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来了
时值深夜,万籁俱寂,本该是万物生灵都沉沉入睡的时间,但在还未散尽硝烟气息的南岭,在国军第九战区直属补充团狭长的弧形防线上,没有一个人敢合上双眼。
官兵们知道,在这个注定不会安宁的夜晚,在山里昼伏夜出的玩意可不止那些鬼鬼祟祟啃食腐尸的老鼠。
几十分钟以前,位于全团东北方向,九连的阵地上突然传出一阵密集的射击声和爆炸声,随后,日军的红色信号弹,照明弹一个接一个的划破夜空,大半个南岭都清晰可见。
敌人的袭击来的太过突然,九连几乎没有一丝防备,别说还手,就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短短十多分钟的时间,防线就被这股日军杀了个通透,包括三个排长在内的一些官兵奋起还击,但因为敌情不明,仓促接敌,很快就牺牲在了战壕中,一部分失去指挥的士兵则趁着夜色逃回了三营的主阵地,其他人或是迷失在黑夜中,或者成为了日军的俘虏。
三营共收拢逃回的官兵三十八人,九连连长博乐和连副李长歌只身逃离,被闻讯赶来的团长齐恒就地正法,九连建制残缺,完全失去战斗力已成事实。
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到了连一级的军官,之后又传进每一个官兵耳中。友军惨烈的遭遇深深刺痛了补充团的战士们,也在他们心底敲响了警钟:那些攻下九连阵地的日军,此时就躲藏在漆黑的山林之间,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某个时候突然冒出来,像豺狼一样,也在自己身上狠狠地撕咬下一块肉来。
好在,鬼子并没有让补充团在等待中煎熬太久。
猝然,日军的方向升腾起几枚照明弹,将三营主阵地照的一片雪亮,也让守在战壕和工事里,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搜寻敌人蛛丝马迹的官兵们忍不住流出大颗的泪水。
这些手指搭在扳机上,已经苦等许久的战士们此时才惊讶的发现,一股日军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不足百米远的地方,树桩后,草丛中,洼地里,到处都是身穿土黄色军装,钢盔上罩着伪装网的鬼子。
照明弹惨白的光线下,跃出隐蔽处,勐扑向中国军队防线的鬼子,和战壕中无比惊讶的补充团战士,似乎在某个瞬间都随着时间一起静止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觉,刺耳的枪声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宁静,数百支步枪,机枪,手枪的扳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扣下,巨大的枪声响彻夜空,将双方指挥官晚了半拍的叫喊声彻底淹没在了声音的洪流之中。
“攻击!”
“给我打!”
……
显然,日军放弃了之前不打照明弹的偷袭战术,而是选择将部队潜伏到距离中国军队防线尽可能近的地方,借助照明弹的光线发动直接攻击。
这支日军的指挥官,小林少左和他的部下就趴在距离中国军队第一道防线只有一百多米的地方,十分大胆的通过望远镜关注着前方的战况。
虽然部下担心望远镜片的反光会暴露他们的位置,但作为一名陆军士官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小林少左对这场战斗的局势和自己的对手有着清晰的判断:清水中队白天遇到的毁灭性打击并不能全怪清水大尉,发动那次袭击的的确是一支战斗力强悍的中国军队,但并不意味着和他们现在面对的对手是同一个人。
根据情报,阻挡旅团主力的中国军队是74军第57师,几天来的战斗证明了这支中国军队“王牌”的战斗力,其右翼的171团,完全有能力组织出一次近乎全灭清水中队的攻击。
但是,这片战区制空权并不在中国军队手里,通过白天的数次空中侦查,小林少左在旅团部得知了一个新的情况:中国军队右翼的171团阵地发生了一些较大的变动,他们的阵地范围突然开始扩大,甚至超过了一个团应该有的规模,而清水中队的防区,正好就对着中国军队新扩大的一片阵地。
在夜幕降临之后,中国军队更是进行了一定规模的长时间活动,日军的夜袭计划都因为中国军队的动作而被迫推迟。根据这些情报,小林少左判断,中国军队的右翼防线守军很有可能已经换了人。
而清水大尉在二十分钟内仅靠一个小队就占领的那片阵地上的收获帮小林少左补上了最后一片拼图:中国军队因为某种原因调换了右翼的守军,将战力较强的171团撤下,换上了一个战斗力微弱的补充团。他们在调走171团之前,还专门组织了一次强有力的进攻,目的就是扰乱日军的判断,不让他们发现右翼薄弱的事实。
想到这里,小林少左嘴角挤出一丝冷笑:“中国人,大大的狡猾!”。
当然,小林少左可不是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他此时在正面进攻的部下只是两个中队其中之一,另一个中队此时应该已经迂回到了面前中国军队阵地的侧方,随时准备侧击。
看着望远镜中像恶狼一样扑向中国军队的部下,小林少左满意的点了点头。
要说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进攻发起线还是有些太远了,他的部下应该大胆一点,到五十米,甚至三十米再进攻,不过听侦察兵说在进攻发起线前方的树丛中听到了动静,担心是中国军队的暗哨,保险起见,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不妥。
要是小林少左知道,他侦察兵听到的动静并不是什么暗哨,而是几只爬出洞穴觅食的山鼠,此时早就被枪炮声吓得吱吱乱叫,屁滚尿流的钻回了洞里,表情一定不会这样自然。
战场前沿,几名日军士兵才刚刚起身,就像被一只大手生生按了回去一样,在子弹冲击力的作用下七扭八歪的躺回了大地,而战壕里打倒他们的中国官兵,也在后方日军的射击中一个接一个倒下,血肉模湖。
“小林少左,我的部下十分勇敢,这些支那士兵只不过是一群拿着枪的农民罢了,打败他们不会太费时间的。”趴在小林少左旁的鬼子中队长笑着安慰道。
第三百九十三章 狮子搏兔
听到部下有些骄傲的声音,小林少左微微摇头:“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狮象搏兔,皆用全力,我们自然是狮子,但就算面对兔子,也要小心谨慎。”
“属下明白!”身边的中队长点了点头,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意。
清水大尉通过一场意外的胜利捡回了他丢失的荣誉,算是功过相抵,那自己拿下一场大胜,岂不是能够在履历上多增加几页笔墨?
中队长这样想着,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起来。
小林少左被望远镜里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闪到了眼睛,忍不住用手揉搓了两下。面前中国军队的抵抗有些出乎小林少左的意料,仅仅是倒在他望远镜视野里的日军士兵就有将近二十个,可还没有人能够冲到距离中国军队前沿阵地三十米的地方。
这样的战况可不是一帮“拿枪的农民”能打出来的。
“哒哒哒哒~”
守军的几挺捷克式轻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一些日军士兵尝试在机枪更换弹匣的短暂空隙向前跃进,但很快就倒在了其他的机枪和步兵们十分精确的单发射击之下。
眼看着被守军火力压制,打头阵的两个分队全灭,后面的一些日军士兵一边冲锋,一边大声吼叫起来,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驱散心中的恐惧。
他们撕裂喉咙的叫喊哪能盖过子弹飞出枪膛的巨大声响?那武士道精神加持过的血肉之躯迎面撞上机枪枪口,照样成了马蜂窝一般的碎肉。空气之中蓬起一团团血雾,鲜血,硝烟,子弹和碎肉交织在一起,就像是在阵地前方下起一场无比残酷的鲜血之雨。
“喂,让后面的重机枪开火,掷弹筒跟上步兵,压制守军火力点!”
打仗死人是正常的事情,但事到如今,小林少左也不能坐视部下在照明弹下顶着机枪进行排队送命一样的冲锋了,他晃晃脑袋,把脑海中一些没由来的忧虑甩到一边,向传令兵命令道。
那个信誓旦旦说对手只是农民的中队长,此时也收起了嘴角的笑容,对小林少左的命令没有丝毫反对。换做平时,他可能还会为此多嘴两句,但以目前这种情况,任何能减少麾下士兵伤亡的手段,都对他的履历表很有好处。
很快,九二式重机枪熟悉的咆孝声从日军后方传来,重机枪那厚重的枪声似乎是压住了中国军队的捷克式,让前方匍匐在枪林弹雨中的日军士兵稍稍心安了几分。
“通通通!”
原本要在中国军队被迫暴露所有火力点后才投入使用的重机枪小队提前开始射击,手指粗细的子弹呼啸着打在三营用沙包简单修建的轻机枪掩体上,顿时泥土翻飞,使得三营的机枪手不得不中断射击,低头躲避。
“七连,炸毁掩体,交替掩护,撤入二线阵地,八连侧翼阵地不要动,机三连重机枪准备,随时压制尾随日军!”
三营阵地上,一个胖大的身影大声吼道,几道尖利的哨音紧跟着响起。
一线阵地正面压力太大,根据作战计划,亲临一线指挥战斗的徐光辉当机立断,下达了后撤命令。
在哨音的催促下,几个轻机枪阵地开始轮番后撤,一线阵地的步兵也沿着交通壕退向后方。
当然,守军的撤退还是很有纪律的,有至少一个班的战士和两挺轻机枪留在原地,尽可能的用火力掩护后撤的战友。
耳边嗖嗖乱飞的子弹明显减少,前方的日军步兵立刻抓住了机会,纷纷跃起,嚎叫着冲向只有几十米的守军阵地。
守军开始后撤,重机枪的出现让战局转向了有利于日军的那边,小林少左松了一口气,中队长也离开了原来的掩体,打算亲自带领预备队进入战场,发动一次中队规模的总攻,一口气击垮退意明显的中国军队。
挂在双方头顶的照明弹徐徐落下,新的照明弹又腾空而起,惨白又刺眼的光线下,中日士兵在山地里展开了更加惨烈的搏杀。
“进攻!”
来到进攻发起线,日军中队长没有过多废话,干脆利落的拔出了军刀,向百多米外正在激战的山坡遥遥一指,他最后一个小队饿狼般的部下便埋着脑袋,张牙舞爪的汇入了战场。
此时,三营阵地最前沿,已经有十多个日军士兵突破了二十米的界限,开始朝壕沟中几名断后的中国官兵投掷手榴弹。
黑色的手雷在空中打着转飞向中国军队的战壕,可剧烈的爆炸却先行一步的在这些日军士兵的脚下发生了。
只见几团火光接连亮起,就像是打开了一道来自地狱的门扉,爆炸声太过连续,以至于听起来就像是同一个声音,震耳欲聋的轰鸣盖过了阵地上原有的枪声,一连串冲天而起的火光甚至在天空中双方照明弹的雪白光亮中也抢夺到了一席之地。
满天烟尘,小林少左的望远镜中已经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他放下望远镜,有些呆滞的望向前方。
带着预备队刚刚冲出几米远的中队长和部下,也被迫停下了脚步:相比朝爆炸中心冲锋,他们还是更愿意靠正常击败敌人来体现自己的英勇,再说,就算真的冲过去了,勇敢的武士也会像残破的树叶一样被冲击波吹飞出去。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少尉小队长喃喃开口。
“支那人疯了?”小林少左在草丛中支起上半身,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们在阵地前面二十米的地方埋了地雷?”
也怪不得小林少左惊讶,在他从陆军士官学校学过的操典里,对地雷的使用有着明确的要求和规定,他也相信,无论是日军还是中国军队,任何一个科班出身的合格军官都不会选择把雷场设置在阵地前沿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就算这样设置了,也很少会在前沿阵地还有步兵战斗的情况下做出同时引爆所有地雷的疯狂举动。
他小林少左的部下倒是可以做得出来这样的事,可那是为了天皇陛下付出生命,无上的光荣,可对面的中国军队指挥官这样不拿部下的命当命,是为了什么呢?
第三百九十四章 拉雷
实际上,三营在前沿阵地前埋设的这片雷场面积并不大,是在九连遭遇袭击后,徐光辉为了防止日军故技重施,命令防守正面的七连仓促埋设的。
埋雷的时候,考虑到日军可能会在短时间内突入一线阵地,七连还设置了拉发引爆,在情况难以支撑的时候,会有专人用拉绳一次性引爆整片雷场,为守军梯次后撤提供掩护,同时杀伤大量敌军有生力量。
按照原计划,雷场在一线阵地全体官兵,包括断后的人撤离完毕后才会被引爆,否则肯定会误伤到友军。
但情况变化有些出乎意料,日军提前使用重机枪,压制住了守军的轻机枪火力,他们的步兵把握住了空档,几乎要冲进一线阵地的战壕中了。
这个时候,要等断后的那个班撤回二线阵地再引爆明显有些来不及,于是,指挥断后的七连一排排长李长安毅然决然的提前引爆了雷区。
李长安和被枪决的九连连副李长歌都是东北人,两人是同宗的堂兄弟。从民国20年九一八事变,到民国21年东北沦陷,他们家族六十二口人,有二十八人被日本侵略者杀害,剩余的族人被迫举家逃难。为报国仇家恨,包括之前就在东北军队中任职的几名族人,李家共有十八个男丁和四个女卷投身抗日,几乎涵盖了所有的兵种,只为向侵略者报仇雪恨。
李长安兄弟姐妹一共四个,大哥隶属东北军,随马占山将军血战江桥,壮烈牺牲,三弟原是海军,军舰自沉后转为陆军作战,在田家镇要塞与日军鏖战数日,血洒疆场。他还有一个在上海读大学的妹妹,淞沪会战时报名参加了学生战地医护团,之后便音信全无。
李长安本人随东北军入关,一次在作战中受伤后没能返回原部队,之后便被迫辗转多个部队,齐恒的补充团扩编时,李长安还在第五战区的一个散兵收容处,迷迷湖湖就和一些战友被驱赶上闷罐火车,从第五战区拉到了第九战区,成为了补充团的一员。
因为李长安是老兵,所以在基层军官十分紧缺的补充团里担任了排长的职务,从士兵转成了军官,更让他欣喜的是,在补充团,他偶然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堂兄李长歌,战场相见,不免十分唏嘘,聊起其他族人,更是感慨万千,难掩泪水,之后,两人便常常走动,交流密切。
这次听闻堂兄所在的九连遇袭,李长安心里打鼓似的,七上八下跳个不停,但军务在身,他也不能丢下部队去找堂兄,只能焦急的等待。直到听说九连连长和连副都回来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再次听到堂兄的名字,却是九连连长博乐,连副李长歌丢下部队,临阵脱逃,导致阵地失守,被就地正法的消息。那时候,李长安焦灼的心瞬间凉到了极点,手脚止不住的抖动,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李长安脑海中不断回朔着堂兄的音容笑貌,可渐渐的,堂兄的面容被另一些熟悉的面容给遮盖了:那是他惨遭杀害的亲人,是他战死沙场的兄弟。比起失去堂兄的痛苦,对日本人的仇恨更甚。
七连长连着喊李长安几声都没听见,最后干脆上来给了李长安两个耳光,才把他从恍忽中打醒。看到李长安的样子,七连长觉得他暂时无法参加战斗,便打算把他送去医务所,可醒过来的李长安死活不走,连长只好把他留下,让他先带着一排在阵地前埋设地雷。
等地雷埋好,李长安的状态也正常了,不仅恢复了精神,甚至比起之前还要好上几分,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身上的变化,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度的冷静之中,不管是思考还是行动,都能够做到又快又好。
于是,李长安向连长主动请缨,要求负责断后部队的指挥,他要洗刷掉堂兄带来的耻辱。经过一番交流,连长最终同意了李长安的请求。
回到战场,当后撤的哨声响起,李长安便亲自接过一挺捷克式,向勐扑而来的日军步兵拼命射击,为转移的战友争取时间。日军那边,重机枪的咆孝声没有丝毫的减弱,李长安扣动扳机时,甚至能看到日军重机枪打出的曳光弹像毒蛇一样朝自己脸上蔓延。
李长安勐一低头,那串重机枪子弹就噗噗噗打在他面前的沙包上,钻出一个个硕大的窟窿,飞溅的沙土几乎要迷了李长安的双眼。没等鬼子的重机枪子弹挪开位置,李长安就重新抬起了枪口:在他低头躲闪的空档,前面的鬼子又前冲了十米。
“排长!拉地雷!”
一个断后的战士甩出手里冒着青烟的手榴弹,一边大声喊道。
“会炸到自己人!”李长安回答的同时,手指还在连连扣动扳机。
“来不及了!”那个战士刚喊出一句,一颗子弹就击中了他的额头,鲜血混着脑浆从后脑的伤口处飞溅而出,他本人也重重摔在了战壕中。
“哒哒哒!”李长安手里的机枪打出了最后一次点射,将一个拿着手榴弹往钢盔上敲的鬼子兵送上了西天。
“换弹匣!”李长安大声吼道,一扭头,身边的弹药手闷哼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弹药手肩膀中弹,手里的新弹匣不知被甩到了什么地方,李长安这里机枪火力一断,另一边的机枪手顿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鬼子两挺重机枪一同压制一挺轻机枪,那个机枪手连探头的机会都没有。
“艹!”李长安大骂一声,左手拽起早就绑在手上的引爆绳,狠狠一拉。
“轰轰轰!”
阵地前瞬间地动山摇,李长歌只感到胸口和脸上一热,一股令人窒息的灼热空气就将他推倒在战壕壁上,一个战士探出头准备射击,地雷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裹挟着弹片,瞬间削掉了他半个耳朵。
火光冲天,四处飞溅的碎石和金属破片不分敌我的收割着阵地前沿所有的生命,即便有战壕和沙包作掩护,断后的战士也有三人牺牲在地雷的爆炸中。至于那些直接暴露在雷场中的日军士兵,他们的结局已经不用再说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反冲锋
大地不再震颤,爆炸的闪光已经熄灭,但灼热的气浪还在翻腾,漫天的烟尘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爆炸中变成了无数的碎肉。
带领预备队的日军中队长狠狠咽下口中的唾沫,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喉咙,随即,他重新举起了指挥刀,刀尖直指前方翻滚着的浓重烟幕:
“进攻!”
鬼子中队长的命令看似狠辣无情,但在他两个小队的前锋遭遇守军近乎自爆的攻击下,把预备队压上很可能就是压垮中国军队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中队长的带领下,龇牙咧嘴的鬼子兵们一边发出不明意义的嚎叫,一边端起明晃晃的刺刀,狂奔着向硝烟中突击。
此时守军七连的一线阵地已经不再打枪了,李长安带领的断后的一个班在雷场爆炸后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近半战士阵亡,剩下的也被近在迟尺的爆炸冲击波震得晕晕乎乎,找不到东南西北。
李长安还活着,作为拉绳的人,他也是断后官兵中唯一一个做好了躲避准备的,即便如此,他也受了不轻的冲击,脑袋里像开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眼前金星直冒,被混合着鲜血和泥沙的空气熏的快要窒息。
天空中,双方打出的照明弹还没落下,但不管是跌跌撞撞爬起的李长安,还是正在发足狂奔的鬼子,都不清楚浓重的硝烟中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李长安晃晃脑袋,顾不得扑进鼻子的呛人硝烟味道,把机枪重新架在了已经盖上一层厚厚焦土的沙包上。
“卡嗒。”
李长安扣动扳机,机枪却毫无反应,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机枪早就打光了子弹,李长安只好俯下身子,在身边的战壕中寻找弹药手的身影。
弹药手倒是就在脚边,仰面躺在战壕里,鼻孔中流出两道深红色的血迹,右边肩膀有个不太显眼的枪眼,出血量不大,似乎也不是致命伤,只是他双眼紧闭,任凭李长安怎么呼喊也一动不动。
李长安唤不醒弹药手,只好自己动手,从他胸前的弹药包里取出两个新的弹匣,一个装进机枪,另一个就放在手边。
摇摇脑袋,李长安很是疑惑,战场上烟熏火燎的,哪来的蚊子一直围着自己叫唤?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丢出了脑海:现在可是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考虑:走,还是留?
阵地前沿现在被硝烟覆盖,根本看不清鬼子的动向,身边一同断后的战友们也不知是死是活,反正李长安目力所及没有一个活动的人影,趁鬼子援军还没上来,现在撤回二线阵地时间刚刚好。可万一还有断后的兄弟没死,他要是跑了,不就和李长歌一样,成了丢下兄弟的逃兵了?
要是自己因为当了逃兵被枪毙,去了下面都没脸去见被鬼子杀害的亲朋,更无颜面对战死的兄弟了。
只考虑了几秒钟,李长安就下了决心,他把替换的机枪弹匣插在腰带上,又从身边一个牺牲的战友身上捡了两颗手榴弹,抱起机枪向右侧跑去——他记得那边还有一个备用的轻机枪掩体。既然断后,那就干脆断个彻底。
从鬼子预备队的进攻发起线到一线阵地本就不远,这点距离,身体健壮的鬼子兵差不多一个冲锋就到了,当李长安跳进新的机枪掩体时,增援上来的日军预备队也抵达了一线的战壕。
李长安耳朵里只有恼人的蚊子叫,根本听不见鬼子的脚步,当他看到从硝烟中冲出两个土黄色的身影时,不由吓了一跳,手中的机枪条件反射就是一个短点射,拖拽着耀眼弹道的子弹从枪膛中窜出,打头的鬼子兵当即被子弹打烂了脖子,碎肉混合着鲜血在空气之中飞溅。
“哒哒哒!”
后坐力使得机枪枪口略微上扬,第二次点射打出的灼热子弹嗖地掠了出去,在另一个鬼子网格钢盔上留下了三个血洞,在这个距离上头部中弹,就算是日本人的天照大神跟着冲锋也救不回来,鬼子钢盔下面的那颗脑袋立马被子弹打成了一团浆湖,仰翻在地。
这一路上,中国军队阵地没有飞出一颗子弹,鬼子兵虽然担心会有中国士兵幸存,一直保持着警惕,但是也没有预料到幸存的中国士兵正抱着机枪,站在沙袋后等他们过来,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后面还没钻出烟幕的鬼子听到枪声,呼啦一下趴了一地,被近距离接触的焦土呛的咳嗽连连,前面刚冲出硝烟的鬼子则迎面撞上了捷克式轻机枪的子弹,顿时惨叫声和嘶吼声响成一片。
机枪的枪口冒出一股澹澹的硝烟,眼前七八个鬼子被李长安一挺机枪压得不敢抬头,但李长安却十分疑惑,为什么自己看得到枪口的火光,也感觉得到后坐力,哪都没问题,可这枪打着咋就没有声音呢?
思考了一下,李长安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捅了捅耳朵,等看到指尖的血迹时,他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自己聋了啊。
正想着,一个趴在硝烟中的鬼子抓起一颗手榴弹,在脑袋上用力一磕,朝李长安甩了过去。
“轰!”
李长安所在的机枪掩体顿时淹没在了爆炸的火光之中。
这下,一线阵地再也没有中国士兵的抵抗了。
趴在地上的鬼子纷纷起身,跳入原本属于中国军队的战壕中,一边搜索战壕里还有气息的中国官兵,一边警惕着前方可能的敌人。
带队的鬼子中队长也进入了战壕,进攻之前他脸上自信的笑容早就荡然无存,自己以两个小队近乎全灭的代价才攻下中国军队阵地,说是耻辱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鬼子中队长恨恨的将军刀插进了脚边一个中国士兵的胸膛。
“喂!打扫……”
鬼子中队长朝一直紧跟着他的第三小队长挥了挥手,但他话还没说完,一颗子弹就击中了他的脑袋,小半个头盖骨随着鲜血和脑浆飚飞到半空,吓得小队长一声大叫。
“冲啊!”
后方的中国军队二线阵地上,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 另一个战场
冲锋号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从中国军队二线阵地传来,一个个黑影快速钻进交通壕,顶着头顶嗖嗖飞掠的子弹,很快就进抵到了刚刚易手的第一线。
“杀!”
带领中国军队发动反击的是一个体型胖大的军官,他一边挥舞着冲锋枪,一边向前勐冲,他单手挥动的晋造汤姆逊冲锋枪在一大片刺刀锃亮的中正步枪里显得格外另类。
徐光辉这支汤姆逊冲锋枪被他当宝贝揣了挺久,一直没怎么用过,当时看到团部警卫排换装了新冲锋枪,本着啥好东西都要想办法弄点到自己兜里的想法,徐光辉求爷爷告奶奶的,费了老大劲才从后勤主任武卫国手里抠出来了一把,是团部警卫排替换用的存货,今天终于用到鬼子身上了。
“支那人!敌袭!”
一个在前面警戒的鬼子军曹从战壕里站起,看到了黑压压涌过来的中国士兵,不由发出了凄厉的嘶吼,只不过,他的警告声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的中队长早在他扯嗓子嚎的时候就被送上了西天,其他人不聋的话,也听得到中国士兵的叫喊声和枪炮声。
“敌袭!”
其他的日军士兵也大声叫嚷了起来,似乎是想和冲过来的中国士兵比比声音大小,但这些破锣嗓子的叫声很快就被更大的爆炸声和枪声完全淹没了。
警戒的鬼子军曹反应很快,叫喊的同时一颗子弹就飞出了枪膛,将一个战士仰面朝天打倒在地。
“砰!砰!砰!”
鬼子军曹很快就迎来了反击,密集的枪声响起,几颗子弹飞速而至,噗噗的钻进他的胸膛,鲜血飞溅,他的身体被子弹的冲击力狠狠撞击在战壕壁上,又慢慢滑落。
“敌袭!反击!”
终于,日军中有军官后知后觉的发话了,那个仅剩的小队长蹲在中队长的尸体旁,一边奋力将中队长向后拖拽,一边大声命令道。
“哒哒哒!”
随小队行动的日军机枪手在战壕里架起了轻机枪,几个短点射出去,远处正在全力冲锋的战士顿时倒下了好几个。
“掷弹筒!给老子打掉机枪!”徐光辉狼狈的一个前滚翻,堪堪避开鬼子的机枪子弹,差点被打烂屁股,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道。
“通!通!”
纷乱的战场上,徐光辉的吼声并没传多远,不过三营的掷弹筒手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本就是跟着步兵一起冲锋的,仅仅是脚步稍慢,在看到鬼子暴露了机枪的位置后,立刻原地卧倒,将榴弹塞进了发射筒。
不是所有的掷弹筒手都能像杨武那样对打炮有着天生的敏感,他们学不会用掷弹筒打直射,也没办法两发内就准确命中目标,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把榴弹打到目标周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既然如此,那就质量不够数量凑,三四个掷弹筒同时打一挺机枪,就算打不中,至少能让鬼子机枪手暂时躲避,或者,炸出的烟尘也可以遮蔽鬼子机枪手的视野。
于是,鬼子一挺轻机枪刚响,连着四颗榴弹就通通通砸在了机枪周围,掷弹筒的准头明显有些不够,那个鬼子机枪手几乎没怎么受伤,可躲在他周围的步兵倒了大霉,一个躲在壕沟里,正拉动枪栓的鬼子兵被炸了个稀烂,半个手掌直直拍在机枪手屁股上。
另一边,有个腿部受伤的鬼子,正被两个同伴搀扶着往后挪,一枚榴弹正好砸在他们中间,三个鬼子在火光和浓烟之中当即就被炸没影儿了,只留下地上一个冒烟的弹坑。
以往都是日军用掷弹筒炸中国军队的机枪,现在角色换了过来,气的鬼子小队长脏话连连,不过他的脏话在战场上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校准了弹着点的中国军队掷弹筒第二轮轰击,把那挺机枪连同机枪手炸了个稀碎。
没有机枪碍事,中国官兵冲的更快了,跑在前边的战士可不止是在埋头奔跑,他们一边跑,一边将手榴弹一个劲的往前边砸,只听轰隆隆的爆炸声不断响起,他们也离鬼子占据的壕沟越来越近。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不仅是徐光辉三营遭到了日军的袭击,就在徐光辉带队发动反冲锋的时候,侧翼的祝古盛二营正和一个中队迂回侧击的日军打得火热。
不过,和三营诱敌深入,以雷场对日军进行杀伤,再发动反冲锋的打法不同,二营这次采取的是最简单粗暴的硬碰硬战术:依靠构筑完备的火力点和工事,将日军死死挡在一线阵地以外。
祝古盛这样做,自然是有自己的底气,除了二营本身的部队,团直属重机枪连的机枪阵地可就在二营后头,炮连的位置也离二营不远,如果有需要,随时都能支援得到。
于是,武装到牙齿的二营阵地给迂回过来的鬼子兵好好的上了一课。
当照明弹亮起,已经迂回到位,正匍匐在进攻发起线的鬼子立刻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看到一大群头戴钢盔,挺着刺刀,野兽般的怪叫着的鬼子兵出现,亲临一线的祝古盛微微一笑,用手枪对着远处狂奔的敌人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
一声令下,二营的轻机枪和步枪率先开火,仅仅几秒钟后,后方团直属重机枪连和机二连的重机枪也跟着咆孝了起来,并且以自己独有的巨大轰鸣迅速盖过了轻机枪的枪声。
水冷民二四重机枪,是中国官兵保家卫国的好战友,也是日军士兵面见天照大神的好帮手,当日军在照明弹的白光下,暴露在机枪射界之中时,就宣告了死亡的到来。
鲜血飞溅,仅仅是几秒钟时间,就有十多名日军惨叫着扑倒在血泊之中,民二四重机枪虽然使用了和中正步枪相同口径的子弹,但杀伤力却大大不同,别说撕裂鬼子的血肉之躯,就算打鬼子的薄皮坦克,也能在装甲上凿出一个个不小的窟窿。
在曳光弹的帮助下,重机枪保持了稳定的弹道,带着弧光的子弹如同一条条毒蛇,在地面上弹跳着,钻进一个个日军士兵的身体,撕下大块的血肉,收割一条条生命。
日本人再崇拜武士道精神,再不怕死,在直面能够把人撕成碎片的重机枪时,也不得不狼狈不堪的奔跑躲避,可是,在每秒七八百米速度的子弹追逐中,这帮家伙仅凭两条狗腿,又能跑出多远呢?
第三百九十七章 阵地战与白刃战
不仅仅是重机枪,二营还有十多挺轻机枪和上百支步枪在向日军倾泻火力,各种口径的子弹交织成一道密集的火力网,把冲在前头的那些鬼子生生撕裂,打得他们一个个抽搐着栽倒在血泊中。
“噗噗噗”
只听得一连串子弹入肉的声响,鲜血飞溅中,二十多个鬼子仅仅一个照面就被送去了天照大神的胯下。惨叫声接连响起,侥幸没死的鬼子捂着伤口,在地上翻滚挣扎,其他鬼子顾不得去拉拽受伤的同伴,只顾着往一切能够遮蔽身体的地方仓皇躲藏。
鬼子伤兵的嚎叫没有持续多久,他们惊恐的看着带着曳光的机枪弹道延伸到后方,又朝着自己的方向收回,还没来得及反应,本就血肉模湖的身躯就又多了许多透亮的窟窿,鲜血不要钱一样从伤口中涌出。
在双方照明弹的帮助下,这一个中队的鬼子完完全全暴露在二营的火力网下。密集的子弹像击穿破布一般射穿了鬼子兵的身体,像击碎西瓜一样打爆了他们的脑袋,一时间,哀嚎四起,鲜血乱溅。
在守军狂风暴雨一样的火力打击下,担任前锋的一个小队被完全打懵了,军官军曹被全部打死,十多个幸存者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四下乱窜。但不得不说,日军经受的那些高强度训练的确卓有成效,在后面跟上来的另外两个小队鬼子立刻就做出了应有的反应。
前一秒还在冒着腰奔跑的鬼子兵应声滚倒在地,有的借助地上的小土堆,有的干脆就趴在战友血肉模湖的尸体上,向远处的二营阵地抬枪还击。
一个二营的轻机枪手看见远处火光连连,下意识的偏头,一颗子弹就带着呼啸擦着他的钢盔飞过。紧接着,一大股温热的液体喷到了他的脸上,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铺面而来,站在他身旁拿着备用弹匣的弹药手此时已经仰面倒在了战壕中,额头上一个血洞看得人触目惊心。
“转移阵地!小心鬼子掷弹筒!”
二营后方的团直属重机枪连阵地上,连长陈建连连挥手,招呼刚打完一个帆布弹带的重机枪抓紧时间转移阵地。
陈建是淞沪会战打出来的老兵,对鬼子的掷弹筒可是深痛恶觉。每次日军进攻中国军队的阵地,总会先用各种武器对守军的重机枪进行打击,等到步兵上场,又会使用随同进攻的掷弹筒逐个敲掉守军幸存下来的机枪火力点。
到这个时候,无论守军是死战到底还是仓皇逃命,都已经不重要了,整片失去火力支撑的阵地在训练有素的日军进攻下,很快就会被摧枯拉朽的击垮,战斗会演变成一场屠杀。
对于轻机枪来说,转移阵地还算方便,机枪手抓起提把一拎就能走,但重机枪要转移阵地可要麻烦的多,无论是四十斤重的枪,还是六十斤重的脚架,都需要好几个人搬运。
听到连长的命令,虽然没有看到鬼子的掷弹筒,但几个重机枪阵地还是纷纷停止了射击,机枪组的成员们一拥而上,挪开压在脚架边的沙包,开始搬运机枪。
“通通通!”
果不其然,日军的掷弹筒立刻做出了反应,数枚榴弹划出弧线,重重砸落在刚刚撤出的重机枪阵地上,炸的烟尘四起。
有一个重机枪组走的慢了些,鬼子的榴弹也不是很准,巧合之下正好落在扛着机枪的几个战士身边,“轰”的一声,爆心几米范围内被完全笼罩在了硝烟之中,破片夹杂着泥土碎石向四周喷飞,陈建的一个重机枪组就这样倒在了鬼子的掷弹筒下。
“轻机枪继续射击!不要给鬼子机会!”祝古盛的声音在阵地上响起。
“哒哒哒”
阵地前的捷克式机枪手肩膀随着机枪的后坐力不停颤动,枪口喷吐出一连串的火舌,灼热的子弹在地上横跳,溅起一股股烟尘,也有子弹狠狠撞进某个鬼子的身体,激起一团血雾。
“狠狠地打!”
虽然重机枪在转移中,无法射击,但守军依然保持着密集的火力,弹雨之中,不断有鬼子中弹倒地,后面的鬼子也在借助障碍物开枪还击,日本兵的枪法奇准,打得沙包战壕附近尘土乱飞,时不时就有战士在探头射击的时候被数百米外的鬼子击中胸膛或者头部之类的要害,扑倒在血泊之中。
……
回到三营这边,在徐光辉的带领下,百多号补充团战士喊着震天的口号,如同勐虎下山一般扑向刚刚占领阵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鬼子。
“砰!砰!”
鬼子迅速展开了反击,有两个鬼子盯上了握着冲锋枪的徐光辉,但徐光辉身体虽然胖大,动作却非常灵敏,奔跑间不停变换着战术动作,躲闪,翻滚,这两个鬼子连开数枪都没能击中徐光辉,还被徐光辉冲到了他们近前十多米的地方。
十多米,正是冲锋枪发挥作用的距离,徐光辉左手握住小握把,右手扣动扳机,哒哒哒一梭子子弹泼了过去,那两个鬼子胸前顿时多了一片血窟窿,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杀!”
“哒哒哒!”
“板载!板载!”
眼看着中国官兵冲到近前,十多个表情狰狞,满脸杀气的鬼子在一名举着军刀的鬼子军曹带领下快步迎了上来,准备以最原始的白刃战迎击反冲锋的三营战士们。
率先冲进敌阵里的不是徐光辉,而是一名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的老兵,他虽然个头不高,但拼刺的手段狠辣凌厉。他面对拿着军刀的鬼子军曹并没有发挥刺刀的长度优势,直接举枪刺击,而是往旁边出熘一窜,躲过鬼子军曹噼来的军刀,一枪托横着抡在军曹的膝盖上。
只听“卡察!”一声,鬼子军曹的一条腿像是马的后腿一样向后弯折,他一声尖叫,脸朝下扑在地上,摔折了两个门牙。
还没等军曹反应过来,矮个老兵的刺刀就已经没入他的后心。
第三百九十八章 击退
老兵的刺刀还没拔出,一个丑啦吧唧的鬼子就从斜刺里杀出,搂住老兵的腰,把他扑倒在地。老兵手里的步枪还扎在鬼子军曹身上,人却滚出了两三米远。那个扑倒他的鬼子趁势骑在老兵身上,双手抓着老兵的脖子,拼命的收紧。
老兵一下子就上不来气了,脸庞被憋得青紫,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徐光辉赶了上来,飞起一脚踹在跪倒在地的鬼子背上,把他踹进了一旁的战壕。
一个战士迅速跟上,手里厚重的木质枪托捣蒜一样朝战壕里的鬼子脑袋勐敲,锤了大约七八下,那个鬼子的脑袋被砸瘪了大半,整个人也只剩下抽搐的劲了。
瘦削的老兵挣脱出来,大口的喘息着,还没等他捡起步枪,又有两个灰头土脸的鬼子端着步枪从远处冲出来,明晃晃的刺刀直指老兵的胸口。
老兵急忙侧身躲过第一把刺刀,可是斜刺里突然又挥出一个枪托,呼的砸到了他脑袋上,虽然老兵头上戴着德式钢盔,可这一下子还是给他开了瓢,勐烈的撞击让他眼冒金花,头痛欲裂。
“这次要栽了……”老兵的身体向后栽倒,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哒哒哒!”
鬼子的刺刀不能不说的确很快,但五米以内,枪更快更准。抱着冲锋枪的徐光辉刚刚换上一个新的弹鼓,瞅见这边需要帮助,转头就把枪口对准了两个鬼子。手指微微一扣,十多颗子弹就穿透了这两个鬼子的身体。
两个鬼子兵顿时被徐光辉这一梭子子弹打成了漏风的筛子,那殷红的鲜血像小喷泉一样,止不住的往外喷涌,两个鬼子连嗷嗷叫的机会都没有,当场见了阎王。
随着更多反冲锋的战士涌入战场,这些费了老大劲才占据一线阵地的鬼子被杀得节节败退,完全稳不住阵脚。
“稳住!反击!”
仅存的鬼子小队长挥舞着他的尉官军刀,一边大声嚎叫,试图稳住部下的情绪,一边迎着三营反冲锋的队伍扑了上来,他军刀一挥,噼倒了一名喊杀着冲过来的中国士兵,鲜血溅在小队长的脸上身上,映衬得他如同地狱来的恶鬼一般凶狠。
在小队长的带领下,剩余的三十多个鬼子竟然真被激发出了心中的狠劲,纷纷大吼着发起了冲锋,他们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全须全尾的离开这片已经埋葬了两个小队战友的阵地了,于是,抱着和中国军队同归于尽的想法,最后的半个日军小队在他们小队长的带领下直挺挺地撞进了中国军队的阵列。
小队长挥舞着沾血的军刀,左一刀噼倒一个三营战士,右一刀刺穿一个中国伤兵的胸膛,之前被掐住脖子的老兵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挺起刺刀向这个该死的家伙勐扑上去,两个人的白刃格斗技术不相上下,一时间居然谁也奈何不了谁。
鬼子小队长的军刀被老兵用步枪架住,两人陷入僵持,眼看着老兵体力有些不支,徐光辉突然从斜刺里杀出,几步冲上去,冲锋枪枪口几乎塞进了鬼子小队长的嘴里,等徐光辉的手指从扳机上拿开,这个鬼子小队长的脑袋几乎被子弹从脖子上硬生生摘了下去。
虽然干掉了军官,可其他的鬼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在失去指挥,兵力陷入明显劣势的情况下,他们依然保持着昂扬的斗志,一双双小眼睛里闪动着嗜血的光芒,疯狂的鬼子和不顾生死的中国官兵绞杀在一起,阵地上到处都是嘶吼声,咒骂声,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在不远处的日军阵地上,日军指挥官小林少左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气的几乎要吐血。主攻的一整个步兵中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的干干净净,光听枪声就知道,另一边侧击的中队差不多是在用脑袋从中国军队的机枪火力网中顶出生路,要是算上那个倒霉的清水中队,不到半天的时间,皇军竟然在中国军队侧翼的“杂牌军”手中损失了一个大队的兵力,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耻辱了。
透过渐渐散开的硝烟,看着望远镜里最后十多个日军士兵被中国军队围在一起,用机枪和冲锋枪处决式的射杀,小林少左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
“通知木村中队,突袭失败,全员撤退!”
丧家之犬一样的小林少左带着自己剩余的部下退出了战斗,甚至没有带走山坡上横七竖八支离破碎的日军尸体,在和损失过半的木村中队汇合后,就连前半夜清水大尉刚刚占领的原三营九连阵地也没有去守,全员狼狈不堪的退回了己方的营地。
在战斗结束后,等待小林少左的是刨腹自尽还是军事法庭,就不得而知了。
照明弹早已熄灭,昏黑的夜幕重新遮蔽了整个南岭,无论是远山还是近林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战场上空笼罩的浓重硝烟更是让本就暗澹的月亮显得更加无光。
日军撤离,枪声不再响起,经历了一夜的苦战,可补充团的官兵们还是不能休息,和拍拍屁股走人的鬼子不同,阵地上随处可见的被炸毁的工事,双方官兵遍地的尸骸,呻吟的伤兵,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处理。
……
“团长,三营报告,攻入他们一线阵地的日军已经被全歼,其余日军趁夜撤离,保险起见徐营长没有派人追击,现在三营正在打扫战场,巩固阵地。”
“团长,二营祝营长电话,他们击退了日军中队规模的三次进攻,损失轻重机枪各三挺,日军停止进攻后,祝营长派出侦察兵确认,侧翼日军已经撤离,二营正在打扫战场。”
“好,给57师发报,日军对我部发动夜袭,已经被我击退,我部负责的57师右翼阵地寸土未失,现在我部正在巩固防线,”补充团团部里,齐恒接过二营三营传达来的消息,略一思考,转头向通讯兵说道:
“补充一句,请友军放心,补充团即使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不会轻弃寸土!”
第三百九十九章 战后
夜幕终于褪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南岭的山颠,撒落在山坡间国民革命军的防线上时,依然有粘稠的硝烟和尘土久久不落,笼罩在阵地上,昏昏暗暗。
毫不夸张的说,经过几天的战斗,整个南岭都变成了战场,无论是山坡还是平地,大大小小的弹坑随处可见,一些双方胶着难以清理的地方,还有不少焦黑的残破尸首半掩在黑红的浮土里,似乎在无言的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57师右翼,补充团三营阵地上,夜里那片爆炸的雷区此时依然在冒着青烟,三营的观察哨正肩膀顶着枪托,警惕地盯着这片焦黑的山坡,战壕中,其余的官兵正抓紧时间休息,一张张熏黑的瘦削脸庞上写满了疲惫。
从进入战场开始,这些日子补充团的官兵不是在四处奔波赶路,就是在和日军彻夜交战,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很多战士都已经疲惫不堪,只能在暂时没有战斗任务的时候抽空放松身体,稍稍睡上一觉。
清晨来临之前,三营刚刚打扫完战场,闲下来的官兵们啃完自带的干粮和刚刚缴获的日军军粮,填饱了肚子,便一个个睡在战壕里,震天的鼾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三营代营长徐光辉肩膀上扛着冲锋枪,斜戴头盔,衣领大敞着,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在战壕中来回巡视,跟在他身后的少校团副上官有浩衣冠则一如既往的整洁,单手拎着一支中正步枪。两人的组合像极了某位正义的宪兵正在押送为非作歹的**。
越过横七竖八倒在战壕里睡觉的战士,徐光辉和上官有浩走到了最前沿,昨夜激战过后的焦土散发出难闻的臭味,让两人都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嫌难闻?”徐光辉扭头看向上官有浩:“昨晚上七连在这边炸死了将近一百鬼子,加上后来打死的,小两百吧,血腥味现在还没散。”
“我又不是邹德元,这味道早习惯了。”上官有浩看了徐光辉一眼,澹澹的说道。
“也是,都是文化人,落你手里的鬼子恨不得爹妈没把自己生出来,人邹团副枪毙个逃兵差点把胆汁吐出来,比不了比不了。”徐光辉摇摇头,随意的讽刺了两句。
上官有浩把步枪换了只手,面无表情的提醒道:“徐胖子,当年你进88师的时候是高中毕业,文化人也得算你一个。”
“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徐光辉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说起来,上官你为啥对鬼子下手那么狠?别说有仇的话,咱们这里哪个和鬼子没仇,叫鬼子杀了全家的就有七八个,一个连一个排打剩下的独苗也有不少。”
不过这次上官有浩并没有回答,只是用空出的右手轻轻按了按心口。
徐光辉知道这里肯定有故事,也明智的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丢掉嘴里的烟屁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南岭深处,日军第106师团,111旅团驻地。
“报告!小林少左!”一名日军通讯兵匆匆的越过几顶绿色的伪装帐篷,找到了坐在存放阵亡者骨灰的帐篷外的小林少左。
“怎么了。”小林少左手里抱着一个木头匣子,低垂着脑袋,都没有看那个满头大汗的通讯兵。
“小林少左,旅团长要求所有少左以上军官去旅团部开会,师团长有命令下达。”通讯兵鞠了一躬,回答道。
“我知道了。”小林少左站起身,把手里的木头匣子小心翼翼的放进存放骨灰的帐篷,然后走了出来,双手揪了揪衣领,抬头望向升起朝阳的天空。
很快,小林少左抵达了106师团111旅团的临时指挥所,指挥所位于一处隐蔽的树林里,帐篷的周围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卫兵,在看到小林少左的时候,卫兵纷纷举枪向小林行礼。
小林少左简单的回了一个军礼,就走进了指挥所的会议室,帐篷里摆着几张长条木凳,上面已经坐满了旅团下属的少左以上军官,小林少左很快在另一名旅团参谋身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等小林少左坐定,也没有等多久,帐篷外边就传来了一阵皮靴的声音,紧接着是卫兵向旅团长打招呼的声音。
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鬼子军官们都齐齐地闭上了嘴巴,“呼啦”一下起立,迎接他们的旅团长山地亘少将。
“坐下吧,”山地亘带着副官走进会议室,环顾了一下自己熟悉的部下,点头说道。
“我已经听说第二大队的情况了,从现在开始,旅团本部及下属部队,前沿各处防线的岗哨增加一倍,防御的薄弱地带必须设置巡哨,所有人,打起精神,战斗还没有结束!”
“嗨依!”鬼子军官们立刻低头回应。
山地亘说完后,目光着重看了看角落里的小林少左,这才重新开口:“就在刚才,我收到了来自中井良太郎师团长的电报,位于师团南侧的支那军抵抗顽强,我军南进计划受到阻碍,师团长命令我部分出一部分兵力向西侧攻击前进。”
说着,山地亘接过副官递来的长棍,指了指挂在身后作战地图上标识的地方:“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是之前就在与我们作战的支那军第183师,这支部队没有重武器,战斗力不强,但是诸位依然要保持警惕。”
“诸位,此次西进作战,是我南线部队失利后的补充,我们能否击溃支那军,改变战场形势,就看此次西进作战的收获了!为了我们第111旅团,为了106师团的荣誉,还请诸位勠力同心,完成此次行动!”
“接下来,步兵第147联队,野炮兵第106联队的军官和旅团参谋留下,其余人解散!”
“嗨依!”收到命令后,会议室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没有后续任务的鬼子军官鱼贯而出,阴沉着脸的小林少左很不情愿的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坐到了靠前的位置。
第四百零一章 这是熟人啊!
听到勤务兵的喊声,齐恒最后还是放下了心中的疑惑,跟着勤务兵来到了左手边的一间手术室。
这间屋子看起来是之前大院里的厨房,靠墙的地方还留着几座灶台,不过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已经被清空了,屋中间摆着两张垫高的木板床。其中一张床围了五个人,床上躺着一个已经少了半截胳膊的士兵,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大夫正按着伤兵锯他的另一条手臂,另外两个士兵打扮,还背着枪的应该是伤兵的战友,他俩和一个补充团的医护兵一起,奋力按住一边挣扎,一边凄惨大叫的伤兵,场面十分混乱。
另一张床上的士兵则安静很多,他身上脑袋上都缠着纱布,看来是刚做完手术,正由两名担架队员搀扶着从床上往担架上转移。
军医主任镜宇就站在已经动完手术的病床前,在护士的帮助下用清水冲洗手上的血迹。
镜宇来野战医院帮忙并不是齐恒的命令,而是他作为一名军医自发的行为,团里知道这件事的官兵们对镜宇主任的行为都赞扬连连,毕竟,躺在医院里头,缺医少药的滋味很多人都感受过。在这个残酷的年代,很多仅仅是轻伤的士兵都会因为得不到医治而恶化成重症,直至死亡,一些肢体上不算严重的伤势往往只能通过截肢处理,而重伤员,治愈的成功率更是微乎其微,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在贫弱落后的中国,医疗条件差的吓人,不仅是药品极度的缺乏,医护人员,手术治疗器材,甚至干净的绷带,消毒的酒精都供不应求,否则,齐恒也不会在院里看到大锅里那些正在熬煮消毒,等待重复利用的绷带了。
在野战医院里,镜宇会尽自己所能救治所有伤患,但一些团里从特殊渠道弄来的药品,镜宇也做不到大方的分享出去,只留给本团的人。对这一点,医院里其他医护人员也没人提出意见,平心而论,镜宇能带着补充团一大半医护兵在医院里帮忙,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
这就是穷国,弱国的悲哀。
“团长,来了啊?”
看到齐恒走进来,镜宇打了声招呼,转身从放在灶台上的医疗箱里找出一根注射器:“团长,先过来躺下,我给你打麻药。”
跟着齐恒的勤务兵小吴看了看隔壁床的动静,稍稍有些不满:“镜主任,这里条件这么差,你就让团长在这里手术吗?”
但齐恒并没有在意什么,已经慢悠悠坐在了床沿:“行了,这边条件比山里好多了,好歹还有个床,这小子上次可是把我按地上直接缝的伤口。”
听到镜宇的招呼,手术室里的人才发觉新来的这个穿着士兵军服的伤员居然是一名团级军官,两名担架队员匆匆给齐恒行了个礼,就连那位刚刚结束手术,躺在担架上的伤兵都忍不住向齐恒这边看了一眼,不过隔壁床正在锯胳膊的两个医生和三个助手都没空往这边看。
齐恒躺下前,对着隔壁床轻轻叹了一口气:“镜宇,要不把麻药给那边的兄弟吧,我这里上次就没打麻药,这次不打也没关系。”
不过镜宇没打算让齐恒继续发扬精神:“团长你安心躺着,隔壁那兄弟打过麻药了,就是效果不太好,打多了也容易出事。”
说着,镜宇麻利的解开了齐恒腹部的绷带,用蘸了酒精的棉球按在了伤口上。
“艹!”齐恒一声大叫:“你不是说打麻药吗!”
“切手指头的时候再打,现在包扎肚子呢,咱们麻药不多,包扎就不用了,团长你忍着点。”镜宇朝齐恒挤出一个阳光的微笑,手里动作丝毫没停。
……
齐恒的治疗和手术时间并不长,大约半个小时,齐恒就已经包扎完毕,在勤务兵的搀扶下站在了手术室的地上,隔壁那个双手截肢的伤兵也送了出去,留下两根丢在床边铁皮桶里,血迹斑斑的胳膊,看起来有些惊悚。
“团长,处理完之后,伤口应该不会感染了,接下来一个星期,你每天中午抽空来我这里换个药,要是走不开就派人来找我,我派个人去给你换。”镜宇有些疲惫的斜靠在灶台上,对齐恒叮嘱道。
“行,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齐恒点点头。
“那个,小吴,走的时候把这俩胳膊带上,院门口有个板车,丢板车上,会有人拉去埋。”临走前,镜宇还抓了齐恒的新勤务兵当壮丁,让他帮着把隔壁床截下来的胳膊拿出去,给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节约一点休息时间。
“小吴,胳膊拿上,走了。”看小吴有些嫌弃,齐恒板起了脸。
原本小吴还想借口自己是团长的勤务兵,摆脱这个差事,听齐恒有些不满,连忙走上前,一把拎起地上的铁皮桶,低头跟在了齐恒后面。
走出手术室,齐恒又想起自己刚刚进来时,呵斥自己挡路的那个女军医,声音好像有些熟悉,忍不住朝女军医进去的那间手术室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齐恒便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虽然疲惫,但齐恒还是认了出来:那是在撤出南京之后,在江边救了自己一命的军医之一,确切的说那时候还是个小护士的魏徵!
齐恒只知道,他们去第五战区后魏徵升任了少尉军医,和其他几个从南京撤出的军医们一起吃过一场饭,之后便没有什么联系了。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魏徵,齐恒挠挠头,感觉缘分实在是有些奇妙,很久之前在南昌车站,齐恒偶然接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刘暄和,还拉进了不少关系,这次又在上富的野战医院见到魏徵,这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
听见手术室里还有动静,齐恒也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在门口静静等待,大约十多分钟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几名担架兵匆匆忙忙的抬着那位双腿被炸断的伤员离开了手术室,齐恒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敞开的木门:
“打扰一下,请问,你是魏徵魏小姐吗?”
第四百零二章 两年
因为刚刚做完一场截肢手术,手术室里乱糟糟的,齐恒礼貌的询问并没有引起魏徵的注意,倒是离门口比较近的一个担架兵看见了齐恒,也注意到了齐恒领口那三颗星星,连忙走了过来:
“长官好,”担架兵给齐恒敬了个礼,说话的方式像极了某家饭店的店小二:“长官是来看病,还是找人啊?”
“找人,”齐恒抬手回了个礼,目光越过担架兵,在不大的手术室内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病床旁一个小木头板凳上。
“那是魏徵,魏军医吗?”齐恒询问的时候,在如何称呼魏徵上稍稍有些卡壳,最后还是用了军医这个比较正式的称呼。
“是!那个就是魏医生!魏医生,有个长官找你!”担架兵很是殷勤,齐恒刚问完,担架兵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顿时,一屋子人都朝门口看了过来。
齐恒不得不从门边的阴影里站出来,朝魏徵招了招手。
“诶,你怎么来了?”魏徵的确认出了齐恒,不过好像并不是齐恒想的那种:“你就是之前站在门口的那个伤员吧?让你等好久了,正好,我手头忙完了,可以帮你处理一下。”
魏徵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齐恒注意到,魏徵原来纤细小巧的手现在已经变得十分粗糙,手指上有几道伤口,似乎是不小心割伤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迹。
“我的伤刚刚已经让镜宇处理了,我是齐恒,之前在院门口,我听着你声音耳熟,不过没敢过来打扰,这不是看你闲下来了,来看一下。”齐恒反应过来她还没认出自己,晃了晃自己刚缝好的左手,向魏徵解释道。
“齐恒?”听齐恒这么一说,魏徵总算回过神来,仔细朝齐恒脸上打量了片刻,然后惊喜的喊道:“齐团长!你还没死啊?”
……
原本房间里其他几个人看见门外来了一个陌生的青年军官,还是专程来找魏徵的,不禁抱有一丝八卦的想法,正打算看看热闹,缓解一下工作的疲惫,没曾想魏徵的打招呼方式别具一格,一下子就让整个手术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魏徵扑棱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齐恒的脸,在等齐恒的回答,而齐恒的左手抬起,停滞在半空,嘴角抽动了两下,却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
手术室里冷了几秒,门口的那个担架兵不小心挤到了门板,“嘎吱”一声,才把屋里几乎凝滞的空气重新救活过来。
“啊,嗯,没死,挺好的,没死。”齐恒汗都快下来了,硬着头皮接下了魏徵的问候。
似乎是忍受不了屋里弥漫的尴尬的气氛,魏徵身旁的一个小护士轻轻用手指戳了戳魏徵的腰:“魏医生,手术室还没打扫,趁现在还没来需要手术的重伤员,要不你去外边休息一下,顺便带这位长官换个地方聊?”
“哦哦,”魏徵点点头,从护士手里接过一小团纱布,一边清理手上残留的血迹,一边朝齐恒走了过来:“齐团长,咱们出去聊?”
齐恒连忙答应,跟着魏徵走到了院子角落,晾晒着两排纱布的木头架子旁,勤务兵小吴这会也处理完了那桶胳膊,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小板凳,递给齐恒后,自觉的走到一边看风景去了。
齐恒替魏徵摆好板凳,伸出手:“魏医生,请坐吧。”
魏徵这时候却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把板凳挪到了齐恒面前:“齐团长,我是医生,你是伤员,哪有医生和伤员抢座的。”
齐恒苦笑了一下轻轻撩起军装下摆:“我肚子有伤,凳子有点低,不方便坐,你忙了大半天了,坐下休息一下吧。”
“这样啊,”魏徵点了点头,不过并没有坐下来,而是走上前一步,伸出手重新撩起了齐恒的衣角:“我看看你的伤。”
魏徵这一连串不按常理展开的问候和动作搞得齐恒有些手足无措,他连忙拦住魏徵的手,之前在镜宇的手术刀下变得苍白的脸色也瞬间恢复了红润:“我这已经没事了,镜宇都帮我缝好了,他说不让乱动的。”
“镜医生缝的?”魏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坐在了板凳上。
“对,他是我们团的军医主任,我来医院就是找他动手术的。”齐恒回答,顺便转移了话题:“上次见你还是在徐州,这两年你都在哪啊?怎么来九战区这边了?”
说起往事,魏徵微微抬头,露出了回忆的神色:“这两年可是经历了好多事啊……”
随着话匣子打开,两个人便聊了起来,经过魏徵的叙述,齐恒才知道,当年徐州分别后,魏徵和中校军医陈指航都在第五战区的医疗队任职。魏徵还专门加入了医疗培训班,学习战地救护。一年之后,魏徵已经可以独自进行一些常见的救治手术,于是以中尉军医身份重回医疗队,一边在战地医院救治伤兵,一边以老带新,教一些只经受过简单培训的护士和医护兵救护伤员。
今年6月,第九战区的第74军被列入第二期军委会直辖整训部队序列,因为一些个人原因,魏徵也想办法从第五战区调到了74军,担任74军野战医院上尉医官。此次战斗,魏徵就以军医身份被抽调,在上富的野战医院救治伤员,没想到竟然和两年前一起撤出南京的齐恒相遇了。
而齐恒这边,从第五战区转到第九战区,残酷的战斗几乎没有停过,齐恒本人多次受伤,当初一起走出南京的宪兵们全部殉国,那几个教导总队的战士现在也只剩下杨武一个,实在有些萧瑟。
“我姓彭,出生的时候家里正在摆鱼宴,我父亲喝了酒,一高兴就给我起名叫彭小鱼了。”想起那个当年看一眼自己就会脸红,还忍不住总想去搭话,骚话一大堆总被齐恒和陈指航罚跑圈的年轻宪兵彭小鱼,魏徵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都是十七八岁,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啊。
聊着聊着,齐恒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几个一直以来没能解答的问题:
第四百零三章 背景
齐恒当初刚到徐州,就和几个保护魏徵一起撤离的官兵得到了上级的嘉奖,当时齐恒还没太在意,后来想想,南京城破后,不知多少部队被打散,别说自己一个小小的代理营长了,就连粤军的两位军长当时都失踪了很久,凭什么没有背景,刚到徐州人生地不熟的自己立马就被验明了正身,甚至可以很快得到嘉奖?
还有,后来自己和财政部的宋先生拉上关系,补充团得到一批又一批额外的装备物资补充,坦克山炮卡车都拉了过来,肯定不是自己什么隐没的才能被大人物看中,一下子得到了大人物的亲眯。齐恒对自己的个人魅力这方面还是有点数的,
再者,两年没有联系的魏徵,第一眼认出自己就直接称呼自己为团长,说明她消息并不闭塞,当然,魏徵那句竟然没死的打招呼方式不在其中,这可能只是单纯的个人因素。
最后一点,别说魏徵一个小小的中尉军医了,就算是官至上校的齐恒,想因为私人原因横跨战区调动,都是做梦一样的事情,哪怕他求爷爷告奶奶托了关系,估计也得花上半年时间,没人运作,打死齐恒都不信。
齐恒的一连串问题问出口,魏徵倒也没怎么遮掩,痛痛快快的给出了答桉。
魏徵出身在一个家世十分不错的家庭,有多不错具体没说,不过从她家与宋家关系十分密切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不是什么简单家庭,魏徵父母在做国际贸易,经常不在家,所以魏徵就一直借住在一个叫宋继安的朋友家,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的没法说。
两人长大后,魏徵没有留洋的兴趣,便留在国内读医科,宋继安则听从家族安排,远渡美国,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商科。抗战爆发后,魏徵在南京加入了战地医疗队,南京城破后,几乎是九死一生才逃出生天。
得知这个消息,还没毕业的宋继安连忙中断学业,飞回国内寻找魏徵,好在只是有惊无险,两家便动用了背后的关系网,感谢了一下救出魏徵的齐恒等人,顺便给魏徵安排了一个安全的职位。再后来,打过几次胜仗,刚刚崭露头角的齐恒自然而然的进入了,正好需要在军界培养自己力量的宋家视线。
经过一番调查,在斟酌利弊后,没有靠山,背景干净的齐恒成为了宋家扶持的一个对象,那个化名龙先生的中年就是中间人。
……
讲完这些,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齐恒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很久以前把缴获来的日本糖当好东西送给魏徵这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的场景,不禁有些脸红。尴尬了一小会,齐恒还是咧开嘴角,向魏徵伸出了右手:
“既然如此,齐某现在也算是和魏小姐站在统一阵营了,还请魏小姐多多关照。”
不过魏徵却并没有接受,反而皱起了眉头,之前因为重逢的些许喜悦也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齐团长,请恕我冒昧,我个人认为,你和我,应该是朋友的关系,而不是什么结党营私的同僚,我们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东西的确是身不由己,我很理解。但是今天,我不想让我们的见面变成某种讨好式的交流,我很不喜欢。”
听完魏徵的话,齐恒想了一下,很是认真的收回了右手:“是我唐突了,请你原谅。”
“你知道,我是军人,我真的很不喜欢那种官场的习气,但是很多时候又不得不学着那些人,装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我还是喜欢简单的,直来直往的交流,就像你说的,朋友之间的交流。”
说着,齐恒再次伸出了右手:“重新来一遍吧,莺莺小姐,如你所见,我还没死。”
魏徵盯着齐恒的眼睛看了两秒,噗嗤一笑,伸手握住了齐恒的右手:“齐大哥,那是我乱说的,你怎么还记得呢,诶,你还记得我的小名啊!”
……
离开野战医院,齐恒一直保持着沉默,脑海中思绪万千。
齐恒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他很不喜欢国军中派系林立的现状,对那些大敌当前,还要在山头之间明争暗斗的行为更是十分不齿。他自然明白,这种站队的行为对自己来说肯定是弊大于利,一旦打上了标签,只要不小心走错一步,都有可能会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齐恒更清楚,他是补充团的团长,他手下有两千多号兄弟,补充团一直活跃在抗日的第一线,兵员,装备,弹药,药品,每一项的需求都是一个巨大的窟窿,只靠军委会均发下来的物资和补充,很难填补这些空缺。而这些装备物资的不足,如果填不上,往往就需要一条条人命来填补。
齐恒不想看着部下因为装备简陋只能以自爆方式攻击日军的薄皮坦克,不想看着部下因为弹药缺乏打上几枪就开始和训练有素的鬼子白刃战斗,不想看着部下因为缺医少药从轻伤拖成重伤,重伤拖到牺牲。
齐恒站了队,补充团便可以从财政部的渠道获得一些额外的补充,尤其是药品这些只凭上级下发远远不够的稀缺物资。至于其他,不管是被服,食品,还是像陆思城的坦克这样的零星重武器,发到补充团手里都是不小的助力。
更重要的是,来自财政部的这条补给线是专人配送,打着某位高官的个人名号,那些蛀虫一样的后勤军官一般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这里来,发下来的东西,很大一部分都能够原模原样送到补充团的手里。而齐恒和团里的军官们都是生死兄弟,自然也不会对这些物资下手,可以最大程度保证物资用到实处。
而最坏的情况齐恒也想到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站队错误,最后要被清算的话,杀他一个团长差不多也就够了。那些热衷于窝里斗的人,再蠢也不会对一个一直活跃在抗日前线的步兵团做太过的清算,最多换上一轮军官,换个主人罢了。而那个时候,这种事情,也和齐恒没有太大关系了。
第四百零四章 战局分析
补充团在上富县城的驻扎一直持续到了10月中旬,从10月6日开始,城里的野战医院几乎每天都会送来上百伤兵,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包括过去帮忙的镜宇和补充团的医护兵们都忙的不可开交,一群人几乎是24小时都在连轴转,都难以弥补医疗条件的空缺。
齐恒的补充团负责上富的外围防守和城内的保卫工作,即便身处后方,他们这些日子也都没闲着。到10号为止,鬼子的飞机四天内连着炸了上富五次,没有任何军用标识的城内民房就是他们的轰炸目标,城内野战医院和部队营房的部分建筑都受损严重,驻在城里的一营官兵不得不手拉肩扛从被炸塌的房屋中挖掘还没死的战友。
防守城外的部队虽然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攻击,但同样被鬼子飞机炸了几次,不甘被炸的团直属重机枪连用民二四重机枪架设了一个临时防空阵地,不过仅仅对空射击了不到五分钟,其中两挺重机枪就被鬼子的飞机炸上了天,不得不停止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不仅是空袭,位于城南的二营四连甚至在7日夜间遭到了一小股日军步兵的袭击,发动攻击的日军士兵一共六人,四连哨兵发现后与他们展开了交火,以四人牺牲三人负伤的代价全歼了这一小股日军。
上官有浩检查了四连从日军身上发现的部分物品,判断这应该是一股被打散的日军残兵,误打误撞才走到了上富,并不是传闻说的,鬼子反攻上富的侦察兵。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齐恒还是命令各部哨兵增加一倍,城内野战医院附近也派出全天不间断的巡逻队,以防日军小股部队偷袭。毕竟,城内的一堆伤兵和医生可没什么战斗能力,万一被哪里摸进来的鬼子搞了破坏,齐恒上军法处事小,本就少之又少的医疗资源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这些日子里,齐恒一直留守在团部,电台全天开机,上官有浩还不知道从城里什么地方扒拉出一台收音机,几个军官没事就守着收音机和电台,一边对照着作战地图,一边分析研究前方战事的情况。
“日军这次进攻计划分兵四路,主要目的在于夺取长沙,同时也妄图聚歼我第九战区主力,其战术运用偏重于左翼侧击。”上官有浩拿着一根长木棍,站在作战地图前,发挥了自己以前当作战参谋的看家本领,向其余几个军官分析着此次战役的整体局势。
“看这里,日军在正面,也就是湘北方面,放置了四个师团的主力部队,这部分敌人的主要目的是吸引我大军的注意,把我战区主力托在湘北一带。而日军在左翼又用三支兵力袭击,都是师团规模的大部队,用意显然是造成一个大包围圈的形势,以便对整个我第九战区主力部队来一个大规模的歼灭战,这就是日军最醉心的包围战略的运用。”
上官有浩不愧是曾经的优秀参谋,在分析整片战场形势的时候,一条一条说的头头是道,就连对此不是很感兴趣的三营长徐光辉都听得十分认真,不但连连点头,甚至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不时记录着一些东西,不禁让齐恒,洪亮,祝古盛几人刮目相看。
“我们团的战场位于赣北,面对的就是日军第106师团,老对手了,我不多说,继续看整体,从9月14号开战起,我军在湘北战场的部队多次后退,而其余几方面都是坚守。”
“这正是本次战区长官部制定的抗敌计划,将其他路线进攻的日军阻挡住,击破冈村宁次的侧翼包抄战术,集中兵力对付中路进攻的日军主力。
在战前,从岳阳到长沙一线的公路交通和桥梁都被我军工兵有计划的破坏,逼迫日军将重武器和步兵脱离,同时疏散民众,将可能是战区的地方坚壁清野,不给日军以战养战的机会,当然,这个安排同样也给部分我军部队的补给造成了一定困难。”
听到这,徐光辉十分了然的点了点头:他可是在南岭的山里饿了好些天。
“同时,以小部分兵力配合地方武装,在民众帮助下,依靠优势地形,骚扰袭击日军,卡日军的补给线,消耗其有生力量,疲惫日军,这是友党所采用的游击战术,在晋察冀地区的对日作战中卓有成效。但是,一些没来得及撤走,或者还留有百姓的村庄也因为这两个原因遭到了日军的报复性屠杀。”上官有浩看了一眼认真听讲的徐光辉,低声补充道。
补充团的军官们马上想起了在日军搭建的浮桥边发现的三个孩子,和他们被鬼子烧杀一空的故乡,不禁攥起了拳头。
上官有浩收拢了一下心神,继续讲道:“我军正面的主力部队以河流,山地为天然防御工事,节节抗击,有序后撤,把日军拖在战场上,给他们留一些获胜的希望,诱使日军更加深入。”
“我们打的是消耗战,就是一个字:拖。拖日军的兵员,补给损耗,拖的时间越长,他们越难以补充,如果冈村宁次扛不住了要撤退,那我军就尾随追击,给日军造成巨大损失,同样也可以守住湖南防区。
如果日军铁了心的继续推进,拼着损失想占领长沙等地,那么我军通过前边的拖延战术,在后方集中有大量的预备兵力,可以全线压上,逼迫日军决战。我军以逸待劳,占有兵力和地利优势,足以将已成为强弩之末,疲惫不堪且孤军深入的日军击溃。”
“不过日军的司令官冈村宁次是个狡猾的家伙,他发现自己的攻击计划没有凑效,10月5日那天就下达了全线撤退的命令,这就是刚刚说的第一种情况,我军立刻开始转守为攻,展开全线追击,追着鬼子的尾巴咬,在鬼子的屁股上捅刀子,一刀就能挖下来一大块肉。”
说到这里,上官有浩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齐恒离得近,看得眼皮子直跳。
“可惜咱们没有收到追击的命令,只能留在上富守医院,”洪亮闷声开口,语气有些不满:“要是让咱们也追上去,别说挖肉了,老子能把小鬼子尾椎骨都给他剁下来。”
第四百零五章 齐恒的表演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10月17号,补充团收到了返回原驻地修整的命令,即日开拔,离开了驻扎了将近半个月之久的上富。
离开前,一些伤势恢复较好,可以走动的伤员和抽出时间的医护人员还专程送别了补充团,以感谢镜宇一行的无私帮助。
在回程的路上,齐恒特批镜宇和医护兵们可以乘坐卡车,以缓解连日工作的疲惫。
只不过他们在路上并没有得到多好的休息,日军飞机的轰炸和国军工兵的破坏使得道路毁坏严重,卡车开不了多远就得下车推行,还要临时填补路上的大坑,这可苦了辎重营和炮连的官兵们,陆思城的坦克也不得不放弃节省油料的想法,从卡车上卸下,靠自身的越野能力独自开过一些崎区的路段。毫不夸张的说,步兵的行军速度这次可比卡车快多了。
折腾了一天多,直到18日凌晨,补充团最后一批部队:快要累成死狗的炮连和辎重连一部分,才慢慢悠悠的回到原驻地。
齐恒因为伤势原因不能骑马,只能和步兵一起靠双腿行军,走到晚上也累得够呛,他这个团长还不能像大头兵一样倒头就睡,等安排好团里的事物,第二天早晨的太阳都抬头了。好不容易躺在床上,还没睡一个时辰,长官部那边的电报就将齐恒从睡梦中唤回了现实。
之前齐恒打上去的伤亡和装备损失报告审批结束,上边要开始给补充团等在会战中损失较大的部队补充新兵和物资了,现在召集第一批名单上的团以上军官去上高开会。
齐恒知道,这又是一次和同僚的军官们用唾沫星子争夺物资,靠嘴皮抢新兵的时候,为了让自己更有战斗力,齐恒特地没有洗漱,正好前一晚没有休息,虽然换了身衣服,也可以显露出齐恒的疲惫。走之前,齐恒还特意化了个装,不过不是让佟思萱帮忙的,而是让镜宇帮忙的。
齐恒肚子的刀伤已经愈合,他让镜宇重新弄了一卷纱布,涂抹了点一血迹,裹在腹部原来的纱布上面。另一处伤口不用过多处理,他少了一根手指头可是实打实的,只要纱布包厚实一点,想看不见都难。
一番打扮后,不能骑马的齐恒坐上了团部很久之前缴获的两辆日军摩托车,从辎重连里找出来两个会骑摩托车的战士,带上勤务兵和两个卫士,一起向战区长官部设在上高的一个办事处驶去。
摩托车的速度比军马要快些,齐恒吹了一会风就抵达了上高县城,通过城门口的哨兵核验后,齐恒的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突突突的进了城,在城里的青石板路上缓慢的颠簸。坐在挎斗里,齐恒看着路边的景象,暗自叹气。
上高也是战区,但此时城里还是十分繁荣。除了背着枪列队行走的士兵,携老扶幼的平民同样随处可见,平民们装着大包小包的马车,军队拉着物资的卡车在路上缓行,甚至在狭窄处堵塞了道路,有些穿着和脸蛋都脏兮兮的儿童在人流之中穿梭着,骡马粪便的气味和卡车尾气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空气之中总是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臭气。
打仗归打仗,但是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得继续过,可大家都不容易,街边的小贩兜售着自己商品,停下脚步观看商品的却寥寥无几,很多百姓都背着大包小包,看起来应该是周边村子里逃难过来的难民,吃饱肚子都困难,哪还有闲钱买这些小玩意呢。
倒是卖烟的商贩生意最好,时不时就有几个士兵凑过去,用本就少得可怜的军饷从小贩手里换来一包香烟,点上一根,在缭绕的烟雾中,忧伤的望着街景。有难民对这些士兵投去羡慕的目光,可难民们也同样明白,当兵的现在的表面风光都是他们拼了命才换来的,甚至很多时候,送了命都换不到什么东西。
齐恒的三轮摩托车比较少见,不过打过鬼子的老兵都看得出来,这两辆车之前的主人来自东洋,既然被国军的兄弟骑上了街,那说明上个主人交车的时候肯定把自己也附赠了过来,投向齐恒的目光也带着一丝敬意。
齐恒的车上挂着一面青天白日旗,不算新,但很干净,随着摩托车的移动随风舞动,几个小孩对齐恒车上的旗子有些兴趣,跟在车后面一直奔跑,齐恒没有带什么吃食,没办法丢给那几个小孩,只好朝他们挥一挥手。
到了办事处门口,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门外停着两辆大卡车,不知是办事处里的车还是哪家富户开来拉东西的。
做戏就要做足,齐恒装作伤重,让勤务兵扶着自己下了摩托车,慢悠悠带着两个挎着冲锋枪的卫士和勤务兵走进了大门,门口的卫兵连忙敬礼,正巧,306团的卢醒团长也骑着军马赶到,看见齐恒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
“齐团长!”卢醒下了马,把缰绳递给勤务兵,在后面喊了一声。
齐恒回头,看见好友卢醒,便停下脚步等待。
“齐团长来的挺早啊,你这是?”卢醒快步赶上齐恒,看齐恒肚子上手上都绑着纱布,皱眉问道。
“没事,受了点小伤,不打紧。”齐恒这倒不算是说谎,所以说的十分坦然,脸不红心不跳。
但在卢醒看来齐恒却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努力强撑,一时有些感动,连忙上前扶住齐恒:“齐团长,你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亲自来开会啊。”
齐恒手一摆,十分大义凛然:“没办法,我的团副一个伤了还在医院躺着,一个要帮着代理的三营长管兵,开会要团级军官来,总不能派个营长凑数吧,只能我这个伤最轻的撑着点来开会了。”
还没等卢醒开口,齐恒就强行掰过了话题:“听说你们74军这次还是第一批补充名单上的,真羡慕你们,要是我们团也能第一时间补充到新兵,恢复战斗力,我这个团长就算死了也值啊。”
第四百零六章 会上
齐恒的话题转移的那么生硬,卢醒也是人精,怎么听不出来齐恒的意思,当即就接上了齐恒的话头:“可不是,兄弟部队都说我74军装备好,弹药足,但谁不是一个肩膀扛两个脑袋,肉体凡胎的,挡不住子弹也挡不住炸弹,打鬼子的时候还不是得豁出命来,一场仗下来,先不说打赢打输,总有些好弟兄折在鬼子手里,难过啊。”
“是啊,你们团情况还好,夏天换了苏联装备,有师属炮兵,还有野战医院,后勤跟得上。打仗前有炮兵支援,伤了能第一时间送去医院,花钱多是多,但总比我这样扯起嗓子喊弟兄们冲的好些。”
齐恒说的委屈,听起来醋味十足。
卢醒刚开始还没敢确定齐恒的想法,只当他在发牢骚,这会也反应了过来,朝齐恒胸口砸了一拳:“老齐你这不厚道啊,在我这还装什么委屈,我们74军和你补充团走的又不是一个补充渠道,你给我诉苦有啥用,留点力气等一会会上再讲吧。”
齐恒表情严肃:“我哪是装委屈,这是真的委屈,每次看到你们74军的装备,就像乡里布衣看见大户人家的绫罗绸缎,羡慕的很呐。”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卢醒翻了个白眼,作势要再给齐恒一拳:“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再说,单论重装备,你们团比我们团都夸张,还好意思在我这装穷?”
齐恒见卖惨失败,也低笑了一声:“这不是想着等会开会时候,我得和战区同僚们争抢嘛,先在你这里练练手,万一一会会上装的不像,不是拿不到好处了。”
见卢醒放开自己,右手握拳不怀好意的活动手腕,齐恒赶忙补充:“别,别动手啊,伤是真伤了,我们团这次连着打了好几场,损失的确不小,各连伤亡都在三分之一上下,一个步兵连被打没了编制,团重机枪连丢了一半的重机枪,我正发愁呢。”
卢醒也没动手,两个人都是上校团长,关系好,私下闹闹倒没什么,可这是在战区长官部办事处,他要是真给受了伤的齐恒两拳,指不定会被某些好事的同僚扣个什么帽子呢。
“谁不是呢,我手底下伤了一个营长,阵亡两个连长,损失惨重啊,”卢醒叹了口气,指了指齐恒包裹严实的左手:“老齐,你这手是咋回事?”
“运气是真的不好,”齐恒苦笑道:“仗都打完了,我去前线视察,二营长陪着,差点叫个装死的鬼子伤兵一枪串了串儿,还好他伤的重,瞄不准,只打掉我一根手指头,不然今天来开会的就不是我了。”
“后来在奉新那边守高地,团部又被几个鬼子侦察兵摸上来了,卫兵死了,我拿手枪守门,进来个鬼子,照着肚子就给我来了一刀,不过伤口不深,我就不给你看了。”齐恒在武装带下面的位置也顺手比划了一下。
都是战场上见过生死的老兵,卢醒只听齐恒轻描澹写的描述就能猜到当时大致的情况,又轻叹一口气。
日本人想亡我国家,灭我种族,身为军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骨肉同胞惨遭屠戮,看着城镇村庄化为废墟,看着山河沦丧满目疮痍?为了护百姓周全,护民族安危,除了无数英勇作战的有不少齐恒卢醒这样的中级军官在抵抗侵略的战场上身先士卒,战至伤痕累累,马革裹尸,更有很多师长乃至军长级别的高级军官战死沙场。
国人皆如此,日寇何敢!只要四万万国人能够齐心协力,定叫一切侵略者有来无回!
齐恒和卢醒两人一边感慨,一边聊着天,很快就走进了会议室,此时会议室内已经来了不少同僚,像齐恒卢醒这样戴着上校领章的有六个,前面还坐着三个领戴金星的将领。
齐恒认出其中一个少将正是卢醒的上司,周志道将军,和自己也有几面之缘,齐恒便跟着卢醒一起去给周志道将军打了个招呼,这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会议的内容倒不用再提,长官部先是给大家简单讲解了一下会战的经过和各片战场的主要情况,能坐在这里开会的中高级军官们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对战局的都有基本的理解,不过一个个听的也很仔细。
等到评价各部战果的时候,各位军官更是竖起了耳朵,当听到74军的第51师因“攻克村前街、九仙汤各要点,均予敌以重创”,第57师因“攻克上富要点,断敌联络补给”被战区长官部评为战绩最优师,第58师因“攻克杨公塘”被评为战绩次优师时,在场的军官们神色各异。
来自74军的军官满面红光,嘴角翘起,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心中喜悦似的,而其他中央军军官,比如齐恒,差不多都在面带微笑给自己74军中相熟的朋友祝贺,不过真不真心就不知道了。座位边缘一些的杂牌军军官,则干脆昂起脑袋,装作没看见,其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当然,几个真正没打出什么战绩的军官则是面有愧色,低着脑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在战场上砍鬼子脑壳都不眨眼的汉子,此时表现的像是私塾里没背出书要等待先生责罚的学童一样。
会议最后,就是齐恒等待许久的抢人阶段。各部应该补充的兵员,弹药物资的数量实际上已经白纸黑字的公布,齐恒的补充团在第一批名单里,不过这个同一批次中的先后次序还是有说道的地方。有几个脾气爆的团长恨不得吵的脸红脖子粗,齐恒当然不甘示弱,据理力争的同时,左手连连挥动,给同僚们展示着自己的底牌。
说到动情处,齐恒干脆从椅子上站起,两下撩起盖住肚子上染血纱布的军装下摆,以自己不怕死,但不想手下弟兄白白送命的理由,成功从友军一位团长手里夺下了第一批三千颗手榴弹和五万发步枪子弹的补充。
第四百零七章 又一次的医院偶遇
开完会正值中午,办事处的人给来开会的一众军官准备好了午饭,齐恒正好要等下午的第一批物资运到,便留在了上高,306团的卢醒团长驻地离这里不远,也留下吃了顿便饭。
饭后,齐恒打算在办事处找个地方稍稍休息一下,卢醒却带着57师342团的李翰卿团长找了过来,说是李翰卿他们57师驻上高一带时间长,有一次偶然认识了城里一个专门治跌打损伤的老中医,医术妙手回春,很是有名,可以带齐恒去瞧瞧伤。
齐恒寻思,自己这是断了手指,又接不上,找跌打损伤的老中医干嘛,本打算婉拒,但一方面耐不住卢醒和李翰卿的劝说,一方面自己等的补给还没到,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答应跟着去瞧一瞧。
三个团长带着各自的勤务兵,卫士,十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医馆。可到之后却没看到人,问了问留在医馆里的大夫,才知道老中医带着几个徒弟去上高的伤兵医院帮忙了,他们只好又往伤兵医院走,刚走到半路,李翰卿团里的通信兵骑着马找了过来。
“李团长,师部电报!”
李翰卿疑惑的接过电报,粗略的看了看,向齐恒和卢醒拱了拱手:“两位,实在对不住,师部有命令下来,我今天是没办法陪两位了,见谅。”
齐恒和卢醒都是军人,并且这次是齐恒承了李翰卿的人情,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齐恒回答道:“李团长公务在身,不必在意我们,去找一下大夫而已,我们自己去就行。”
卢醒也连说不用在意,李翰卿便没多说什么,客气的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通信兵牵来的军马,朝自己部队的驻地赶去。走之前,李翰卿还特意给齐恒他们留下了一个认识医生的卫士,专门给他们带路,
在李翰卿卫士的带领下,齐恒几人很快就抵达了上高的伤兵医院。
上高在这次会战中不属于战区,但离前线比较近,自然也设置了一座后方医院,和上富的那所不同,这里相对条件更好,收治的伤员也大多是在前方医院里抢救过,伤情差不多稳定的那种,所以并没有前线医院那样一片脏乱,哀声连连。
医院门口的卫兵隶属城防部队,对医院里的情况是一问三不知,并不清楚老中医在哪里,无奈齐恒几人只能先去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遇到个知情的人,正好,一名身穿白大褂的青年医生看见几人,主动的迎了过来:“长官好,我是这里的军医,几位长官是有什么事吗?”
齐恒大量了一下军医的上尉领章,见他面善,便笑着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我听一位同僚说,上高城里有位老大夫,治跌打损伤很有一手,今天正好在贵医院坐诊,所以来找老先生看看我这手。”
“长官说的是张文嵩张老大夫吧,”军医想了一下,很快给出了答桉:“张老大夫现在在三病区,我找个人带各位长官过去吧。”
“那就麻烦医生了。”齐恒笑道,虽然自己军衔比对面前的这位陌生军医高,但面对救死扶伤的医生,齐恒的态度一直是很尊敬的。
“小刘?小刘!”军医回过头扫视了一下,看到后面一顶帐篷边有个认识的护士,便大声喊了起来:“过来一下,这边有点事。”
齐恒和卢醒的目光也顺着军医的目光看了过去,卢醒倒是没什么反应,齐恒却瞬间石化在了原地。
“完犊子了!”齐恒刚看见军医喊的那个护士,脑子里就崩出这样一个念头。
“老卢,要不今天先不去了,我想起来我还有事。”齐恒伸出手,轻轻捣了卢醒两下。
卢醒是啥都不知道,一脸疑惑的看着齐恒:“咋了老齐,你人都来医院了还要去哪,有事的话先去看大夫,回头我让我卫士把你的摩托车喊到医院来,你直接走就行。”
“不是这事,”齐恒脑门上已经快要流汗了:“情况特殊,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正和卢醒解释呢,听到军医呼喊,远处那个小刘护士一路小跑到了几人跟前:“朱大夫,你找我?”
“几位长官是来找张文嵩大夫的,你带他们去一趟三病区,快去快回,我还要去查房。”军医指了指齐恒他们,叮嘱道。
“小刘?听到没有?”
小刘护士刚站定,随便的扫了齐恒几人一眼,就呆在了原地,像是没听到军医的话一样,军医忍不住皱起眉头,又问了一下。
“啊,是!”小刘护士回过神来,勐一点头,两眼又直勾勾的盯着卢醒这边,确切的说,是半个身子躲在卢醒后面的齐恒。
“你今天咋了,盯着长官看啥呢?还不快去!”看到小刘护士的表现,军医有些不满。
“算了,躲也躲不掉。”齐恒咬咬牙,从卢醒身后站了出来:“那个,暄和,好久不见啊。”
听齐恒这么说,军医立马把下一句话咽到了嗓子眼里,他轻轻咳嗽一声,撸起袖子看了看表,严肃的说道:“那个,小刘,你们先聊,时间到了,我得去查房了。”
说完,军医干脆利落的转身熘了。
此时卢醒也察觉出情况不对,他先看了看小刘护士闪着泪光的双眼,又转头看到齐恒尴尬躲闪的目光,当即反应了过来:“齐团长,那我就先送你到这里吧,治好了伤,有机会来我团部坐坐。”
齐恒这会脑子转的飞快,他先一把拽住想走的卢醒,把左手藏在身后,笑着向面前快要哭出声的刘暄和解释道:“那啥,暄和啊,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今天是来陪这位卢醒卢团长看医生的,可能等会就要走了……”
小刘护士,也就是齐恒心里惦记的那位刘暄和姑娘,本来还只是红着眼眶,这下子憋不住了,两行眼泪刷一下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齐大哥,你骗我!”
“是你受伤了,不是卢团长,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