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爱情
卢醒被卡在齐恒和刘暄和中间,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听齐恒打算拉自己当挡箭牌,卢醒立马一个转身,后撤一步将齐恒从自己背后露了出来。
齐恒一看,卢醒连格斗用的步法都使出来了,明显是不打算掺和,只好作罢,讪笑着走到刘暄和面前:“没事没事,我就是受了点小伤,这不是怕你担心嘛,哈哈。”
刘暄和并没有接齐恒的话,通红的眼睛紧盯着齐恒的双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淌,似乎已经看穿了齐恒的谎言。
“真没事,别哭别哭。”齐恒都有些结巴了,连忙伸出右手去抹刘暄和脸上的泪珠。
刘暄和一把抓住齐恒的右手,带着哭腔问道:“你到底哪里受伤了,不许骗我!我现在是护士,不是小孩子了,我什么都知道!”
“真的没事,就是一点小伤,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真有事哪能这么精神,这不是刚刚在开会,遇到342团的李翰卿团长,非要介绍个大夫帮我看看,我拗不过他,才跟着过来的。”齐恒一边解释,一边向旁边看戏的卢醒投出求助的目光。
卢醒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把齐恒丢在这独木难支的确有些不妥,便笑着打起圆场:“这位小刘护士,你也别紧张,这次我们的确是李翰卿团长介绍来的的,你们家齐团长没什么大问题,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嗯……”刘暄和心里难受,不过还是很懂礼貌的,听卢醒帮腔,也朝卢醒轻轻点了点头:“对不起,卢团长,我一时有些激动了,请您原谅。”
“没事,我和他是好兄弟,你不用和他道歉,要不是他拉我,我都不打算来呢。”齐恒连忙转移话题,顺便往卢醒脑袋上甩了口锅。
“那你是哪里受伤了?”刘暄和并没有忘记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她两手攥着齐恒的右手放在胸前,仰起头眼泪汪汪的问道。
“喏。”齐恒藏不住了,只好把一直藏在背后的左手拿了出来。
刘暄和的目光从齐恒脸上转移到他裹着纱布的左手,这一看,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齐恒心里暗叫不妙,他左手的伤是出发前镜宇特意重新包扎的,为了卖惨,齐恒整个手掌都包的严严实实不说,一眼就能看见少了一根手指。
“齐大哥,你的手怎么了,你的指头呢?”刘暄和小心翼翼的捧起齐恒的左手,哭着问道。
“运气不好,被一个鬼子伤兵打了黑枪,不碍事,我这个是今天出门前重新包的,其实没那么夸张。”齐恒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打算解开绷带。
刘暄和连忙分出一只手抓住齐恒的右手,见自己力气小拦不住齐恒,啊呜一口就咬了上去。
“我真没事,不信我拆了你看,哎你别咬我,怪疼的,我不拆了,不拆了……”
站在旁边看戏的卢醒用戴着白色棉布手套的右手握拳挡着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之前跟在两人身后的勤务兵和卫士很有眼力见的退后了几步,成半圆形围了一个小圈子,努力挡着路人好奇的目光。
“你们几个跟我去那边吧,给你们齐团长留点空间,”卢醒笑着转身,把齐恒的卫士和勤务兵一并带走了。
齐恒又是道歉又是解释,最后就差赌誓了,才让刘暄和平复下心情。刘暄和是女孩子,脸皮薄,激动之后也发现站在大路上说话很不方便,于是红着脸,一边抹眼泪,一边把齐恒拉到了旁边一棵树下。
“疼吗?”
树荫下,两人躲开了周围的视线,刘暄和轻轻握住齐恒受伤的左手,小声问道。
“没事,不疼,”齐恒咧嘴一笑,没敢说自己硬撑着没打麻药就切了手指这事,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刚掉下来的时候疼,后来动手术打麻药了,就不疼了。”
大家都说十指连心,刘暄和作为护士,不用猜都知道被打断一根手指有多痛苦,齐恒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看了看齐恒的左手,确认包扎的很完美,刘暄和稍稍放下心来,重新抬头看向齐恒的双眼。
“齐大哥,你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齐恒藏不住自己的左手,不过肚子上的刀伤还是能藏一藏的,便摇了摇头:“没了,真的,我是团长,没那么多机会受伤的,手指头只是个意外,不打紧。”
刘暄和上上下下大量了齐恒一遍,都快把齐恒看毛了,这才点点头,表示自己相信了。
齐恒也趁机给刘暄和解释了一下自己是为了在会议上卖惨才重新包扎的,实际上没有这么严重,现在伤口都快愈合了,让刘暄和不要担心。
两个人就在树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卢醒为了给他们留出空间,专门走远了一点,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齐恒过来,明白齐恒今天不需要自己作陪,他也不想挤在这对中间碍手碍脚,便给齐恒的勤务兵说了一声,带着自己的卫士先回去了。
齐恒心里对刘暄和是很喜欢的,但他之前完全没有过这种经历,傻得可以,在感情上又属于被动的类型,一直不敢和刘暄和讲起,怕被她拒绝。再者,齐恒一直在外打仗,两个人虽然同属一个战区,但平时也只能断断续续的通过书信交流,像今天这样的面谈机会是很少的。
不过,刘暄和今天这么一哭,齐恒再傻也能看出刘暄和的心思,聊了一会之后,便鼓起勇气,低下头认真的看向刘暄和的双眼。
齐恒心里很久之前就酝酿好了一大串倾诉衷肠的语句,全都引经据典不敢说,但绝对是齐恒十几年读书生涯的精华所在,可到用的时候,那些初见之时,已然心动之类的句子,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只好红着脸十分直白的讲了。
“暄和,你愿意与我携手……”
齐恒刚开口,刘暄和就用手指轻轻挡住了齐恒的嘴唇,齐恒还以为刘暄和不愿意,心情一下子垮了下来,可刘暄和却捶了他一拳,不好意思的将头埋进了齐恒的怀里,声若蚊蝇:“齐大哥,不用说了,我愿意。”
窝在齐恒的胸膛上,刘暄和羞的满脸通红,心中却涌起一阵安全感,她心中也早有此意,今天的相见似乎是上天安排,出现的十分偶然,过程却充满幸福。
齐恒没有再说话,而是轻轻将刘暄和搂在了自己怀中,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久久不言。
第四百零九章 物资
齐恒最终还是没有见到那位声名远扬的老中医,和刘暄和在树下执手畅聊。两个人本就互有心意,许久不能相见,彼此之间自然是时常想念。今天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心里藏着的千言万语便有了出口,聊着聊着,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就像流水一般过去。
齐恒聊的开心,可哪会有那么多时间给他谈情说爱,过了不到半小时,长官部办事处那边就有人来找他了。
来人先是找到了齐恒的勤务兵和卫士,讲了自己的来意,勤务兵在远处踌躇了几秒,鼓起勇气上前打断了齐恒和刘暄和的交流:“团长,长官部那边派人过来了,今天配发给咱们团的第一批物资到了,在仓库那边,需要您去领一下。”
“我知道了,你们等一下,先把车骑过来。”
齐恒心中颇为遗憾,但他也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只能向刘暄和惭愧一笑:“暄和,对不起,有任务了,我今天不能陪你了。”
刘暄和轻轻抱住齐恒,安慰似的拍了拍齐恒的后背:“没关系,齐大哥,今天能见到你已经很不错啦。你有军务在身,快去忙你的,有时间了给我写写信就好啦。”
从齐恒的身影驻扎在心底开始,每次齐恒去前线打仗,刘暄和都会替他担心,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想到那些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刘暄和又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齐恒叹了口气,也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虽然武装带硌到了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但齐恒还是不愿松开双手,就这样紧紧抱着刘暄和,感受着今日最后的甜蜜。
从今天开始,两人才是真正的成为了恋人,可齐恒是军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与军人相恋,注定不能永远相伴左右,让刘暄和长久承受相思之苦,齐恒心里很痛。
很快,刘暄和就挣开了齐恒的怀抱,她望着齐恒有些粗糙的脸颊,两眼泛着泪光:“齐大哥,你快去做你的事情吧,今天我真的很开心,我们下次再见。”
齐恒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咽下了心底的话,他轻轻放开刘暄和的手,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那你要等我啊,过几天闲下来了,我给你带个礼物!”
……
分别后,齐恒坐在三轮摩托车的挎斗里,低头沉思。
日本对华夏大地早就虎视眈眈,从满清道光二十七年,吞并琉球群岛开始,这个东瀛的岛国想尽各种办法,一步步的蚕食吞并中国的土地。直到民国26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国人才第一次真正全方位的奋起抵抗这个小小邻邦的侵略。
可国人满腔的热血改变不了落后的农业国与先进的工业国之间的巨大差距,几乎每一片战场上,都是装备简陋的中国军人在用血肉之躯对抗着训练有素,武装到牙齿的日军。
死亡,伴随着每一个踏上抗日战场的中国军人,不论军官士兵。
齐恒投身抗日已经两年多了,这些日子里,他见识过很多很多。他见过美满的家庭因战争破碎,父母子女阴阳两隔,见过深爱的恋人在日军的屠刀下被生生拆散,难以厮守,也见过情同手足的好友转瞬之间便永远无法再见。
想着想着,齐恒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冲动,他想掉头回去,告诉刘暄和,刚刚是自己胡言乱语,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和她还是做朋友比较好。要是刘暄和因为自己的话生气,主动远离了自己,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这样的话,如果自己有一天死在战场,或许刘暄和就不会太难过了。
自嘲的笑了笑,齐恒两手用力攥成拳头,感受着左手伤口撕裂的疼痛,这个有些自欺欺人的想法很快就被齐恒从脑海中甩去了。
还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多对她好吧,如果能活到赶走日本鬼子的那天,就娶刘暄和回家,和她白头相守。
当然,自己这些年为国尽忠,无法在父母膝前尽孝,之后也要好好的弥补过来。
……
到了军需仓库门口,齐恒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思绪,把儿女情长什么的放在一边,恢复了作为补充团团长的心态。
这一批送来的除了三千枚手榴弹,五万发子弹外,还有一百支崭新的中正式步枪和十挺捷克式轻机枪做添头,正好能拿来填补九连溃退后丢失的那批武器。
按照之前会议上的安排,三天后补充团还有第二批二百支步枪,十挺轻机枪和两挺重机枪的补充,机枪弹药和头盔刺刀之类的物品也是放在第二批的,这些东西看起来挺多,但对于足足损失了五挺重机枪和十多挺轻机枪的补充团来说也只是勉强能够顶上空缺。
至于消耗掉的迫击炮和山炮炮弹,上级更是只说了会有的,让齐恒等候消息,连个具体时间都没确定,按照往常的情况,应该是得齐恒自己想办法去找了。
和仓库的负责人办好手续,齐恒坐回摩托车,带着仓库运输队的一串卡车浩浩荡荡开回了补充团的驻地,这批物资算是齐恒开会顺路带回去的,等第二批物资抵达,就需要军需主任武卫国去押送了。
齐恒之前给团里打过招呼,团里知道会有物资抵达,上官有浩带着团部特务排和辎重连的人早就等在了门口。车队一停,大家就在排长班长的指挥下熟练的爬上卡车,将成箱成箱的手榴弹和子弹搬出车厢,转移到了团里的一处空地上。
团部特务排是前不久刚刚战场收编友军成立的,他们原来的武器和补充团装备的武器口径不统一,本就要换。正好今天来搬东西,齐恒便让他们留下了几个装武器的箱子,现场换了装备。
撬开木箱,箱子里崭新的中正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包着油布,还散发着枪油的味道,这些油光蹭亮的家伙让来自滇军部队的特务排兄弟不禁侧目,嘴里啧啧的称赞不已。
第四百一十章 昨天杀鸡今天儆猴
特务排的战士来自滇军60军,出滇时装备堪称精良,官兵使用的几乎清一色是进口武器,其中以法国造居多,但经过几场大战,尤其是禹王山一战后,滇军的进口武器损失很大,军政部后期补给过来的都是杂式步枪和捷克式,又有大量的新兵加入,实力相比出征时已大为逊色。
被补充团收编的这一排残兵就是如此,22号高地解围后,他们原有的法式武器,尤其是弹药几乎损失殆尽,现在不得不换上和补充团统一口径的中正式步枪,以恢复战斗力。
不过为了纪念牺牲在身边的同乡战友,经过长官的同意,特务排并没有换装补充团的德式钢盔,而是留下了他们原有的法式钢盔,也算是一支比较特殊的队伍了。
除了武器装备和弹药,补充团一周后还接收了江西军管区司令部分派来的一千新兵。
和刚扩编那次不同,这次整补的新兵可没有那些伤愈归队的老兵了,大都是些之前连枪没摸过的年轻人,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满脸皱纹的中年人和比枪没高出多少的娃娃兵。
这批补充兵素质良莠不齐,的确让补充团里的军官们有些为难,但毕竟是送到自己部队的兵,齐恒也不是邹德元,哪有不收的道理,于是大手一挥,全部纳入了自己麾下。
这些新兵虽然在征兵地的兵站里多多少少都接受过一定的简单训练,但是想通过一两星期的训练就让这些大字不识几个,前半辈子只会和土地打交道的农民变成兵,只能说梦还没醒。
齐恒在驻地附近找了一片空地,打算办一个全团官兵动员大会,可仅仅让这些来自不同的地方,操着各地方言的新兵听懂命令站好队列,就让一众军官们头疼不已,几个军官拿个铁皮喇叭扯着嗓子吼,维持秩序的老兵连打带骂,才让新兵们乱七八糟站成队列。
齐恒带着邹德元,上官有浩等一众军官走上了训话用的木头讲台。
虽然有老兵在维持秩序,但台下还是乱糟糟一片,新兵们的队列七扭八歪,别说令行禁止了,光齐恒一眼望过去,就看到有歪着脑袋四处乱瞅的,咳嗽的,随地吐痰的,站在一起小声聊天的,跟个菜市场一样,丝毫没有部队的样子。
后面早就按照营连站好队的补充团老兵们就像看猴一样看着前边的新人,有的老兵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说果然是新来的,现在不听话,一会了有你好果子吃。
“这就是没文化的兵,唉。”邹德元站在齐恒身后,小声的感叹。
当然,新兵这么多,里面自然是有一些好苗子的,齐恒的目光从新兵身上缓缓扫过,还是看到队列里有些军装整洁的年轻人,一个个站的笔直,目不斜视,应该是自愿参军的学生。这些人虽然稚嫩,但好好调教一下,以后肯定能成为部队的中坚力量。
一圈看下来,齐恒摇摇头,朝上官有浩挥了挥手,上官有浩从身后警卫排战士手里拽过来一支冲锋枪,冷着脸向前一步,朝天空“哒哒哒”就是一梭子,吓得邹德元一个激灵。
枪声一响,台下瞬间鸦雀无声,无论新兵老兵都瞪着眼睛望向讲台,几个胆小的新兵差点尿了裤子,看到是上官有浩开的枪,有不少老兵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齐恒也向前一步,和仍然举着冲锋枪的上官有浩并排站立。
“我叫齐恒!第九战区直属补充团上校团长!”齐恒开门见山:“从今天开始就是你们的长官!你们的团长!”
齐恒的声音不算很大,但十分威严,新兵们一个个心脏砰砰直跳,没有一个人敢和齐恒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长官对视。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干什么的!也不管你们之前守的是什么规矩!这里!是补充团!你们现在是士兵!是补充团的兵!是老子的部下!”
“在国民革命军当兵!在我补充团当兵,最重要的事就是听命令!听我的命令!听所属长官的命令!听老兵的命令!”齐恒面色严肃,一字一句的说道:“让你们在这里集合,就是命令!让你们站好队列,就是命令!让你们闭上嘴巴,就是命令!”
“不听命令,一律军法从事!”
齐恒最后一句话说的杀气腾腾,再加上上官有浩的冲锋枪还在空中举着,许多新兵都露出了畏惧的神色,生怕被抓出去来个杀鸡儆猴。
“正好,我这真有个不听命令的,要是觉得我诈唬你们,就认真听吧。”齐恒朝上官有浩摆了摆手:“给他们念念。”
上官有浩放下冲锋枪,接过卫士递来的一张公文,沉声念道:“兹有第九战区直属补充团第三营第九连上尉连长博乐,中尉连副李长歌,不遵命令,擅自进退,致使阵地丢失,部下官兵伤亡甚重,据《陆海空军刑法》,《国军抗战连坐法》,判处枪决,以伸法纪!”
说到杀鸡儆猴,齐恒手头刚好有两只杀好的鸡,之前部队有任务,没时间集合,现在开起全团大会,借这个机会正好公开宣读了在南岭山区被枪决的博乐和李长歌的判决令。
上官有浩话音还没落,后面三营的队伍里就有不少官兵羞愧的低下了头,尤其是九连的五十多个战士,连长连副都被枪决,他们一个个臊的脸上无光,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宣读判决令的效果齐恒看在眼里,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讲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听不懂,没关系,我给你们解释!之前,南岭一战,博乐,李长歌两个军官不听命令,擅离职守,被就地枪决。今后,如果再有人不遵法纪,不停命令,也是一样的下场!”
台下的新兵个个胆战心惊,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是没读过书的农民,听不明白判决书里的弯弯绕绕,只知道之前就有两个人,还是军官身份,都因为不听命令被枪决了,当官的都能杀,那他们这些刚刚才当兵的呢。
第四百一十一章 动员会
看到新兵们脸上都露出了害怕畏惧的神色,齐恒继续讲道:“不听命令,下场就是这样。但如果你守规矩,听指挥,不犯错误,我保证,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我知道,其他部队都有老兵欺负新兵,长官欺负下属的情况,但是在我们补充团,我决不允许有人做这种事情,不管是老兵也好,军官也罢,一经发现,绝不轻饶!”
齐恒的这个保证算是说到了一些新兵的心坎里,台下战战兢兢的新兵们之中有不少并不是自愿参军的,而是被强征来的壮丁,他们一路上担惊受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稍有不慎就会被押送的士兵拳打脚踢。有些不堪凌辱尝试逃跑的,只要被抓回来,被打得鼻青脸肿,气若游丝都是轻的,很多人干脆领了子弹,白白暴尸路边。
对这些新兵来说,抵达目的地之后,会不会遭受比路上更残酷的对待真的是个未知数,听齐恒讲会枪毙不听命令的人,他们自然也是最害怕的。
齐恒在大会上严令不许欺负新兵,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放下心来,不至于产生太多的逃兵。
“还有一点,我相信是很多人最关心的。就是在我们补充团当兵,饭够吃,饷照发!”齐恒深知大棒加蜜枣的效果,用严正军法震慑新兵们之后,接下来就是给他们讲好处的时候了。
“我们是中央军!是军委会的嫡系部队,听不懂没关系,你们记住这个就好,别的部队吃杂粮,我们能吃到白面!别的部队过年才吃肉,我们只要打了胜仗就能吃肉,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罐头,糖果,少量的都不用上交,可以自己留着吃!”
“有的部队,当官的会截掉手底下兄弟的军饷,在我们补充团,要是有军官敢私留兄弟们拿命换来的饷,我第一个毙了他!”
齐恒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台下那些为了吃一口饱饭参军的新兵都暗暗点头,大道理他们不懂,但当团长的敢在全团几千号人面前这么保证,想来不会是假话。
被强征的和为了吃粮的安抚好了,剩下的新兵差不多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当兵抗日的,他们的思想觉悟更高,动员起来自然要容易很多。
“我看下面还有些人,不是被强征的,也不是冲着吃粮拿饷来的,你们谁告诉我,你们当兵是为了什么?”齐恒说着,目光投向台下左侧的一小片年轻人。
“报告长官!为了驱逐日寇,保家卫国!”
一个精瘦的年轻人涨红了脸,大声喊道。
“打鬼子!”
“杀鬼子!报仇!”
还有些新兵用更加直白的词汇吼出了自己当兵的目的。
“说的好!”齐恒大声应道:“自开战以来,日寇在我中华大地长驱直入,所到之处山河沦丧,满目疮痍。无数血肉同胞惨遭屠戮,无数城镇村落化为灰尽废墟,我等身为军人,不能护百姓周全,不能保民族安危,实在羞愧至极!”
“但是!苍天有幸,国难当头,有无数像你们一样的爱国志士愿意挺身而出,拿起钢枪,踏上战场保家卫国,此乃民族之大幸,也是我齐恒的幸运!”
说着,齐恒向台下敬了一个军礼,他身后的军官们也跟着纷纷敬礼。
那些本就激动的满脸通红的新兵连忙学着齐恒的模样举起右手,回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军礼,就连一些被迫参军,或者单纯为了吃粮的新兵都被场上的气氛所感染,跟着敬起了礼。
“那些日本鬼子!日本畜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你们想看着日本鬼子杀你爹娘兄弟,辱你妻子姐妹,抢你财产牲畜,烧你房屋,毁你田地吗?”
“不想!”台下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不仅仅是新兵,站在后方的老兵们,甚至齐恒身后的邹德元,也跟着大声喊了起来。
齐恒有些意外的转头瞅了一眼,朝满脸通红的邹德元笑了一下,继续起自己的演讲。
……
讲了有大概十分钟,齐恒觉得自己没啥能说的了,便趁着台下新兵们正心情激动,趁热打铁把他们的具体分配安排了下去。
这一千新兵按照之前的空缺补充到了各个营连,加上原来的老兵们,整个补充团重新恢复了之前齐装满员的状态。不过新兵的大量补充同时也使得部队的战斗力大大降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些新兵只经受过一两个星期的训练,堪堪学会了放枪,要是拉上战场,毫不客气的说就是一群炮灰。
想让补充团在下一次参战之前形成一定的战斗力,只能靠班排里的老兵以老带新,对新兵的军事技能进行强化训练,就是不知道日本人会留给补充团多久的整训时间。如果军情紧急,在短时间内没有提高多少战斗力的他们还是得走上战场,和训练有素的日军士兵生死搏杀,这是齐恒最不愿意看到的。
大会结束,各营各连领着分配到的新兵回到了自己的驻地,营连长们都忙着制定训练计划,团里的军官也没有闲着,就连充当吉祥物的邹德元,也匆匆回去编写他的新兵思想教育手册了。
补充团团部,齐恒的勤务兵刚刚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齐恒屁股还没坐热,身旁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通信兵接过来一问,把听筒递给了齐恒。
电话那头是长官部的一个参谋,他给齐恒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第九战区近日新到了一批军校毕业生,齐恒的补充团也分配到了十五个,下午就能抵达。
这可谓是刚瞌睡就来了枕头,团里刚刚打完仗,连排一级军官都有一定的损失,只靠临时选拔老兵暂代明显不能长久,光九连就缺正副连长和三个排长,三营长徐光辉现在还暂代着九连连长一职呢,齐恒正发愁怎么办,上级就送来了一批毕业学员。
虽说刚刚军校毕业的学员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可他们都是璞玉,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只要放在基层锻炼一下,和老兵们并肩作战一两场,就能打磨成优秀的连排军官,齐恒对自己的这些学弟很有信心。
第四百一十二章 训练
得到了一批新鲜血液的补充,此时的补充团实际在编人数甚至比刚刚扩编的时候还要多上一些,不过实际的战斗力要大打折扣。所以,当前团里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训练新兵,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部队战斗力。
可是,这次送来的新兵身体素质的确不行,也不知道军管区从哪里征的兵,大部分都是营养不良的干骨头棒子,一个个骨瘦如柴没什么力气,在第一天体能训练的时候就累倒了一片,训练计划还没完成一半,七成的新兵就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先不说军事素养怎么样,要是这体能跟不上去,那上了战场不是给日本鬼子送人头嘛,还没进入阵地就累倒一半,仗还怎么打?等到要和鬼子白刃战斗的时候,以往经过训练的老兵都需要三五个人围攻一个鬼子,指望这些端起枪跑几步都气喘吁吁的瘦麻杆,岂不是十个二十个才能干掉一个矮小壮实的鬼子?
好在,财政部的那位龙先生这次同样给补充团送来了额外的物资,不过军用品相对少一点,没有武器,只有一百五十枚82mm迫击炮炮弹,其他的物资都是食物和药品,肉食都有不少,正好能用来给新兵加强营养。
有了这批物资,再加上长官部后勤处拨下来的米面,齐恒完美的兑现了自己在动员大会上的承诺,官兵的伙食条件显着提高,不仅平时的馒头和米饭完全管饱,荤腥也有不少,每个星期都能吃到三次肉,偶尔还有额外的腊肉鱼干下饭。第一天开饭,那些面露菜色的新兵们一个个吃得撑肠拄腹,很多人撑的走不动道,甚至吃吐了的都有好几个,气得班长大骂可惜。
这样的伙食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到了十一月中旬,团里有些撑不住这样的吃法了,龙先生送来的食物全部吃光,长官部后勤处发下来的物资也吃了七七八八,团里自己攒的小金库都快吃见底了,齐恒不得不减少了肉食的供应,不过正常的餐食还是能够填饱肚皮的。
有了这一个月的营养补充,团里的新兵们身体素质好了不少,体力也有了显着提高,要说变得和鬼子一样壮实,那是扯澹,但至少比刚来那会要壮。
在新兵们逐渐增强身体的同时,训练也没落下。一开始的基础体能训练,比如徒手跑步之类新兵们都能较为轻松的完成。不过,体能训练只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当新兵们逐渐适应强度之后,团里又给他们逐渐增加了投弹,射击,格斗拼刺,土工作业等等一系列的军事训练科目。
虽然这些加强训练强度很大,新兵们每天都累的像死狗一样,但在良好伙食的鼓励下,大家也都能逐渐坚持下来。为了提高新兵的训练积极性,齐恒还特意设立了训练的奖惩制度,团里每个星期都对各连的训练结果进行排名,成绩好的连提出表扬,还会发罐头作为奖励,成绩垫底的连还会有惩罚措施。
其中有一项最狠的惩罚是徐光辉想出来的,成绩垫底连全连从军官到士兵,下一顿的肉食全部扣除,吃饭的时候,让成绩第一的连和他们坐在一起,那些不好好训练的人看着其他连的兄弟吃肉吃的满嘴流油,流下来的哈喇子都快能泡饭了。
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啃馒头,别说连排长和老兵们脸上的面子挂不住,新兵一个个照样羞的满脸通红,在之后的训练里不用老兵招呼都会用尽全力,不仅训练效果越来越好,每个连队的凝聚力和荣誉感也在逐渐增强。
尤其是前任连长临阵脱逃被当着全团面公示的三营九连,不管新兵老兵都憋了一股子劲,前四周的训练,九连拿了两次第一,一次第二一次第四,震惊了全团,就连全团里公认最好吃的徐光辉都大方了一次,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扒拉出十多个罐头,专门奖励给了九连训练最认真的官兵。
九连连长叫谭杰,是从机枪三连平调过去的,之前在机三连的时候默默无闻,去了九连后居然把九连带的嗷嗷叫,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同样,谭杰也成为了典型,齐恒在全团军官中点名表扬了谭杰,还发了一笔小小的奖金,给大家的训练热情又加上了一把火。
在军事训练之余,补充团同样没有放松对官兵们的思想教育,不得不说,邹德元这家伙虽然经常整一些幺蛾子出来,但在思想教育方面真的是一把好手,他自己编写的思想教育小册子通俗易懂,团里识字的军官人手一本,闲暇时间就照着册子上的方法给官兵们灌输爱国思想,教育他们身为军人的责任与担当。
很多新兵参军前都不知道什么叫家国情怀,什么叫反侵略战争,但在军官们一次次的教育下,很多新兵不仅仅了解了日本侵略的罪恶,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去打仗,心中的爱国热情被调动起来,训练时又多了一股劲。
而且,在齐恒的允许下,邹德元还在团里办了一个长期扫盲学校,邹德元自任教育长,那些刚加入补充团的军校学员担任教师,所有之前不识字的排长以上军官和班长一级的士官在没有任务的时候都必须参加。扫盲学校也不教什么深奥的知识,里面的学员只要能看懂简单的命令文件就算毕业。除了教认字,学校也会定期举行交流会,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分享知识和经验。
军校的学生虽然经受过系统的教育,但缺乏实际指挥经验,并且一来就担任军官,和下属的班长士兵都有一定的隔阂,指挥起来有些力不从心。而从士兵升上去的班长和军官们,也因为知识文化的缺乏严重的制约了发展和眼界,他们能够凭借以往的经验指挥一个班,一个排甚至一个连战斗,但让他们讲出其中的门道就很困难了。军校生们虽然是老师,又何尝不是学生,所以,扫盲学校的设立是个双赢,刚加入补充团的军校学生们和那些从大头兵爬上来的基层班排长的关系也因此更加紧密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原本稚嫩的新兵们在严格的军事训练和思想教育之下有了根本性的变化,他们从原来的农民,商人,学生,逐渐成长成了一名合格的军人,而新的战场,正在等着他们。
四百一十三章 面见罗卓英长官
补充团的训练进行的十分顺利,时间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底。一天,齐恒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忙里偷闲给刘暄和写信,守在团部电话机那边的通讯兵突然找了过来,轻轻敲了敲齐恒的房门。
“报告团长!”
“进来,什么事?”齐恒放下钢笔抬头问道。
通讯兵推门进屋,向齐恒敬了一个军礼:“团长,前敌指挥部来电话,罗卓英长官要团长你过去一趟。”
齐恒继续问道:“上边说了找我什么事情吗?”
通讯兵摇摇头,回答道:“没有说,只是说让你尽快赶到前敌指挥部去。”
“行,我知道了,你去叫小黄把摩托车开出来。”齐恒点点头,收起了桌上的信纸,从一旁的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军帽扣在头上,走出了房间。
走到团部门口,齐恒探头喊了两声:“上官?上官!”
上官有浩正在团部里研究沙盘,听到齐恒喊自己,连忙应道:“在,团长,啥事?”
“前敌指挥部来电话,罗卓英长官有事找我,我走之后团里事情你来安排。”齐恒叮嘱道。
“是。”上官有浩回答。
“对了,邹德元去扫盲学校上课了,等他回来你还是得盯着点。”齐恒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像个不放心的老太太一样补充了一句。
“明白,”上官有浩笑了一下:“团长你放心吧。”
也不知道罗卓英长官找自己有什么事情,还需要面谈,齐恒交代完团里的事情,带着满腹的好奇乘摩托车赶去了第九战区前敌指挥部。
……
齐恒自认为自己那个由一座清代祠堂改建而来,二进三开厅的团部已经算得上气派了,至少比好友卢醒团长在旧庙里建的团部高大规整,但站在前敌指挥部驻地的大门口,齐恒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坐井观天。
第九战区前敌指挥部在一个大宅子里,说是宅子,实际上是个复杂庞大的建筑群,面积都比得上一些小村落了。指挥部里里外外的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十分森严,宅子前面的青石板路上立着一个石头牌坊,底下架着拒马,旁边还有一个沙包堆成的机枪掩体。
齐恒看了看牌坊上面的刻字,发现是纪念一位清代乾隆年间姓徐的进士所立的,前敌指挥部的大宅子想来应该是这个徐进士的老宅吧。
开到木头拒马前,卫兵伸手拦住了摩托车:“停车,检查证件。”
“战区长官部直属补充团团长齐恒,来见罗卓英长官的。”
齐恒在车上出示了证件,仔细核验后,卫兵并没有搬开拒马的意思,而是向齐恒歉意的解释道:“对不起,齐团长,前敌指挥部有规定,牌坊之后不能再通行车辆了,您也只能带一名贴身卫兵。”
齐恒接过自己的证件,快速的下了车,从侧面绕过了拒马,把自己的卫兵和勤务兵都留在了后面,一个也没带。
前敌指挥部可安全的很,不带卫兵进去还能省下一些麻烦。
“齐团长,请跟我来。”走入大宅的第一进,门边就有专门接待来客的副官在等候,得知齐恒的来意,一个少尉副官很有礼貌的走在前面给齐恒带路:“罗长官在自己的办公室,齐团长可以直接过去。”
“多谢了。”齐恒对少尉副官道了谢。
能在前敌指挥部里担任这种职务的差不多都是人精,对本战区下属的上校衔以上军官不敢说全都认识,但至少大部分都听过名号,尤其是齐恒这样的前线嫡系部队主官,接待的时候都十分客气,丝毫不敢怠慢。
罗卓英的办公室比较靠内,要路过好几个部门,这些房间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十分忙碌。在路上遇到的人齐恒几乎都不认识,只能从他们的领章判断大概的职位。
穿过两个走廊,又路过一个透光的天井,齐恒终于来到了罗卓英的办公室门口。
这是齐恒第一次单独面见如此高级别的将领,还是一位自己不熟悉的,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在门口站定,齐恒吞了一下口水,右手先拉了拉领口,又伸手在头上调整了帽檐,低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向带他来的副官点了点头。
“报告!”副官朝齐恒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罗卓英的房门。
“进来。”
门内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副官先跨步进入,向罗卓英汇报了齐恒的到来。
“让他进来吧。”
得到允许后,齐恒这才从门边转出,迈步走进了罗卓英的办公室,副官悄声退出,帮两人关上了房门。
办公室不算很大,装饰也十分简洁,正对门的是一张紫红色的实木书桌,桌面宽大,上面摆着一小摞文件,一部电话机,除此之外,还有笔筒,茶杯之类的小零碎。书桌前面有四张面对面摆放的椅子,侧对着门口,后面是一个木头书架,一旁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副第九战区的地图。
罗卓英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正坐在书桌后面,面前摊着几张白纸,应该是正在批阅文件。
“报告司令长官,第九战区长官部直属补充团团长齐恒奉命报道!”齐恒走到距离书桌两米的地方,立正敬礼。
“你来了啊,”罗卓英将军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肃立的齐恒,微微一笑:“别紧张,先坐吧。”
“是!”齐恒转了个直角弯,走到其中一张椅子前,轻轻坐下。
虽然坐在了椅子上,但齐恒的心情一点也不敢放松,他只坐了椅面的前半截,大腿和小腿成一个直角,双手并排平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
“补充团的物资都到了吧?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罗卓英放下手中的文件,轻轻靠在椅背上,沉声问道。
齐恒正襟危坐,大声回答道:“报告司令长官,补充团一切正常,整补物资全部到位,官兵正在进行加强训练。”
“嗯,不错。”罗卓英赞许的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齐团长,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报告司令长官,卑职不知道。”听罗卓英以军职称呼自己,齐恒更紧张了,脑门上立刻沁出了一层细汗。
第四百一十四章 问罪?
“齐团长,你是黄埔毕业生吧,”罗卓英似乎没有看出齐恒的紧张,也没继续解释叫齐恒来的原因,而是像拉家常一样问起了齐恒本人的事情。
“报告司令长官,卑职毕业于黄埔十期步兵科!”齐恒腰板坐的笔直。
“嗯,不错,很有精神,不愧是我黄埔俊杰。”罗卓英笑着赞扬道,虽然罗卓英本人毕业于保定军校,但在军中他和陈诚是莫逆之交,属于土木系的灵魂人物。以黄埔军校起家的蒋委员长尤其器重陈诚,将18军视为第一亲信嫡系部队,罗卓英自然有资格纳入黄埔一系。
“身为黄埔军人,卑职自当如此,长官谬赞了。”齐恒可没因为罗卓英的一句赞扬就放松精神。
“说起来,我曾经听你一个同期同学说,你当初为了报考军校,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还是偷偷熘出来报名的,后面也没回过家,是为什么?”不愧是前敌指挥部司令长官,这情报能力没的说,罗卓英看似随口一提,却直接掀了齐恒的老底,把他当年报名军校时候的事情都问出来了。
齐恒也不晓得是哪个同学打的小报告,略一思索,沉声答道:“回司令长官,当时年纪轻,只记得一句,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好一个立不世之功,”罗卓英哈哈一笑:“年轻人就应该有这种雄心壮志!齐团长,有兴趣去我十八军做事吗?”
“回司令长官,卑职有今天的成绩,全靠长官栽培和麾下兄弟的拼死相护,万不敢为个人荣辱抛生死兄弟于不顾。”一听罗卓英有挖墙脚的想法,齐恒连忙拒绝。
“哈哈,我也是随口一提,不用在意,”罗卓英早就料到齐恒会拒绝,也不再追问,直接揭过了这个话题。
“对了,我听说,最近齐团长和财政部那边走的很近啊?物资什么的收了不少?”
原来罗卓英长官叫自己来是这个原因,罗卓英的这一句话问出口,齐恒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齐恒宁可继续刚才那个挖墙角的话题,也不想被问到这个可能会掉脑袋的事情。
齐恒哪敢坐着回答这个问题,立刻起身立正,向罗卓英低头解释道:“报告司令长官,卑职确实和几位财政部随员有私交,但卑职牢记自己是黄埔学生,是军委会所属,不敢有丝毫逾越的想法。”
“卑职曾经在陆军第88师任代理营长,民国26年时率部参加首都南京外围城防,雨花台一战因伤后撤,渡江后和大部队失联,偶然结识了一位和财政部高层有旧的护士,因此后来和财政部几位随员有了交情。卑职的补充团的确收到了来自财政部的几批物资,但这些物资已经全部用于部队整训,没有一分一毫进卑职的腰包,请司令长官明察。”
罗卓英也不意外,他朝齐恒摆了摆手,澹澹的说道:“你坐下吧,紧张什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要是那几批物资真的进了你的腰包,今天你可没机会坐在我办公室里解释。”
“谢长官宽恕!”齐恒敬了个礼,转身坐回了椅子,身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想升官发财也是人之常情。你是部队主官,上校团长,在你这个位置上,多考虑一点自身也没什么,就算你坐着不动,拉拢你的人也有不少,”罗卓英看出齐恒的紧张,不禁失笑:“你不是我们土木系的人,所以财政部也好,军委会也罢,跟谁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我之所以提这件事,就是想提醒你,站山头可以,不要误了正事。现在国难当头,一切都要以抗日大局为重,要是有人在我九战区的抗日前线还忙着拉帮结派,营私舞弊,那不管是谁的部下,我都会砍了他的脑袋!”
罗卓英的话声音不大,但声色俱厉,齐恒的屁股还没坐稳,又站了起来,给罗卓英重重行礼:
“卑职明白!”
“让你坐下,怎么又站起来了?”罗卓英收起严肃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我喊你来不是问你的罪的,你的履历我都看过,在88师从淞沪打到南京,去了第五战区又从LY转战台儿庄,来到第九战区赶上万家岭大捷,之后保卫南昌,最近还参加了长沙会战。自从全面开战以来,有名有姓的大战你参加了一大半,每逢大战都亲临一线,多次负伤,要说不世之功有些夸张,但也足以功标青史了。”
“就冲你那只手,我今天也不会问你的罪。”罗卓英指了指齐恒放在左膝上,包裹着纱布的左手。
“长官谬赞了,功薄蝉翼,何足挂齿,卑职只是占了那些殉国弟兄的便宜,他们才是功标青史的英雄。”齐恒说的有些萧瑟,他这句话并不是在自谦,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想法。罗卓英也看的出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先不说这个,今天我叫你过来主要是两件事,”罗卓英一边早手边的文件堆里翻找,一边说:“你知道军委会要发动新的攻势吧。”
“卑职知道。”齐恒点了点头。
“为了夺回重要据点,树立最后胜利之根基”,早在10月底的第二次南岳军事会议上,军委会高层就通过了发动冬季攻势的决定,预备以刚刚完成第二批整训的部队为主力,发动对日军的大规模进攻。几天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军令部制订的《国军冬季攻势作战计划》正式出炉,齐恒作为部队主官,自然也收到了这份文件。
“你们补充团本来在第二批整训部队名单里,不过时间仓促,整训没有彻底完成就拉到了前线,我看过你们团的战报,战损还是不少。所以长官部商议决定,本次攻势你们团不用参加,先调到后方进行整训,这是命令书,你先拿着。”罗卓英抽出一份文件,推到了桌子前沿。
第四百一十五章 父亲的消息
“是!”齐恒起身接过文件,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认真翻看了起来。
“齐团长,”
等齐恒看完命令,罗卓英将军笑着说道:“刚刚提到你离家参军,到现在也好多年了吧,有没有打算回家看看?想回去的话,我可以给你批假。”
“回长官的话,卑职家在江苏,现在是沦陷区,母亲和两个妹妹在重庆,之前休假的时候已经见过一次,不过父亲还留在家中,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消息了……”齐恒的声音有些低落。
“再者,古人有言,忠孝不能两全,卑职的确想回家尽孝,但如今国难当头,没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卑职还是留在部队里的好。”
“军人总是身不由己啊。”罗卓英感慨道,身为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前敌指挥部司令长官的罗卓英自己,也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长官问这个是?”齐恒有些疑惑,罗卓英说叫他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个是安排补充团调后方整训。这第二件事还没说,怎么唠起家常了?
“你父亲,叫齐书韦吧?”罗卓英没有回答齐恒,而是又抽出一份文件,抬头问道。
“长官怎么知道?”齐恒很是惊讶。
“我这里有你父亲的消息,你父亲齐书韦,现在担任江苏兴化县县长一职,你也知道,你的家乡兴化县,现在是沦陷区,所以,你父亲的县长职务,不是国民政府任命。”罗卓英将第二份文件推到了桌沿。
听到罗卓英的话,齐恒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似乎有一门榴弹炮炸了膛,轰的一声,整个人都晕乎了。他顾不上对长官的礼节,刷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到办公桌边,两只手颤抖着抓起了那张文件。
文件来自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上面白纸黑字的写了原江苏兴化县县长齐书韦在离职赋闲数月后,接受了日本占领军的任命,重新担任了县长一职,同时担任该县维持会会长,负责为日军筹集钱粮,征发民夫,维持本县统治。
由罗卓英转交的军统的文件,齐恒不用怀疑它的真实性,但上面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即便是齐恒这样在战场上手刃日寇无数的铁血军人,也无法冷静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为敌人卖命的事实。
“长官,我……”齐恒艰难的抬头看向罗卓英,张开嘴巴却不知说些什么,此时他才真正明白罗卓英叫自己来的目的,一个父亲为日本人工作的前线团长,真的值得信任吗?
罗卓英盯着齐恒的眼睛看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齐团长,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情,遇到这种事,换做谁心里都不好受,你还年轻,再磨砺一段时间,未来一定可以成为党国的栋梁之才,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拖住了你的脚步啊。”
“谢长官提醒,卑职谨记。”齐恒低下头,哑着嗓子开口,满嘴苦涩,自己的团长应该是当到头了,或许严重一点,今天就是自己军旅生涯结束的日子吧。
“长官,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长官海涵。”深吸了一口气,齐恒振作精神,重新看向罗卓英。
罗卓英的表情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吧。”
“卑职愿意辞去补充团团长一职,放弃军官身份,还请长官把卑职调去前线部队,做一名普通士兵。”齐恒说的非常坚定:“卑职无法决定父亲的行为,但是卑职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就算要有一死,卑职也要死在抗日的战场上!”
罗卓英没有回答,而是静静观察着齐恒的反应,看到齐恒面容坚定,满眼血丝,应该是心存死志,心中不由暗赞,他没有看错面前这个年轻的军官。
齐恒保持着立正的姿势,等待罗卓英的回复。
看齐恒如此坚决,罗卓英无奈的叹息道:“齐团长,你这是要把我架在火堆上烤啊。”
“卑职不敢。”齐恒此时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回答的不卑不亢。
“因为突然得知他多年不见的父亲为日本人做事,就撤了前线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上校团长的军职,还把这个团长当成士兵送去前线,齐团长,你觉得我要是这样做了,底下的弟兄们会怎么看我?飞鸟未尽,已藏良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罗卓英也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和齐恒平行对视着。
“请长官赎罪,是卑职考虑不周。”罗卓英这么一说,齐恒也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唐突,不得不低头道歉。
“我本来也没打算撤你的职,你自己也说了,你父亲的决定,不是你能左右的,当年在南京城下,你就算是我的下属,仗打到今天,你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就算是戴局长在这里,我也敢说一句,你齐恒是一个合格的中国军人,我相信你。”罗卓英直言道。
齐恒刷的一个敬礼:“谢长官!卑职一定不辜负长官的信任!”
“好!”罗卓英点点头,赞许的看向齐恒:“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因为你父亲的事,你最近一段时间内的确不能带队上前线,不是我不信任你,这是个必要的过程,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卑职明白!一切谨遵长官安排!”齐恒回答。
“正好,你的补充团要后调整补,你也有空余时间,要不要考虑去陆军大学的特别班深造?一方面可以了解一些先进的军事学术,增加你自身的知识储备,另一方面也是镀金,今后在仕途上也有进步的空间。”罗卓英给了齐恒一个新的提议。
“陆军大学?”齐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还在想象自己的军职被一撸到底,现在就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起起落落让齐恒的心脏砰砰直跳。
“对,陆军大学新一期不是要招生了,正好,我有推荐资格,你有想法的话可以去报考。你现在是上校团长,只能考特别班,不过明年还要办一个将官班,战区这边倒是也可以想办法给你安排个少将团长或者少将高参的职位,要不,你干脆报考将官班试试?”
罗卓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给齐恒丢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第四百一十六章 重返校园
陆军大学啊,这是天大的好事,放眼整个国民革命军序列,除了合作抗日的友党麾下18集团军和新编第四军,其他部队军官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想去陆军大学镀个金,一张陆军大学的毕业证书说是今后飞黄腾达的垫脚石也丝毫不为过。
齐恒说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虽然罗卓英的话里有画大饼的意思,但要是真给齐恒临时赋一个少将的职位,能去陆军大学将官班深造,等齐恒毕业,那这个少将领章可就是实打实的了。
哪怕去不了将官班,稍稍退一步,在陆军大学特别班学几年出来,再熬一两年资历,升少将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可齐恒脑袋上刚被泼过一盆冷水,这会可清醒的很,一点都没有被罗卓英的惊喜冲昏头脑。齐恒刚被警告过站队问题,又因为父亲的事要调离前线,现在送给他这么大一个桃子,齐恒再嘴馋,也真的不敢接。
于是,齐恒思索了几秒,郑重的回答道:“谢长官厚爱,但请容卑职拒绝。卑职升任上校团长未满一年,资历尚浅,卑职能够担任团长已经是依靠长官栽培抬举,如今要再升一级,恐怕力有不逮,也难以服众。”
“不如将此机会让给其他同僚,为党国培育更有价值的人才。”齐恒打起精神,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的十分大义凛然。
罗卓英一听,不禁失笑,没想到齐恒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也能顾全大局,心里赞许不已,对齐恒也又高看了几分。
“没想到齐团长竟然如此谦逊,不愧是我党国的栋梁之才。”
“卑职在黄埔读书时,校门口有一对联,上书‘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卑职作为黄埔门生,自然应该铭记。”齐恒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认真的回答道。
罗卓英盯着齐恒的眼睛,突然一笑:“齐团长,这些虚的就先不说了,这个陆军大学的名额,你真的没有想法?”
齐恒明白罗卓英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表情顿时一垮:“回长官的话,这是陆军大学的名额,卑职说不心动的确是在骗人,但卑职也明白出多少力,吃多少饭的意思,所以卑职放弃这个名额是认真思考的决定。”
“并且,长官也知道,陆军大学的招生标准十分严格,单体格检查一项,身体有残疾和慢性病的就不得通过,以卑职的情况,想来是无法通过体检了。”齐恒苦笑着向罗卓英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隔着纱布也能看出小指的残缺。
像齐恒这样,因战斗负伤残疾,但并不影响各科目学习的中高级军官考生,在体格检查方面当然能够通融一二,齐恒这么说只是在给两人找台阶下罢了,罗卓英哪能不明白,只是有些惋惜的点了点头。
“齐团长赤胆忠心,以身报国,我作为长官很是欣慰。”
“此乃我辈军人本分。”
两人又开始一唱一和,齐恒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面见长官的事应该到此为止了,正想着,罗卓英又从文件堆里抽出两张,递给了齐恒。
“怎么又来?”齐恒心里一紧,不动声色的接过第三份文件,大概观看了一下,表情顿时有些奇怪。
上面的是一张公文,是第九战区前敌指挥部保送战区直属补充团上校团长齐恒去黄埔军校军官高等教育班第六期入学的正式公文,已经签字盖章。下面那张是齐恒自己的履历表,从入学黄埔到晋升团长写的十分详细。
“长官,这是?”齐恒有些晕乎了,刚还在说陆军大学的事情,怎么现在就抽出一张黄埔军校高教班的保送公文,还是已经决定了的,自己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看齐恒一脸不解,罗卓英还是笑着解释了一下:“因为抗战爆发,黄埔军校奉命西迁,之前的高教班第六期班务因以中辍,今年黄埔军校新校址既定成都北校场,蒋委员长命令恢复第六期旧制,重新招生,主要是保送现职军官将校编组接受教育。提交你履历表的时候,你正在甘坊附近打仗,现在已经通过审核了,下月中旬就去报道吧。”
“可是长官……”
“军人,自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齐团长,执行命令。”罗卓英不打算给齐恒继续解释了,轻描澹写一句话,又把皮球踢回到了齐恒这里。
“是!”齐恒不得不咽下满腹的疑惑,立正敬礼。
就这样,一纸公文,齐恒就从上校团长变成了高教班第六期的军官学员,回部队安排好工作之后,踏上了西进成都的旅途。
……
十多天后,成都黄埔军校东门,高教班第六期报道学员榜单前。
“下列各员所缴证件经审查合格,身体检查通过,术科考试成绩合格,准许录取,凡录取学员,按本榜编排的组别,于12月18日到各组报到,报道时按照组内规定填写名册,向组内军需室预交三个月到一年的伙食费,不足部分由校方补助。”
齐恒身穿暗绿色呢子军服,领佩红底上校领章,脚蹬黑色皮靴,站在一众看榜的军官中,默读了一遍榜单的内容。
在榜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齐恒便挤出人群,一个人转悠到了学校东门大门口,望着门上白底黑字的陆军军官学校字样,不禁感慨万千。
多年前,刚刚高中毕业的齐恒拎着行李,懵懵懂懂站在广东黄埔军校的大门口,也是这样抬头望着门口的牌匾。
只不过,当年那个看见门口全副武装的卫兵,羡慕的都要流出口水的青涩学生,已经在战火和硝烟中成长成为了一员骁勇善战的优秀军官。
似乎是看到齐恒呆呆站在大门口,军校门口的一个卫兵走了过来,很客气的问道:“这位长官,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齐恒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朝卫兵笑了一下:“没事,我之前就是这里毕业的,现在又要回来上学,有些感慨罢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除夕夜
齐恒的学习生活开始了,他所在的这个黄埔军校高教班,说是小陆大丝毫不为过,所学科目内容都是由陆大的主要教官教授。和陆大不同的是,高教班采用德式术科教育,学员一般需要学习步兵操典、射击教范、野外勤务等科目,更偏向于技能实操。
虽然入学前齐恒是上校团长,但在将星云集的高教班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员罢了。编组教育的时候,组长由一名中将军长担任,齐恒所在的教学班班长曾任少将副师长,班上仅仅少将一级的学员就有五个,和齐恒同级的上校更是班级里的中坚力量,中校以下的学员居然只占少数。
在班上,不管是上校还是少将,不论级别,在训练学习时都一视同仁。基层的营、连、排作战指挥,各种武器的操作,战壕工事的挖掘构筑,实弹射击,工兵炮兵的专业作业与实施这些内容均在他们学习之列。
每天在不同的训练场,都能看到一群胸前戴着黄边红边胸章的学员在教官的带领下,认真的做着各项学习训练,专注程度比起高中入学的学生兵也不遑多让。
开学后不久,成都就进入了冬季,虽然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并没有那么容易下雪,但潮湿的气候加上相对较低的气温还是给军校中的学员们带来了很不友好的体验。
尤其是每天早上天刚刚亮,起床的号声就在营区上空回荡,齐恒这些高教班的学员也不得不离开温暖的被窝,和学生兵们一起,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参加晨训。
像齐恒这样的前线作战部队军官倒是可以接受,他们的身体素质比较好,有时候打仗几天不睡觉也是常态,偶尔还得亲自上阵和日本鬼子刺刀见红,但那些在后方单位任职的军官就比较难受了,一个个叫苦连天。但他们嘴上发着牢骚,该训练的时候也一点都不敢放松,有中将军长当学员组长,偷懒的代价可想而知。
不过齐恒还是占了一点便宜,他伤势未愈,有军医的诊断书,经过组长特批,可以不用参加一些强度太高的训练,即便如此,每次体能训练也累的够呛。
在军校上学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每天都能按时吃到丰盛的饭菜,尤其是高教班。虽然普通班的学生兵们伙食十分差劲,一天只能吃两顿饭,还没有什么油水。但再怎么说也没有人敢在吃饭上湖弄高教班里这些未来或者现役的将军们,每天都是小灶,白米白面,肉食管够,比起普通班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在养伤阶段强度不算太大的训练下,齐恒甚至还胖了两斤。
时间在训练场和课堂上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年关将近,大红灯笼挂上了成都街头的大街小巷,街道上,鞭炮也霹雳啪啦的响了起来。成都城里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穿着新做好棉服的孩子在街道上追逐打闹,互相嬉戏。虽然前方还是炮声隆隆,但战争和侵略永远也压不垮坚强的中国人民。
在成都黄埔军校里,同样弥漫着春节的气氛,齐恒他们高教班结束了第一期的训练,学员们可以放个短假,好好过一个热闹的农历新年。
一些家在成都的本地学员都回去和家人团聚了,为了照顾像齐恒这样的外地学员,学校专门在饭堂里给高教班学员们摆了一场小型的除夕宴。
晚饭时间,齐恒和班上结识的两个朋友一起走进了饭堂,宽敞的大厅里,摆满各色食物的八仙桌和椅子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一些桌前已经坐好了参加晚宴的军官学员。齐恒三人大略的观察了一下,找到了自己班上的位置,径直走了过去。
看来了三个同学,其中一张八仙桌旁坐着的一位少将军官笑着起身,用带着明显四川口音的官话招呼三人就坐:“老齐,老王,老李,郭来灼里撤饭!”
齐恒几个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四川话已经能听懂七七八八了,于是客气的应和着,一起坐到了桌边。
很快,参加晚宴的军官们差不多到齐,大饭堂坐得满满当当,大家呼朋引伴,相互庆贺,气氛十分热烈。
“诸位同学!请大家安静一下,刘仲荻主任有话要讲。”
这时,一名少校衔的军官快步走上讲台,向下面的学员们大声喊道,中央军校高教班主任,刘仲荻少将跟着少校一起走到了台前。
主任有话要讲,下面热闹的学员们很快就停止了谈话,一道道目光投向刘仲荻将军这位毕业于意大利陆军大学的军事教育专家,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讲话。
刘仲荻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他右手还端着一个装满白酒的酒杯,瞅着不像是要发表什么正式讲话的样子。
“来,诸位同学,诸位同僚,今天过年,我没什么任务给大家安排,咱们先把酒满上!”
果然,刘仲荻一开口,大家就明白今天主任不打算讲什么长篇大论,只是想和大家吃个开心,便纷纷举杯起立。
每张桌旁的勤务兵也适时的打开了酒坛的封泥,挨个的将军官们的酒杯斟满,顿时,一股醇正的酒香弥漫在饭堂里。
“来,诸位同僚,今天在这里,我们没有师生之分,大家都是我国民革命军的同袍战友,抗日战场上的生死兄弟,这一杯,敬现在的诸位,愿大家学有所成!毕业后,在抗日的战场上奋勇杀敌,为国争光!”
“为国争光!”
台下的军官们纷纷应道,将手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第二杯!敬那些过去在前线战场上英勇殉国的战友!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没有那些殉国的兄弟,也不会有我们的今天!”
“敬殉国的弟兄!”
台下军官们都是肃穆举杯,将第二杯酒咽下了肚。
“第三杯!敬我中华的未来!倭寇必除!中华必胜!”
“中华必胜!”
三杯酒后,刘仲荻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大手一挥,用一个字结束了他的讲话:
“吃!”
第四百一十八章 春熙路
春节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佳节,在如今的战乱年代,即便物资贵乏,位于大后方纵深的天府之国成都仍然持续了往年连续十多天的庆祝活动。不过中央军校学员们的假期并没有那么长久,大年初三一大早,起床的号声就重新回荡在营区上空,才休息了三天不到的齐恒他们,又重新开始了紧张的训练和学习。
除了既定的学习和训练计划,每天晚饭之后,高教班学员还要进行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闻阅读和战术研判,了解最近发生的时政要闻,并且对正在进行的一部分战役战斗进行分析和研讨。
齐恒他们第六期高教班的开学时间和军委会发动冬季攻势十分接近,冬季攻势中的一些战斗自然是高教班最先进行研判学习的材料。
从入学开始,各战区前线传上来的战报,除了部分涉密内容外,齐恒这些高教班学员几乎能够和各战区长官部高层同时拿到,而且还是不能刊登在报纸上的原版文件。再加上每天都有的报纸,虽然身在后方校园,但齐恒他们并不会错过前线那些重要的新闻和信息。
高教班的学员来自各个战区,研判时自然以本战区表现为主,这次反攻,各战区都有亮眼表现。
比如第一战区攻入省城开封,并破坏了陇海、平汉、道清等铁路交通及公路交通。第二战区和友党的18集团军相互配合,成功逆转了日军的抢先攻势。
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傅作义部取得五原包头两次大捷,其中在五原击毙了日军绥西警备总司令水川信夫中将以下日伪军3000余人,战后获奖青天白日勋章,等等。
齐恒所在的第九战区也和友邻的第五战区配合,同时对日军展开全面反攻,围攻分割成小单位分散配置的日军第11军各据点40多天,出击近千次,逼得冈村宁次拆东补西,疲于奔命。战斗期间,日军控制的南浔铁路始终未能通车,粤汉路也仅通过一次车。
第五战区因此获得蒋委员长嘉奖,称赞“此次冬季攻势获得真价值之战果者,当以贵战区为第一”。
当然,反攻也暴露了很多不足之处,第九战区调集9个师的重兵,围攻大沙坪据点日军十多天,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情况下,始终未能攻克大沙坪,且伤亡甚重,遭到了蒋委员长严厉批评。
第三战区顾祝同部消极应付,拖第五,第九战区后腿,成为本次反攻中表现最差的战区,齐恒班上有几个来自第三战区的学员,在每天的研判会上都是缩在角落,面上无光。
等到对这场规模宏大的冬季攻势研判彻底结束,时间也进入了五月,距离第六期高教班毕业仅有一月时间,与此同时,为了控制长江交通、切断通往重庆的运输线,日军再次集结大军,对第五战区发动了大规模进攻,新的研判材料也摆上了每个学员的桌头。
5月中旬的一天,高教班放假休息。大多数学员们这天都没什么事情可做,出校四处闲逛。齐恒也很久没出去过了,便应同班的几名好友邀请,凑了五个人,打算一起去CD市里逛逛。
为了节约在路上的时间,齐恒的同班同学,王瓒绪将军长子王泽濬将军专门找来了两辆轿车,拉着一行人直奔CD市区最繁华的春熙路。
抵达春熙路,这条商贩云集的街道果然热闹非凡,商铺字号旗幡不计其数,作为成都最繁华的商业地带,无论是宽阔亮堂的老字号商家,还是沿街占地叫卖的小商贩,都深深吸引了齐恒几人的目光。
一眼看过去,凤祥银楼,宝成银楼,宝元通百货公司,亨德利,协和钟表店之类的连锁商行鳞次栉比,还有不少眼镜店书店茶馆之类,让人一时间不知道先去哪里。
齐恒是官宦子弟,现在官至上校,也见过不少世面,但站在春熙路的街口,他还是忍不住啧啧赞叹这里异样的繁华。
王泽濬是东道主,今天的活动自然是他带路,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五个军官带着一个勤务兵,有说有笑的走了进去。
街边的小商小贩们自然认识几个高级军官的领章,知道这两个少将三个上校的组合不是差钱的主,所以都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努力展示着自己摊位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走,咱们哥几个出去喝两盅,边喝边聊?”王泽濬热情的邀请齐恒他们去喝酒:“我知道这边一家馆子,地道川菜,味道好的很。”
“喝酒就算了,明天早上还得上课呢,要不去喝茶?”另一个少将,同样是四川籍的老赵摆了摆手。
“那行,等毕业,咱们哥几个好好喝几杯,可不许找借口啊!”王泽濬有些遗憾。
“那去哪逛?去给家里人买点东西,还是自己收拾收拾行头?”
王泽濬指了指最近的宝元通百货商行。
“我是孤家寡人,没啥想买的,跟你们逛就行了。”姓王的上校笑着回答。
“说起来,我想给家里老人扯两条绸子,我爹快过寿了,王长官有没有推荐的地方?”姓李的上校问道。
“卖绸缎的我知道,我才给闺女买了一身衣裳,那家店就不错。”老赵接话。
王泽濬看向齐恒:“老齐,你有要买的吗?”
齐恒本想回答没有,但是转念一想,好像应该给刘暄和带点礼物,便看向王泽濬:“王长官,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手艺好的木匠?最好是会做木凋的那种?”
“木匠?”王泽濬一愣:“这我还真不知道,这边好像都是开铺子的。”
老刘又接过了话头:“哎呀,老王,你这地头蛇当的还没我好,我还真知道一个木器铺子,专门做小件木凋的,老齐你跟我走就行。”
“那感情好,”齐恒拍了拍老刘的肩膀。
在木器店,齐恒订做了两套十分精美的刻字檀香木手枪握把贴片。虽然里头的木匠第一次做这个东西,但那手艺的确没的说,切材,凋刻,打磨,抛光一系列工序下来,得到的成品齐恒十分满意。
齐恒当场就给自己的手枪换上了其中一套,看着握把两侧角落的两个小字,齐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四百一十九章 将军之死
逛完春熙路,齐恒又回到了充实的校园生活。
几天后,5月16日,第五战区,湖北宜城南瓜店十里长山。
正午时分,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可南瓜店的硝烟尘土弥漫天际,将天顶的太阳都遮蔽成了一个散发昏黄色光线的圆盘,宛若夕阳。枪炮轰鸣,大地震颤,山腰山头的荒草地里,航空炸弹留下的一个个巨大弹坑让人触目惊心。
从山头向下看,漫山遍野的日本兵正嚎叫着往山上爬,步枪机枪不要命的向半山腰的国军阻击阵地倾泻着火力,阻击阵地前方子弹嗖嗖乱飞,打得草叶飞溅,尘土四起。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日军,阻击阵地上的手枪营官兵们丝毫没有畏惧,远超其他部队数量的全自动驳壳枪配合轻机枪和步枪,在阵地前方几十米的范围内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火力网,凡是冲在前边的鬼子,在密集的子弹下无一例外被打的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但鬼子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在阵地上苦战半日的中国官兵早就伤亡惨重,全靠一股强烈的信念才支撑着继续战斗:那就是哪怕战死,也不能放一个日本兵登上身后的山头。
见进攻不利,山坡上的鬼子又很快退了下去,阵地上的官兵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击退日军进攻了。
日本兵有时候十分愚勇,但他们绝对不是蠢人,在这个山头,他们遇到了大量使用驳壳枪作战的中国士兵,立刻判断出山上有中国军队的指挥部存在,于是在进攻失利后,毫不犹豫的呼叫了炮火支援。
还没等最后面的鬼子完全撤出阵地,震天动地的炮声就响了起来,不同口径的炮弹如同雨点一般倾泻而下,轰隆隆的砸在中国军队早已被摧毁殆尽的工事阵地上。
日军的炮火威力惊人,除了山炮,更有大口径的榴弹炮夹杂其中,在炮火的轰击下,整个山头的泥土都几乎被翻转过来,焦黑的泥土间带着血色,大大小小的弹坑密布在山坡上,躲在低矮战壕中的中国官兵时不时就被炮弹撕扯得粉碎。
爆炸产生的浑浊气浪带着高温翻腾而来,呛人的硝烟味夹杂着血腥气让人难以呼吸,四起的烟尘遮蔽了天空,现在明明是午后,可光线却暗的像傍晚一样。
“洪上校!鬼子又上来了!”
炮击结束,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士兵从弹坑中抬起头,他身上的棉布军装污浊不堪,上边沾满了硝烟和血迹。士兵望了望山下,连忙吐出嘴里的沙土,哑着嗓子朝旁边大喊,希望得到代替已经牺牲的营长指挥战斗的司令部附员洪进田上校的回应。
“洪上校?洪上校!”
士兵耳中的嗡鸣让他几乎都听不清自己的喊声,见没有得到洪进田的回应,士兵连忙朝炮击开始时,洪进田躲藏的位置看去。
原本的战壕被一个冒着青烟的巨大弹坑拦腰截断,不知属于谁的残肢断臂凌乱地散落在弹坑周围,洪进田上校早已不见了踪影。
“哒哒哒!”
不远处,一挺架在破烂沙袋后的捷克式轻机枪喷吐出火舌,对再次冲进射程的日本兵连连开火,这片阵地上已经没有可以下达命令的军官了,仅存的战士都在各自为战,阻挡着日军前进的脚步。
冲在前面的鬼子被机枪打倒了几个,后边的鬼子就像没有看见一样,不躲不避,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继续向前勐冲。
“轰!轰!”
两声炮响后,中国军队阵地上最后一个机枪掩体被冲天的火焰烟尘笼罩,之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这样的动静可不是掷弹筒能炸出来的,“狗日的步兵炮!”中年士兵心中暗骂一句。向山下看去,大批的鬼子已经涌进了一线阵地,再环顾四周,只有稀稀拉拉十多个战友还在做最后的抵抗,但很快,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倒在了日军的枪口和刺刀之下。
“卡哒。”
中年士兵给手里的驳壳枪换上一个新的弹匣,又在脚边一个战友的遗体上捡起另一支驳壳枪,深吸一口气,跃出了弹坑。
“砰砰砰!”
两支全自动驳壳枪向十多米外的日军连连开火,正在肃清阵地的鬼子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连打倒了四个,其他人也不得不低头躲避。但很快,中年士兵手里两支手枪的子弹便都打光了,回过神来的鬼子也向他扣动了扳机。
下午3时,天空下起沥沥细雨,最后一个有建制的中国军队阻击阵地被日军击破,几十个兴奋的鬼子一遍高呼万岁,一边向山顶做最后的冲击。
与此同时,山顶上,几名手持驳壳枪的中国士兵正紧紧围拢在一位身材高大的军官周围,军官身穿黄呢军服,左手拎着一支冲锋枪,右胳膊缠着带血的纱布,面容十分威严。
“总司令!求你了,先撤吧,这里我们顶住!”
一名少校军官几乎是苦着向身材高大的军官喊道。
“我不走!”高大军官怒喝一声,枪口指向了远处蜂拥而来的鬼子:“马孝堂,你不怕死的话就跟我上!”
说完,高大军官就一马当先的向山下冲去,几个鬼子刚刚靠近,就被冲锋枪子弹打成了筛子,围拢在高大军官周围的官兵也一同冲出,向迎面扑来的鬼子连连射击,灼热的子弹噼头盖脸的飞向前方鬼子的队列,又有十多个日本兵被打得血肉横飞,不甘的倒在了地上。
但几乎同时,远处的日军机枪发现了山头的人群,调转枪口朝这里勐烈开火,冲在前面的高大军官来不及躲避,连中数枪,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紧跟在高大军官身后的少校马孝堂见长官中弹,连忙飞奔上前,用自己的后背作掩护,替高大军官包扎。
但伤口很深,仅仅几秒钟时间,伤口处涌出的鲜血已经打湿了高大军官身上的黄呢军服,马孝堂只好用力按住创口,尽力为他止血。在马孝堂怀中,高大军官平静地说:“我这样死得好,死得光荣,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良心很平安。你们快走!”
“总司令!你别说话了!我背你走!”
“哒哒哒!”
“砰!砰砰!”
就在马孝堂为高大军官包扎伤口的时候,后面的日军也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其他官兵连忙阻拦,但实在是寡不敌众,十多个日军步兵很快突破了拦阻,冲到了几人近前。这些鬼子刺刀锃亮,也不开枪,看样子是想活捉面前的几名中国军官。
“马孝堂,保护总司令!”
随着一声怒吼,几人身侧,一个已经多处负伤,耷拉着一条胳膊的军官单手挥舞着左轮手枪冲了出去,连开六枪打倒了最前面的三个鬼子。
马孝堂认出这个军官是司令部的高级参谋张敬少将,正准备回话,前面被激怒的鬼子一拥而上,乱刀刺倒了打光了子弹的张敬。
马孝堂双目赤红,悲愤交加,胸腔中有一股无名的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一只手按住高大军官的伤口,另一只手举起手枪,几枪打倒了刺杀张敬少将的鬼子。
可是斜刺里又杀出两个鬼子,一人一刀,将马孝堂也刺倒在地。其中一个鬼子拔出刺刀,又准备刺向躺在地上的高大军官,这位看似已经牺牲的高大军官却勐然从血泊中立起身体,眼睛死死盯住向他扑来的鬼子。
这个鬼子被高大军官威严的目光吓住了,不禁停下脚步,手中的刺刀都停滞在了空中。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枪响,远处的一个鬼子军官开枪击中了高大军官的头部。像是被枪声惊醒,面前的鬼子也狠起心来,举起刺刀,向高大的军官狠狠刺去。
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大地,国民革命军第33集团军总司令兼第五战区右翼兵团总司令,中将衔陆军上将张自忠,于民国28年5月16日下午4时,在枣宜会战中壮烈殉国,时年49岁……
第四百二十章 礼堂
5月19日清晨,高教班第六期学员在宿舍前集合完毕,排好队列准备去教室进行今天早上的政治课学习。队伍在组长的带领下,往教室的方向齐步行走,但还没走出多远,一个负责高教班日常生活的教员就匆匆赶来,和担任组长的那位中将低声说了些什么。
“全体都有,后队改前队,回宿舍换装!尉官穿常服,长筒皮鞋,带短剑,戴手套,少校以上军官要求穿全套常礼服,佩戴礼带,戴手套,也带短剑,不用带礼刀,换装完毕后列队去中正堂门口集合。”教员和组长说了没几句,组长就大手一挥,直接把队伍带回了宿舍。
“这是怎么回事?”
班上不少人心里都在滴咕,尤其是前线下来的学员,他们之中的很多人自打战事开启就没怎么穿过礼服。根据条例,只有诸如国庆,元旦日参加阅兵,国家举行大典,会礼或重要人物的祭礼,要不就是收授勋章一类的重要场合,军官才需要着礼服。
但前线的军官们哪有机会参加这种活动,礼服有是有,可谁会把这玩意穿出来呢,都是拿来压箱底的,打仗的时候一件常服都能穿一个月,硝烟血渍湖满全身连胸章都看不清楚,礼服完全就是个累赘。要不是来上学前,学校明确要求校官必须带上自己的全套礼服,可能像齐恒这样的压根就没想着把礼服往行李里塞。
疑惑归疑惑,在组长的指挥下,队伍还是迅速返回了宿舍,齐恒也从皮箱里扒拉出了自己刚刚晋升上校团长时,龙先生介绍裁缝定做的那套校官常礼服。
这套草黄色的常礼服除了刚做出来试穿过一次,拍了几张照片之外,从来没有上过齐恒的身,齐恒拉拉扯扯套到身上,站在镜子前一看,不管是黄色丝线绣成的梅花帽饰,还是领口袖口同样金光灿灿的复杂装饰,都让齐恒颇有些不习惯。
“这也太花哨了。”齐恒一边想,一边装好带线穗的肩章,扎起挂有短剑的腰带,戴好手套后开门走出自己的宿舍。
“老齐,你这一身,挺精神啊。”齐恒的宿舍和老赵是对门,老赵已经穿好了自己的衣服,站在门口给齐恒打了个招呼。
老赵体型较胖,他的礼服应该是刚晋升少将的时候做的,现在穿稍稍有些显小,被撑的紧绷绷的,而齐恒身材匀称,又是新衣服,修身型的礼服穿在身上英姿勃勃,老赵都不禁有些羡慕。
“赵长官才是英武非凡,”齐恒笑着拍了个有些违心的马屁。
“我这啥样子我自己还不清楚,”老赵笑道:“要不是我闺女才六岁,介绍给你当媳妇都可以。”
“赵长官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是已经有中意的人了。”齐恒摇摇头,和老赵并排边聊边往外走。
“咋,觉得以后喊我岳父,被占便宜了?”老赵开着玩笑。
齐恒朝这位和朋友开起玩笑丝毫没有长官架子的少将军官苦笑一下,摇头说道:“那是我占了赵长官便宜,我还怕赵长官回头觉得太亏了,把我挂你家门口的树上示众呢。”
礼服的穿着略显繁琐,所以等高教班的校官学员都穿好礼服,排好队抵达集合地点中正堂门口时,校内学生总队的学员已经先行一步集合完毕,不过给高教班留出了左前方的位置,高教班旁边,是同样肃立的学校教员队伍。
中正堂没有开门,礼堂大门顶端挂了两道长长的黑色纱布,分别从两侧垂下,看起来十分庄严肃穆。黄埔军校教育长陈继承,政治部主任邓文仪,高教班班主任刘仲荻等一众军校高层全都站在礼堂门口的台阶上,同样身穿全套礼服,不苟言笑,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全体都有,立正!”
等高教班进入队列,站在台阶上的教育长陈继承将军向前一步,大声命令道。
上千人的学员立刻听令立正,在整齐划一的鞋跟相碰声后,台下黑压压一片学员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敬礼!”
“刷”的一声,所有的学员都整齐划一的抬手敬礼,台上的高级军官们扫视了一圈,举手还礼。
陈继承将军站在最前面,他默默注视着台下的学员,后方的学生总队都穿着统一的黄绿色夏常服,十多岁的年轻人精神抖擞,一看就是未来的国家栋梁。
在学生总队前方,高教班的学员们穿着泾渭分明,后面几排的尉官学员和学生总队一样,穿着黄绿色的常服,而最前面三排将校学员则和台上的高级军官们相同,身穿颜色稍暗的全套草黄色军礼服,军帽上,领口,袖口和肩章的金色装饰富有质感,彰显着其主人身份的尊贵。
“诸位一定很疑惑今天为什么要突然集合全校的学员吧,”
陈继承将军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
“在说明情况之前,我想先给大家念一封信。”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要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致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绝不半点改变,愿与诸弟共勉之。”
陈继承将军用庄重肃穆的语调,缓缓的念道,台下的学员都在静静倾听,而台上的军官和教员已经有人红了眼眶,这封短信应该是某位前线将领的肺腑之言,听起来十分沉重,感人。
不止是齐恒,台下的很多学员已经猜测到了今天集合的原因,一定是又有一位高级将领在抗日前线以身殉国了。
“这封信,是5月1日,第五战区右翼兵团总司令,陆军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亲笔写给各将领,各部队的绝命信。”
“就在几天前,张自忠将军在湖北襄阳南瓜店率部东渡襄河,与数倍于己的日军血战数日,最终力战不支,所部于16日下午全军覆没,张自忠将军亦殉国于南瓜店十里长山。”
陈继承将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哽咽,听陈继承将军讲完最后一句,台下纪律严明的官兵们都忍不住传来了低低的惊呼。
站在第二排的齐恒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殉国将领的名字时,也难以抑制内心的震动,脑中轰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第四百二十一章 重返部队
张自忠将军,齐恒当年离开南京,辗转各地,最终加入第五战区时,打的第一场仗就是张自忠将军指挥的。
那个时候,张自忠将军刚刚担任第59军的军长。为了洗刷卢沟桥事变后在BJ背上的汉奸骂名,张自忠将军率部血战LY,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威风,也让国人重新认识了这位满腔热血却被极大误会的忠诚将领。
当时担任营长的齐恒还和张自忠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位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将军印象很深,虽然那天张自忠将军和齐恒的交流有些半开玩笑,不过齐恒依然能够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许疲惫和痛苦。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已经担任了集团军总司令这样的高级职位,张自忠将军还是和之前那样,每逢战斗总是亲临一线,更想不到,他居然也和许许多多普通的官兵一样,会最终倒在抗日的战场上。
“吾辈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我们的职责!据军政部统计,自民国26年卢沟桥事变始,时至今日,我国民革命军在抗击日寇侵略的战场上,已殉国赵登禹,郝梦龄等上将七员,黄梅兴,姜玉桢等中将三十五员,路景荣,高志航等少将八十二员。”
教育长陈继承的声音从台上传来,把齐恒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有的将领,将指挥部设在一线督战,牺牲于日军炮击或轰炸;有的将领,在前线亲率部队作战,英勇战死;有的将领,或作战失利,深感愧对国家民族,或身陷重围,不甘被俘受辱,选择自戕殉国;还有的将领,虽然身在后方,伤病缠身,仍然带病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是,以集团军上将总司令一职,亲赴一线,战死沙场的,唯有张自忠将军一人!”
“何为英雄?国家危难,民族危难!愿意挺身而出,捍卫我中华河山的,就是英雄!”
教育长陈继承的声音洪亮而高亢,他康慨激昂的讲话,给台下学员们的内心带来了极大的触动,有台上几位将领的带头,学员们纷纷热烈鼓掌,掌声在中正堂门前的空地上久久回荡。
张自忠将军的祭奠仪式持续了一个早上,除了教育长陈继承,政治部主任邓文仪,高教班班主任刘仲荻等军校高层,高教班来自第五战区的学员代表和学生总队代表也上台讲了话。
讲话者有的康慨激昂,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将来投身沙场,为国争光;有的深沉哀痛,回忆过去与张自忠将军共事的点点滴滴,言语间诚恳动人,闻者落泪;也有的痛斥侵略者的残忍暴虐,坚定了各位学员毕业后奋勇杀敌,报仇雪恨的决心。
仪式结束后,学生总队由教员带回,高教班因为部分高级学员有事情需要安排,便临时停课一天,没有任务的学员自行解散。
齐恒总感觉身上这套礼服穿着很不自在,便打算先回去换装,正好老赵和其他几个同学也要回去,几个人便结伴而行。
因为之前的悼念会,大家都没有交谈的心思,各自沉默的走着,回到宿舍后,也没人像往常一样外出游荡,大部分高教班学员都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气氛很是沉闷。
走进自己的宿舍,齐恒也没换衣服,而是一屁股坐到床边,手里攥着刚摘下来的帽子。看看手里黄色丝线绣成的精致帽饰,再看看旁边装有课本的牛皮公文包,想到很多战友兄弟还在前线和敌人浴血厮杀,自己却穿着一股暴发户气质的礼服,坐在后方安全的教室里,空闲时还可以去城里闲逛,享受生活,心中突然一股无名火起。
“兄弟们在拼命,那我呢?什么时候我齐恒也变成安于生活,沉迷享乐的样子了?”齐恒问自己,一边发泄似的把手里的帽子摔在床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弯下腰,把脑袋深深的埋在膝盖上。。
南京时的排长田小班,勤务兵毛求长,旅长高志嵩,LY时的连长马小平,安义时的连长彭小鱼……
一个个故去的身影在齐恒脑海中闪过,让齐恒的内心更加痛苦和挣扎,不知不觉间,齐恒的双手已经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喉咙里也传出低沉的嘶吼,可他本人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
“冬冬冬。”
齐恒的房门被敲响,没等齐恒回应,老赵就推门而入,直奔陷入痛苦的齐恒。
“老齐,喊你半天了,你干嘛呢?”
老赵伸手抓住齐恒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宽慰道:“好了好了,老齐,你松手先。多大点事,你一个大老爷们咋这么不禁事。”
老赵的出现将满身冷汗的齐恒从噩梦中惊醒,过了好几分钟,齐恒才稍稍缓过劲来,低声向老赵道歉:“赵长官,对不起,我心情有些不太好,让你见笑了。”
老赵倒也没太在意,开了几句玩笑后,便硬拉着齐恒去饭堂吃午饭。只不过,这时候的两个人都不知道,齐恒的情况在很多年后才被社会所重视,还有了一个十分专业的名字:创伤后应激障碍。
……
又过了一个月,第六期高教班举行了结业典礼,颁发结业证书,学员全部返回原部队,齐恒在黄埔军校的第二次学习也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拿到证书后,齐恒先去教务处办好了交接和离校手续,正打算回宿舍打包行李,却被堵在宿舍门口的几个同学强拉硬拽带去了成都城里。
有王泽濬将军做东,齐恒和老赵他们几个关系亲密的同学最终还是在成都城里聚了一次餐,大家一一告别,也算是了却了王泽濬大醉一场的期盼。第二天,还在宿醉中的齐恒还是早早的从旅店爬了起来,和同学打了声招呼,坐上王泽濬专门留给他的轿车,踏上了返回第九战区的路程。
等齐恒汽车转轮渡,轮渡转火车,最终兜兜转转抵达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也是整补中的补充团驻地长沙城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下旬的事情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哄孩子
齐恒两手各拎着一个皮箱,背上还背了一个大背囊,站在补充团新团部门口像个来推销杂货的商贩。不过门口的卫兵老远就看到了齐恒,等齐恒走到门口,两个月前伤愈归队的勤务兵白老四已经急匆匆跑了出来,很是殷勤的从齐恒手里接过大包小包,领着齐恒进门。
刚回到团里,舟车劳顿,齐恒还打算喝口水,稍稍休息一下。可他屁股还没坐稳,暂代了大半年团长的上官有浩就找了上来,拿着一摞文件,开始一板一眼的把交代半年来团里发生的大事小事,一看就是对齐恒当甩手掌柜的这事深有怨言,想早点交接了团长,让自己清闲一些。
无奈,齐恒只好放下白老四刚倒好的开水,从上官有浩那边接过文件,仔细研究起来。
齐恒不在的这些日子,补充团的变化还是不小,团里终于把杨武严重超编的迫击炮连扩编成了炮营,下辖一个八二迫击炮连,一个七五山炮连,一个九二式步兵炮连和一个弹药排。原来团部直属的重机枪连撤编,人员装备分散补充到各营的机枪连中,重机枪连连长陈建调任机枪三连连长。
为了精简结构,只有一辆独苗坦克的团直属战车排被纳入辎重连下属,排长陆思城升任中尉连副,排副石大民升任少尉排长,不过战车排在作战时还是归陆思城管,毕竟能开动这玩意的只有陆思城一个人。
除此之外,之前从滇军那里收编来的特务排老兵大多伤愈归队,恢复了战斗力,滇军官兵们也在半年多的整训中彻底融入了补充团这个大家庭,他们那位在中法学堂当过教师的连副宋明德也治好了腹部的枪伤,在团部当了中尉副官,负责文书工作,也算是解放了一直一个人干两人活的佟思萱。
步兵营里倒是没什么太大改变,各连经过补充和整训,都变得兵强马壮,代理三营长徐光辉代理了三个月,最后还是官复原职,比起被邹德元正法的博乐,算是自罚三杯。
说起邹德元,这家伙在齐恒走后没几天就有了歪心思,想着用军衔压一压上官有浩的气势,在团里拿一些话语权。没想到上官有浩丝毫不买他的账,被招惹烦了,还在团部里当着一众官兵的面指着邹德元的鼻子骂,把邹德元气的七窍生烟,当场就打起了告状电话。
那位张参谋接到电话后,正气凛然的回复一定帮邹德元找回场子,等电话一挂就熘了,啥后续都没有。这家伙虽然是邹德元背后大人物的亲信,但次次都帮邹德元擦屁股实在痛苦,惹了一串人不说,自己家这祖宗还丝毫没有长进。所以现在他也学会了阴奉阳违,嘴上答应的很好,挂上电话回头就忘。
张参谋也知道齐恒去了黄埔军校高教班上学,本着结交好过记仇的想法,同时也不让邹德元和齐恒这边再起冲突,他还偷偷给上官有浩打了一个电话,两个人聊了一会,最后达成一致,决定两边串好话,像哄小孩一样先哄着邹德元,孩子开心就好。
“上官,你这活干的不错啊,要不,你再代一段时间团长?或者你当团长,我给你当团副?”齐恒翻阅完文件,发现上官有浩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打趣道。
“我的团座啊,你可别折腾我了,你不知道你走这半年,多少事情都是我处理的嘛。”上官有浩知道齐恒在开玩笑,连连拒绝:“你回来不给兄弟们带点好东西也就算了,还想继续折腾我,自己躲清闲?”
“哈哈哈,”齐恒整了整手里的文件:“谁都知道团长不好干,也不知道他邹德元为啥还这么执着。”
“小孩子闹着玩呢,感觉当官威风呗。”上官有浩很喜欢之前和张参谋得出的结论,把邹德元当小孩就行。
齐恒点点头,对这一点颇为认同:“也是,之前老是被他气得要死,回过头来想一想,就当小孩子闹脾气得了,次次整的鸡飞狗跳,他家那边帮他擦屁股都能累死。”
“可不是。”上官有浩笑着说道:“你上学这段时间,光那个张参谋就给我打了四个电话,我听着都替他心累。”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邹德元,搞政工和新兵教育的确是把好手,”上官有浩嫌弃归嫌弃,对邹德元难能可贵的闪光点还是颇为认同的:“要不是他搞的思想教育小册子和扫盲学校,咱们这些新兵还真不一定能那么快形成战斗力。”
“这半年下来,团里现在班长以上就没有不识字的,脑子最直的也能看懂命令了,普通士兵也有很多认了字,给家里写信差了点,但写写名字之类没啥问题,光看识字率,咱们团在整个中央军体系里也能排得上号。”
“那就哄着他继续干这个,”齐恒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有想法了,正好咱们都嫌搞文书工作和政工教育麻烦,邹德元干得好就让他继续干,回头我和上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他发个奖章,鼓励一下咱们邹团副的劳动成果嘛。”
齐恒和上官有浩两人正聊着,话题的正主邹德元就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很是自来熟的打起了招呼:“齐团长,上官团副,你们聊啥呢,这么开心?”
“哄小孩……”上官有浩嘴贼快,没等齐恒反应过来就开了口。
“没,上官刚给我说完团里的情况,大家工作都做的不错,”齐恒赶忙提高声调,把邹德元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对了,我看咱们团的官兵文化教育工作就做的很不错,这是谁负责的,回头我去上边给他申请个奖章回来,重点表扬!”
邹德元本来还想问问上官有浩要哄谁家孩子,但齐恒这么一讲,那还管哄孩子干什么,邹德元老脸一红,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低声回答道:“报告团长,团里的文化教育工作一直是鄙人负责,但是官兵的文化水平还是有很多不足,团长你谬赞了。”
发现真的用一句话就能哄邹德元开心,齐恒悄悄在桌下给上官有浩比了个大拇指。
军犬火锅到发情期了还得啃块骨头,这一句话就能完事的,不比哄火锅来的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