之前公事公办的表情,热情地把两个人直接引到了操场上,一路上对两人各种赞美之词,什么年少有为必将高升啊,看面相定会大富大贵之类的,两个人也用恭维之词应和着,充满了和气。
到了操场,孙副站长一边喊来一个中尉叫他集合新兵,一边告诉齐恒两人。本来上边只批了500人的编制,但是看他们是上前线打鬼子的,自己偷偷做主给两个团各加120人,够多组一个连了。自己看他们俩面善,所以他们还可以先挑年轻力壮的,只是不要讲出去云云。
两个人心中鄙夷,嘴上却还是多谢老哥照顾之类的话,正互相拍着马屁,新兵的队伍集合了。齐恒和吕宏才总算找到了离开孙站长的理由,便一边走过去挑兵,一边问孙站长来不来。孙站长收了好处,懒得再站这里耗时间,收了单据给两人发下批条就找借口溜了。总算安静下来的两个人在队伍里搜寻了很久,才在一群一个月前还是农民的青年里凑够每个团620人的新兵。当时毛求长站在队列里并不起眼,只是前一天吃了地瓜喝了凉水,加上一身宽大的旧军服太不合身,用草绳系着裤子,一个屁没憋住崩了出来,竟然绷断了腰间的草绳。正巧齐恒走到他身边,因为之前新兵训练,老兵教了好多次要他们听话,叫那个什么?对,令行禁止,反正就是见到长官和老兵要尊敬。这次来了两个军服笔挺的军官,一看就和兵站的胖子站长不一样,连平时嘴里喜欢骂骂咧咧还喜欢揍新兵的老兵教官都站的笔直,自己却放屁崩下来裤子,还是在长官面前,毛求长脸都绿了,一把提起裤子,战战兢兢想给齐恒道歉却张不开嘴。齐恒被吓了一跳,随即噗嗤笑了出来,听长官笑了,旁边几个新兵再也憋不住了,也都哈哈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想死是不是?长官还在呢!”一旁的老兵教官赶忙制止,“毛求长你小子完蛋了”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两手抓着裤子的毛求长。心中又气又怕,生怕惹怒了这个中央军的年轻上尉,也气毛求长给整个新兵丢了脸。
“哈哈哈,没关系。”齐恒挥手制止了想打人的老兵,“你叫什么名字?就是你,放屁那个。”
“报,报告长,长官,我叫毛,毛求长。”平时嘴挺灵活的毛求长现在完全结巴了。
“报告长官,他叫毛猴!”旁边一个新兵幸灾乐祸的补充了一句,平时总说不过毛求长,想揍他毛求长又精的像猴,抓他也抓不住,这次总算报了一次仇。
“毛猴,哈哈哈,你别紧张,我又不吃人,以后你跟我混吧。”齐恒看毛求长瘦瘦小小还是个孩子,想着这个孩子可别当了炮灰,自己带着可以当个通信兵,便笑着把毛求长收到了麾下。
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里,毛求长和一千多新兵加入了德械88师的序列,成了中央军的一员。齐恒和吕宏才重新去了躺办事处,接到了新的命令,得知88师即将后撤修整,于是带着一干新兵暂住在兵站里,等着大部队回来补充。
第六章 练兵
民国26年11月10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发布撤退命令后第三天。
二等兵毛求长很开心,因为他们今天有了正式编制,还发了饷,一人10元。每个新兵都换上了新军服,拿到了新步枪。虽然齐连长给他找的是最小号的军服,可套在他单薄的身子上还是显得有些肥大。不过这都不重要,这是毛求长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棉布军装,胶底布鞋。背好子弹带,挎上驳壳枪,戴好德国钢盔,整个人威风凛凛的。就这么往连部里一站,觉得自己和那些老兵甚至军官都亲近了许多。刚换好装备的时候,齐连长还拉着他照了两张相,虽然自己只是个站在连里一众军官最旁边的通讯兵,但和其他新兵一比,这种优越感是很明显的。同村一起出来的几个青年嘴上说着不稀罕,但那表情已经把心里的羡慕甚至嫉妒完完全全透露出来了。齐连长拍完照就要去团部开会,走之前让连里一个会识字的老兵帮毛求长写了一封家信,连同照片一起寄回去。毛求长原本还想留在连里研究研究那个带架子像个小号机关枪的方盒子是怎么把人像画片一样印在纸上的,可连长要走自己必须要跟着,正纠结着,看齐连长已经出了门,赶忙跑过去跟上,同村两个青年看他那样子还翻着白眼呢。“以后还有你们羡慕的”毛求长想着,一边紧紧跟着齐连长朝团部走去。
但是齐恒心里并没有那么轻松,前一天部队从铁路撤到无锡,自己归了队才知道现在情况很不乐观。在自己养伤的那段时间,上海战事一再升级,日本人打着“三个月灭亡中国”的嚣张旗号,在上海战场上疯狂增兵,国民政府一改之前消极抗日的方阵,调集重兵抗击,整个上海地区打成了一锅粥。但是因为中**队缺乏训练,装备陈旧落后,加上指挥失当,统帅部命令朝令夕改,**各部都付出了很大牺牲,然而还是节节败退。尤其是11月5日日军突然登陆杭州金山卫,切了中**队的后路,东北军吴克仁67军紧急驰援松江城,却未能退敌。经过血战,67军自军长吴克仁中将以下以全军覆没的代价阻挡了日军重兵整整三天,给上海各部队争取了撤退时间,8日,蒋介石委员长下令全面撤退,88师奉命撤向南京方向。虽然他们在无锡补充了一部分新兵,但比起战前整个师还是少了一半人,只有7000出头。日军登陆之后兵分两路步步紧逼,而下撤退命令后**有些部队还在上海周边撤不下来,更多的部队挤在撤退路上,在日军轰炸和追击中损失惨重。
到了团部,齐恒让毛求长在门外稍候,自己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走了进去。团部里或坐或站已经有了好几个营连长,看到齐恒进来互相打了打招呼。过了一会,团长廖龄奇也进来了,相互敬礼后便挥挥手让各营连长先坐下。“兄弟们,上海一战我们损失不小,黄旅长牺牲了,各营连排长也伤亡很大。不过,请诸位不要气馁!日本鬼子说要三个月灭亡我们中国,现在三个月了,他们连上海都没占全!我听有的人说有人说日本人很厉害,有飞机,大炮,坦克车,我们打不过日本人的。但老子不信!日本鬼子也是爹娘养的,老子的子弹打上去照样一个血窟窿!我们在上海弄死不少日本人,要是老子见了他们爹娘,还要把这些鬼子的龟脑壳给他爹娘塞回去!”
“杀!杀!杀!”桌边各营连长猛地站起来,大声吼到。
看到大家的血性都被激发起来,廖龄奇团长满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坐下。“现在我们有了新的补充,不要嫌少!”廖团长瞅了一眼刚打算站起来的一营营长,压下了他抱怨的想法。“我也问过上面,现在能够补充进部队的新兵非常少,我们中央军能够优先补充还是校长的意思,之前三营的齐连长代团里去领补充的新兵走了后门才比别的团多带回来一百来人。人是不多,但是我们人少就不打仗了吗?”
“当然打!”大家回答,不过几个离齐恒近的连长已经开始朝齐恒挤眉弄眼了,三营的营长带着笑看着其他两个营长,心里想着,多亏齐恒多带回来一百二十人,团长一高兴把这120人都加强到了三营,现在三营比其他两个营多了一百多人,打起仗来心里也踏实些。
廖团长继续讲道:“我们师奉命在补充后向南京外围的既设阵地转移,巩固首都安全。具体的安排目前还没下来,不过大家都要做好准备,我们可能不久就要开拔了。好了,散会吧。”
各营连长敬了礼后纷纷离去,齐恒走到团部门口,迎面碰到了自己之前的排长田小班,田小班挂着驳壳枪,一身干净的军官制服,领子上别着少尉的军衔,完全没有之前**子的感觉了。齐恒猛不丁还没认出来他,倒是田小班先喊了一声“齐连长”。
“诶,田小班?我还没认出来你,之前在连里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光荣了呢,没想到升了官偷偷躲起来了?”
“哎呀,齐连长您这是哪的话,这不之前你受伤住院那会,正好团长来前边督战,看我机枪玩的不错,打完仗就把我逮团部特务连来了,我还说要在八连等你回来呢,团长就是不同意。”田小班之前绷住的严肃表情一下子垮了,一脸之前的猥琐样子,笑嘻嘻的回答。
“别贫了,你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现在到了团直属特务连,还当了官,指不定多高兴呢,别和我扯这有的没的啊。”
“嘿嘿嘿,到底是齐连长,不过这次可真不是我不想留八连啊,在团长眼皮子底下真没有八连的时候自在,啥都不能干尤其喝不到酒,可难受死我啦。”
“行了行了,之前连队里我们都管不住你,这回你倒是继续闹腾给团长看看啊。”齐恒知道这次田小班是真的被制住了,有些幸灾乐祸。
“那我现在就打报告申请回八连?当大头兵都行!”田小班笑嘻嘻的说。
“放过我吧,现在我一屁股的事要办,你可别来给我添乱啊,再说团长愿不愿意放你走还两说呢。”齐恒连连摆手,“我要回去了,看你没死挺好的,以后在团长这里好好干,好不容易当军官了,别整天忙着搞那些花花肠子啊。”
“好嘞,齐连长您可放心吧~我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还命硬!”田小班继续贫着,“齐连长保重啊,别又躺医院里了!兄弟们还挺担心你的,都想当连长呢。”
“你丫!”齐恒想锤田小班,但一想是在团部,还是放弃了,转身挥了挥手:“毛猴,走了!”
田小班目送齐恒出了团部的门,才转身走了进去。
齐恒回到连里,集合了全连的士兵,现在他的八连补充了近一百新兵,变成了一个加强连,下辖三个步兵排一个机枪排一共150个人。有13挺捷克式轻机枪,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火力比起以前强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就是新兵太多战斗力还是个未知数。齐恒想着在带着这群新兵上战场之前先看看他们会些什么,拉出来遛一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群新兵训了一个来月,除了吃了些饱饭壮了点,比以前多了些体力,军事技能简直一塌糊涂。齐恒倒也没指望他们能会多少东西,只是这群只学会了怎么开枪装子弹的家伙实在差劲,挖个散兵坑都磨叽半天,有几个还偷偷磨洋工,气的齐恒满嘴脏话,转头把皮球踢给了几个排长:“你们给老子盯着点这群猪,老兵带新兵,就按照当初你们训练的标准来练,我不想看到他们一上战场就全死球了,你们肯定也不想,所以盯紧了,谁完不成任务晚饭别想吃了!”齐恒气哼哼的朝机枪排的场地走了过去,毛求长一看新兵要惨,赶忙跟上,结果被齐恒一脚踢了回去:“你也去练,先找张排长教你用驳壳枪,你以前没用过这玩意,我可不想战场上被你一枪崩了。瘦得跟猴一样别想着偷懒!”
毛求长苦着脸回去找一排长了,齐恒独自走到机枪排的训练场,原来的一排长现在是副连长了,正看着他们擦枪,几个老兵正在教几个比较机灵的新兵如何拆装机枪更换枪管。
“连长好!”机枪排的战士们看到了齐恒,站起来敬礼。
“你们继续,我就来看看,步兵排的一群到杀货,气死老子了。我从团长那废了好大劲才搞来这几挺机枪,你们可照顾好了,以后兄弟们冲前边,可都靠你们掩护着,别关键时间掉了链子啊。”
“放心吧连长,我打机枪少说也有四年了,排里机枪手都是老兵,来的几个新兵也机灵,现在做副射手没问题的,再调教调教,打两次仗啥都会了。”机枪排长拍了拍胸脯。
“那就好,张连副来一下。”齐恒走到一边。
“什么事,连长?”
“刚刚我去看了新兵训练,那叫一个差。今天我去团部开会,团长说之后不久会有大动作,我担心这些新兵上了战场会掉链子,现在老兵少新兵多,你说我们是把老兵新兵混编一起以老带新,还是老兵单独组一个排?”
“我的意见是以老带新,新兵虽然差些,打两场仗也就算是老兵了,有老兵带着也活得久一点。连长你意思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想把精干的老兵组一个班,先放机枪连,平时保护机枪手,有紧急时候能拉出来应急。新兵训练那边我俩轮流盯着点吧,趁现在多练练总有点好处。”
“好,老兵班那边我去组,连长你没事多跑跑团部,看看能不能弄点别的好处?比如迫击炮啥的?”张副连长瞅着远处的马克沁机枪很是高兴。
“我又不是散财童子,弄到那家伙还是我运气好帮团里多拉来一百多新兵团长才跑去旅长那边搞的,听说刚从修械所拉出来,全师也就三挺。再说了,迫击炮拉过来有人会用吗?”齐恒苦笑。
“也是,要是真有迫击炮,连长大人就得暂时当迫击炮手了。”张副连长想到全连也就齐恒军校里摸过迫击炮,也就释然了。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一点吧。”齐恒说。
“好,连长我先去步兵排那边挑人了,挑好了给你带过来?”
“不用,你做事我放心,不过我们一起过去吧,我得去瞅瞅那帮兔崽子怎么练的。”两个人又回到了步兵排的场地上。
第七章 奉命守城
民国26年11月12日,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南京中山陵9号小红山主席官邸。统帅部第一次高级幕僚会议会场。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正看向两排正襟危坐的国民革命军高级将领:“刚刚刘斐说了,我们之所以淞沪会战打败了,是因为没有贯彻持久消耗战的战略方针,也不应该寄希望于九国公约,应该靠我们自己来和日本人作斗争,我觉得很有道理嘛。不过现在你们来说说,关于首都南京的防守,我们应该采取什么计划呢?”
“南京从战术上讲,可以说是一个绝地。如果我们死守南京,那敌人可以三面合围,而北面又阻于长江,无路可退。”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率先发言。“我军刚刚从淞沪战场撤出,人员,装备还未来得及补充,这种情况下和敌人硬碰硬是不值得的,倒不如将大军撤往长江两岸,以阻止日寇北上。”顿了一下,李宗仁又补充道:“让他徒得南京,对战争大局无关宏旨。”
军委会副参谋总长兼军训部部长白崇禧提出:“以我意见,应将大军撤出城外,一面可以监视南京,一面可以掩护徐州,还可保留实力,以便机动打击敌人。”
“南京是国之首都,若不防守,何以向国民交代?”听到两员大将都主张弃守南京,蒋介石很是忧虑。
于是,军委会第一部作战组组长刘斐站了出来:“南京是我国首都所在,不作任何抵抗就放弃,当然不可。但不应以更多的部队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只用象征性的防守,做适当抵抗后就主动撤退。在兵力使用上,大约12到18个团就足够了,守城部队太多会不便机动。”
对刘斐的意见,参谋总长何应钦,副参谋总长白崇禧,军令部长徐永昌等将领都表示赞同,但这并非蒋介石所想见到的。虽然他心中明白,南京城从军事角度讲的确不利于防守,可从政治角度来看,作为一国之首都,就这么弃守实在有损一国之脸面。蒋介石很纠结,台下一众将领也很难办,最后也没有达成什么一致意见,第一次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第二天,蒋介石重新召开了军委会最高国防会议。会场上,前一天建议战术性弃守南京的几位将领再次向蒋介石提出建议,但蒋介石期待看到的是大家群起呼应,共同捍卫南京的场景,对现在的这个情况很是失望,于是,会场变得一片沉默。
这时,军委会军事训练总监,军法执行总监,一级上将唐生智站了出来。和其他几个一级上将不同,唐生智因为之前反蒋已经在军事训练总监的闲职上坐了很久的冷板凳,这次会议之前他专门请教了蒋百里,得知日军有可能并不会强攻南京,便挺身而出了。
“现在敌人已迫近首都。首都是国父陵寝所在地,值此大敌当前,南京如不牺牲一二员大将,我们不仅对不起总理在天之灵,更对不起我们的最高统帅。本人主张死守南京,和敌人拼到底!”
蒋介石倒是没想到名将如云的会场上只有个管军训的军事训练总监站了出来,便问唐生智:“如果让你守南京,有没有把握?”
唐生智大义凛然的回答道:“至少有两件事有把握,第一,本人誓与南京共存亡,不惜牺牲于南京保卫战中;第二,此种牺牲定将使敌人付出莫大之代价!”
听到唐生智慷慨忠义的陈词,蒋介石大喜。因为他其实还在期望着九国公约签约国的讨论结果,另一方面还在等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代表德国政府进行的秘密“调停”,还是不想放弃首都南京城的。唐生智这一番话,像给瞌睡的自己送了个枕头,心中很是赞同他的意见。于是当即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部司令长官,指挥保卫南京,唐生智表示自己必将“临危不乱,临难不苟,没有统帅命令,绝不撤退。”
李宗仁比较熟悉唐生智,知道唐生智的实际能力并不出众,他说的和南京共存亡很有可能只是一句空话,便翘起拇指讽刺唐生智道:“孟潇,你了不起啊。”唐生智也回击李宗仁:“德公,战事演变至此,我们还不肯干一下,也太对不起国家了。”
在第三天的会议上,蒋介石明确表示同意唐生智的建议,决定“短期固守”,否决了刘斐等人弃守南京的提议。至此,军委会便开始全力备战,统帅部开始下达一系列的战略战役举措。作为军委会主席,蒋介石心里自然明白,在日军的军事优势下,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并不划算。只是实在不守难以面对舆论压力,这才最终决定短期固守,如果实在难以坚持守城部队是可以撤退的。
虽然决定了一定要守一次南京,但国民政府同样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调集部队建筑工事积极备战,另一方面,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政府机关,科研单位开始陆续撤往重庆,做着迁都的准备。
同样,南京一些嗅觉灵敏的商人和比较机灵的市民也开始搬家了,林远的父亲林安邦就在此列。虽然林远家不住南京,但是林家在南京有好几家公司和商铺,林安邦有朋友在政府财政部任职,专门来找林安邦,告诉他南京政府打算迁都重庆,要他也做准备。林安邦很有危机意识,自从上海沦陷就开始变卖一些商铺了,这下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咬了咬牙,托交通部一个朋友帮忙花高价找了两艘火轮,把值钱的货物都沿江运走。然后回家接上还在浙江的家眷,举家搬去了重庆。去重庆前,他还特意拜访了齐县长,两人促膝长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同带走了齐县长的家眷。齐县长紧握着林安邦的手,说道:“愚兄身为一县之长,如今国难当头,实不能丢下一县父老独自苟安,贤弟莫怪。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犬子在军中任职,归期难知,两女又年幼,今后还请贤弟多多照顾,愚兄谢过了。”
“齐兄哪的话,请放心,今后他们便是我的家人,我自当竭力照顾。此次一别短期内恐难相见,齐大哥保重!”林安邦严肃的向齐县长保证道。
但是之前刚刚从北平搬到南京的顾老板实在是不愿再劳师动众的搬一次家了,他觉得南京是首都,国民政府肯定会严加防守,再说,南京城那坚固的城墙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下来的,便婉言谢绝了林安邦的邀请。林安邦见他不为所动,心中也是无奈,便把几家还没盘出去的杂货商铺暂且交给顾老板打理,一方面帮顾老板在南京站稳脚跟,一方面也不会浪费了那些带不走的货。收入两人五五分成,顾老板谢过了他的好意,互相道别后忙着张罗生意去了。
离南京近四百里外,无锡仓头村,毛求长家。
毛老爹今天收到了从无锡寄来的一封信,他不识字,不知道信里讲了啥,不过随着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站着几个身着戎装的军官,都挎着枪,看起来英武不凡,不过他们身边还一个瘦小的身影,毛老爹看着格外熟悉。“孩子他娘,求长出息了!”毛老爹赶忙跑进屋里,急匆匆把照片往毛求长娘手里塞。
“你一个大老爷们急什么,”毛求长娘见毛老爹风风火火的,埋怨道,“这啥啊?”
“无锡寄来的信!咱家毛求长出息了,你快瞧瞧。”
“哟,还真是毛孩儿,换了衣服这么精神啊,这才两个月不见,都快认不出了”毛求长的娘看到照片里自己的孩子,惊奇的喊道。
“你先看看照片,我去请白先生来读一读信”毛老爹又跑出屋子,忙着去找村里以前考过秀才,现在在村里私塾教书的白先生了。
过了一会,白先生跟着毛老爹进了屋,帮毛老爹夫妇念了信,信中说毛求长加入了中央军,平时吃得好还不拖饷,现在在连长手下当通讯兵,平时连长去哪他去哪,不仅不像大头兵那么危险,连长还很照顾他。这下毛老爹夫妇可高兴坏了,唯一的儿子去了军队,他们总提心吊胆的,现在儿子过得很好,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赶忙谢过白先生,把信和照片好好装起来,藏在了家里唯一的柜子里。
11月19日,南京
蒋介石手令唐生智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所辖有十三个师另一个教导总队,还有南京宪兵部队,江宁要塞部队等。虽然编制不少,但大多数都是上海战场退下来的残兵,部队严重缺编,还有大量新兵,战斗力并不高。唐生智虽然爱国热情值得称赞,但身体病弱,在南京的寒冬里颇有些吃不消。作为卫戍司令,他多次带领参谋人员到前线各阵地视察,却只能穿着厚重的大衣在平地上走走,爬山视察还要协助的副参谋总长白崇禧代劳。这让白崇禧等高级将领不由得担心起他是不是真的可以胜任这个位置了。
20日午饭前,齐恒在南京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中除了让他保护好自身安危以外,提到了自己的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妹妹随林远家一起搬去了重庆的事,齐恒心里明白,或许只有重庆这样的大后方才真的算是现在中国少有的可以说是安全的地方了。在不久前,自己随部队士气昂扬开进上海,打得上海的日本人只能龟缩在坚固的堡垒里,可之后短短三个月,部队就一败再败,一退再退,现在已经退到了南京城下,需要为保卫首都做准备了。想到这里,齐恒心里起了一团闷气,无从发泄,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于是出了门,也没叫毛求长,独自走到训练场,拼了命的锤一个沙袋,一直到两个拳头破了皮还不停。直到被路过的二营两个连长拦下来才作罢,看齐恒停下来后,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留着胡子的连长拍了拍齐恒的肩膀,也没说什么,静静等齐恒急促的呼吸慢慢缓下来,才喊来医护兵帮齐恒包扎手上的伤口。两个连长等齐恒包好手,稍稍平静下来了才打算转头走去吃饭。而正好八连连里开饭,毛求长在连里找不到齐恒,寻思着连长是不是来了训练场,看这边站了好几个人,就端着饭走了过来。看到齐恒手上包着纱布,眼睛红红的,毛求长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问齐恒,可他从没见过齐恒这个样子,又不敢张口。二营的胡子连长见过毛求长,示意他齐恒没事,这才让毛求长放下心。
等齐恒坐了一会,在训练场吃过午饭,两个人才一起回去。
第八章 兵临城下
民国26年12月1日,江阴要塞失守,中国海军第1,2舰队全军覆没。同日,日军参谋本部下达了攻占中国首都南京的命令。
初冬的南京城一片肃杀之气,各处都萧萧条条的,城内马路边原本茂密的的梧桐只剩下残留着的一些没有落下的叶子,干干黄黄的,风一吹就落下一两片来。城外一些树支棱着光秃秃的枝桠,草地枯黄,一片荒芜萧瑟之感。
在527团团部里,第264旅副旅长兼527团团长廖龄奇正在给各营连长作动员。“我师奉卫戍司令部命令防守雨花台,中华门一线之复廓阵地,并在溧水一线配合第74军建立警戒,前进阵地。各营各连要做好决战的准备!之前海军的兄弟们拼死护住了我们淞沪前线70万陆军兄弟的脊背,给了我们后撤,修整,建立防御阵地的时间,现在我希望诸位拿出我们的勇气,保卫首都南京,不要放一个日本鬼子靠近我们的首都!”
“是!!!”一众军官同时起立大吼道。
齐恒急匆匆走出团部,营长在后边叫住了他:“齐恒,稍等一下!”
“营长,什么事?”
“是这样,我和刘营副商量了一下,打算把你的八连和机炮连一个排摆在我们营防区的正面,由刘营副和你共同指挥,我带七连九连防守两翼。你们正面防御压力会很大,你回去让兄弟们准备一下。”
“是!保证人在阵地在!”齐恒答道。
“轰隆~”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爆炸声,两个人都是打过仗的老兵,一下子就听出了是什么武器发出的动静,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大口径重炮!”
**在上海开战前一共才从德国进口了两个团的150毫米榴弹炮,淞沪会战期间这两个团的炮声可很大程度上鼓舞了**将士的士气。但现在他们听到的炮声明显不是自己人打出的,这说明外围阵地已经交上火了,顾不得多讲,两个人匆匆分别,赶回了自己的指挥部。
齐恒刚一回去,几个排长就围了过来,他们也同样听到了炮声,七嘴八舌的问齐恒有什么安排,齐恒告诉他们527团负责雨花台复廓阵地的一部分防御,他们八连在全营最前边,现在外围阵地已经交上火了,他们不久也要进入阵地,让各排都做好战斗准备,准备随时投入战斗。四个排长接到命令后下去了,张副连长递给齐恒一根烟,吸了一口,压低声音问道:“情况不太好是吗。”
齐恒说:“目前还不清楚,但是估计是场恶仗,新兵们现在怎么样了?”
“比以前好些,老兵们都把保命的法子全教了,不过具体怎么样上了战场才能知道。”张副连长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场仗打下来还能剩下几个呢。”
正说着,天边传来了低沉的嗡嗡声,几架涂着血红膏药旗的鬼子飞机晃悠悠的飞了过来,随即,城里“呜呜~”响起了凄厉的防空警报,鬼子飞机开始在离齐恒他们不远处盘旋,紧接着,连续的爆炸声开始在远处响个不停。
“那边是句容方向吧?好像是粤军的地盘?”张副连长问。
“守句容的应该是66军,不过挨炸的估计不是他们,爆炸的地方离城太近了,我寻思是不是哪个散兵收容站或者集结点被鬼子发现了。”齐恒答道。
正说着,几架涂着青天白日旗的中国飞机呼啸着从齐恒他们头顶飞过,直扑向不远处正在空中肆虐的鬼子飞机。一架鬼子飞机刚俯冲下去,扫射投弹后正要抬头,被中国空军带头的一架战斗机迎面一梭子子弹扫个正着,冒着黑烟旋转着栽了下去。之后两拨飞机绞杀在了一起,引擎轰鸣声夹杂着机枪扫射声在寒风中回荡。一架中国飞机遭到了两架鬼子飞机的夹攻,不幸中弹,拖着黑烟退出了战斗。另有一架鬼子飞机紧紧咬住旁边的中国飞机,追在他身后后面连连开火,中国飞机左躲右闪,齐恒等人都为那位飞行员捏了一把汗。
眼看那架中国飞机在鬼子的追击下险象环生,又有一架日本飞机加入了追逐,张副连长急的吐掉烟头,右手一拳砸在左手手心。突然,第一架追逐的鬼子飞机在空中变成了一团火球,逼得刚加入的那架鬼子飞机慌忙躲闪,原来一架中国飞机之前藏在高空,看队友有难,直直俯冲下来,一阵突然的射击直接打爆了毫无防备的鬼子飞机的油箱。
“好!”一旁的毛求长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但日本飞行员同样训练有素,一开始被中国空军突袭损失了几架飞机,等缓过神来就仗着自己飞机性能更好,恶狼一样扑向了中国空军,两边在空中捉对厮杀,你来我往,在阴霾的天空中像纷飞的鸦群,地面上观战的人群都难以看清哪架飞机是哪边的了。
过了一会,鬼子飞机似乎力有不支,虚晃一枪溜走了,中国空军也不再追击,掉头返航了。见打跑了鬼子的空军,下面的陆军兄弟都在为空军兄弟叫好。齐恒想起来小时候林远也想做个飞行员,如果他当了空军,可能也会这么威风吧。
南京城白子亭公馆里,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正品着香茗,城外的爆炸声和城里呜呜作响的防空警报扰得他心烦意乱,警卫几次来劝他把指挥部搬到地下室去,都被唐生智拒绝了。无奈卫戍司令部副司令长官刘兴只能指挥其他参谋人员撤到铁道部地下室办公,自己和唐生智一起留在公馆里继续指挥。
“前边战况如何?”唐生智走到窗口,望着城外腾起的滚滚浓烟疲惫的问道。
“很不乐观。”刘兴回答道,“日军目前集结了两个方面军八个师团的部队兵分多路向我发动猛攻,外围阵地已经陷入了全线激战,一些部队已经有了很大伤亡,并且日军有包围我们的战略意图。”
“让外围守军继续坚守,如果外围部队实在难以支撑,可以听命令撤到复廓阵地继续防御,但没有命令不能后退一步。”唐生智沉吟片刻,“叫城里的预备部队也准备上去吧,现在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命令宋希濂的36师守好下关码头,严加看管所有的军用民用船只,包括长官部在内,不许留一条船,违令者军法论处。还有,给江北的胡宗南第一军打电话,只要是从南京向江北渡江的军人,一律制止,不听话的格杀勿论!”
刘兴觉得这样的命令实在太过严厉,可唐生智是他的老长官,早在民国五年的时候自己就是唐生智手下的连长,当时唐生智还只是营长,并且唐生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估计也劝不动他,便放弃了劝说,转头去发布命令了。
雨花台防御阵地正面,齐恒随部队已经完全进入了阵地。和外围阵地不同,**的复廓阵地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修筑了,不仅外围包着铁丝网,阵地里还有分不同梯次构筑的各种防御工事,机枪掩体,由深线战壕连接,附有防炮洞和数目不少的散兵坑,后方还有炮兵阵地,加上南京城高大厚实的城墙,组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
“这感情好,不用我们挖坑了”少校副营长六指乐呵呵的抱着胳膊走到齐恒身边。六指原本姓刘,名直。因为右手有六个指头,老兵都喊他六指。这倒没什么侮辱他的意思,不过也只敢私底下叫叫,一是因为刘营副是长官,人也很凶,二是因为他打仗真的很猛,敢光着膀子带头冲锋,老兵们对这样的长官还是很敬重的。老兵们看不起的是那些平时克扣军饷打骂下属,打仗了脚底抹油让兄弟们上去送死的军官,更愿意在齐恒六指这些打仗勇,敢带头冲,平时也比较照顾士兵的长官手下当兵。这也是之前田小班为什么总跟着齐恒跑的原因。
“刘营副来了啊,”齐恒打了个招呼,“之前听到鬼子有大口径的榴弹炮,还有飞机,不知道我们这掩体工事能不能扛得住啊。”
刘营副明白齐恒的担忧,之前工事的建筑是宪兵司令谷正伦负责的,一听要保卫南京,谷正伦借口犯了胃病辞职跑去了湖南,现在城里的宪兵都由宪兵副司令萧山令中将指挥。这样一个战前溜走的家伙负责建的工事难保没有偷工减料。
“先叫兄弟们躲防炮洞里吧,多派观察哨,等鬼子步兵上来了大部队再进工事,尤其是重机枪和迫击炮,可千万不能被鬼子提前发现了。”
“是!我这就去传达。”齐恒转身朝机炮连一排和机枪排的掩体那边走去了。
12月6日,枪炮声越发逼近南京城,在齐恒等人紧张备战的时候,南京卫戍司令部里一片忙碌。
“淳化镇那边怎么样了?什么?长官部让你们叶军长一定顶住!第51师已经收缩防御了?好,我马上汇报!”
“报告!金坛,丹阳,溧阳沦陷!”一个中校参谋跑到了卫戍司令部副司令长官罗卓英面前。
“溧水方向72军,74军的警戒阵地被日军突破,日军已进至溧水以北之陆朗镇,江宁镇一带!”
“句容第83军的警戒阵地也被突破!83军正向南京方向转进!”一旁的接线员来不及摘下耳机就转头喊道。
“这打的是什么仗!日军已经迫近第一线阵地,第16师团的19旅团都快打到麒麟门了!给36师宋希濂打电话,让他派一个团过去挡住这股日军!”刘兴对一个参谋大吼。
“喂,是71军吗?我是卫戍司令部!司令部命令你们迅速向南京转移,加强南京防守!要快!镇江要塞交给第103师的戴之奇指挥!”
“报告,第10军第41师到栖霞山了!”“让他们推进到龙潭,乌鸦山一带掩护71军和83转进!”
“让萧山令的宪兵一定维持好城内秩序,城里不能乱!”罗卓英擦了擦头上的汗。
……
当晚,蒋介石召集了少将以上军官开会,第二日凌晨飞离南京,日军大军兵临城下,南京已是围城……
第九章 大战将起
民国26年12月7日,国民政府首都南京,白子亭公馆内。
“去他妈的!”唐生智气愤地把手中的劝降信丢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劝降信落款松井石根的漂亮签名上多了半个脚印。“命令!”唐生智喊道。
一旁的参谋一个立正。
“各部队应以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固守,决不许轻弃寸土!”
参谋领命而去,唐生智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城外滚滚烟尘,攥紧了拳头。
南京城外,淳化镇南京外围阵地。
虽然是初冬时节,寒风阵阵,但51师301团的阵地上浓黑的硝烟还是仿佛凝固了一般久久不愿散去。之前布置好的沙袋和交错的战壕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弹坑,301团的守军就窝在一个个弹坑里,紧张的望着不远处鬼子的阵地。
“连长,鬼子怎么没动静了?”一个脸上乌漆墨黑的士兵缩在一个弹坑里,压低声音询问身旁一个头裹纱布的上尉军官。
“估摸着小鬼子又要打炮了吧,要不就是飞机要来下蛋了。”军官从身后取出水壶,轻轻的抿了一口,淡淡的回答道。
“大家都小心点,等会注意躲炮!”军官润过嗓子,躺在弹坑里朝天上吼了一声。可阵地上只有寥寥的回应。不过也不见怪,301团钉在淳化镇已经快两天一夜了,配合日军114师团进攻的炮兵和航空兵像疯了一样打炮丢炸弹,炸完就是步兵集群冲锋,打退了步兵又要挨炸,挨完炸又是步兵冲锋,就这么打到现在,代团长纪鸿儒上校重伤后送,连长伤亡9个,排长以下不知道死了多少,反正漫山遍野全是死人,现在阵地上算上轻伤员,整个301团能动的估计只剩下半个营,鬼子再冲一次差不多就要垮了。
南京卫戍司令部里,一层层撤退命令正在紧张传达。几天以来日军的猛攻使外围守军损失惨重,为了集中兵力守城,卫戍司令部不得不下令外围部队撤守复廓阵地。
“司令部命令你们74军坚守水西门!对,没有补充,现在南京所有部队都没有补充,你们一定坚守!”
“司令部吗?我是36师预备二团,日军后续部队已经占领复兴桥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罗副司令让你们团和战车连在东流以西以南展开防御!”
“喂?是孙元良军长吗?我是刘兴!你的88师一定固守雨花台,不能放一个日本人接近中华门!”
“我是萧山令,命令宪兵第二团防守城外上新河河岸阵地,还有,让宪兵第十团一定保证明故宫飞机场的安全!”
“张参谋?张参谋!快把这份命令下发出去,保证要发到各团手里!”
……
“给我接305团!”51师师部里,师长王耀武正在发火。“淳化镇失守,301团已经全完了,张灵甫你立刻带你的305团推进到淳化镇后方上坊镇一带,掩护师主力转移!”
张灵甫接到命令,二话不说又带着准备转移的部队掉头冲了上去。
12月9日,南京城外雨花台阵地。
“听说松井石根那个老鬼子给城里撒了好多什么最后通牒,要兄弟们投降,我寻思怎么不给老子这边撒一点,老子拉屎正缺纸用呢!”“哈哈哈哈~”毛求长正坐在指挥部门口的手榴弹箱上给几个新兵吹牛,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气样子。齐恒看到了倒也没制止,大战将至,新兵们吹吹牛缓解一下紧张情绪总比认怂尿裤子的好。
指挥部里,齐恒和刘营副正在给各排长讲当前的形式:“日军第114师团已经抵达雨花台南,第6师团抵达雨花台西,我们264旅正对上日军代号“明”的第6师团,这可是一个劲敌。这帮鬼子大多来自日本熊本地区,很野蛮,也很厉害,希望各位不要轻敌。”
“嗡嗡嗡”远处又传来了飞机的声音,和以往不同,这次的飞机似乎是直冲着雨花台来的。
几人钻出指挥部隐蔽所,看到远处天边黑压压一片机群直扑过来。“鬼子飞机!所有人隐蔽!”远处观察哨大喊起来。
“你们几个耳朵聋了吗?快进隐蔽所!”齐恒和刘营副连踢带拽把几个愣头愣脑刚刚还在吹牛的新兵弄进了隐蔽所。
“轰,轰!”刚刚隐蔽起来,巨大的爆炸声就在阵地上响了起来,大地在震颤,隐蔽所里尘土飞扬,砂石从屋顶连连落下,打得几个人钢盔叮当响。
“啊啊!我的头,我的头!”一个新兵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声喊了起来,却被张副连长一脚踹倒在地上:“嚎你妈呢,有那嗓子留着给鬼子哭丧去,别在这鬼哭狼嚎的,你脑袋长的好好的还没掉呢!”
一旁的两个新兵虽然没嚎,但也两腿止不住的发抖,毛求长倒是没抖,不过也面如土色,不知是被灰糊了脸还是被吓的。而几个老兵都面不改色,机枪排长甚至在学新兵发抖,惹得二排长张嘴要笑却吃了一嘴土,呸呸的吐。
过了一会,轰炸平息,齐恒几人掏出枪快步冲出隐蔽所,“所有人准备战斗!”排长们一边跑向各自排的位置一边大喊。他们都清楚日本人的套路,轰炸之后就该步兵上场了。
都说新兵怕炮老兵怕机枪,轰炸刚停,一众新兵有的还缩在防炮洞里瑟瑟发抖,有胆子大的正探头探脑,一些老兵就已经上了阵位,一个个子弹上膛,拧开手榴弹的盖子一字排开,机枪也拉了上去。几个班长忙着连打带骂把尿裤子的新兵揪出防炮洞,倒也不忘了互相比较调侃一番:
“呦,三班长,你们班尿了两个啊,我们班可一个都没有呢。”
“去你妈的巴子,你们班全他妈是老兵,好意思和新兵比?当初你第一次上战场尿了一裤子差点被孙排长骂死还有脸说?”
……
齐恒和刘营副沿着战壕来到阵地前沿,阵地前的硝烟还没有散去,透过望远镜,隐约能看到远处蠕动的黄色身影。
“鬼子要上来了,先别急着开枪,把他们放近了打!”齐恒一把按住了探头探脑的毛求长,“想死是不是?一会别乱跑,跟紧我!”
“你在这边盯着,我去看看机枪阵地。”刘营副嘱咐道
“好,注意安全!”“你也是。”
齐恒从毛求长手里接过中正式,慢慢伸出沙袋,仔细对准远处的人影,一边对一旁的一排长说:“让弟兄们先稳住,听我枪声再开火。”
“稳住,听连长枪声开火!”“听连长枪声再开枪。”命令一层层传了下去,阵地上除了几个被炸弹击中起火的木桩在劈啪作响,没有别的声音,新兵老兵都紧张的盯着前沿。
“紧张了?”守在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旁的机枪排长问一边刚入伍不久的弹药手。
“嗯…”弹药手有点不好意思
“别怕,子弹专门找怂的人打,你越怂它越找你。鬼子也是肉长的,机枪打过去照样哭爹喊娘,一会你什么都别想,听机枪手的命令,认真给机枪装子弹就好。”机枪排长宽慰道。
“好,我不紧张。”弹药手深深呼吸了几下,神情变得专注。
不远处,刘营副拍了拍营机炮连一排长的肩头:“一会打起来注意小鬼子的掷弹筒,我们一共三挺重机枪,不要刚上来就被敲了。”
“是!”
不一会,前沿阵地已经能看到端着枪猫着腰的日本兵以散兵队形交替掩护着前进了,齐恒深吸了一口气,将枪口对准了一个握着指挥刀的鬼子军官。200米,100米,日本兵越来越近了,那个鬼子军官猛地直起了身子,指挥刀向前一伸:“突击!”他身后一大群日本兵也站直了身体,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板载,板载”的呼喊着,疯狗一样冲向中**队的阵地。
见鬼子开始冲锋,齐恒猛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着飞出枪膛,撞碎了日本军官的牙齿,又从他的后脑钻出。之后,中**队阵地上枪声大作,三挺马克沁重机枪喷出火舌,交叉的火链从日本士兵的队列两边射入,在人最多的正面汇合,又重新分开。一片片血雾中不时有残肢断臂飞向空中,刚冲了几步的日本兵像割麦子一样被机枪扫倒在地上,嘴里的“板载”变成了哀嚎。一些侥幸没有被打中的士兵趴在地上,步枪啪啪的向中**队射击,一个被炸倒的木桩后边,一挺歪把子机枪也架了起来,机枪子弹打得混凝土掩体啪啪作响,却完全没有影响中**队机枪的火力。后边冲上来的日本兵学聪明了,不再直冲冲的朝中**队的机枪火网上扑,而是分散队形躲躲闪闪的,不时找一个掩体停下来开两枪。几个掷弹筒也挪了上来,榴弹不要钱一样朝**的机枪阵地招呼。8连的新兵们两个月前还是农民,学生,从没见过这种场面。有的见前边的日本兵被机枪成片扫倒一下子热血沸腾,站起来就开枪,反被趴在地上的日本兵冷枪射中,又栽回战壕里;有的听见枪声大作吓得藏在沙袋后边,伸出个枪管闭着眼睛开枪,子弹都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毛求长缩在战壕里,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不敢抬头,齐恒也没时间管他,连连拉动枪栓射击,一众老兵们都表现沉着,枪法好的几个每次露头开枪都能撂倒一个日本兵,轻机枪手用短点射连连压制,已经放倒了对面两个鬼子机枪手。
初次攻击失利,日军也不再多纠缠,在几个军曹和低级军官的带领下互相掩护着撤退了。见鬼子撤退,齐恒这边也开始紧张地救治伤员修复工事,每个老兵都明白日军不会这么轻易就退去,在初次进攻摸清了中**队火力配置的情况下,下一次进攻会更加猛烈。
“连长,鬼子这次进攻我们连阵亡7人,受伤6人,阵亡的都是新兵,老兵伤了两个,不打紧,机炮连一排有一个叫弹片划伤的,其他人没事。”张副连长跑过来汇报。
“唉,新兵还是太嫩了,让老兵们多盯着点吧。”齐恒也没办法,鬼子进攻的当口,没人顾得了身边的新兵,自己的通讯兵还一直蜷在战壕里呢。想到这里齐恒又气不打一处来,踹了身旁的毛求长一脚:“毛猴起来了,鬼子都退了还窝着下蛋呢?”
毛求长爬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看着齐恒。
“行了,别瞅我了,我脸上有花吗?去,通知各排留出观察哨,其他人准备躲炮,鬼子估计又要打炮了。”
毛求长赶忙扶正头盔一路小跑溜走了,生怕齐恒再踹他一脚。齐恒看着跌跌撞撞的毛求长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第十章 血肉战场
12月9日,南京光华门阵地。
城外的轰鸣声从两天前开始就几乎没有停歇过,有声音比较响亮的小口径中口径火炮,也有沉闷的重型榴弹炮,防守的中国老兵最恨后者。在上海,在苏州,他们没少吃这玩意的苦头,打阵地战的时候,往往一发炮弹下来就能报销他们半个连。有的部队还没进入战场就被炸残了,并且重型榴弹炮最恶心的地方不是会把人炸的粉碎,而是炮弹落点附近的人就算在防炮洞或掩体里躲过了破片,也会被生生震死,很多牺牲的弟兄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伤痕,可五脏六腑早就被震碎了。
光华门城墙上,教导总队二团上校团长谢承瑞正率部死守,凭借高大城墙和城外复杂坚固的工事网络,他们不知已经打退了日军多少次进攻。城外恼羞成怒的日军第六师团第三十六联队呼叫了重炮支援,高桥门的鬼子大口径火炮对光华门阵地猛轰了半个小时,城外阵地被炮火翻了个遍,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中和桥街区,退守城墙。
守城墙的好处是有着高大城墙的保护,居高临下的中国士兵可以用机枪火力和手榴弹好好招待在开阔地冲锋的日本士兵,有的地方甚至挖开了城墙中间的一部分填土,把机枪手放下去,取下两块城墙砖,就成了现成的暗堡机枪掩体,猛不丁给鬼子来一梭子,打得他们晕头转向。
但是同样也有坏处,城墙上的中国士兵终归火力欠缺,有不少日本士兵乘机冲到了城墙底下,这里是一个死角,只有手榴弹可以丢下去造成一定杀伤。
教导总队的弟兄们正打得激烈,不远处“轰”的一声,尘土飞扬。谢承瑞扭头看去,一段城墙被炸开了一个大缺口,墙砖后的填土滑坡一样塌了下去,形成了一个缓坡,一群灰头土脸的日本兵嗷嗷叫着正顺着坡往上爬。
“糟了”谢承瑞心中一紧,如果城墙失守,紧接着就是连锁反应了,日军很可能以此为突破口直接冲进城里。“跟我上!”谢承瑞抄起一支花机关就冲了过去,一旁的轻机枪手也抱着捷克式追着谢承瑞冲了上去。
“哒哒哒”谢承瑞冲到缺口旁,倚住墙砖,一梭子子弹射出,后边的士兵也纷纷开枪,几个爬上城墙的日本兵嘴里的“板载”还没喊出口就倒栽了回去,但紧随其后的日本兵也纷纷开枪还击,城墙上噼里啪啦打成了一片,随着越来越多日本兵冲上城墙,枪已经没有了作用,双方士兵短兵相接开始了白刃战,身边好多士兵都倒下了,谢承瑞急红了眼,猛甩出一颗手榴弹,炸倒了两个快爬上来的鬼子,身旁的战士们有样学样,一通手榴弹丢下去,总算打退了这次的进攻。
不仅仅是光华门,守水西门的51师306团也压力很大,团长邱维达也亲临一线参加战斗,甚至组织了敢死队反突击才压下日军的攻势。在日军重火力猛攻下,各个阵地的指挥官几乎都亲临一线了,有的在前线指挥战斗,更多的却是直接拎着枪加入了战斗。
在雨花台,高志嵩旅长亲自带着特务连上了前线。在战事间隙,齐恒在人群中远远的看着高旅长为大家打气:“弟兄们,世上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就是亡国的苦不能吃!亡国奴的罪不能受!现在日军来了,谁不抵抗,谁就是犯了亡国罪。弟兄们,为了中华民族的今天和明天,我们要跟侵略者拼到底!”
一番热血讲话,底下的弟兄们都热血沸腾。就连毛求长这些之前表现并不怎么样的新兵也振臂高呼:“拼到底!拼到底!”可军官们都明白,旅长团长全部亲临一线可并不多见,第一天日军的攻击受挫,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之后的防守一定会更加困难。
12月10日,南京卫戍司令部。
“报告!日军第十军的第6,第114两个师团在攻下牛首山,将军山之后向雨花台开始并列攻击。”一个参谋跑到刘兴身旁大声说道。
刘兴掐灭手里的香烟,皱了皱眉头:“让孙元良的88师一定要顶住,如果丢了雨花台,中华门和雨花门就直接暴露在日军鼻子底下了!”
“是!”
此时,在264旅指挥部里,高志嵩和廖龄奇都是一脸沉重。怎么打?防守雨花台高地的兵力一开始只有264旅一个旅加上两个炮兵连而已,朱赤的262旅还在中华门里做预备队。而他们刚刚得知,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是配备有坦克重炮并且有飞机支援的足足两个师团。
“通知各团,各营,各连,人在阵地在,不论是谁,没有命令不得后退一步!”高志嵩向一旁的参谋传达了命令,然后拔出了手枪。“老廖,我们也要上了。”廖龄奇没有讲话,只是默默的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527团3营正面阵地上。齐恒这些老兵们也开始诅咒日本人的炮击了,今天一大早,鬼子的炮兵像打了鸡血一样玩命的把炮弹往阵地上砸,天上的飞机也时不时来凑凑热闹,又是投弹又是俯冲扫射。八连近一半的工事被炸上了天,半个早上的炮击让八连损失了超过之前三天的士兵。
“连长,今天早上我们连一共死了十八个,重伤六个,轻伤六个,少了两挺捷克式,还有,机炮连的一排长和一个马克沁阵地一起炸飞了,我过去看了,啥都没剩下,就捡回来些机枪子弹。”中午炮声稍稍停歇,张副连长吊着一条胳膊凑到齐恒身边说道。
“加上之前阵亡的十三个,还有八个重伤的,现在减员快三分之一了,听今早这炮声,估摸着下午鬼子要有大动作,让弟兄们先别吃午饭了,抓紧时间修复一下工事吧。”齐恒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毛求长。
毛求长正在啃窝窝头,见连长下命令,来不及把嘴里的窝窝头咽下去,一把把剩下的塞进衣兜,含糊着敬了个礼,转身爬过被炸漏的半个沙袋去传令了。
“这小子,才两天就适应打仗了啊。”张副连长打趣道。
“唉,适应不了的都在那边躺着呢。”齐恒用下巴努了努后边一排还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你这胳膊怎么样,要不要先撤下去?”
“不要紧,流弹打的,子弹穿过去了,问题不大,就是使不上劲,拼不了刺刀。”张副连长瞅了瞅裹着纱布的右胳膊。“我们医护兵还是太少了,看,连兽医都来治病了。”齐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新招的医护兵王守义正忙着包扎一个士兵被打漏的下巴。
“你又欺负人家,好歹这小子家里也是开诊所的吧,小心下次他不给你治了。”
“屁大点小孩,他敢?”
“哈哈哈。”
笑声和闲谈似乎冲淡了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看着一旁正在铲土的老兵,齐恒想:他再扛个小树苗还挺像家里那个园丁的,以后或许可以喊他园丁。
“咻~”又是熟悉的炮弹划过空气的声音。然后就是观察哨的大吼:“躲炮!”其实不用他喊,不管新兵老兵,被炸了两天的士兵们早就熟络的躲进了防炮洞。
“炸炸炸,又他妈的炸,鬼子的炮弹不要钱吗?”一个新兵骂骂咧咧的钻进了防炮洞。“咋的,现在不尿裤子,改骂娘了?”洞里老兵起哄到。新兵倒也不惧:“说鬼子呢,就知道打炮,欺负我们没大炮吗?”“有倒是有,可炮兵兄弟舍不得炮弹啊,要留着回家娶媳妇呢。”老兵也被炸烦了,开始埋怨起自己的炮兵来。“等会鬼子上来了可别怂啊,再尿裤子老子就切了你。”一边的班长拍了新兵一巴掌。新兵回答道:“等会我可要让鬼子尿裤子,班长你去切鬼子吧。”“嘿,有种,要是不尿还是条汉子。”
……
炮击结束,灰头土脸的官兵们从洞里钻出来,开始准备交火了,齐恒握着步枪,和士兵们一起蹲在战壕的沙袋后边,张副连长左手握着驳壳枪趴在弹坑里,机枪阵地上,刘营副亲自操作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每次战斗打响,像他们这样的基层军官更多时候扮演着是士兵的角色,而很多团长旅长甚至师长军长也会冲在第一线……
不知是哪边先开的枪,总之是一声枪响后,两边枪声大作,冲锋的黄色衣服的鬼子开始呼喊起“板载”来,被硝烟熏得全身焦黑的中**队这边便用各种脏话回应。不同前一天的进攻,这次鬼子再次采用了万岁冲锋的战术,一大群一大群的士兵端着步枪顶着**的弹雨涌向前沿。日军连续的轰炸已经摧毁了**多一半的工事,阵地前的铁丝网也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团,没有这些阻碍的日军发疯一般冲了过来,两挺马克沁重机枪打红了枪管,但是狂暴的弹雨却没能阻挡住冲锋的日军,反倒被几挺92式重机枪盯上了,不得不展开重机枪对射。没有了重机枪火力压制,后边的日军拖上来几门92式步兵炮,配合着掷弹筒开始逐个摧毁守军的机枪火力点。少校副营长刘直抱着捷克式在一个焦黑还冒着青烟的树桩后边连连射击,打倒了四五个想冲过来的鬼子,一个鬼子机枪手趴在地上用歪把子还击,打空了一个弹匣,不仅毫无战果,反倒贴上了一个副射手的小命。
齐恒充分发挥了在军校学习时射击成绩第二名的优势,躲在沙袋缝隙后边,连续五枪放倒了五个鬼子,惊的毛求长在一旁大呼小叫。张副连长只能用左手开枪,准头差了许多,半天才打中一个,还被鬼子医护兵拖了回去。见鬼子攻势丝毫不减,已经迫近阵地前沿,齐恒大吼一声“上刺刀!”一边从腰间抽出刺刀,卡上枪口。正在射击的中国士兵们纷纷停下来上好刺刀,见中**队不再射击,鬼子带队的大尉站直身子,指挥刀一伸,一众鬼子兵端着刺刀就冲了上来。
齐恒右手握着驳壳枪,步枪拿在左手里,喊着“弟兄们跟我冲!”,一边跃出了战壕。鬼子大尉见跃出一个**军官,挥手示意两边的士兵退下,左手挑衅般朝齐恒招了招。齐恒看到了这个狂妄的家伙,对身边的毛求长说:“小心点,这鬼子军官交给我。”然后把上了刺刀的步枪换到右手,扑了上去。鬼子大尉狞笑一声,双手握刀快步走来,齐恒也不紧张,左手抬手就是一枪,打在鬼子大尉膝盖上,鬼子大尉脸上的狞笑变成了惊愕和痛苦,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齐恒两步赶上。“啪啪”两枪补上,了结了这个家伙。
“老子有枪和你玩什么刀。”齐恒嘀咕着,走上前又开枪打倒了一个正在缠斗中的鬼子兵。毛求长顺手摸走了鬼子军官的军刀,一手枪一手刀紧跟着齐恒。不远处,胳膊受伤的张副连长和两个老兵紧密配合,见了鬼子,张副连长先开枪放倒,老兵紧跟上去补刀,三个人的小团体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但比起老兵,新兵们的拼刺能力差了很多,往往两个新兵围攻一个鬼子却被反杀,有的老兵不得不面对两三个鬼子,势单力薄,含恨倒在敌人的刺刀下。八连侧翼是三排的阵地,三排新兵最多,面对白刃战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刘直面前不远处一个班的新兵都牺牲了,鬼子已经冲进了阵地,情急之下,他半跪在木桩旁,扣住扳机一梭子子弹扫了过去,那群还没来得及庆祝的鬼子全被扫倒了。但远处鬼子的九二式步兵炮也发现了他,一枚炮弹打过来,一边的弹药手刚把刘直扑倒在地,炮弹就在两人身边爆炸。刘直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变成了一团棉花,身子轻飘飘的,分不清眼前是烟雾还是云朵,想推开身上压着的弹药手,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左手了……
战斗结束,齐恒满身是血,疲惫的靠在沙袋上,缴获的鬼子军刀丢在一旁。田小班坐在齐恒身边默默擦着枪,刚刚八连的阵地被冲破了,要不是田小班带来的团特务连一个排的援军及时赶到,可能八连全都要完了。三排全军覆没,那个弹药手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刘营副的命,只是刘营副这次成了真的六指,他的左手和两条腿都被炸飞了;张副连长和两个老兵都牺牲了,一个鬼子死前拉了手雷,带走了这个三人的小组;机炮连支援过来的最后一挺马克沁变成了零件,八连那挺马克沁也被打穿了冷却筒,一时半会没法射击;全连的捷克式轻机枪在鬼子的定点打击中损失惨重,只剩下六挺,加上从鬼子手里抢的一挺歪把子,火力少了一大半。听田小班讲,不仅是齐恒他们,全旅各营连都损失惨重,就连高志嵩旅长也亲自上阵打了白刃战,被鬼子咬下了一只耳朵,可作为预备队的262旅还是没有上来。
“如果鬼子继续这样进攻,不知道天黑以前雨花台还能不能握在我们手里。”齐恒想,一边用沾满血污的手点上了一支毛求长从鬼子身上摸出来的香烟。
第十一章 准备好了
12月10日深夜,雨花台阵地
因为缺少夜战所需的照明弹,摸黑打仗一直是中**队不得不学会的技能之一,所以,面对不熟悉的战场环境,鬼子的敢死队就成了送死队。毛求长说他们脑袋上缠着的白布条就是在给自己戴孝,似乎也有点意思。这小子在鬼子之前夜袭时立了大功,因为以前经常要摸黑做活,很适应这样的环境,身材瘦小的他在黑夜里如鱼得水,天刚黑透就悄悄摸到阵地前边捡漏去了。毛求长正搜刮的开心,听到有动静,就藏在几个破沙袋烂木头旁,鬼子夜袭摸上来的一个小队愣是谁都没发现他。等鬼子都悄悄溜过去了,他抄起花机关对着鬼子屁股就是一梭子,撂倒了好几个鬼子。听到预警,阵地上的兄弟们也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先不开枪,直接一通手榴弹招呼过去,炸倒了一片,几个枪法好的借着爆炸的火光连连开火,特务连带来的几支花机关加上剩下的几挺轻机枪最后火力封锁,整个鬼子敢死队就全报销了。
战斗结束,齐恒正带着人摸黑打扫战场,毛求长兴冲冲的从前边用绑腿拖回来两个鬼子的掷弹筒,还有八颗榴弹,这对几乎没有重火力的齐恒他们来说是非常不错的补充了。尤其是机枪排长,乐的不行。八连的机枪排已经几乎打光了,唯一那挺漏了冷却筒的马克沁傍晚的时候叫鬼子飞机送上了天,剩下八个人只能抱着步枪加入步兵排的行列。现在有了两个掷弹筒,机枪排或许还能改成机炮排,机枪连长这样想着,乐呵呵的从毛求长那里抱走了掷弹筒。毛求长倒也不小气,反正现在阵地上六七十号人里只有机枪排长和机炮连剩下的两个兵会使这玩意,大方的交了出去,换了机枪排长小半包鬼子香烟。
现在的毛求长已经一副老兵做派,斜叼着烟头,嘴里骂骂咧咧的吐着不知从谁那里学到的脏话。不过齐恒认为多半是田小班把这孩子教坏了,自从特务连二排补进阵地,他俩就一直混在一起,现在毛求长已经开始叫田小班大哥了,田小班的花机关也到了毛求长手里,毛求长那瘦小的身子骨抱着之前那把中正式实在有些过于单薄,现在用冲锋枪还顺眼些。
“你小子干得不错啊,回去了我给你请功!”齐恒鼓励的拍了拍毛求长的背,又一把抽掉了他嘴里的烟屁股:“还有,你小小年纪怎么还学会抽烟了,不许抽了!”
“连长,这可是我从吴排长那里用两个鬼子掷弹筒换来的,现在就剩两根了…”毛求长可怜巴巴的说。
“你还藏了烟啊,毛猴也不给大哥分点?”田小班笑嘻嘻的开始摸毛求长的衣兜,毛求长赶紧护住:“别别别,大哥,就两根了啊。”
“去去,别欺负小孩,你咋不从我兜里掏呢?”齐恒把田小班拽了过来。
“连长瞧你说的,我哪敢啊,再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烟早抽完了,兜里鼓鼓的是你那把勃朗宁吧,你骗我去摸,是不是想找个袭击官长的罪名把我枪毙掉啊。”
“你还挺聪明啊。”齐恒做式要掏枪,田小班立马抱着脑袋蹲下了:“别,连长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看现在阵地上就剩下两个排长,你毙了我还怎么当连长嘛。”
“那就别欺负小孩了,快滚吧,去叫还活着的兄弟准备一下,鬼子夜袭失败,肯定要报复的。”
“好嘞齐营副~”田小班打趣道,“打完这仗您高升营长了可多提携提携我啊。”
“扯淡,快滚吧!”
齐恒躺在弹坑里,用袖子用力抹了抹手表上的灰,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但是鬼子打出的照明弹照得整个阵地像白天一样。天刚黑不久的时候,鬼子没打照明弹搞了次夜袭,被兄弟们一通狠揍打了回去,之后鬼子的照明弹就没断过。
“我的大连长啊,您说您这嘴,也忒准了吧。”田小班苦着脸趴在齐恒旁边一口京片子,他的屁股中了发弹片,躺不下去。“一说鬼子要报复报复就来,您瞧我这屁股,哎呦,可多疼啊。”
见齐恒准备拍自己屁股上的伤口,田小班立刻认了怂:“别打别打,连长,我错了,您说啥都是对的,英明神武!”
“再嘴贱我真动手了啊,鬼子照明弹把阵地搞得像白天一样,你机枪不是打得更准吗?还不知足?”
“可这样鬼子也打得准了啊…”毛求长嘀咕道,他的头盔之前中了一枪,子弹弹飞了,但是把他吓得够呛,“我也不能去捡漏了…”
“你小子也是,之前没发现你这么贪财啊,要钱不要命了?不过捡回来那么多东西挺不错的嘛。”齐恒说毛求长的时候有点心虚,毕竟他的新手表还是毛求长从一个鬼子军官手上扒拉下来的。毛求长趁天黑一直没消停,在鬼子打照明弹前一共在前边的死人堆里摸回来一挺轻机枪两个掷弹筒,十一颗榴弹,还有好多甜瓜手雷,给八连重建了一个机炮班。至于手表钞票什么的财货就更多了,两个兜鼓鼓囊囊的,齐恒估摸着现在八连最富的人肯定是毛求长,田小班表示同意。
在八连几个人照着照明弹聊天的时候,安德门“82高地”守军第二营也遭到了日军的偷袭。在之前的防御战中,第二营给了进攻的鬼子第47联队一个当头痛击,打头阵的鬼子第5中队包括中队长在内死了多一半人,打退了鬼子多次进攻。
不过和在八连阵地上遇到的情况差不多,日军敢死队刚刚摸上82高地,就遭到了第二营的合围,在陈斌升营长带领下,第二营的兄弟们凭借黑暗的掩护,在整备的工事里用轻重火力一同招呼上去,打的鬼子晕头转向。带队的日军中队长首藤中尉刚刚爬上82高地就被打断了腿倒在沟里,几个小队长接连送命,没了指挥的鬼子伤亡惨重,将近一百号人只剩下二十多个苟延残喘的爬了回去。
到了11日清晨,日军卷土重来。雨花台核心阵地上,面对中**队坚固的碉堡工事进攻接连受挫的日军发了狠,集中数百门火炮对守军阵地疯狂炮击了一个多小时,炮火几乎将整个雨花台中央地区每一寸泥土都翻了个遍。随后,数万日军在五十多辆坦克装甲车的掩护下开始轮番猛攻中**队阵地。
在齐恒这边,他的八连几乎已经油尽灯枯了,一个150人的加强连加上一个机炮排,还有后来增援上来的特务连一个排,仅仅两天多时间连同轻伤员在内就只剩下68个人。阵地前边还有两个重伤的没咽气,但在鬼子的枪口下谁也不敢出去救人,天刚亮的时候为了救他们牺牲了三个兄弟,还有个被打断了腿,也半死不活的躺在了前边,阴损的鬼子专门瞄着救人的打,一打一个准,连里最后一个医护兵王守义就是这么死的。到天大亮的时候,有一个重伤员摸出一颗手雷自杀了,另一个逐渐的没了动静,齐恒估摸着他八成也是死了。那个断了腿的又被鬼子打中了胳膊,还在前边呻吟,工事里的人看着干急眼就是没法子救。
十点二十分左右,鬼子又一轮炮击结束,阵地上的中国士兵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轰隆隆的像是飞机,但又离得很近,田小班耳朵尖,听到轰隆里还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声音,给齐恒一形容,齐恒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准备战斗,鬼子坦克上来了!”齐恒大吼一声,抱着步枪爬出了工事,几个老兵打开了两个手榴弹箱,开始用绑腿把手榴弹捆在一起。
“大哥,坦克是啥?”毛求长见齐恒出去时脸上阴沉的要滴出水来,疑惑地问田小班。
田小班再也没有了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神色,一边帮一个老兵往身上挂集束手榴弹一边回答:“鬼子的铁王八,里面装了机枪和大炮,我们的子弹根本打不穿那铁壳子,只能用人命堆上去,用手榴弹炸。毛猴把你那两根烟拿出来。”
毛求长看出气氛不对,没再小气,从兜里掏出了两根皱皱巴巴的香烟。田小班接过后,塞进身边两个挂满手榴弹的老兵嘴里,帮他们点上,然后用力抱了抱。
“排长你哭个锤子哦,像个瓜婆娘,咱们下辈子再见噻。”抱完,一个叼着烟的老兵笑了一下,猫着腰爬出了工事。身后的田小班擦了擦眼角,罕见的没有怼回去,而是弯下腰解开了自己的绑腿,把自己的那挺捷克式轻机枪挂在了脖子上,确定几个弹匣都在胸前,用力拉动了枪栓。
毛求长抱着冲锋枪也爬了出去,透过烟尘,他第一次见到了让中**队无比头疼的坦克车:三个绿色壳子的大王八嘎吱嘎吱的往前爬,车旁车后全是鬼子兵,端着闪亮的刺刀,在几个挎着军刀的军官带领下正向八连的阵地上挪动着。有个新兵沉不住性子开了枪,子弹打在坦克前边一下子就弹飞了。进攻的鬼子好像忘记了阵地前那个伤兵,没有再补枪,于是伤兵在鬼子接近时用还能动的那条胳膊拉响了手雷,炸伤了两个鬼子兵。
“要是我们的战防炮在这边就好了。”齐恒挥了挥手示意准备炸坦克的老兵们做好准备,但整个88师只有一个战防炮连4门德造37毫米战防炮,这会谁知道正窝在哪里呢。后边的机枪排长向齐恒示意他们做好准备了,不过现在机枪排只能叫机炮班,一共才两挺从鬼子手里抢来的歪把子机枪和两个掷弹筒。齐恒瞄了瞄远处的鬼子队列,转头告诉毛求长:“告诉机枪排长,他们两个掷弹筒对着坦克车附近打,帮炸坦克的兄弟打掩护,如果情况允许,优先照顾鬼子军官,机枪和掷弹筒。”毛求长钻去了机枪排那边,齐恒扭回头,“啪”的一枪,打头那辆坦克炮塔上正拿着望远镜的鬼子脑袋一歪,一屁股坐了回去。另两辆坦克的车长赶忙钻回炮塔,其中一辆坦克炮塔一转,一炮轰过来,齐恒来不及躲闪,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的砸在战壕另一侧,趴倒在战壕里,大口的喘着气,喘息间满嘴都是血腥气。
“齐连长!”一旁特务连的一个士兵赶忙弯腰把齐恒扶起来,要是齐恒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可真的是群龙无首了。好在齐恒是被冲击波震飞了,没什么大碍,士兵才趴回战壕,但刚开了两枪,脖颈上就喷出一股血柱,两手紧紧卡住自己的脖子,软绵绵地倒下了。
齐恒喘了很久,才拄着步枪站起来,两边已经打得火热,时不时有士兵倒下,枪声,爆炸声,惨叫声,辱骂声咆哮声混杂在一起,钻进每个人的耳膜。机枪排的掷弹筒敲掉了鬼子第一辆坦克后边的一挺机枪,田小班带着三个老兵趁势翻出掩体,冲向鬼子坦克,坦克旁的鬼子步兵急了眼,站起来疯狂开枪,接连打倒了两个士兵,结果被田小班挂在脖子上的轻机枪搂了一梭子扫倒了好几个。后边机枪排的第二枚榴弹及时赶上,炸飞了三个鬼子兵,之前调侃过田小班的那个四川老兵拉掉了导火索,滚进了坦克底下,坦克后面幸存的鬼子步兵慌忙后退,这辆坦克在一身巨响后变成了一团火球,田小班也被冲击波震倒在弹坑里。见损失了一辆坦克,剩下两辆坦克不敢再靠前了,鬼子步兵没了坦克支持,只能冒着子弹继续往前冲,但现在**阵地上剩下的都是些从上海一路摸爬滚打下来的老兵,新兵也都有几分本领,几番拼斗,甚至都没让鬼子冲上阵地就硬生生挡住了鬼子这一波进攻。
几天厮杀,264旅的守军几乎伤亡殆尽,但是鬼子却一波接一波源源不断的扑上来,打下去一个中队,又上来一个中队,打退一个大队,又换一个大队。一直拼到傍晚,齐恒他们几乎连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人打得越来越少,缴获的榴弹打完了就丢手榴弹,自己的丢完了就从鬼子尸体上捡,机枪打红了枪管,冲锋枪早就没了子弹。齐恒手里那把缴获的鬼子军刀沾满了血,一身军官制服黑红相间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机枪排长牺牲在了白刃战里,机炮连最后一个兵抱着一个鬼子曹长引爆了身上的手雷,田小班的机枪砸变了形,身边躺着的三个鬼子兵的脑袋也变了形;毛求长身材瘦小,拼刺刀不占优势,但他滑溜溜地在混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在他手里握着的两支驳壳枪下遭了秧的鬼子估摸着足有一个班。现在八连剩下的19个人已经筋疲力尽了,齐恒招呼着大家凑到一起,把六个重伤员围在中间,每个人都准备好了手榴弹,静静等着鬼子下一次进攻……
“准备好了吗?”见鬼子又开始蠢蠢欲动,齐恒平静的问道。
“好了。”
“那各位,下辈子再会。”
第十二章 致敬
12月11日晚,雨花台正面阵地,88师264旅527团3营正面防御阵地。
毛求长看到增援上来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哭了,没人嘲笑他哭的像个孩子,因为作为一个16岁的少年,在真正要面对死亡突然又劫后余生的时候终归无法平静下来。刚刚二十出头的齐恒也有点想哭,但他不能哭,他的连还有十八个兄弟活着,他就还是一个连长,还是一名军官。军官不能像小孩一样哭鼻子的,齐恒想着,努力吸了几口气,压下了胸口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
激战到11日晚间,264旅已经到了极限,师长孙元良命令262旅旅长朱赤带领第524团和军补充旅的四个营一共2000多人增援雨花台。齐恒他们坚持到了援军赶到,可以下去稍稍休息一下了。
在前沿指挥部里,朱赤和高志嵩碰了面。高志嵩一只耳朵缠着纱布,隐隐有暗红色渗出,军装上布满了硝烟的痕迹和血污,胸章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从隐约可辨的红边看出他是一位将军。来不及寒暄,两位旅长就站在地图边开始紧张的部署。因为伤亡惨重,264旅已经几乎没有了再战之力,两位将军都觉得被动防守不是办法,为争取战场主动权,应该趁夜幕降临主动出击,打日本人一个措手不及。定下方案后,各级军官开始匆忙整顿部队,准备进攻。接到命令,团长廖龄奇集合了527团剩下的军官到前沿指挥部集合,分配新的任务。当齐恒赶到,发现他竟然是3营还能战斗的的级别最高的军官,三日激战,3营营长殉国,副营长重伤,七连长重伤,九连长殉国,机炮连长殉国……齐恒成了3营代理营长,3营剩下的将近百来个兵都归他指挥。其他两个营也好不到那里去,一营长殉国,二营长负伤,两个营加起来还剩下四个连长,全团士兵不足之前一个营,廖龄奇团长了解情况后发布命令的声音都是哽咽的。
出了指挥部,齐恒又马不停蹄赶到了三营修整的地方,说是三营,实际上人数还不到一个连,点完人头只有124名官兵,他们或坐或躺,都累得几乎虚脱了。但一听说要主动出击,全都站了起来,他们想报仇,为殉国的长官,为牺牲的同袍报仇。为便于指挥,齐恒干脆按照之前的编制把各连缩编成排,机炮连加强进八连,分配好各连指挥官,三营的官兵们顾不得休息,开始擦枪磨刀,装好手榴弹,做起了进攻准备。
南京卫戍司令部。
“孙元良师长报告,第88师262旅附补充旅一部已经进驻雨花台阵地,雨花台寸土未失!”
“好!”罗卓英一拍大腿,“电告孙元良,让他一定要确保雨花台阵地!还有,光华门情况怎么样了?”
“87师259旅已经全歼进城日军,光复光华门阵地,但是伤亡很大,易安华旅长问有没有兵员补充。”
“已经没有补充兵员了,告诉259旅,光华门不能再丢了。”
“是!”
白子亭公馆里。
“吸溜~”唐生智抿了一口香茗,接过一旁侍卫递来的热毛巾,抹了抹脸,一旁的参谋正在报告战况。
“数日激战,南京城外我军复廓阵地已经多处被攻破,光华门,水西门附近几处城墙被炸毁,部分日军攻上城墙,突进了城里,但都被守军击退或消灭。教导总队坚守紫金山阵地,寸土未失,雨花台方向,第88师伤亡甚重,但还在坚守。日军第13师团部分兵力开始向第16师团靠拢,意图切断我军退路。作战中,第87师259旅少将旅长易安华,教导总队上校团长谢承瑞负伤。”参谋合上了本子,立正站好。
“情况很不明朗嘛”唐生智又点上一支三炮台,深深吸了一口。“命令各部队一定要严守阵地,不得有失。嗯,就这样,下去吧。”
“是!”参谋敬礼离去。但唐生智脑子里满是中午江北顾祝同打来的那通电话,电话里,顾祝同说蒋委员长让他当晚渡江北上,令守军相机突围。可虽然他顾祝同说这是委员长的命令,空口无凭,没个白纸黑字的命令,万一上边追究下来,自己估摸着要掉脑袋哇。
又过了一会,军委会委员长蒋介石直接打来电话,让唐生智:“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
有了最高统帅的命令,唐生智赶忙找来刘兴罗卓英两位副司令,商讨决定14日准备撤退,于是,司令部的参谋们开始连夜制定突围撤退计划,唐生智心中大石头落了地,总算能安睡一会了。
晚上22时,安德门“82高地”。
日军曹长小岛幸夫用力将一杆太阳旗插在了中国守军阵地中心,一群日本士兵兴奋的围着旗子呼喊着“板载”。他所在的47联队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总算拿下了这块面积并不大的高地,兴奋之余,小岛对这些中**人倒是产生了一些敬意。在“勇猛无比的”日本军的猛攻下,这些中国守军没有一个人投降,也没有一个人逃跑,从军官到士兵全部战死沙场。“支那人也是有真正的军人的。”小岛想。
12日凌晨0时,雨花台中央阵地。
在朱赤和高志嵩两位旅长带领下,两千名中国官兵借着夜幕的掩护对下边的鬼子开始了反攻。增援上来的野炮,迫击炮,重机枪开始轰鸣,头戴钢盔的军官们有的挥舞着手枪,有的拎着冲锋枪,还有的抱着机枪,带头冲在队伍最前边,当反攻部队冲到鬼子附近的时候,发现鬼子已经用铁丝网和障碍物把阵地围了起来。不久之前,在得知雨花台守军援军到达后,日军指挥官认为有了补充的中**队很可能借着夜幕进行反击,便让部下趁守军修整时加紧构筑了新的防御阵地。
见日军早有准备,强攻无法突破鬼子的铁丝网,两位旅长当机立断命令进攻部队用手榴弹打开缺口,于是,中日双方隔着一片难以突破的铁丝网展开了罕见的手榴弹战。齐恒和毛求长他们身上挂着的是之前从鬼子身上缴获的甜瓜手雷,比起**配发的木柄手榴弹有更多的破片,更适合这种场合。毛求长个子小,手雷丢不远,就把自己所有的手雷都给了齐恒,自己蹲在齐恒身前。齐恒握着手雷,拉了弦,从毛求长头盔上一磕,就甩了出去。采取这种姿势对毛求长来说是很危险的,如果有鬼子的手雷在他们身前爆炸,毛求长会替齐恒挡住大部分破片和冲击波,但他并不怕,之前的防御战中齐恒救了他很多次,就当还给连长了。虽然齐恒老说每个人都一样,命就那一条,没啥贵的贱的,但毛求长到死都觉得齐恒那条命要比自己的金贵,要是当年没了齐恒,那自己肯定也早就没了,齐连长是个好人啊。
铁丝网两侧,接连的手雷爆炸产生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两边的士兵都杀红了眼,哪怕近在咫尺也听不清耳旁的人说了什么,只管把手里的手雷拉弦抛向铁丝网那头,手里抱着轻机枪的也看不到到底有没有打中,一个劲搂着火。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见进攻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中**队吹号撤回了阵地。
“几把毛!这有点憋屈啊。”撤回阵地,代理八连连长的田小班怀抱新的轻机枪嘟囔着,擅长机枪的他打了半天都不知道打中了什么。“我屁股还疼着呢,早说见不到鬼子我就不来了。”
“行了啊,你怎么不说还想让鬼子排着队站好等你开枪呢”齐恒回了一句,他也不是很高兴,本想着可以给兄弟们报仇,结果打成了手榴弹战,战果都确认不了。
“好了,大家也别憋屈了,趁现在还有262旅帮我们顶着阵地,收拾一下抓紧时间休息啊,估计等天亮就没得机会了。”齐恒喊了一嗓子,疲惫的靠在战壕上,之前被震伤的前胸后背还在隐隐作痛。
当晚齐恒就带人进入了新的阵地,因为人少,他们264旅的残部被摆在了262旅后边,担任后卫防守,在他们身后就是南京的中华门了,师长孙元良和师直属队就在城门和城墙上。拂晓时分,将就着休息了一晚的齐恒再次听到了鬼子的炮声。262旅的阵地成了一片火海,鬼子似乎是在报复前一夜的袭击,数十门重炮,上百架轰炸机将成吨的炮弹炸弹倾泻在262旅阵地上,先前的工事被炸毁了,重机枪和射手被一同埋在了里面,沙袋和人的肢体被炸到了天上,血像下雨一样洒下来,整个阵地全是滚滚的硝烟,抬头都看不到清晨的阳光。
262旅旅长朱赤的喉咙已经嘶哑,他手提冲锋枪站在战壕里,对着潮水般涌来的鬼子连连扣动着扳机,524团团长韩宪元一把推开机枪旁已经被打成血葫芦的机枪射手,亲自抱着机枪猛烈开火。但扑过来的鬼子实在太多,放眼过去,阵地前边密密麻麻一大片都是涌动着的黄色,机枪扫倒几个,又补上来更多。524团1营机炮连排长陈升恨不得手下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挺重机枪。
“不,全团每个人都有的话就更好了,一定能让鬼子有来无回,”陈升想着。他的排里就剩自己这挺马克沁了,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擅长打短点射,打压制的技能完全发挥不出来,有个会按扳机的新兵都能化身战场屠夫,只要对着前边一直按着扳机就行了,准能打倒一大片鬼子。
顶着中**队泼洒出的弹雨,大批鬼子还是冲上了阵地。朱赤身旁几个卫兵接连中弹倒下,副官见状急忙挡在朱赤前边,却被朱赤一把推开:“别管我,杀鬼子!”524团特务连连长牺牲了,副连长带着几个士兵伴在韩宪元身边,韩宪元打急了眼,一把扯下头上的钢盔丢在地上,跃出战壕,半跪在几具叠在一起的尸体旁,机枪架上尸体堆开始扫射。
“团长,危…”特务连副连长话还没说完,一发炮弹砸在尸体堆上,刚刚冲出战壕的他被一阵巨力又推了回去,摔在地上,头晕目眩。“团长,团,咳咳咳…”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副连长咳出一口鲜血,又努力站了起来,可是之前韩宪元团长半跪着的尸堆那里只剩下一个弹坑,旁边散落着几具并不完整的尸体,副连长爬了过去,左右翻看,找到了已经没有了气息的韩宪元团长,他手里还紧握着炸坏了的机枪…
朱赤的冲锋枪打光了子弹,几个日本兵端着步枪扑了上来,想活捉这个**高级军官,朱赤的副官又一次挡在了朱赤前边,几声枪响,副官扑倒在地,朱赤拔出手枪,先打倒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鬼子兵,然后打开连发,一股脑把子弹全泼向了后面几个鬼子。见这个军官没有投降的打算,后边的鬼子兵一拥而上,连连开火,朱赤身上冒出几朵血花,缓缓倒了下去,领口的黄色将星上染上了一层血色。
“兄弟们,人在阵地在!”见朱赤旅长牺牲,262旅副旅长兼补充团团长华品章振臂一呼,担起了指挥作战的责任,朱赤身边几个士兵想上去抢回旅长的遗体,但都不幸牺牲了。一个老兵红了眼,一把扯开身上手榴弹的拉环直接扑了上去,鬼子兵见状慌忙后退,“轰”的一声,残肢飞出,其他人赶忙上前抢回旅长的遗体。可日军见进攻受阻,又开始呼叫飞机增援。
日军飞行员山下在雨花台阵地空中向下看去,前沿一片星星点点的黄色是正在进攻的日本兵和层层叠叠的日军尸体。驾机飞过友军的头顶,山下似乎能听到友军兴奋的喊叫声,俯冲向中**队阵地,山下看到坑坑洼洼烟雾缭绕的地面上躺满了死去的中国士兵,少数幸存者抱着团还在向友军开枪。山下有点疑惑,为什么明显占据优势的地面部队还要紧急请求空中支援,不过他也没有再多想。直接对准下面人最多的地方冲过去,丢下了炸弹。
华品章早就看到了鬼子飞机,但他没有躲闪,阵地现在岌岌可危,作为指挥官他还是站在阵地上坚持着指挥战斗。下一秒,炸弹飞来,在他身边轰然爆炸,烟尘四起,空中一阵机枪扫射接踵而至…再之后,整片阵地上火光冲天。
早晨十点,雨花台262旅阵地上,大片的日军高举着步枪,嘴里狂呼“板载”,似乎已经踏上了南京城墙一样。他们旁边264旅的阵地一片寂静,官兵们在高志嵩带领下纷纷摘下了头盔,缓缓将右手抬到了额前。
每个人都明白,可能过不了多久,同样会有人在城里向他们举手敬礼……
第十三章 失守
12月12日晨十时十四分,南京城外雨花台主阵地,264旅防区。
高志嵩大口喘着粗气,大概二十分钟以前,262旅防守阵地被日军攻占,尝到了甜头的鬼子不等修整,发了疯一样扑向了264旅残部防守的阵地。失去了友邻部队支撑的264旅,三面受敌,仅仅二十分钟就被日军突破了前沿阵地。高志嵩和士兵们一起举着大刀和刺刀,用原始而惨烈的方式打退了第一波的日军进攻。
齐恒再一次负了伤,一枚鬼子掷弹筒打来的榴弹在他身边爆炸,他身旁的一个士兵为他挡下了大部分弹片和冲击波,但齐恒还是被掀翻在战壕里,左肋和左边腹部被弹片击中了,脸上也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流下来糊的半张脸都是。齐恒疼的龇牙咧嘴,因为他的脸早就被硝烟熏得黑乎乎的,再被血这么一糊,黑红黑红很是吓人。田小班打趣道:“齐营长啊,你这下叫鬼子毁了容,打完仗怕是找不到婆娘了,就你脸上这道疤得吓走多少媒婆啊。”
齐恒呲着牙回敬道:“鬼子还没打完,找什么婆娘!再说老子才二十岁,以后时间一大把,现在着什么急?倒是你田小班快三十的人了,还得靠自己解决,惨呦。”
毛求长在一旁补充了一句:“齐连长可是正儿八经军校毕业,这么年轻已经当大官了,田大哥你还差好多呢。”一旁一个老兵也起哄道:“可别说,现在可不兴媒婆这一说了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说,可都是自由恋爱,好多姑娘就喜欢齐营长这样的,脸上有了疤才有男人味呢。”
“行了行了,一个个没个正经样。”齐恒有些不太好意思,二十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如果没有日本鬼子侵我河山,犯我同胞,他也能够和自己可以和喜欢的女孩子一起散步,一起聊天,一起学习,或者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能看着对方也好…可是现在,像他这样的年轻军官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是不是一定可以活着走下战场,可能前一天给女孩发下的山盟海誓第二天就变成了一纸空文,再说,他们每天都见证着生死,敌人的,兄弟的,路人的…那种甜甜的,宁静的恋爱可能已经并不适合他们这群人。“还是一个人好啊,”齐恒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讲,齐恒还是想到了之前林远来医院探望自己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莫名有些酸楚。
“齐营长!鬼子又上来了!”七连代理连长在远处喊道。
用力摇了摇头,齐恒脸上伤口处的疼痛帮他驱赶出了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身为军人,用流血牺牲为其他国人换来和平的生活是自己职责所在。拔出腰间不久前刚刚缴获的鬼子佐官刀,齐恒大吼一声:“杀!”和身边所剩不多的兄弟们再一次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又是白刃战,大刀呼啸,刺刀见红。齐恒之前那把尉官刀被田小班要去了,正在鬼子群里砍得起劲,背后一个贼眉鼠眼的鬼子兵猛地一刺,刺刀戳中了田小班之前就受了伤的屁股,前边正和田小班对峙的鬼子见状也一刀刺过来,戳中了田小班的肚子。田小班丢下刀,用力抓住鬼子的刺刀,鲜血从双手和腹部的伤口处涌出。见田小班陷入危险,毛求长冲过去想解围,被一个鬼子一枪托砸在脸上,毛求长鼻子被打歪了,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鬼子想上去补一刀,被齐恒从身后砍了脑袋。一旁两个老兵干掉了被田小班抓住刺刀的鬼子,正和偷袭他的鬼子对拼,九连的医务兵跑过来正给田小班包扎。
“没事吧!”齐恒问道。
“还没死,但是打不动了,给我个手榴弹吧”田小班虚弱的答道,但是并不愿意撤下战场。
“别给他手榴弹,医务兵快点把他弄后边去!”齐恒明白田小班要手榴弹想干什么,制止了满脸是血的毛求长,直接给医务兵下了命令。“还有,毛猴你一起去,盯着点这小子,别让他死了。”
“连长,我没事,我还能打!”毛求长明白齐恒想保护自己,哀求道。
“快滚!要是我在这里再看见你就毙了你!”齐恒头都没有回,又冲了上去。
“走吧,别辜负营长一片好心,你不听话他可能真的要毙了你呢。”田小班声音更小了。毛求长赶忙跟过去,声音带了哭腔:“小班大哥,你可别死啊…”
“老子没死,别哭丧了!”
“受伤的闭嘴!还有你,别逗他讲话了!”听医护兵发了火,两个人赶忙闭嘴。
齐恒继续厮杀,见前边三个鬼子把两个原八连的士兵围在一处土丘前,正僵持不下,便从后边冲过去,用日语喊道:“笨蛋,闪开!”这是在中央军校上学的时候同学教他的,虽然只会一些简单的句子,但显然发挥了奇效。三个背对齐恒的日本兵听到喊声,用余光看到一个挥着指挥刀,军官模样的人冲了过来,都以为来的是自己的长官,放松了警惕,齐恒先一刀砍翻了最左边那个鬼子,在中间那个鬼子惊愕的目光里把刀捅进了他的肚子用力旋转,鬼子发出了痛苦的叫声,两个士兵看到是齐恒,一起突刺,把刺刀扎进了第三个鬼子的肚子。
顾不得说话,三人再次转身加入了其他的战团……
见进攻再次失利,鬼子派出援军继续猛攻,激战中,齐恒赶到腹部一热,似乎身后有人拉了他一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低头一看,军装上赫然一个烧焦的弹孔。他捂住伤口想站起来,却感觉身上的力气渐渐消失,只好挣扎着退到一个弹坑里,取出兜里的勃朗宁向不远处的日军射击。看到代理营长受伤,医护兵赶忙跑过去给齐恒包扎伤口,撕开齐恒的军装,医护兵发现齐恒右侧下腹部被子弹击中,弹头从后背穿出,鲜血正从前后两个弹孔汩汩流出。
“营长,忍着点!”没有办法手术,医护兵只能先用纱布包住齐恒的伤口,开始用绷带缠住齐恒的腹部。这时,一个鬼子兵发现了两人,见到只是一个医护兵正在给一名受伤的军官包扎,鬼子狞笑一声就冲了过来。齐恒见状,推开医护兵,向鬼子连开三枪,前两枪打空了,第三枪打中了鬼子的腿,手枪没了子弹,鬼子也跪在地上。医护兵爬了起来,用手里的绷带缠住了鬼子的脖子,鬼子丢下枪,手伸到后边开始猛抓医护兵的脸,齐恒摸索着坐起来,用手里的手枪枪柄对着鬼子的脸就砸。三个人纠缠在一起,过了一会,鬼子停止了挣扎,医护兵气喘吁吁的爬了起来,捡起鬼子的步枪,狠狠刺了他几下,确认鬼子已经死了,才扶起齐恒退到后边伤兵休息的地方。
齐恒还想继续战斗,但身体实在是用不上劲,只好让七连代理连长代他指挥,自己乖乖躺进指挥部旁边的庇护所里。毛求长见齐恒也被抬了下来,吓了一大跳,赶忙跑来问情况。“齐连长,齐连长你没事吧?”
“没啥大碍,哎毛猴你快擦擦鼻血吧,又流出来了!流我刀上了!”齐恒那把军刀也被医务兵捡了回来,正丢在一边。“别哭啊,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就这么喜欢哭。”齐恒想到了当时林远见自己的时候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快去擦擦,还有,这把刀现在交给你保存了,你可帮我拿好啊,等我伤好了和我那把驳壳枪一起还给我!”说着,齐恒把军刀交给了毛求长。
“是!连长,我保证完成任务!”毛求长敬了个礼。
“那是营长!”田小班侧躺在一边补充道。他屁股和腹部都受了伤,不能躺也不能趴,只能保持这个姿势,累得够呛。
“啊,是!营长!”毛求长又重复了一次。
“你啊。”齐恒哭笑不得。
此时,指挥部里,高志嵩向副旅长廖龄奇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廖老弟,我们恐怕支撑不住了,你带伤兵们先撤退吧,我和其他弟兄们给你们断后。”
“不行旅长!你带伤兵们撤吧,我来断后!”
“我是旅长,我不会丢下兄弟们自己先走的,廖副旅长,我命令你带伤员撤退!给我们262旅,264旅留点种子!”
“是!”廖龄奇郑重的向旅长敬了个军礼,“旅长,保重!”
“保重!”高志嵩回礼,拎起枪走出了指挥部。
毛求长搀扶着齐恒,挂着两把手枪一把军刀,叮当直响,田小班侧躺在担架上,哼哼唧唧的,百余人的伤兵队伍在廖龄奇的带领下撤向中华门。但是中华门早就被堵死变成了工事,他们进不了城,只能沿着护城河绕城向北走,正暴露在日军的枪口下,伤亡惨重。
在中华门城楼上负责防守的88师师长孙元良见雨花台将陷,带部分师直属部队官兵跑去了下关码头,想渡江撤退,却在挹江门被36师师长宋希濂堵住了。宋希濂苦劝孙元良要他回去继续作战,孙元良却执意要走,无奈宋希濂拔出手枪指着孙元良:“卑职奉命防守挹江门,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过江,如孙军长执意要闯,卑职只能奉命行事了,请孙师长原谅。”
见宋希濂油盐不进,孙元良只好又带着人回到中华门重新指挥城墙上的防守战斗。
雨花台阵地上,伤亡殆尽,弹尽粮绝的中国守军在高志嵩指挥下,将阵地上能找到的手榴弹都连接在了一起,在鬼子又一次冲上阵地时,拉响了手榴弹…
12月12日下午一时,雨花台阵地陷落,日军对中华门直接发起了攻击。
第十四章 开始撤退
12月12日下午一时。
廖龄奇带着一群伤兵边打边撤,绕过护城河,沿着南京城墙退到了长江边的下关码头,江水滚滚,江风阵阵,环顾四周,没有一条船的影子,一行人百感交集。几天前唐生智下令破釜沉舟的时候收缴了江上所有的船只。想过江,他们没有船只,想进城,城门又被堵死,要回去继续作战,阵地已失,这百余号伤兵也没有一战之力。廖龄奇一声长叹:“难道天要亡我?”
“副旅长,我们辎重营之前留了一条运给养的小木船,没交上去。”辎重营长挤到廖龄奇身边说道。
“在哪!快拖过来!”
几个辎重营的士兵跑去了不远处的树林,不一会拖着一条小木船到了江边。
“怎么这么小,一次能运几个人?”
“最多十个,再多船就撑不住了。”
“那就现在开始过江,换人划船,我们先往上游走走,这边江对岸有第一军守着,估计不会让我们上岸。”廖龄奇命令道,“让重伤员优先过江,轻伤员和军官断后!”
齐恒几个排在最后边,他按着腹部的伤口坐在一块石头上,毛求长蹲在一边用手捧起江水清理着自己脸上的硝烟和血迹。洗干净自己的脸,毛求长想用头盔打点水给齐恒,但转头看到齐恒脸上被包的严严实实,就露着两个眼睛一张嘴的样子,噗嗤一笑,打消了这个念头。
齐恒不知道毛求长在笑什么,心里还想,这小子还是年纪小,这么一会就又开始没心没肺了。田小班的屁股和肚子都痛得不行,侧躺着哼哼唧唧的,嘴里嘟囔着想喝酒。正当他们努力渡着江的时候,中华门已经岌岌可危了。
防守中华门的是88师262旅余部和师直属部队,人数并不多,而日军占领雨花台后居高临下,用机枪大炮猛攻中华门,中华门上弹痕累累,几乎每一块墙砖都被子弹炮弹蹂躏过。门洞西侧一部分城墙被鬼子的重炮炸垮了,有将近两百鬼子士兵借着缺口爬上了城墙,给了防守城墙的王耀武51师很大的压力。守军营长胡豪亲率敢死队迎战,官兵们端着刺刀,挥着大刀,冲在前边的战士丢出手榴弹,后边的官兵借着烟雾扑上去,开始了惨烈的白刃战。
胡豪端着步枪身先士卒,踏过烟雾冲进城墙上的鬼子人群中,一个突刺就撂倒了一个刺刀上挂着膏药旗的鬼子军曹。然后借鬼子倒下的力,迅速抽出刺刀,向旁边一架,隔开左边刺来的刺刀,右手用力挥起枪托敲在另一个鬼子兵的下巴上。立刻有三颗牙齿从鬼子变了形的嘴里飞了出来,身后一个老兵一刀就砍下了这个鬼子拿枪的手臂。中日双方的士兵混战在了一起,刺刀入肉,枪托抡起,大刀挥舞,古老的城墙上鲜血横飞,早已进入热兵器时代的士兵们不得不用最原始最血腥最残酷的方式来决定这段残破城墙的主权。
鬼子七次冲锋,七次败退,中华门前,门洞里横尸累累,英勇的中**人踏着遍地尸体,用刺刀一次次把冲进来的鬼子逼出门外。见步兵失利,日军炮兵再次集中火力轰击城墙。12日下午,中华门西侧城墙再次被炸开了一段百余米长的缺口,中**队无力回天,胡豪营长以下守军全部殉国,中华门失守,88师残部不得不退入城中。
不仅仅是中华门,南京城东南侧的光华门也在血战。早在10日早晨,光华门附近城墙就被日军炸塌了一部分,日军一个大队长带兵冲进了城里,守军教导总队二团和87师259旅成建制的发动反冲锋,以惨烈的代价将日军赶出城外。夜晚,谢承瑞团长带人将汽油浇下城门,活活烧死了藏在城门洞里的十几个鬼子兵,谢承瑞团长不幸负伤但仍带伤指挥。之后日军再次冲进城中,守军用集束手榴弹和机枪步枪集中火力,全歼了入城日军,最早爬上南京城墙的鬼子大队长伊藤少佐的尸体和鬼子的军旗被一起丢下了城墙。
下午五点,唐生智在南京卫戍司令部里召集了南京城中师以上将领开会。
“现在南京各城垣阵地情况如何?”唐生智率先发问。
“中午中华门失守,部分日军已经进城,我已经命令宪兵部队沿街构筑街垒,准备巷战了。”宪兵副司令萧山令中将回答,“现在南京城已经开始乱了,除了增援光华门的宪兵教导二团,宪兵司令部所有的宪兵警察都已经派上街维持秩序了,但是情况还是不太好。”
“宋希濂,你的36师一定守好挹江门,顺便协助城里的宪兵维持秩序。那孙元良军长,你的88师还有战斗力吗?”唐生智转头看向兼任88师师长的孙元良。
“司令,我们88师三个旅长牺牲了两个,六个团长殉国了三个,下边的官兵阵亡更多,实在打不动了。”孙元良答道。一边的36师师长宋希濂嗤笑了一声,要不是他用手枪劝孙元良回去,估计中华门得不战而破,白白牺牲了88师死守雨花台的那些将士。
桂永清讲了教导总队的情况:“目前紫金山还在我们教导总队手里,部队伤亡很大,不过借助混凝土工事还可以坚持。”
“光华门快到极限了。”刘兴忧心忡忡的说道:“前边刚刚汇报过来,87师259旅易安华旅长和参谋主任倪国鼎阵亡,现在光华门守军由教导总队二团谢承瑞团长带伤指挥,伤亡很大。”
“日军第六师团左翼旅团已经逼近水西门,我们的第二军团现在撤到乌龙山了。”罗卓英揉了揉眉毛补充道。
唐生智听完,长出一口气,环顾了下面坐着的众位将领,问道:“现在大家还能继续坚守吗?”
底下的军师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发言。
见大家都不说话,唐生智叹了口气,出示了委员长蒋介石之前下发的命守军相机撤退的电令。“周参谋长?”
“有!”卫戍司令部参谋长周斓站了起来,开始下发之前参谋处印好的撤退命令和突围计划。
等大家都在研究突围计划时,唐生智突然想起,守军里87,88师,74军,教导总队这些部队可都是蒋委员长的嫡系,之前的防御战中这些部队损失惨重,万一突围再损失一部分人员,蒋委员长估计又要骂“娘希匹”了。
想到这里,唐生智又补充了一句:“第87,88师,74军,教导总队如不能全部突围,有轮渡时可渡江,向滁州集结。”
见军师长们领命而去,唐生智长叹一声,他破釜沉舟与南京共存亡的誓言短短几天就成了泡影,不禁有些唏嘘。但事已至此,他这个南京卫戍司令长官也是当到头了。
“萧司令,维持城中秩序的任务还是交给你们宪兵了。”唐生智叫住准备离开的宪兵副司令萧山令中将,匆匆安排了一下,就带着侍卫转身离去了。
傍晚时分,长江边,齐恒坐上了渡江的小木船,因为空间狭小,船中间躺着重伤员,齐恒这样的轻伤员只能挤在船帮旁边。坐在船上,南京方向浓烟滚滚,枪炮声一直没有停歇,齐恒心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愤懑和悲伤。首都防御战八万多守军,成片坚固的工事,高大的城墙,短短几天就被日军的铁蹄踏破,自己的长官,同僚,部下,一个个血洒沙场,换来的却是无奈的撤退。齐恒想大喊,想哭泣,哪怕和自己牺牲的同袍躺在一起,也不枉作为一名中**人。
船划到对岸江边附近,突然一个浪头打过来,船猛地一晃,齐恒和一个伤兵没有坐稳,被甩下了船,掉进了涛涛江水中。一入水,本来有些昏沉沉的齐恒猛然清醒,十二月南京冰冷的江水散发着难以抵御的寒意,寒冷像一条条冰冷的蛇滑进身体,钻进齐恒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关节似乎被冰住了,每一次挣扎都无比僵硬,本就因为受伤而所剩无几的体力快速流失,齐恒喝了一大口水,挣扎着从水中冒出头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冲向了下游。便努力向近在咫尺的岸边游动。
在船上,毛求长眼睁睁看着齐恒两人掉进江水,他“哇”的一声,扑过去想拉住自己的连长,却被一旁的一个老兵一把摁住。船本就晃的厉害,他这么一扑,船差点翻过去。毛求长挣扎着抬起头,看着齐恒冒出的脑袋顺着江水漂向下游,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第十五章 抉择
齐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很冷,他看到了父亲,母亲,妹妹,林远,他们围在自己身边一直在喊着些什么,但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焦急中,耳边只有隆隆的炮声;之后,又仿佛掉进了火炉里,身上热的发烫,徐连长,田小班,刘营副,毛求长这些战友围了过来,打着手势让自己赶快离开,可自己怎么也挪不动身子。
猛地醒来,黑暗中的齐恒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浅滩上,耳中传来身旁江水的唰唰声,努力想挪动身子,但本来掌控自如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一样,废了很大劲才翻了个身。就这个简单的动作好像就已经耗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齐恒大口喘着粗气,脑袋一跳一跳的疼。扭头四下张望,远处对岸应该是南京城的方向,火光和灯光还在夜空中闪动,不时还有枪炮声传过来。解下头盔丢到一边,齐恒一点一点挪着坐了起来,茫然四顾,可周围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人,没有光,齐恒陷入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中。
时间前推,12月12日下午五点。唐生智离开了卫戍司令部,带着一众随从和副司令长官刘兴,罗卓英等人直接来到了南京煤炭港,战前,唐生智命人在这里藏了一艘小火轮,司令部人员乘坐这艘小火轮直接渡江去了浦口。丢下了南京城数万守城官兵和几十万滞留的居民…
不仅是唐生智等人,许多高级将领同样先行离去。他们有的人只是给部下打了电话通知要撤退:教导总队第二旅旅长胡启儒打电话给他的第三团团长,说自己要去下关联系36师,让团长先代行旅长职务,自己独自上了船;71军军长王敬久和87师师长沈发藻也直接跟着卫戍司令部过了江。有的人只是回部队通知了一下,就自行撤走了:教导总队总队长桂永清回到富贵山地下室指挥所通知幕僚准备撤退,留下参谋长邱清泉处理文件,自己跑去乘船了。有些被长官丢下的部队还在自发抵抗,有些没有指挥的部队开始涌向城里,涌向他们所知道唯一一个有船可以过江的地方——下关码头。
古老的六朝古都金陵在短短的一个下午变成了混乱的海洋,没有长官的命令,不同部队的溃兵脱离阵地,涌上街头,发现军队开始撤离,见势不妙的南京市民纷纷加入人流,维持秩序的宪兵拦不住汹涌如长江水般的人群,被冲散,被冲进人群里裹挟着流向码头。城外和城墙上一些还在防守的部队猛然发现本该防守自己侧翼的友军阵地已经没了人,纷纷放弃阵地后撤,汇入了街道上拥挤的人群中。
第87师指挥部里,副师长陈颐鼎半天得不到师长沈发藻的消息,正急的团团转。“副师长,副师长!”听到有人喊他,急忙回头,发现是261旅的孙天放副旅长。
“孙旅长,有什么消息?”
“我们的侦察兵刚刚汇报,83军那群广东佬出了太平门,都跑了,现在我们没有友军了。并且城里也乱了,估摸着好多人都要跑了,副师长要不我们也撤吧。”
“我没有收到命令,就这么撤了,要是上边怪罪下来…”
“副师长,要是不撤的话,我们就是孤军了,打也打不过啊,要不把几个团长叫来大家伙商量一下?”
“好,大家先商量一下再做决定!”陈颐鼎还是有些担忧。
过了一会,除了殉国的259旅易安华旅长,87师剩下的几个中高级军官都到了,几个人一合计,干脆一起按个手印,上边怪罪下来大家一起顶,于是,87师剩下的部队也开始撤向下关。
此时的南京城里,守卫挹江门的36师部队还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溃兵和难民,他们还坚持着自己之前的职责。可涌向挹江门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是谁被挤火了,放了一枪,这下挹江门炸了锅。守门的36师士兵认为有人要硬闯,架起机枪就向人群开了火,急于出城的溃兵纷纷向阻挡去路的36师官兵开火,枪声响成一片。好不容易挤到前边的溃兵和难民本以为可以第一时间出城,却被两边的火力夹在中间,一时间血肉横飞。有的人被打倒在地,想爬到安全的地方,却被后边上来的人活活踩死,有的伤兵倒在地上被踢来
踩去,眼见求生无望,一狠心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但炸出的一小片空地立刻又被人挤满了。怒骂,哭嚎,哀求,惨叫,呻吟…挹江门前的街道上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等36师接到命令放开城门,已经有不知多少人死在了挹江门前,之前在光华门血战负伤的教导总队上校团长谢承瑞被挤倒在混乱的人群中,部下哭喊着:“不要踩他,那是我们谢团长,谢团长是英雄啊。”一边拼命阻拦着人群的踩踏,可还是没能阻拦住人群,谢团长没有牺牲在战场上,而是倒在了挹江门外拥挤的人群中……
铁道部地下室指挥部外,南京市长兼宪兵副司令萧山令穿着呢子军服,拒绝了副官让他随卫戍司令部一同撤离的请求,他对副官说:“你们都可以走,我不能走,我是南京市长,我要为南京的市民负责,要走我也一定要最后一个走!”随后带着宪兵部队赶到下关码头维持秩序,掩护守城部队和难民撤离。
广东来的83军156师师长李江没有接到军长邓龙光的突围命令,撤向了挹江门,见城门堵死,带着部下从城墙上用绑腿连在一起吊下城墙才得以离开。83军和66军其他各部在66军军长叶肇的指挥下,没有遵守唐生智的突围命令,从太平门直接正面突围出了城。
第74军军长王耀武之前也偷偷藏了一艘小火轮,突围命令下达后,他指挥着74军直奔码头,全军官兵靠一艘小火**部成功渡江。
但能够有指挥有建制撤离的仅仅是少数人,因为很多高级将领提前逃走,加上没有通讯设备,人都混在一起,绝大部分守城官兵都处于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的状态,城中谣言四起,有人说军官都跑了,也有人说鬼子已经进了城,还有人说下关码头有很多船可以乘坐…不明真相的溃兵和难民好不容易穿过成了尸山血海的挹江门门洞,跑到江边,看到的只有滚滚江水和寥寥几条小船。
有的人觉得自己水性好,抱着木板或木桶树枝就下了水,想游到对岸,可他们低估了冬天长江水的寒冷,游着游着就沉了下去。有的和相识的人三五成群,拆下附近民房的门板,砍下树枝做成木筏渡江,却在半途中散了架,木筏上的人在江水中挣扎几下就不见了踪影。有的人好不容易挤上一条小船,为了早点开船面目狰狞的向还扒着船帮的手足同胞开了枪。有的军人见无法渡江,脱下军装丢掉枪跑到了居民区躲了起来,想化装成平民躲过一劫。有的难民争抢不过溃兵,抱着家人坐在江边大声痛哭。有的难民跪在地上哀求上船的人带上自己的孩子……
有的市民跑向码头想渡江逃命,更多的市民则是躲在家中,关死大门,和家人抱在一起,或是瑟瑟发抖互相安慰,或是诅咒着这乱世和残暴的侵略者,或是祈祷自己与家人简简单单的平安。
在光华门等几个城门附近,正在撤退的守军还在与尾随而来的鬼子交火,有丢下枪拼命跑向城里的,也有拉响手榴弹和鬼子同归于尽的,有不愿再逃命转身重新扑向鬼子的,也有城破心凉绝望自戕的……
这一夜,身处南京的每个人都在抉择,生与死,战与逃,走与藏。
身处对岸的齐恒是幸运的,他并不知道南京城发生了什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如何能够活下去。好不容易在岸边一个小树林找到一小片空地,齐恒也不管不了太多,用兜里那个还能用的打火机点了一堆火,烘烤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和寒冷的身体。在噼啪的火堆旁,齐恒再也忍不住昏昏沉沉的脑袋里的睡意,沉沉睡去。
12月13日清晨,几个渡过江的疲惫士兵发现了快要熄灭的火堆和一旁靠着树干的齐恒。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大着胆子凑了过去,发现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军官,便招呼其他人来看看。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白大褂,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一个年级大一些的军官赶了过来,先仔细检查了齐恒的身体,发现齐恒还活着,赶忙招呼那个女孩:“魏徵,快,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