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毕业分配
一九九八年，夏。
自六月中旬以来，暴雨连连。
疾落的雨滴连成千万条银线，汇为瀑布，没日没夜朝大地狂泻下来。
位于长江中下游北岸的镜湖，疯狂扩张，吞噬着庄稼地、山林、村庄。
曾经金浪翻滚的稻田，现在是一片汪洋。
……
持续性暴雨天气终于按下了暂停键，久违的太阳羞答答地露出半边脸来，今日多云转晴，好难得的非雨天。
林非凡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凤凰自行车，飞奔往岭南高级中学，去打听毕业分配的消息。
红白相间的回力运动鞋踩着脚踏板快速舞动，松垮的链条摩擦着链罩，哗啦哗啦地响。
后天就是开学报名的日子，工作单位还没有落实，真是急死人了！
在岭南高中校门口前，林非凡撞见了骑着摩托车的师专校友范强。
崭新的摩托车，车身威武霸气，油箱上印着一个“豹”字，双排气管熠熠闪光。
林非凡满目羡慕，惊叹道：“哇，这车真漂亮！要很多钱吧？”
“呃，昨天我爸给我买的，不要几个钱，春兰豹双缸125，最新款，只要一万一千八百块。”
范强不差钱的口气，一脸得意，却掩饰不住满腔的嫉妒，因为林非凡的长相太令他自惭形秽。
高挺的鼻梁，脸型如刀削般棱角分明，浓眉下的大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湖水，闪射出盈盈光波。
不仅仅只是相貌好看，最要命的是胸肌鼓鼓的，猿臂蜂腰，体格健硕，身材直追施瓦辛格，极具杀伤力。
差距，是嫉妒的缘由。
范强怨妈妈太偏心，生个妹妹比仙女还美，人见人爱，是个万人迷。
而他却长着一张猪腰子脸，黑不溜秋的，刮掉一层皮都白不起来。
长相太不入眼，很容易无辜受伤。
有一次，范强跟林非凡一起去学校报告厅听讲座。
林荫道上，一个漂亮的女生迎面款款而来，她秀发如瀑，肌肤胜雪，身材高挑而又凹凸有致。
夏风顽皮地戏弄着她鹅黄色的裙摆。
范强驻足呆若木鸡，不停地咽口水，每次看到这个女生，他浑身上下都发慌。
只见她轻抿娇唇，面若桃花，满眼似水柔情全撒在林非凡身上。
范强感觉自己成了空气，完全遭人无视，他嘴角抽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恼怒地想不如干脆变成狂风……
擦肩而过之际，林非凡冲女生微笑了一下。
她羞涩地低下头，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愈发楚楚动人。
妒火中烧的范强目眦欲裂，他暗恋这朵中文系的系花有一年多了，还曾请她吃过几次饭，送过不少的礼物，正准备近期向她表白。
更气死人的是后来系花当范强为无话不说的“闺蜜”，直言她超喜欢林非凡，露骨地说林哥哥是男人中的极品，要求范强做红娘……
于是，范强毅然决定与系花一刀两断，而把心中的怨恨记在了林非凡的头上，总想找机会欺负林非凡一回。
……
听到摩托车的价格，林非凡心中大惊，但面色如常，脑子里算着一笔帐。
听说刚毕业分配的教师每个月工资只有三百余元。
我的天呐！仅靠工资，得不吃不喝三年，才能买下这辆摩托车。
范强低头找到变速档杆的位置，前前后后反复踩了好几下，终于挂到了空挡，再抬头挺胸，故意有节奏地拧油门。
轰——
轰轰——
发动机的轰鸣声浑厚有力，一声比一声大。
范强半眯着眼睛，嘴里吹着口哨，不停地摇晃着脑袋，时不时瞥一眼林非凡的自行车。
林非凡轻笑了几声，鄙夷道：“换个档都要捣弄半天，得瑟啥呀？凭你这臭技术搞不好会栽跟头。”
范强顿时脸如猪肝色，长吁一口怒气后换了个话题：“你分配的事怎么样了？”
“你呢？”林非凡反问道。
“呃，定下来了，昨晚徐校长通知我今天来上班。”范强的语调提高了八度，骄傲脸。
“啊？都通知你来上班了？我怎么……”林非凡顿了下来，摸了摸下巴，心头掠过一丝不祥。
他跟范强今年毕业于同一所师范专科学校。
他读物理教育专业，定向生。
范强读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委培生。
毕业后都必须回户籍所在地江淮省临江县，等待分配工作。
今年暑假，两人在岭南高中碰见过好几次，都是来寻求徐校长的帮助，想破格分配到岭南高中。
徐校长是林非凡的表叔。
可这个暑假他已找过表叔十几次了，表叔都没有作出明确的答复。
料想分配去向肯定已经尘埃落定，林非凡眉头紧锁，开始焦急起来。
去不成岭南高中倒无所谓，但千万别分配到家门口的镜湖初中啊！
那可是全县最差的初级中学，听说快要被撤并了。
而范强已了解到，迫于即将到来的省级普**估验收的需要，前些日子，临江县人事局和教育局联合发文下了死命令……
今年的师专毕业生要想进高中工作，难于上青天。
“我要去上班了，没空跟你聊，拜拜！”范强断定林非凡进高中工作无望，不由浑身来劲。
轰——
春兰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校园里。
“哼！逞能是吧？骑得这么快，等一下摔你个头破血流。”林非凡撇嘴骂了一声，骑上自行车进入岭南高中校园。
长约四十米的主干道上铺着一层煤渣子，道路尽头屹立着一栋教学楼。
教学楼前，主干道分拐成两条路，通往校园后方。
“嗤——”
“咣当。”
“啊——”
前面突然传来几声怪响，还伴有人的惨叫声。
林非凡猛蹬脚踏板来到拐弯处，发现有一辆摩托车倒在地上，哒哒直响，后轮一个劲地转。
这车看着挺眼熟的。
哎呀，这不是范强的坐骑吗？
人呢？
“哎哟哟，救……救命……”路边半人高的草丛里传来了人痛苦的呻吟声。
林非凡赶紧停好自行车，快步跑进草丛中寻找。
只见范强仰躺在地上，笔直笔直的，压倒了一片茂密的飞蓬，满脸都是鲜血……
天地良心啊！
只不过是随口骂了一句，真的不带丁点儿恶意。
怎么这么快就应验了？
“摔的可真不轻，还能说话不？”林非凡蹲下来察看范强的伤情，既愧疚又担心。
2、冷却压迫止血法
“我都喊救命了，你没长耳朵吗？幸灾乐祸就滚一边去！都怪你！哎哟哟……”范强见林非凡来了，极其恼火。
林非凡笑眯眯地说：“哪幸灾乐祸啦？其实我在后面警告你了，可你快得跟飞一样，头都不回一下。”
“我完蛋了，可能残废了！”范强摸了一下脸，发现满手都是鲜血。
林非凡连忙检查范强的全身，生怕是断了胳膊折了腿。
手脚倒是没什么问题，只发现头顶上有个大包包，不过没破皮。
把范强翻了个身检查，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林非凡急忙用胳膊裹住鼻子，惊叫道：“全湿了，都破了！”
“我破相了？我的脸啊！呜——呜嗷……”范强竟伤心地哭起来，长得丑是天生的，已经没法改变，这若是破了相，雪上加霜啊，今后找老婆都困难了。
鲜血、煤灰、眼泪混合在一起，看上去奇丑无比，而又滑稽可笑。
林非凡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张大花脸，发现血是从鼻孔里淌出来的，几根鼻毛被血冲了出来，怪恶心的。
“放心吧，你的脸完好无损，血是从你大鼻孔里流出来的。你下身疼不？”林非凡关切地问。
“脚好像有些疼。”范强停住了哭声，腾地坐起来，再次用手摸了摸脸，没想到鼻血流的更凶了。
“哎呀，快躺下！”林非凡按下范强，让他平躺在地上。
见不远处有一个水龙头，林非凡迅速跑到水龙头旁边，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卫生纸，浇个透湿。
他听说过流鼻血时用冷毛巾敷鼻梁，有很好的止血作用。
出门总习惯带几张卫生纸在口袋里，以防紧急之用，没想到这会儿派上大用场了。
“闭上眼睛，我给你止血。”林非凡把滴着水的卫生纸叠成方块，敷在范强的鼻梁上，隔着纸紧紧捏住范强的鼻子。
冷却加压迫的双重作用，鼻血果然很快就止住了。
继续压敷了一段时间后，林非凡扶着范强坐起来。
“哎吆喂，我的车！赶快扶起我的车！”范强这才发现他的摩托车横躺在地上，还没有熄火。
“刚不是在抢救你吗？”林非凡走到摩托车旁边，双手捏住车把手，使劲往上提……
轰——
发动机发出巨大的响声，飞速转动的后轮摩擦着地面。
摩托车像一头猛兽一样旋转了半圈，屁股后面冒出了黑烟，地面上飞溅起煤渣子。
好一头凶猛的豹子！
“妈呀！”林非凡大叫一声，吓得蹦了起来，丢下摩托车跑到一边。
由于用力过猛，他一下子把油门旋到了最大位置。
“先熄火呀！”范强连连跺脚，心疼得要命。
“怎样熄火？这新玩意儿。”
“转钥匙，逆时针。”
林非凡把摩托车熄了火，范强爬起来一起帮忙，两人合作扶起了摩托车。
“你的腿不碍事吧？”林非凡发现范强走路很不利索。
范强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脚，痛苦地龇牙咧嘴：“没事儿，我得赶紧去向徐校长报到。”
“我觉得你应该先回一趟家。”林非凡看着范强的裤子说。
“受这么点伤就不上班？我可不听你的话，轻伤不下火线。”
范强说完后，一瘸一拐地走到水龙头旁洗了洗头脸。
林非凡望着范强的屁股笑得发抖：“第一天上班穿红裤头是不是喜气些呀？”
“你怎么知道？”范强惊慌失措地把手伸进裤子里摸索了一番，生怕缺了些什么。
“真玩蛋啊？”林非凡停住笑，一副厌恶的表情。
摔上天的那一瞬间，范强整个人都丢魂了，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
人在无意识状态下，自然没有相关的感觉与记忆……
范强确认裤裆里无大碍，只是有些潮湿，但他并不在意，以为是天气太炎热的原因……
想到分配的事，林非凡心里很忐忑，问道：“你今天真的是来上班的？”
“是呀，我还骗你不成？昨天徐校长打电话到我家里去了，叫我今天来报到，明天就能安排好教学任务，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范强满脸自豪，又得意忘形了。
昨天得知分配消息的时候，他就急着想跟林非凡比一比。
哼哼！有个好工作，不如有个好爸爸，我范强因为有个好爸爸，而又有了好工作。
你林非凡有张好脸，能让工作好起来吗？除非你换个靠脸吃饭的工作。
……
林非凡眉头微锁，思考着是不是因为家里没安装电话，表叔没办法及时通知上班的事。
希望还是有的，表叔应该会帮忙吧？
在林非凡刚考上师专的那年，他的爸爸就找了徐校长。
徐校长那时就许诺过，林非凡毕业后可以直接进入岭南高中工作。
于是读师专那三年里，每年的正月初一，林非凡在爸爸的安排下，大清早就提着东西去给表叔拜年。
自家种植的花生、芝麻、黑瓜子等农副产品收获后晾晒干了，林爸爸会在第一时间驮一袋给徐校长。
每年腊月底家里福年猪，林非凡会骑着自行车给表叔送去几十斤猪肉，猪腰子、猪肝、猪心子也一并送过去。
三年下来，表叔家搬迁新居、女儿结婚、表婶生病住院、大房子后面加盖小房子、买新摩托车、表叔骑车摔伤……
喜事恭贺，忧事慰问，林非凡家没少掏红包。
林爸爸叮嘱过林非凡，做校长的表叔比林非凡的姥爷还要亲，要好好孝敬表叔。
见林非凡沉思不语，范强启动摩托车，准备离去。
“看看你的屁股吧。”林非凡直接提醒，他没心思继续跟范强啰嗦。
范强赶紧下了摩托车，扭头看了一下屁股，只见屁股正中位置裤子破了一大块，里面红色的裤头赫然可见，上面还画了地图……
“我得先回一趟家。”范强急忙骑上摩托车，转了个弯，飞速驶往校外。
“骑慢些，注意安全！”林非凡不敢再骂了，他担心会再一次应验在范强身上。
火速骑上自行车，风驰电掣赶往校园后方，林非凡急切想见到他的表叔，询问毕业分配的事。
3、你的学历太低了
近段时间，林非凡隔天跑一次岭南高中，他知道表叔在八月二十号时就来学校上班了。
在办公楼前停好自行车，小跑着上二楼，快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时，林非凡停下脚步。
连续深呼吸了几次，平缓了一下焦虑的情绪，然后稳步走进办公室。
房间内吊扇呼呼地响，岭南高中校长徐福生靠在办公椅上，双手举起一张《文摘周刊》，正看得津津有味。
今年五十岁的徐福生，担任岭南高中校长已长达六年时间，他是林非凡的爸爸的舅舅的儿子，的的确确是林非凡的亲表叔。
“表叔好！”林非凡小心翼翼地问好，大气都不敢出。
身体明显发福的徐福生放下报纸，坐正身子，眼睛往上翻，从眼镜上方看了林非凡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随即又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林非凡挪步到办公桌前说：“表叔，我分配的事定……定下来了吧？”
“哦，定下来了。”徐福生面无表情答道，眼光仍没有离开报纸。
“太感谢表叔了！我哪天过来上班呀？”林非凡顿时喜形于色，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过来上班？”徐福生再次放下报纸，眉心起了个大疙瘩。
“是呀，我能分配到岭南高中，全靠表叔帮忙！”林非凡感觉表叔威严的脸却是无比的慈祥。
“谁说你到这里来上班？”徐福生眉头的皱纹更深了。
“您呀！”林非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心里直打鼓。
气氛好像很不对劲儿，难道是理解错了表叔的话么？
徐福生摇了摇头，冷言道：“你被分配到镜湖初中了，昨天才定下来的。”
“镜湖初中？！”林非凡无比惊骇，脑中嗡嗡作响。
他双手撑住办公桌，身体前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镜湖初中离林非凡的家很近，各方面都差得一塌糊涂，名声很不好听，这可是人人皆知的事。
林非凡曾跟表叔强调过，万一不能分配到岭南高中，只要不去镜湖初中，去其他任何学校都行。
在林非凡的心目中，分配到镜湖初中工作，几乎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当年读初中时都想方设法不去的学校，怎么能去那儿工作呢？
“九月一号正式报到，我回头跟镜湖初中的史校长打声招呼，叫他多关照你。”徐福生说完后又拿起了报纸。
“为什么我不能分配到岭南高中？为什么别人可以？”林非凡的紧张感消失得一干二净，语气里夹杂着愤怒。
曾经抱着很大的希望，现今陡然失望至极，巨大的失望之下不免气急败坏。
林非凡脸红脖子粗，情绪失控，扯开嗓子喊着。
简直是唾沫横飞！
一瞬间，他看见一唾沫星子飞溅进了桌子上的茶杯里，貌似荡起了一丝儿涟漪。
透明的玻璃茶杯，满满一杯茶，盖子放在一边，里面的茶叶估计是头道茶，片片形状一样，叶叶大小均匀，茶水绿的晶莹通透。
不得了，这可怎么办？
怎么跟表叔说呀？
林非凡顿时偃旗息鼓，后退一步，尴尬地看着茶杯，思考着该怎样让表叔不喝这杯兑了他口水的茶。
“你没资格分配到岭南高中！”徐福生把报纸丢在桌子上，摘掉眼镜，反唇相讥，“教育局作了硬性规定，今年的师专毕业生一律不准进入高中，只能分配到初中去。真要讲原因，就是你的学历太低了！你若是个本科生，我会抬轿子去接你，只是可惜呀……”
林非凡愤怒的语气以及不尊敬的态度，让徐福生生气了。
被表叔讽刺学历低，林非凡一下子泄气了。
三年前高考一分之差导致他没机会上本科院校，他没想到少考一分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看着林非凡垂头丧气的样子，徐福生没再言语，他无心继续看报纸，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
“不要……”林非凡本想伸手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表叔估计是很渴了，动作很麻利，嘴巴咬住杯沿猛喝了好几口茶。
徐福生放下茶杯不耐烦地说：“不要什么？”
“希望表叔不要怪我，我刚才太冲动了。”林非凡努力挤出笑容。
“这才像个懂事的孩子嘛。”徐福生说完又拿起了茶杯……
现在，打死也不能说了，这永远只能是一个秘密！
幸好唾沫星子没毒。
林非凡不再纠结于唾沫星子的事，转而乞求道：“表叔，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我真不想去镜湖初中上班。”
“今年毕业生分配的事已经全部定下来了，上面的硬性规定，谁也没有办法去改变。”徐福生斩钉截铁地说。
“可范强为什么能分配到岭南高中？”林非凡大声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徐福生脸色微变，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林非凡道：“我听范强说的，他今天就要来报到。”
“他并没有分配到这里，是借调过来的，学校不会安排他教高中，他仍只能教初中。”徐福生的语气缓和了些。
岭南高中其实质是一所完全中学，初、高中学生各占一半。
“我也可以借调啊，我也可以在这里教初中，教不教高中无所谓。”林非凡愁苦着脸，恳求着，他是真的不想去镜湖初中。
“呵呵，你以为借调很简单吗？跟你说实话吧，范强之所以能来岭南高中工作，全是他爸爸的能耐。”徐福生突然站起身，满脸堆笑，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哎呀，范桐老总来了！”
林非凡注意到了徐校长的变化，好奇是哪个人叫“饭桶”，还令表叔这般客气对待。
他回头一看，发现一矮胖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
黝黑的皮肤，戴着墨镜，留着八字胡，半长的头发竟然是中分。
林非凡不由想起最近热播的一部抗日电视剧，那里面一个汉奸的发型，与这人的发型一模一样，而且也是留着八字胡。
站在门口的范桐摘掉墨镜，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小眼睛，满脸得意的笑，扭头往走廊方向望了望。
“快进来坐呀。”徐福生迎上前去，拉着中年男子进了办公室。
林非凡退到一边，继续观察着“饭桶”。
花色的t恤衫最上面装饰了几粒扣子，扣子没扣上，露出半个胸膛，让里面一条粗粗的金项链完全暴露出来。
左手戴着晃眼的手表，右手手腕上围着一串黑色的佛珠，脚下的皮鞋上满是尘土，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水泥渍，明显与全身奢侈的装束很不协调。
好眼熟啊，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非凡紧蹙眉头，思索着这一身富贵打扮的人到底是谁。
4、你带我回家吧
范桐其实是岭南镇上响当当的人物，在临江县都有些名气。
岭南镇上大大小小的工程都是由范桐所属的建筑公司承建。
他垄断了岭南镇所有的建筑工程，在临江县城也占据了不少建筑市场，成为富甲一方的包工头。
林非凡刚刚踏出校门等待分配工作，对岭南镇上的事知之甚少，所以不认识这个本地的知名人士。
范桐发现了站在旁边的林非凡，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表情，他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一个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悠哉游哉的样子。
徐福生拿出一只白色陶瓷茶杯，忙着给范桐倒茶，不再理会林非凡。
这时，范强一瘸一拐地走进办公室。
林非凡立马猜到这剃汉奸发型的人是范强的爸爸。
身材、长相、神态、举手投足，特别是肤色，父子二人像极了。
“腿怎么瘸了？”徐福生刚把一杯茶递给范桐，发现了范强走路异常的样子。
“都怪你们学校的狗屁路，铺什么狗屁煤渣子，我儿子骑崭新的摩托车第一天上班，就摔的不像样子，真是晦气！”范桐粗声帮儿子应答着。
“哎呀，上班时摔了？得赶紧去医院看看，放心去，医药费学校给报。”徐福生边说边又倒了杯茶给范强，给他自己的杯子里也添了开水，并从里屋里拿了个凳子让范强坐下。
范桐道：“你们学校的主干道也该修修了，哪天要修了，你跟我说一声，我保管一个星期内就可以修好。”
徐福生满脸堆笑地说：“学校太穷了，没钱修路。我向上面讨点修路钱，都说了几十次了，到现在一毛钱也没给！煤渣子是从学校食堂弄来的，铺上总比泥巴路好些，下雨天脚上不沾泥。”
……
待遇完全不一样呀！好歹算个亲戚吧，对亲戚怎么是这样怠慢的态度？
穷在对面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林非凡见表叔对范氏父子如此的热情接待，心里极是不舒服。
他想即刻离去，但仍心存一些奢望，于是硬着头皮留下来，靠着墙壁，鼻孔朝天，望着天花板。
等会儿再央求一下表叔吧，看看分配的事还有没有转机。
“非凡，你可以回去了，上班之前要先去县教育局拿派遣证。”徐福生对着林非凡挥了一下手，随后拿起茶杯喝着茶。
哟嗬，下逐客令了。
不就是个小小校长么，得瑟啥呀？这样没素质的校长以后肯定要被撤职！
将来有一天，我定会比你强！
林非凡憋着一肚子气，不得不退出校长办公室，他满脸冰霜，心情简直糟透了。
到家门口的镜湖初中去上班，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林非凡下了楼，看见那只春兰豹停在自行车旁边。
自行车简直难看死了，真是相形见拙。
自己与范强的区别会不会像自行车与春兰豹的区别呢？
林非凡沮丧极了，赶着自行车往校门口走。
岭南高中的校园环境挺不错的，校园后面是个大操场，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大花园，花园两旁建有办公楼以及一排排红砖瓦房宿舍。
两条路往前延伸越过两排教学楼后，再拐弯汇成宽阔的主干道通向校门。
这里是林非凡读初中和高中的地方，自踏进师专大门后，他一心以为会分配进岭南高中。
暑假经常来这里，还琢磨过自己的宿舍会在哪排房子，自己会在哪个教室教书。
都快要爱上这所学校了。
可现在，晴天霹雳啊！
分不进岭南高中也就算了，竟然要去奄奄一息的镜湖初中工作……
“林非凡，你带我回家吧。”
身后传来了范强的喊声，林非凡回头发现范强瘸着走过来，懒懒地问：“干嘛不骑摩托车回去？”
范强苦笑着摇摇头说：“我爸不要我骑，说我技术还没到家，等练熟了再骑。”
“你爸可以带你回去呀，坐我的破自行车，那太委屈你了。”林非凡很不情愿的样子。
“我爸正在跟徐校长吹牛皮，一个喜欢吹，一个喜欢听，两个钟头都吹不完。我难等，先回家。”范强已到车边，咧着嘴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见范强先坐上了车，林非凡用力稳住车龙头，抱怨道：“我还没上车，你怎么就先上来？”
范强满脸不高兴地说：“你上了车，我能跳上去吗？你看看我的脚，刚摔那会儿还不怎么疼，现在都疼死了。”
左脚轻踮了两下脚踏板，林非凡骑上车，带着范强骑往校门口。
“你住哪儿呀？”林非凡问。
虽跟范强做了三年的校友，林非凡还不知道范强的家在哪儿，只记得他家好像在临江县城。
上师专那三年，林非凡与范强的关系算不上亲密，只是老乡聚会时一起吃过饭，偶尔也相约一起回家。
家庭条件悬殊太大，没什么共同兴趣爱好，林非凡和范强都没有想跟对方交朋友的打算。
加上林非凡不小心埋葬了范强还没来得及萌芽的初恋，更是让二人的关系好不起来。
范强说：“我家就在岭南镇街上，百货大楼旁边，前好些年做的房子，没怎么住。我现在分配到岭南高中了，所以全家就一起搬过来，方便我上班。”
“那里可是岭南镇最好的地段。”林非凡感叹着，岭南镇的商业主要集中在百货大楼那里。
他知道村里的王岳龙在那块地方有间店面，一家四口全靠那间店面营生，日子还过得滋溜滋溜的。
范强拍了一下林非凡的后背说：“你中午就在我家吃饭，下午我们一起去教育局拿毕业证派遣证，我让我爸开车送我们过去。”
有饭吃还能省车费，林非凡很爽快地答应了。
不足十分钟的时间，林非凡骑车带着范强到了岭南镇百货大楼前。
这里是岭南镇最繁华的地段，位于十字路口，四个方向通往各行政村。
百货大楼是一栋四层建筑，共有十多间，房屋正面墙壁上贴满了淡绿色的马赛克瓷砖，中间镶嵌着几个大字：岭南镇百货大楼。
这是岭南镇最高的建筑，建成已有十多年的时间，零星有几个漆成黄色的木窗户半开着，有的还破了块玻璃。
整栋建筑看上去显得比较陈旧，沧桑感十足，却仍不失当年的恢宏气派。
百货大楼的业主是岭南镇供销合作社，前些年的时候，供销合作社是当地最红火的单位。
那时供销合作社的售货员，工作轻松悠闲，待遇还高，整日都是一副骄傲的表情。
供销合作社的主任掌握着匮乏物资的营销权利，在那个凭票购买商品的年代里，供销合作社的主任比镇长大人还要吃香些。
百货大楼的确名副其实，货架上琳琅满目，各种商品齐全，一般的日用品都能在里面买到。
现在，这里的街道两边都开起了各种各样的店铺，百货大楼仍在正常经营，但生意比前些年差多了。
到了百货大楼西边尽头时，范强喊着已经到了。
林非凡连忙捏闸下了自行车。
5、你爸真牛
“你家是哪栋房子？”林非凡问。
“这两间。”范强指着百货大楼西边两间房子说。
“你家住百货大楼？”林非凡笑着说，他以为范强是在开玩笑。
这两间房子的墙壁上也贴着马赛克，也是黄色油漆的木窗，看上去完全就是百货大楼的一部分。
范强解释说：“我家不住百货大楼，是在百货大楼的隔壁。你没看见大门有区别吗？”
林非凡仔细一看，百货大楼的门面都是卷闸门或大型玻璃橱窗，而范强家的门是木门，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确实有很大的区别。
林非凡经常来岭南镇，对这里比较熟悉，一直以为这两间房子是百货大楼的一部分。
“你没看见我家从来没有开店卖过东西吗？”范强得意地说。
“可惜了，浪费了这么好的店面，自己不开店可以出租啊。”林非凡左右望了望，只有这两间房子是关着门，其他房子都在开门营业。
门虚掩着，范强推开门，二人进了屋子。
进门就是客厅，地面是水磨石，客厅里摆着一套木沙发，电视柜上有一台估计有二十多英寸的彩色电视机。
范强招呼着林非凡坐下，泡了一杯茶给林非凡。
颗粒状的茶叶被开水浸泡成了大片的叶子，看上去叶片好老。
林非凡喝的茶都是自家制的，他判断茶叶优劣的标准是：茶叶越嫩，叶片越小，茶就越好越上档次，味道也越好。
“这什么茶呀？”林非凡觉得有钱人家应该喝好一点茶。
这茶泡在玻璃杯里是真没看相。
“安溪铁观音，陈香型的，俗称老铁。我爸买来送人的，我拆了一盒。”范强也给自己泡了一杯。
“这就是铁观音？”林非凡端起茶杯，仔细瞧了瞧，很是意外。
听说过，没喝过，原来铁观音竟是这般的丑。
“喝一下看看味道如何？”范强说完喝了一口茶，很是享受的样子。
把杯子凑到嘴边，立马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轻抿一口，香气纯正，滋味厚重，口感棒极了！
“好茶好茶。”林非凡赞叹不已。
“好喝以后就常来喝哒。”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林非凡的侧面响起。
林非凡转过身，发现一身材丰腴的女子站在身旁，微卷的烫发，看上去令人很舒服的脸，白皙的皮肤，穿着一身得体的衣服，脖子上围着金灿灿的项链，高贵而不失优雅。
这个女人好有气质！
林非凡心里感叹了一声，紧张地站起来，看着范强说：“你姐？”
“噗——”女子摸着额头笑弯了腰。
范强白了林非凡一眼：“瞎扯什么呀？这是我老妈。”
“你妈？”林非凡心窝一热，尴尬的额头都冒汗。
这么好看的年轻女人，竟然是范强的妈妈。
多大年纪了呢？
“别站着，快坐快坐。”范妈妈示意林非凡坐下，“范强，这是你同学？”
“妈，这是我在师专的校友。”范强介绍道。
“第一次来我家吧？以前没见过，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小伙子比我家范强俊多了，叫什么名字呀？”范妈妈满面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林非凡。
哪壶不开提哪壶，范强气的横眉竖眼。
“阿姨，我叫林非凡。”林非凡答道。
“姓林？叫非凡？”范妈妈很吃惊的样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表情。
这还用求证吗？难道姓林非叫凡么？
林非凡愣了一下，讪笑着说：“是的，阿姨。”
范妈妈可能意识到了自己问的很奇葩，转而笑着说：“非凡，好名字！果然非凡。”
林非凡友好地笑了笑，心里很是高兴。
被漂亮的阿姨夸奖，是一件挺美的事情。
“范强，你好好陪着非凡，我出去买点菜，煮些好吃的给你们俩吃。”范妈妈从墙壁挂钩上取下包，往门外走。
“阿姨，不用买菜，随便煮点菜就行。”林非凡站起身子喊着。
因为想下午跟范强一起去县城，林非凡也没推辞。
“哪能随便煮点呀，我上街去剁点肉，顺便买只鸡回来，你们年轻人，得好好补补身子。”范妈妈一阵风般出了门外。
……
“怪事！”范强皱着眉头说。
“啥怪事？”林非凡坐了下来，被范强这没头没脑的话搞糊涂了。
“一般我带同学、朋友回家，我妈都不大理会，今天咋对你这般客气？还亲热称呼非凡。真是怪事！”范强摇着头，百思不解。
这怎么回答呢？林非凡只好保持沉默，拿起茶杯，连喝了几口铁观音。
真是香啊，舒坦到心底去了。
“你妈真年轻？不像四十多岁的人。”林非凡忍不住感叹。
“谁说我妈四十多岁了？”范强说。
“那你妈多少岁？”
“我妈今年才三十八。”
林非凡放下来茶杯，惊呆了。
范强的爸爸肯定是二婚，这是范强的后妈。
难怪范强一点都不像他的妈？原来不是亲生的。
林非凡猜测着，心里不由对范强产生了同情。
可怜的孩子，竟然跟着后妈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那你今年多少岁？你妈生你的时候太年轻了吧？”林非凡想核实一下自己的猜想，说完又端起了茶杯。
““我今年二十，我妈十八岁时就生了我。”范强记得好像跟林非凡说过他的年龄。
“咳，咳咳——”
一口茶正在喉咙里，林非凡呛着了，半天才缓过来后向范强伸出大拇指说：“你爸真牛！”
“我爸哪儿牛呀？我出生那年，我爸都三十了。”范强不以为然。
30减18，等于12！
38减20，再减十个月，才17出头啊！
啧啧啧……
林非凡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
上门就是客。
范强对待林非凡并不是往日一样的态度。
除了给林非凡泡茶，范强还从后屋端出一个已清洗好的大西瓜，大约十来斤重。
一刀切下去瓜分两边，黑籽红瓤，新鲜的汁水顿时溢了出来。
再连续三刀，西瓜被分成了八块。
林非凡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西瓜大口地啃起来。
瓜瓤甘甜爽口，新鲜多汁。
“真好吃，比我家种的好吃多了。”林非凡狼吞虎咽的同时，不忘夸一句。
“喜欢就多吃，咱们俩一起把这西瓜全部干掉。”范强说。
“嗯……嗯。”嘴里包着满满一口，不好说话，林非凡边吃边点头。
“哟，吃西瓜呀，我正渴着呢。”
声音好甜，比西瓜还甜！
林非凡背对着大门方向，他回过头，嘴里立马停止了嚼动。
碎花连衣裙，身材修长，俊俏的脸蛋儿，朱唇皓齿，圆润的手臂白白嫩嫩，吹弹即破，看着就让人心醉。
这女孩是谁？
好美哟！
6、是不是一见钟情呢
林非凡目送着女孩到了侧旁的沙发边，全程没眨一下眼睛。
女孩拿起一块西瓜，见林非凡目不转睛看着她，微笑着向林非凡点头问好，继而又捂着嘴巴笑的发颤。
身材好的女孩发颤的样子更好看了……
林非凡鼓着嘴巴，满满一大口西瓜一直没有咽下，愣着一动不动。
范强也看着女孩，弄不懂她今天为何笑的这么放肆。
平时有同学朋友过来，她都没正眼瞧过人家一眼。
高冷不苟言笑，才是她的本质。
难道是因为林非凡帅的原因？想到这，范强不由感觉有些胸闷。
你咋这么不自重呢？看到个长得帅的，就失去了往日的一贯风格。
范强眼光瞟向林非凡，顿时释然，也大笑起来，示意林非凡摸摸鼻子。
林非凡赶紧去摸鼻子，鼻尖上沾着一粒黑黑的西瓜籽呢……
太损形象了！
林非凡连忙擦掉嘴唇边的汁水，囫囵脱下口中的瓤与籽，对女孩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低头小口地吃着手中剩下的西瓜，频频抬首偷偷看过去。
她正优雅地吃着西瓜，大大方方的，长长的睫毛，盈盈秋水。
这女孩到底是谁呢？
肯定是范强的女朋友吧。
看看范强沾满了西瓜汁的黑脸，再瞅瞅貌美如花的女孩，林非凡感觉西瓜的味道是酸涩的，生出了满腔嫉妒。
女孩吃完一块西瓜，从随身带的一个包里拿出几本书，递给范强说：“这是买给你的，赶紧看，十月份要考试，到时我们俩比比分数。”
范强接过书，丢在桌子上，继续大快朵颐。
女孩拿起包，朝林非凡温婉地笑了一下，起身往后屋走。
林非凡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咧嘴笑的好开心，继而坐正身子，看着女孩的背影。
长发及腰下，身段婀娜多姿。
粉色凉鞋，肉色短袜，白皙的小腿，绝美的腰臀比例……
朋友妻，不可欺。
林非凡嫉妒的同时，心头不由有点罪恶感。
直到女孩在眼里消失，林非凡才回过神来，桌子上还剩下两块西瓜，他赶紧拿起一块，狠狠咬了一大口，嘴里竟尝不到半点甜味儿。
“自己去考干嘛要拉上我？”范强放下一块西瓜皮，打了个饱嗝，擦了擦嘴巴，抱怨着。
“考什么？”林非凡问。
范强猛拍了一下茶几上的书：“成人高考，专升本。我好不容易出了牢房，又要拉我进去，岂不是要我命？”
“你女朋友也是为了你好嘛。”林非凡酸溜溜地说。
“你又瞎扯些啥呀，她是我妹。”范强瞪眼道。
“你妹呀？！”林非凡惊喜得想高声呼喊，但装着很镇静的样子。
“是呀。”范强得意洋洋。
“你妹妹长的还不错！”
“仅仅只是长的还不错？”范强极为震惊，心想这穷帅小子眼光也太高了吧。
多少人第一次见到妹妹的时候都有些失态，这家伙却给出这么个不温不火的评价。
“真是你妹妹？刚好今年也毕业了？”林非凡忽然感觉不对劲，兄妹俩的长相哪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范强白了林非凡一眼，说：“妹妹还有冒牌的吗？我妹比我小一岁，都参加工作两年了，中师毕业，在岭南镇中心小学上班，通过自学考试今年把专科毕业证拿到手了，得瑟了，又想专升本。”
“你准备报考哪个大学？”林非凡关心的语气。
范强回答道：“江淮师大。”
“你妹呢？”这才是林非凡真正关心的。
“我爸叫我们俩报考同一所大学，好有个照应。”范强愁眉苦脸的翻着书，摇头叹气。
“这怎么报呀？我不太懂。”林非凡拿过一本书翻看着。
“你也想报名？”
“嗯……我有这个想法。”
“行呀，到时一起去，不过成人高考要到九月中旬才报名。对了，这里有报考指南。”范强拉开电视柜的抽屉，拿出了一本成人高考报考指南。
林非凡翻了翻报考指南，却犹豫不决，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在读师专的时候，辅导员就鼓励大家参加自学考试，到时等专科毕业证到手后，就拿着所有的本科自学考试单科合格证，去申请本科毕业证。
这样可以大大缩短拿本科文凭的时间。
有些人师专毕业时，十几门本科自考单科合格证都拿到手了，三年下来，专科毕业证、本科毕业证一起拿。
就读的班级自学考试成风，个个比着考，看谁一次通过的科目最多。
于是，三年下来，学习专科课程的同时，硬着头皮坚持参加本科自学考试。
熬了无数个夜，牺牲了数不清的周末，终于仅剩下《普通逻辑》和《物理教育测量》没考完，
总不能现在去报考物理教育专业的专生本吧，那太亏了。
考研究生？没准备，考不上。也压根儿没那想法。
可是，要是能跟范妹妹一起去江淮师大上学，说不定能弥补在师专没谈过恋爱的遗憾。
读师专时班上才九个女孩，开学不到三个月，有六个女孩被高年级各自的老乡们瓜分了。
高年级的学长们有经验，没抢到本年级的女生，就瞄准低一年级老家过来读书的。
大家基本都是回户籍所在地工作，找个同乡的女友，好相处，安全又稳妥，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班上剩下的三个女孩实在是有点儿难看，但最后也被本班的男生消化了。
师范专业的女生，长得再不好看都是个宝……
那时天天除了要应付必修课，还要忙着学习自考课程。
一点点空余的时间，不是在篮球场就是在健身房。
要么跟着一个音乐系的老乡学音乐，要么跟着体育系的一个老师学习散打。
师专三年下来，忙的没功夫去找心仪的女孩了。
也很奇怪，刚入师专那会儿，从没想过要找个女朋友，也许是那个时候年龄比较小吧，好多事都不懂……
到了三年级的时候，有些念头才比较强烈……
也曾有其他系的女孩主动抛来绣球，可不入眼呀，又无法勉强自己。
遗憾，天大的遗憾！
三年的大学生活，竟然没有谈过恋爱。
如今年已二十一，跟女孩手都没牵过，别人总夸帅，其实内心苦啊，总觉得帅应该与风流倜傥是同义词，不说情场得意，至少应该有个女朋友吧？
可如今还是懵懂无知的处男一枚，光棍一个。
哦，差点忘了，倒是经常跟邻家妹妹慧慧牵过手，可那是左手牵右手，没有感觉。
一直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跟她牵手，应该不算陪女孩牵手吧。
今天，看见范妹妹时的心情特别奇妙，以前从未有过。
是不是一见钟情呢？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查看着报考指南，林非凡突然发现了教育学专业，考试科目除了英语、政治，还有教育学与心理学。
读师专时对心理学还是蛮感兴趣的。
那时的心理学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感觉他很另类，讲课时神神秘秘的，走路的姿势跟其他老师都不一样。
想想他是个心理学老师，大家也就感觉正常了。
听说搞教育教学管理的人要懂教育学，说不定将来能在学校里弄个一官半职，用得上教育学专业的知识。
有教育学专业教育背景，肯定会对从事教育工作大有帮助的。
“可以跨专业考吗？”林非凡问。
“可以呀，随便跨，怎么跨都行，只要你的考分能达线就中。”范强鼓励的语气，他巴不得林非凡一起去考，多个伴儿。
“那我报考教育学专业。”林非凡合上报考指南，神采飞扬。
“范强，快来一起帮忙拿菜。”门外传来了范妈妈的声音。
7、天天吃鸡
范强和林非凡来到门外，范妈妈已停好了轻骑k90，车子两边扶手上挂着许多袋子，后座上还用松紧绑带绑着一个大袋子。
三个人七手八脚取下各个袋子，范妈妈在前，大家一起往后屋走。
走过前屋，是一个超大的院子，院子里栽有好多花树，还有十几个盆景，院子南边矗立着一座小假山。
一条走廊把前屋和后屋连接起来，进入后屋是一个宽敞的餐厅，餐厅后是厨房。
林非凡提着两个袋子，左手是一条大草鱼，右手是一只活鸡。
他边走边观察着，感叹这房子好长好长。
房子室内设计与添置的物品颇具奢华，折射出主人家境殷实。
厨房还有个后门，外面又是一个院子，不过没有种植绿色植物，是一块约六米长的水泥地。
一辆桑塔纳2000停在院子里，后院墙安装了个大铁门，门外是一条马路。
这从前到后，足足不少于五十米吧，林非凡放下了鱼和鸡，站在厨房后门望着后院门，估算着。
“非凡，快过来洗手。”范妈妈打开了水龙头，招呼着林非凡。
林非凡胡乱洗了洗手，其实手也没怎么脏，然后跟着范强来到了餐厅里，心念着范妹妹到哪里去了。
这第一层一直没看见她，肯定是上楼去闺房了吧。
范强挺勤快的，在餐厅里帮妈妈择菜。
辣椒摘掉蒂，豆角去掉两头一小段以及边丝。
林非凡自然也参与其中。
范妈妈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淘米，用电饭煲插上饭，清洗卖鱼人帮忙杀好的鱼，然后切成块，洗大葱拍蒜头……
动作娴熟，有条不紊，刀工细腻，颇有大厨风范。
范妈妈名叫刘佩芬，出生于1960年，母亲死的早，十六岁那年在舅舅的帮助下进了岭南镇供销合作社做勤杂工，主要任务是给职工们煮饭吃。
刘佩芬的爷爷有一手好厨艺，乡里乡亲哪家红白喜事办酒席，都要请他去掌勺。
刘佩芳十二岁时就跟着爷爷做下手，继承了爷爷的厨艺，所以虽然年纪小，但煮出的饭菜把供销合作社的职工们吃的眉开眼笑。
那时供销合作社的生意相当的红火，职工福利好，自然在吃的方面一点也不省，顿顿都是大鱼大肉。
很多职工天天嚷着要吃鸡，这可苦了刘佩芬，她会烧鸡，但不会杀鸡，其实根本就是不敢杀。
看见别人杀鸡时都要扭过头去，看都不敢看。
一直不买鸡也不是事儿，刘佩芬硬着头皮买来了两只活老母鸡。
是在菜市场从农民手中买来的，那时还没有什么养鸡场，卖鸡的农民也不负责杀鸡。
刘佩芬拿着菜刀在供销合作社的后院里迟迟下不了手，急的直掉眼泪。
总不能去前面店堂里喊售货员来杀**，那些售货员男的女的都高傲得很，只怕叫不动，这粗事也不是他们做的，估计他们也不会。
更不敢去喊舅舅，舅舅是供销合作社的主任，在刘佩芬眼中是个大官儿。
哪能指使大官儿来杀鸡呢？
供销合作社后院院墙正在加固加高，一年轻的工人师傅观察了刘佩芬好久。
他终于放下手中的泥刀，默不作声走过来接过刘佩芬手中的菜刀，麻利地把两只母鸡宰了。
刘佩芬感激地鞠躬致谢，这简直是碰上了大恩人啊。
这建筑工人，长的精瘦黝黑，个子不高，他就是范强的爸爸范桐，有一手很棒的石工技术活。
烧热油，切好的鸡块下锅，刘佩芬利用爷爷教授的方法把鸡烧好端上桌子。
供销合作社的职工们吃的哇哇大叫，赞不绝口。
从没有吃过这么鲜美的鸡，于是自然吵着明天再去买鸡烧着吃。
范桐在供销合作社做了五天的石工活，就帮刘佩芬杀了五天的鸡。
刘佩芬至今都记得，那五天共杀了十三只鸡。
第五天的下午，范桐告诉刘佩芬明天他不来了，因为院墙已经做好了。
刘佩芬扁着嘴巴，掉着眼泪，可怜兮兮的样子。
以后谁帮着杀鸡啊？
这供销合作社的职工们真是变态，吃鸡吃上瘾了。
今天还有职工提议明天红烧四只鸡呢。
刘佩芬梨花带雨的模样让范桐的心都化了。
他安慰道：“我家离这不远，以后哪天要杀鸡，你头天傍晚到我家去打招呼，第二天早上我迟些出门去做事，你买好鸡就送到我家去，我杀好后你再带回供销合作社。”
刘佩芬使劲地点着头，破涕为笑。
从今后，不愁没人杀鸡了。
一天，两天……
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以后，刘佩服头天傍晚去范桐家，却没及时回供销合作社宿舍。
直到第二天清早由范桐陪着她一起去农贸市场买鸡。
那天刘佩芬请假了，买好鸡后没去供销合作社。
她在范桐家烧鸡给范桐吃，说要给范桐补补身子……
再一年后，刘佩芬生下了儿子范强。
至今若有人问范桐怎么找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婆，范桐回答说是杀鸡杀过来的。
范强五岁那年，供销合作社要投资建百货大楼。
刘佩芬的舅舅那年五十九岁，他毫不犹豫把百货大楼建筑工程承包给了范桐。
范桐抓住了这个机遇，不仅很好地完成了建筑工程，保证了工程质量，还足足赚了五万元，这对于当时才三十五岁的泥瓦匠范桐可谓是一笔巨额财富。
范桐尝到了甜头，以这五万元作为资本，投身建筑行业，几年下来，赚的腰缠万贯，后来又成立了建筑公司。
范桐一直不忘与供销合作社结下的缘分，对百货大楼这栋建筑也是情有独钟。
于是在百货大楼竣工四年后，花大价钱买下百货大楼隔壁人家的房子，再拆掉，新建起一栋两间四层的房子。
房子外墙装饰与百货大楼一模一样，混为一体，以表明百货大楼在他心目中处于崇高的地位。
……
刘佩芬已准备好了其他所有的菜，只有鸡还没有杀。
鸡不能刚杀完就立即红烧，必须用少许盐腌制一段时间，让鸡肉里的成分充分分解发酵，才能烧出好味道。
孩子他爸怎么还不回来呢？
刘佩芬来到餐厅看看挂在墙上的钟，发现时候不早了，得赶紧杀鸡。
这么多年了，自己仍然是不敢看杀鸡，女儿更是不敢，每当爸爸杀鸡时，她都跑的不见踪影。
儿子范强也不争气，倒是喜欢看爸爸杀鸡，但就是不敢动刀。
刘佩芬看着林非凡穿着质朴，生的气宇轩昂，精气神儿特足。
这样的农家孩子肯定敢杀鸡！
“非凡，你会杀鸡吗？”刘佩芬微笑着问，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8、打肿脸充胖子
林非凡和范强已择菜完毕，二人正谈着成人高考的事。
被人问是否会杀鸡，林非凡一时愕然。
杀鸡，从没有做过，倒是见过妈妈杀鸡，感觉很残忍。
“我妈妈问你会不会杀鸡，我家只有我爸敢杀鸡。”范强以为林非凡没听清楚。
“呃……我……我会。”林非凡点点头，努力装着镇静的样子，毕竟人撒谎时总是有些心慌。
“哎呀，太好了！快过来帮忙。”刘佩芬招着手喜滋滋地说。
真要杀鸡呀？
林非凡更是慌了，起身向厨房走去，心里砰砰直跳，脑中努力回忆着杀鸡的镜头。
到底怎么杀鸡呢？
印象最深刻的是看见过道士杀鸡。
道士左手捏住公鸡的双脚，右手对着鸡画来画去，口中快速地念着一些听不清什么内容的文字。
公鸡也很配合，很听话的样子，不叫也不挣扎。
其他道士打着急促的锣鼓，个个冷若冰霜，神情极其严肃。
气氛紧张、神秘，还有一丝诡异。
没见过这场面的小孩们觉得挺有趣，聚精会神地看着。
人鸡对弈，真好玩。
突然，道士右手拿住鸡头，弯下了腰……
好像听见鸡叫了一声，瞬间儿功夫，道士把鸡扔到地上，鸡在地上挣扎着，扑腾着翅膀。
公鸡干嘛不跑呢？
受伤了？
哎呀，怎么会血水四溅？
道士这时扔下一个东西……
这才发现鸡停止了挣扎，腿伸的笔直。
没头了！
血淋淋的脖子触目惊心，鸡头在一边。
胆小的小孩顿时吓得哇哇大哭。
大人们也连续拍着自己的胸口，咧嘴摇着头，虽然以前看见过这镜头。
本来大人想捂住小孩的眼睛，但道士动作太快了，大人来不及帮孩子回避这恐怖的一幕。
杀鸡不眨眼啊！
太血腥了，一点仁爱之心都没有。
这种杀鸡方法是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扭断鸡脖子，手段极其凶残。
都不忍直视，哪敢去照着做呢？
道士专用的杀鸡法，是用于做道场的，绝对不能采用。
林非凡左手捏住鸡的双翅，右手握着刀，不知如何下手
见过妈妈杀鸡，但没仔细记着杀鸡步骤。
鸡好像明白自己要完蛋，扯开嗓子拼命咯咯叫，让人心惊肉跳。
刘佩芬忙着去舀开水了，鸡杀完得用开水泡泡，方便脱毛。
“你到底会不会呀？”范强蹲在旁边问。
“我……我不太会，你会吗？”林非凡小声地说，生怕范妈妈听见。
哈哈，打肿脸充胖子啊！
范强笑出了声，不过没揭露林非凡，反而很配合地低声道：“我会，但不敢。”
林非凡巴结道：“那你教我，我负责动刀杀。”
范强皱着眉回忆了一番，道：“应该是把鸡头反扭过来，包在翅膀下，不让它叫，然后用刀抹鸡脖子……”
林非凡按照范强教的步骤一一做着，用刀抹鸡脖子时却闭上了眼睛。
哪知左手没捏紧，抹到一半时，鸡挣扎着跑了。
鸡很聪明，向厨房后门冲过去，扑腾着翅膀助跑，一下子跑到后院去了。
林非凡大惊失色，握着刀，慌忙追出了门外，范强也一起跟着出了门。
正在舀水的刘佩芬也发现了情况，放下手中的瓢，出门去追鸡。
院子里，三人追着鸡，林非凡急的额头上满是汗。
本来是想表现一番，哪知成了这个样子。
杀个鸡让鸡跑了，这是什么事呀？
范强操起了一根竹棍，想把鸡打趴，反正是要杀着吃，棍杀也行。
可鸡太会跑了，三人连鸡毛都没抓到一根。
刘佩芬追着鸡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孩子他爸杀了二十年鸡，从没出过这般好笑的事情。
楼上的范妹妹听到了动静，跑到二楼阳台上看着院子里的场景，捂嘴笑的猛颤……
林非凡终于抢先握鸡在手，不是逮住的，而是鸡的血已流干，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鸡已气绝身亡了，不用再杀。
“给我吧。”刘佩芬喘着气儿，都笑累了。
“不不不，我来弄，我最会脱鸡毛。”林非凡把鸡藏在身后，生怕被范妈妈抢走。
这次真没撒谎，妈妈每次杀完鸡，就帮着脱鸡毛，妈妈去干其他事。
这活从很小的时候就做过，绝不会再出任何问题，力争做好，得挽回些面子。
把鸡放进一个脸盆里，浇上开水，来回翻动几下。
放进去的开水不宜太多，也不能泡太长时间，否则连鸡皮也会脱下来。
林非凡这次动作很娴熟，不一会儿功夫，把鸡弄的一毛不剩，赤溜溜的，再交给范妈妈。
“脱的这么干净，真不错。快去洗洗手，剩下的事不用你帮忙了。”刘佩芬满脸笑容，夸奖着。
“阿姨，我来添柴吧。”林非凡因杀鸡失误，过意不去，决定继续留在厨房帮忙。
“那……那行吧。”刘佩芬也没拒绝。
用的是农家大灶，要不断向灶内塞柴火，有个人在灶下帮忙着，灶上炒菜的人会轻松得多。
范强看见没什么自己的事，就到前面客厅里去了。
厨房里刘佩芬麻利地炒着菜，时不时提醒林非凡火大火小，空着时问问林非凡家里的一些情况。
林非凡坐在灶边一个小马儿上，恰到好处地往灶里塞柴，配合着火候，同时一一如实回答着。
什么事都不能再撒谎儿，撒谎会出洋相的。
差不多用了一个半小时，饭菜都烧好了，八菜一汤搬上了桌子，很是丰盛。
范强喊妹妹下了楼，问妹妹这么长时间在楼上干嘛。
“看书呀，得抓紧时间，你也得赶紧看，要不然考不上。”范妹妹说。
听了范妹妹的话，林非凡心里琢磨着今天下午要把书买回来，可没带钱过来，吃完饭必须先回一趟家。
本想问问范妹妹书在哪里买，可不知怎的，不敢跟她说话。
还是等会儿叫范强问她吧。
帮着一起拿碗筷，林非凡时不时偷偷打量几眼范妹妹。
真是好看哟，哪儿都好看。
跟这样的女孩在一起，手脚总放不开，有所拘谨，心里慌里慌张的。
林非凡小心翼翼地做着手头的事，生怕再出差错，连拿个碗都着急掉到地上。
“妈，爸爸回来吃饭吗？”范妹妹问。
“不等他，他肯定在外面吃。”刘佩芬说。
“谁说我在外面吃呀？”中间院子里传来了范桐的声音。
9、缘分是天定的
刘佩芬见丈夫回来了，笑着说：“难得呀，能及时回来吃饭。”
范桐笑道：“徐校长难我去饭馆吃，我没同意，什么地方都不如家里的饭菜好吃。”
“叔叔好！”林非凡本刚坐下，连忙站起来，心里惊讶范桐在家里与在学校里竟是完全不同。
趾高气扬的神情消失殆尽，变得如此和颜悦色。
“是林非凡同学吧？快坐快坐。”范强笑呵呵地示意林非凡坐下，自己坐在了妻子旁边，拿起了筷子。
刘佩芬愣了愣，用筷子轻轻敲了两下碗沿。
“……哦，要洗手。”范桐连忙放下筷子，起身向厨房走去。
当范桐再次回到饭桌时，刘佩芬问：“你认识非凡同学？”
“嗯，刚在高中徐校长跟我聊过林非凡同学，可惜呀……”范桐夹了一块鸡往嘴里塞。
林非凡略放慢了往嘴里送饭的速度……
“爸，可惜什么？”范妹妹对后文很感兴趣。
“吃你饭，少插嘴。”范强瞪了妹妹一眼。
林非凡大方地向范妹妹解释说道：“岭南高中的徐校长本来答应安排我去岭南高中工作，但现在却通知我去镜湖初中上班。”
“镜湖初中？”范妹妹惊呼了一声，转而一脸笑容，“到哪儿上班都一样。”
见范妹妹先是惊讶，后是安慰，林非凡很心塞，到镜湖初中上班，真是被人瞧不起。
“非凡，吃鸡。”刘佩芬夹了一个鸡腿放到林非凡的饭碗里。
一只鸡才两个鸡腿，有五个人呢，这可是高规格待遇，林非凡一脸感激，不快消失了几分，浅笑道：“谢谢阿姨。”
“这个给你。”范桐夹起另一只鸡腿放在了女儿碗里。
范妹妹随即夹起鸡腿放到范强饭里，笑道：“哥，给你吧，知道你老爱吃鸡腿。”
范强也不客气，夹起鸡腿大啃一口，油水都溢出了嘴角。
“咦，今天这鸡谁杀的？”范桐突然想起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四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范强笑的最凶，指着林非凡说：“是……是他杀的。”
范桐笑道：“哟，会杀鸡呀，不错不错。”
众人更是笑弯了腰，林非凡笑的好尴尬，自嘲道：“不是我杀的，是鸡自杀的。”
范妹妹扭过头，喷饭了……
……
刘佩芬边吃着饭边笑盈盈地打量着女儿和林非凡，眼光在两人之间梭来梭去，终于忍不住：“你们三个都没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吗？”
林非凡停下筷子数了一下人数，除了阿姨，在场还有四个人。
这三个是哪三个人？自己应该不在内吧。
“妈，什么有趣的事？”范妹妹兴致勃勃的样子。
“刚你爸说他叫什么来着？”刘佩芬干脆放下筷子，指了指林非凡，兴高采烈的样子，像要宣布重大喜讯一样。
“林……林……”范妹妹蹙眉回想着。
“林非凡。”范强忙喊出口，觉得妹妹想不起别人名字有些不礼貌。
“难道你们还没有发现吗？”刘佩芬拍了一下桌子，越来越兴奋了。
范桐的胃口也被吊起来了，妻子很少这般高兴过，这事情肯定很有趣儿。
“哈哈，我知道了。”范妹妹羞涩地看着林非凡，“他的名字偏点音读，正好与我的名字相反。”
“林非凡？范菲琳？我靠！我认识林非凡三年了，怎么从没想到过？”范强大为惊奇的样子。
“你笨呀。”范菲琳的脸红扑扑的，似熟透的苹果一样。
“你爸爸也笨。”刘佩林又夹了一块鸡肉放到林非凡的碗里。
林非凡偷偷打量了几眼范菲琳，心中暗爽。
这是传说中的缘分么？
真是太神奇了，缘分是天定的？
取名时，双方爹妈应该没商量过吧？
“好巧好巧，难得难得。”范桐笑着多看了林非凡几眼，觉得这孩子越看越眼熟，不免多说几句，“其实徐校长很想帮助你，但今年教育局卡的紧，新上任的人事股殷股长太难缠，不准你借调到岭南高中去。不过没关系，到下面去锻炼一两年也是好事，回头再调到岭南高中也不迟。”
“原来不是我表叔不要我去岭南高中？”林非凡感到很震惊，表叔竟然出了不少力，原来是教育局不放人。
范桐想起徐校长说林非凡是他一个朋友的孩子，听到“表叔”二字，脸色顿时凝重下来：“徐校长是你的表叔？”
“嗯，他是我爸爸的表哥，是我的表叔。”说完后，林非凡有些懊恼，感觉这回答也太傻了吧。
“你家住在哪？你爸叫……”范桐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林非凡礼貌地答道：“我家住在镜湖村镜湖组，我爸爸叫林有德，叔叔认识我爸爸吗？”
“……呃，不认识。”范桐低下头，不再看林非凡，大口往嘴里送饭。
众人边吃边闲聊着，但范桐没再说一句话，他把碗里的饭吃完后便放下了筷子，匆匆离席。
“怎么不吃了？”刘佩芬关心地问。
“吃饱了。”范桐已离开了餐厅，到了院子里。
刘佩芬喊道：“才吃了一碗，饱什么饱，再喝一碗汤呀。”
“早上吃撑了。”范桐的声音越来越远。
“早上吃两碗粥就吃撑了？肯定是胃病又犯了。”刘佩芬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以后别像你老爸那么贪酒，喝酒伤胃。”
范菲琳道：“爸不贪酒，他在家从不喝酒，在外面喝酒是要应酬，是逼的没办法。”
“劝你爸喝酒的人都不是好货。”刘佩芬骂了一句。
“妈，我见过爸爸喝酒，一般是他劝别人的酒。”范强说。
“噗——”
“哈哈——”
林非凡和范菲琳同时扭头笑出声，二人邻坐，差点撞着头了。
……
饭后林非凡把范强叫到一边，说他先回一趟家拿点钱，再一起去县城。
范强撇着嘴巴，很不理解的样子：“有必要回家拿钱吗？从我这儿拿呀，要多少有多少。这天热死人，干嘛要多跑那么多路？你说，要多少，我现在就给你，回头你再还给我就是了。”
林非凡心里不由一暖，觉得要重新审视范强这个人了，以前总认为他骄傲自大，喜欢摆阔气。
今天到他家里来，没想到他这么热情大方，一点架子都没有。
林非凡道：“好吧，我不回家，你也不急着先给我钱，到县里用多少借多少，我想买几本资料。”
“我叫我爸爸开车送我们俩过去。”范强走到楼梯口，朝楼上喊了几声“爸爸”，可听不到回应。
10、以后有空常来
范强叫林非凡在客厅里等，他上楼去叫他爸爸。
上午的时候，爸爸就答应开车送他去县里拿毕业证派遣证，还说顺便去感谢一下在借调一事上帮了大忙的局领导。
今年教育局的确管的很严，不准任何师专毕业生分配到高中去工作。
但范桐人脉广，还是钻了一点政策的空子，把儿子以借调的名义送入岭南高中工作。
范强瘸着腿上了楼，敲了敲房门，仍没人应声，又大喊了声爸爸，里面传来一声“嗯”。
范强旋动门把手，打开房门，只见爸爸半个身子仰躺在床上，脚放在地上，一动不动。
“爸，我们出发吧。”范强站在房门口说。
范桐扬起一只手，反复摸着额头，却没有说话。
范强走进房里，来到床边说：“爸，现在动身可行？刚好林非凡也一起去县里。”
“以后少带陌生人来家里。”范桐腾地站起来，一脸怒色。
范强肩膀一缩，瞠目结舌，连忙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边，示意爸爸小声点。
范桐瞪了儿子一眼，又仰躺在床上。
“怎么了？爸。”范强凑近小声地问。
“我不去，身体不舒服。”范桐翻了个身，背对着儿子。
“……哦，胃不舒服吧？那你多休息。”范强只好退出房间，掩上门。
平常爸爸教育要广交朋友，每次带朋友、同学回家，爸爸都热情对待，上次有同学在家里吃完饭后，爸爸还开车送同学回家。
今儿个爸爸太反常了，本来早上就计划好下午去县城的，这会儿又不去。
难道是因为林非凡的原因？
爸爸也嫉妒林非凡长的帅？
范强扶着扶手下楼，皱着眉，摇着头，想不出爸爸发脾气的原因。
来到了客厅，范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林非凡问。
“哎……我爸不舒服，不能送我们去县城。”范强一脸歉意。
“我们可以搭车过去啊，没必要麻烦你爸爸送我们过去。”
“可是我这腿……”范强面露难色。
“要不咱们骑自行车去？”林非凡说。
范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来回五十公里，你吃的消吗？那得要多长时间？不行不行，骑摩托车还差不多，可惜你不会，我又不能骑。”
林非凡眼里闪烁了一下。
骑摩托车倒是很快哦，还很过瘾。
不会可以学嘛，若是自己新买了摩托车，还真可以慢慢学着骑到县里去。
但这是别人崭新的摩托车，不好主动提出骑摩托车去县里，林非凡琢磨了一下说：“我是说我们坐大客车过去，带上我的自行车，方便在县里办事。”
还真见过有人带着自行车去县里，这真是个好主意。
范强拍了一下大腿，道：“我们现在就出发，我去跟我妈说一下。”
“算了，我去跟你妈说吧，你走路不方便。”林非凡道。
阿姨在厨房里，来回都有一百米呢，范强走起来不方便，正好去向阿姨道别，顺便多看几眼范菲琳。
一举三得啊。
林非凡起身向后屋走去。
“等等，跟我妈说我们俩一起去镜湖初中看看，不要说我们俩去县里。”范强说。
“去镜湖初中？”林非凡停下脚步回过头问。
“撒谎呀，又不是真去镜湖初中。”
“干嘛要撒谎？”
“你照着说就行了，要不我去吧。”范强站起身，他担心妈妈会要求爸爸送过去，而爸爸又不愿意，就干脆对妈妈撒谎说去镜湖初中。
“行行行，我就说去镜湖初中。”林非凡快步往后屋走。
……
后屋里，刘佩芬正在洗碗，范菲琳一起帮着忙，娘俩唠着嗑。
“觉得他怎么样？”刘佩芬问女儿。
“那个他啊？”
“林非凡呀。”
“什么怎么样？妈，你什么意思？”范菲琳嗔怪道。
“长的可帅了，人又勤快礼貌，还敢杀鸡。”刘佩芬喜滋滋地说。
“敢杀鸡都算优点？”范菲琳连连摆头，一脸不屑。
刘佩芬停下手中的事，一本正经地说：“肯定的呀，你看我们家四口，只有你爸敢杀鸡，你我看都不敢看，你哥敢看不敢杀。敢杀鸡的人都有勇气，什么事都敢去尝试，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敢杀不会杀呀，还让鸡跑了。”范菲琳想起先前后院里的镜头，不由又笑的发颤。
“不会杀可以学，学着就会了。不敢杀那就永远会不了。你看我，二十年了，都没学会杀鸡。你爸若不在家，你们就甭想吃鸡了。”刘佩芬用大拇指顺了顺耳边的发丝，“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凡事要趁早，迟了就是别人的了。”
“妈，你说些什么啊，人家才来过我家一次，也不知底细。说不定他已有女朋友了。”范菲琳帮着把洗好的碗放进厨柜里，顺手关上厨柜门。
刘佩芬脱下围裙，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在水龙头下洗了洗手，然后拉着女儿一起来到餐厅坐下：“要不我托人去打听打听，看看他有没有女朋友，即使有女朋友，只要没结婚，以我家女儿的条件，拿下他也是一二三的事。”
“妈，打住，别聊这个。我还小，目前还没找男朋友的打算。”范菲琳起身往前屋走，都不想跟妈妈继续聊下去了。
刘佩芬继续唠叨：“都十九了，还说小，我当年十九岁时都生下你哥和你了，再聊一会儿嘛，你不会同意王伟勇吧？我可不图人家钱多。”
“妈，怎么可能呢？我能看上他？我要去看书，十月份就要考试了。我可不学你，那么小的年龄就生孩子！”
走到中间院子里，范菲琳迎面撞见了林非凡，她愣了愣，微撇了一下嘴角，走下走廊的台阶让开林非凡往前屋走。
走廊明明很宽，对面过两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怎么躲那么远呢？
林非凡停下脚步，回望着范菲琳的背影，不觉十分失落。
“范菲琳。”林非凡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驻足回首，婷婷玉立于桂花树畔，眸光复杂难懂……
他干嘛叫我？
范菲琳静静地望着林非凡，沉默不语……
“那个专升本教材在哪里买？”林非凡问。
“哦……县里新华书店买的。你也打算报考吗？”范菲琳微笑着说。
“嗯，是的。”林非凡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很好。”范菲琳说完就回过身。
裙摆轻舞，款款而行。
直至她进了前屋拐弯上楼梯不见了身影，林非凡才回过头往后屋走去。
……
“阿姨，我和范强一起去镜湖初中看看。”林非凡心里不由跳的厉害，帮人撒谎也心慌。
“范强不是说好下午去县城吗？不用拿毕业证派遣证了？”刘佩芬正在餐厅里喝着水。
“明……明天再去县里吧，先去镜湖初中看看。”林非凡想不通范强为何撒谎说要到镜湖初中去。
“那好吧，你们要注意安全，骑摩托车过去？”
“不是，我骑自行车带范强过去。”
“那感情好，骑自行车安全些。非凡，以后有空常来。”
……
11、镜湖村
林非凡骑车带着范强来到了岭南镇车站，其实也不算什么车站，就是一个路口，岭南镇的营运车辆都汇聚在这里等待乘客。
到县城的车辆有中包车、面包车，面包车是不能乘坐的，放不下自行车。
二人选了一辆排位在最前面的中包车，车里已坐上了六七个人。
“师傅，我们要把自行车一起带到县城去。”林非凡来到驾驶座旁边跟司机说。
“自行车要掏一个人的票。”司机头都不偏一下，一口一口狠命地吸着烟。
“啊？要掏票钱呀。”林非凡抓了抓头皮，赔上笑脸，“能不能便宜一点，自行车掏半票可行？”
司机吞云吐雾，像没听见一样。
范强在后面看不惯了：“掏一个人的票就掏一个人的，别向他说好话。”
林非凡转过身，拉着范强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自行车，大声地说：“算了，我们搭其他车吧，上次我带自行车去县里，别的车都没要钱。”
范强知道后面的中巴车里都没有坐人，搭其他车子也不知要等多久，于是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掏钱：“不就多两块钱吗？我给他就是了。”
林非凡继续拉着范强走，躲过司机向范强使眼色。
哈哈，撒谎呀，懂了。
范强故意大声说：“大不了我们骑车去县里，还不只省两块钱。”
妈的，两个穷鬼！司机心里骂着，向窗外扔掉烟屁股：“上车吧，两个人加一辆车，给十块钱。”
林非凡立马回头走向车窗边，从口袋里掏出十元给司机。
“让我来付车费啊。”范强已把钱从口袋里拿到手里。
林非凡笑着说：“车费我口袋里有，今天来回车费我包了，书钱再向你借。”
范强无奈摇了摇头，扶住自行车龙头，打开了撑脚。
“等我来，你不方便。”林非凡接过自行车，一只手扶龙头，一只手握住车杠，往中巴车上送。
司机跳下车，嚷着：“停停停，你把自行车弄上去，车里还怎么坐人？”
“……”林非凡懵了，不是钱都掏了吗？
司机走到车屁股后面，顺着铁梯子蹭蹭爬上车顶，打开网兜，站在车顶铁围栏旁说：“举上来，放上面。”
“……哦。”林非凡举起了自行车，范强一起帮着托住。
司机双手提起自行车，侧放在网兜里，又用绳子固定几处，拉了拉自行车觉的比较稳妥，才从车顶上下来回到驾驶座。
约莫又等了二十分钟，多上了两个人，司机在乘客的催促下才启动汽车，往临江县城开去。
临江县在江淮省的东南角，之所以称为临江县，因为濒临长江，全县七十多万人口，是典型的农业大县，主要种植水稻、玉米、小麦以及棉花，工业基础几乎为零，经济很不发达。
岭南镇座落在临江县的最东端，是全县靠长江最近的一个乡镇。
镇上有一个大淡水湖，名为镜湖，古称仙女池。
传说因湖水平静如镜，又清澈见底，甚是诱人，天上仙女们相约经常一起来镜湖洗澡。
故称为仙女池。
湖水与长江支流河道相通，通过支流河注入长江，镜湖总水域面积达36万亩。
镜湖水产十分丰富，尤以产银鱼、毛鱼著名。
林非凡和范强乘坐的中巴车出了岭南镇街区，进入周廊行政村，继续行使约十分钟后，就进入了镜湖行政村。
镜湖行政村以镜湖为名，全村各村民组临湖而居。
从1992年，镜湖开始对外承包，主要养殖毛蟹以及各类淡水鱼，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但养殖毛蟹带来的巨额财富与沿湖居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因为镜湖对外承包了，发包方是临江县水产局，承包方为水产局下海职工王岳志。
湖区居民只能靠边站，想吃条镜湖里的鱼，都得掏钱买。
当地居民若想吃镜湖毛蟹是想都不要想了。
镜湖出产的毛蟹体大肥硕，赛过阳澄湖里的大闸蟹，远销东南亚，出口海外，价格贵的令人咋舌，当地居民根本买不起。
毛蟹成熟的季节，村民偶尔在沿湖的田地里捡到一两只毛蟹，都舍不得吃。
拿到镇上卖给收购水产品的人，一只毛蟹比一只鸡卖的钱还要多。
沿湖居民祖祖辈辈都以湖为生，最擅长的事是打鱼捕虾，没有其他手艺。
湖区人均耕地面积又少的可怜，大部分田地几乎是隔年被淹一次。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而现在镜湖村居民靠水只能吃土了，所以镜湖村成了临江县最穷的村庄。
车子一路停靠，新上了些人，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人站在路边招手，示意停车。
司机轻点刹车，把车停在两人旁边，这里刚好是镜湖初中校门口。
镜湖初中与镜湖村村部相邻，建在岭南镇通往临江县城公路的北侧，交通比较便利。
林非凡坐在车子的右边座位，从窗户往外望正好看见校门，发现校内竟有好多人。
林非凡的家就在镜湖初中后面不远处的镜湖组，虽离这里很近，但他很少来这里。
平时从家里去岭南镇，会从镜湖初中西侧操近道，不路过镜湖初中校门口。
若是去临江县城，是从镜湖初中东侧的一条小路到达公路边搭车，也不从这里经过。
林非凡情绪复杂，并没仔细打量校内情况。
倒是范强很积极，他坐在车的左边，挪身伸长脖子往镜湖初中那边张望，道：“镜湖初中开学了吗？你没接到……”
林非凡打了一下范强的胳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车上有很多人，可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分配到镜湖初中工作。
多没面子！
范强会意，靠在座椅上，没再言语。
其实范强也是分配到镜湖初中，只不过被岭南高中借调过去，即人事关系在镜湖初中，人在岭南高中工作。
吱呀一声，车门开了。
当两个人上来后，吱吱一声车门又关上了。
上来的两个人径直往后走，前面已经没座位了，只有最后一排还有几个位子。
12、全流域性大洪水
因为这两人是从镜湖初中校门口上来的，林非凡不由多看了几眼。
一个穿着洗得泛白的热褂，很精瘦，目光炯炯，花白的头发，约五十多岁，手上提着一个帆布包，包上印有临江县教育工作会议纪念的字样。
另一个人穿着打扮奢华得多，休闲裤，精致的皮带，横条t恤衫的下面塞进了裤子里面，啤酒肚把衣服撑得鼓鼓的。
手腕上戴着金灿灿的手表，手里拿着一只小皮包。
头发三七分，梳的顺滑发亮，明显抹了摩丝，脸却呈暗灰色，眼圈有点发黑。
这头发搽摩丝的人，林非凡认识，他是镜湖村民委员会主任，书记主任一肩挑，叫姚宝华。
一个行政村管辖好多个村民组，林非凡还知道姚主任是姚屋组的人，姚屋组与镜湖组相邻。
虽认识姚主任，却未曾与他交往过，也就面熟，见过他曾到镜湖组处理村民之间的纠纷。
至于花白头发的那个，林非凡也曾见过，猜测他是镜湖初中的史校长，但不敢肯定。
还未等两人坐下，车子就启动了，花白头发的那个站立不稳，差点跌倒了，林非凡连忙扶着一把。
“谢谢谢谢！小伙子长的真是帅哈。”花白头发满脸笑容对林非凡说。
林非凡微笑着说：“不用谢，您小心点。”
两个人刚坐下不久，姚主任说话了，“让我一起去县城有个屁用？这事你史大校长都搞不定，我更没办法，水没退下去，你叫这么多村民往哪儿搬？”
哟，花白头发的那个人果然是镜湖初中的史校长。
林非凡不由回头又看了一眼。
镜湖初中校长史玉明粗声粗气地说：“住着的都是你领导的村民，当初也是你出的馊主意，把学校腾出来当灾民安置点，这会儿要开学了，那么多人仍霸占着学校，叫我们怎么开学？”
姚主任一本正经高声道：“这哪是我的馊主意，这可是上面的意见，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全国人民齐心抗洪，你作为党员，觉悟要高些。”
史玉明冷着脸说：“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就是个校长，觉悟高不到哪里去，我就想着按时开学。”
“灾民们怎么办？生存都成了问题，还开个屁学？”姚主任没好气地说。
史玉明大声道：“你心里装着灾民，你就把村里新建的大楼腾出来给他们住啊，干嘛要占着我们的学校？”
姚主任不甘示弱，扯开了嗓门：“我那大楼才刚建成，还没投入使用，怎能先给灾民们住？”
“我们学校就该给他们住吗？暑假住了两个月也就算了，现在要开学了，必须要搬走。”史校长猛捶了一下前排座椅的靠背。
姚主任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这么猴急开学干啥呀？你那镜湖初中迟开学一个月也没什么影响，就是早开学一个月还不是照考全县倒数第……”
还未等姚主任说完，史校长腾地站起来，怒视着姚宝华：“你……你放屁！”
“你才放屁！这么粗俗，还做什么屁校长？”姚宝华也站起来，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不会要打起来吧？
林非凡转过身，劝道：“你们俩都别生气，有事好商量。”
“商量个球！”姚宝华把林非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拿起身边的小皮包，摇摇晃晃快步往前走，“老子不去县里了，刁师傅，停车。”
车子靠边停了下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姚宝华直接跳下了车。
史校长呼哧呼哧喘着气儿，脸色有一丝潮红，他闭上眼睛坐下来，用手反复在胸口上往下摸。
史校长肯定有高血压，心脏估计也不太好，林非凡猜测着，走往后座，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史校长睁开眼睛，露出一丝笑容说：“没事没事，就是血压可能又上来了。站着挺危险，你赶快回去坐好。”
本想坐在史校长旁边多聊几句，但史校长好像不愿意进一步往下聊。
“您消消气，千万不能因工作上的事气坏了身体。”林非凡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
……
1998年，长江发生了自1954年以来的又一次全流域性大洪水。
从6月中旬起，因上、中、下流域地区均连降暴雨、大暴雨，使长江流量迅速增加。
受上游来水以及本地区连降暴雨共同影响，江淮省沿江水位自6月底起就已全线超过警戒水位。
由于长江水位居高不下，内河排水受阻，形成外洪内涝的严峻局面。
镜湖排往长江的闸口已关闭，因为外围水位比内湖水位还要高，湖水无法外排，打开闸口洪水反而会向内灌。
镜湖地处长江中下游，长时间的连续暴雨致使镜湖水位达到了历史最高水位。
沿湖居民苦不堪言，田地几乎全部被淹光，有些地势低的村民组的房屋也被淹了。
林非凡家所在的镜湖组与镜湖初中同处于一个地势很高的山坡上，因此没受洪水影响。
但镜湖组的田地地势低得多，均离湖边不远，现在那里已是一片汪洋。
姚宝华家的姚屋组情况就更糟糕多了，由于地势低洼，全组一半以上的人家在七月中旬时房屋就被淹了。
包括其他各组，全镜湖村有两百多户人家被淹，好多灾民不得不投靠亲朋好友。
而姚屋组受灾村民在姚宝华的安排下，住进了镜湖初中的教室、宿舍，搭锅起灶，过起了家居生活。
史校长原以为开学前洪水会退去，受灾群众会陆续搬离学校。
哪知到现在水位虽没继续上涨，但仍处于高位，没有丝毫要退下去的迹象。
自八月中旬起，史校长就反复找了姚宝华以及岭南镇分管领导，希望灾民们尽快搬离学校，不要影响学校开学工作。
连续催了十多天，却毫无效果，史校长只好向娘家临江县教育局诉苦。
昨天临江县教育局孙局长答应史校长一起去找临江县分管领导，争取这两天把这事妥善解决。
但孙局长要求史校长带上镜湖村的主任，到时一起商谈解决方案，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实施商定的方案，以让镜湖初中按时顺利开学。
史校长从教育局回来后反复催着姚宝华，还打电话给岭南镇分管领导一起给姚宝华施压。
姚宝华最终答应史校长一起去县城。
哪知，车开到半路，二人吵架了，姚宝华正好找借口跑了。
此时，史校长很后悔，他感觉上了姚宝华的当，他这才明白姚宝华是故意激怒他，好找理由不去县城。
13、我想跟你交朋友了
路面崎岖不平，坑坑洼洼，车一路颠簸，人一路无话。
总算到了临江县汽车东站，这里专门用来停靠临江县东部各乡镇的营运车辆。
车站里也没什么建筑物，就是一个用围墙隔起来的大院子。
乘客们陆续下车，在司机的帮忙下，林非凡取下了放置在车顶上的自行车。
临江县城不大，比较落后，还没有通公交，正规的出租车也没有。
倒是有极少数私家车做出租生意，但他们一般只愿意跑长途，晚上才会出来。
私家车白天跑出来做生意的很少，即使有，在县城内跑一趟收费很贵。
所以到县城来办事的人，在城区只能选择步行。
各乡镇的营运车辆不能进入城区，不能把每一个乘客送到目的地，而这里离中心城区还有一段距离。
林非凡的自行车此时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赶着自行车出了车站院门，林非凡发现了走在前面的史校长，跟上去说：“您到哪儿去呀？”
“去教育局办点事。”史校长说。
“正好我们也去那个方向，一起坐我的自行车去吧。”面对这个顶头上司，林非凡十分热情，但还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相认。
毕业证派遣证没拿到手，分配的事就算没定下来，说不定还有什么变化，谁知道表叔说的到底准不准。
史校长打量着自行车，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范强，愣了愣，转而笑出声：“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走过去吧，刚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头都有些晕，情愿走走。”
“那好，我们就先过去了。”林非凡回头拍着坐凳，对一脸不悦的范强说：“你先上来。”
范强跨坐上自行车的后凳，林非凡骑上车前还不忘跟史校长说再见。
车子驶出了十几米远，范强嘲笑道：“真会拍马屁，从听出人家是镜湖初中的校长，你就不断献殷勤。”
“你也知道他是镜湖初中的校长？”林非凡道。
“傻子才看不出来。他也真是可怜，学校名声差，校长多受气。”范强感叹着。
“所以嘛，我就对他客气些，好歹是同一战线上的人。”林非凡笑着说。
“主要是看人家是校长吧，今天他要是答应坐你的车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
“好办得很啊，他坐后面，你坐在前杠上，我又不是没带过两个人。”
“我呸！你这破车能承受得住吗？到时只怕钢圈都会压扁。还叫我坐前杠上，我情愿走都不坐，这么大个人坐前面，大街上的人要笑死。”范强用左脚猛敲了一下自行车。
“你别小瞧我这自行车，质量杠杠的，凤凰牌的呢，坐上三个人保管一点问题都没有。”林非凡脚上加大力度，自行车的速度在县城主干道上达到了极限。
……
来到一栋五间三层办公楼前，林非凡下了车，这里是临江县教育局。
楼房比较旧，房子比临街店面后退了六七米，前面做了个院子。
进入院子里，再走到教育局办公楼楼梯前，林非凡停住了脚步。
这往哪儿走呢？还不知道去哪个科室拿毕业证和派遣证。
范强一瘸一拐走了过来，说：“我爸说去三楼人事股拿派遣证。”
“人事股在几楼？”林非凡问。
“这我也不知道，问问人呗。”范强刚说完，见一人急匆匆走了过来，“请问大哥，人事股在几楼呀？”
“三楼。”来人约四十多岁，也不看范强一眼，一步两个台阶往楼上跑。
范强扶着楼梯扶手准备上楼，哪知林非凡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
“干嘛？”范强颇为吃惊。
“上来呀。”林非凡说。
“上来干嘛？”范强一脸惊骇，后退一步。
林非凡道：“我背你上楼。”
“哦，不用不用，我自己走上去。”范强连连摆手。
“上来吧，甭客气，你这腿走路很不方便，我看着都不舒服。”林非凡背对着范强反手搂住了范强的屁股。
哈哈，范强，我想跟你交朋友了。
范强拗不过林非凡，只好配合着林非凡，由着他背着上楼。
林非凡犹如在平地一样，轻松把范强背到了三楼，气都不喘一下。
“林非凡，今天骑车上坡，你毫不费力气，这会儿背我上楼，比我驮一袋米还轻松，没想到你力气这么大呀。”范强以夸奖的形式表示了感激。
“你也比一袋米重不了多少。”林非凡笑道。
“你瞎扯，上个月我称过，有一百二十多斤。诶，你说说，吃什么东西可以长力气？”范强一直觉得自己力气太小，想讨教一些长力气的窍门。
林非凡说：“哪有什么东西吃了长力气，师专三年，我上了三年的健身房，不像你，看了三年的黄色录像。”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范强的声音小的像蚊子。
林非凡笑道：“听我的室友说的，你们中文系的好多男生每周都去录像厅包场看黄色录像，全校的男生都知道。学文科的，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哪知那么闷骚。”
“包场看的是香港武打片，哪是看黄色录像？你别乱说。”范强辩解着。
“上半夜看武打片，下半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那东西，特耗力气，难怪你说自己没力气。”半天下来，跟范强的交往比前三年还要深些，林非凡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轻松随意多了。
“这里是教育局，我们在这聊那个，不太好吧？”范强终结了谈话，二人走在三楼走廊上，一一看着各门头上的提示牌。
两人站在三楼西侧尽头第一间房屋门口，这里是人事股办公室。
“别的学校都给了，为何不给我们一个？”
只见办公室里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拿着包站着，站着的对着坐着的大声嚷嚷。
坐着的人解释着：“哪都给了？全县四十多个学校，今年才分配下去十一个毕业生，有一大半学校都没有分到人。”
站着的人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镜湖初中为什么能分到两个？却一个都不给我们，我们学校已经是三年没进人了。今年再不进人，这课都开不了。今天你不给一个，我就赖在你办公室不回去。”
坐着的人说：“吴校长，分配事已是板上钉钉了，这也不全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事。你不走，那好，我陪着你，中午一起饿一顿。”
坐着的人约四十岁的样子，看上去年轻干练，板寸头，手里拿着一支笔不停地转着，他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林非凡和范强，于是招手说：“请进，有事吗？”
二人走进办公室，林非凡问：“请问您是……”
范强这才发现被称作吴校长的人就是刚急匆匆上楼的那个人。
看着林非凡和范强像大学生模样，吴校长抢着说：“他是人事股的殷股长，你们是来问毕业分配的事吧？我是丰凉初中的校长，你们愿意分配到我们学校去吗？我们哪儿很缺人，条件也很好，进新老师有优先权。”
14、派遣证
范强和林非凡面面相觑，分配的事不是定下来了么？还能这么操作？是不是答应了就可以去？
范强一阵心慌，担心借调的事会黄了。
林非凡却心潮澎湃，是不是可以不去镜湖初中了？若是能去丰凉初中，那可真是捡着宝了。
丰凉镇与岭南镇相邻，更靠近县城，地理位置好得多。
丰凉初中很有名气，教学质量非常好，学生人数多，教师待遇出奇的好。
“别听他忽悠，你们是来拿派遣证吧？”殷股长看过今年毕业生的人事档案，对二人的相貌感觉有点熟悉。
“我们是来拿派遣证的，我叫范强，他叫林非凡。”范强走上前一步，一脸笑容。
“哟，你就是林非凡呀，长的比郭富城还帅，快坐快坐。”殷股长站了起来，一脸喜色看着林非凡，却对范强视而不见。
范强的脸抽了一下，迅速退后两步，尴尬而又失落。
“到底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吴校长粗声粗气，不耐烦了。
殷股长说：“我已经说过了，分配的事已经定下了，派遣证都填好了，改不了。你们自己想办法让在职教师多带些课，真不行就聘用代课教师。”
吴校长高声嚷着：“个个已经是超负荷工作了，再多教课，老师都要累死。这都什么时候了，叫我去哪儿找代课教师，即使找到了，我上哪儿去拿钱去给代课教师发工资？”
殷股长斜睨着吴校长，讽刺道：“谁叫你们抢了周边学校那么多生源？教育局主张就近入学原则，划片录取，你们却招收那么多非本片区的学生，还说没钱发代课教师工资，你们收的那么多借读费跑哪儿去了？”
“凭什么镜湖初中可以分两个？”吴校长黑着脸，但声音小多了。
殷股长敲着桌子说：“其中一个教语文的被岭南高中借调去了，真正去镜湖初中工作的只有一个教物理的。”
“呵呵，你三令五申今年的师专毕业生不准分配到高中去，必须全部进入初中工作，看来只是说说而已。据我了解，岭南高中压根儿不缺语文教师。”吴校长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这事吧……我建议你去问问孙局长……”殷股长怪笑着说。
“……”吴校长顿时哑然了，他转过身，快步走往门口。
“喂喂喂，你真的去找孙局长呀？”殷股长有点急了。
“我回学校，懒得跟你白费功夫。”吴校长头也不回地急步出了门。
总算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林非凡不由很失望。
而范强感觉很沮丧，曾把借调到岭南高中引以为傲，这会儿却感觉好像是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看到了吧，各初级中学很缺人手，这也是我今年主张严禁师专毕业生去高中工作的原因，全县只有范强一个人例外。”殷股长冷着脸看了范强一眼，回到座位坐了下来。
办公桌对面有两张椅子，林非凡和范强并排与殷股长对面坐着，二人默不作声，各有心思。
殷股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派遣证，从中找出两张递给了林非凡和范强。
派遣证是应届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到就业单位报到的凭证，也是毕业生参加工作时间的初始记载和凭证，毕业生到就业单位报到时，须持派遣证。
派遣证分上下两联，上联交毕业生本人报到使用，下联由主管单位装入毕业生档案袋。
派遣证也是毕业生转移户口关系的凭证。
师专毕业生分三种类型，统招、定向和委培，统招生和定向生的学费一样，很便宜，而委培生的学费要贵六七倍。
三种类型的师专毕业生都包分配，一般都是回户籍所在地工作。
但统招生有自由择业的权利，倘若是统招生自己选择好了应聘单位，毕业时个人可以拿走毕业证、派遣证，人事档案由学校寄往就业单位。
只有统招生没有主动去选择就业单位时，派遣证才会随档案一起寄往户籍所在地教育局，由教育局分配工作，毕业证则提前发给毕业生本人。
而定向生和委培生必须回户籍所在地工作，派遣证与毕业证均随人事档案一起寄往户籍所在地的教育局，毕业生没有自主选择就业单位的权力。
林非凡接过派遣证的上联，仔细端详着，喜形于色。
他没想到派遣证印的这么精致，纸质像钞票一样。此时虽然分配不如意，但还是有一点小激动，从此是一名国家教师了。
而范强面无表情，接过派遣证看都没看，直接放进了裤兜里。
“到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去工作，发展前途更大。”殷股长笑盈盈地说。
这话什么意思？不懂！林非凡望着殷股长，困惑不解的神情。
“林非凡同学，跟你说实话吧，听孙局长说岭南高中的徐校长很早的时候就打了招呼，想把你分配到岭南高中，但今年不准师专毕业生分配进高中，徐校长恳求把你借调进岭南高中，但是……”殷股长顿了下来。
林非凡不由鼻子有些酸，多好的表叔，竟然那么关心体贴人。
太冤枉表叔了，还让他喝了……
唉，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非凡发着呆，后悔不已。
殷股长继续说道：“以前我一直在教研室工作，今年我刚来人事股，深知各初级中学人手紧缺，所以坚决不准师专毕业生去高中，因为你们两个都要去岭南高中，鉴于各种特殊关系，我被逼的没办法，答应放一个，叫徐校长自己选一个，最后他选了范强同学。”
林非凡的脸一下绿了，对表叔的感激与愧疚之情顿时消失殆尽，他不由侧眼看了范强一眼。
范强低下了头，躲着林非凡的目光。
殷股长以为林非凡很难过，于是安慰道：“你也别为去不成岭南高中而难过，专心在镜湖初中工作，也是很有前途的。全县教育界借调的有不少人，明年我打算采取整改措施，三年内学历不达标的，没相应教师资格证的，必须统统回原单位工作。”
“林非凡，我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范强听不下去了，站起身往门口走。
“范强，你到外面等一会儿，我跟林非凡私说几句话。”殷股长不冷不热地说。
范强略顿了一下步伐，继而不顾腿疼，大阔步走出办公室。
15、家乡人民是忘不你的
殷股长，名殷勤松，岭南镇镜湖村人。
现年三十八岁，早年中师毕业，分配到岭南镇中心小学工作。
通过自学考试拿到大专文凭，后进入镜湖初中工作，在镜湖初中工作三年后通过专升本考试，进入江淮师范大学脱产进修。
本科毕业后分配到临江县一中工作，因工作勤奋，教学方法独特，深受学生喜爱。
自参加工作以来，教学成绩一直首屈一指。
后来教育局把这样一个在小学、初中、高中均有从教经历的人调到教育局教研室工作。
殷勤松在教研室还没呆满两年，碰上原人事股长退休。
现任教育局孙局长就把年轻有为的殷勤松官升一级，调任人事股长。
“我也是镜湖村人。”殷股长给林非凡泡了一杯茶。
林非凡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杯，连连称谢。
在他印象中行政事业单位的人都是心高气傲，没想到殷股长对人这般客气。
“殷股长哪个组的？”林非凡问。
“殷家湾。”
“哦，你们那个组全被淹了。”林非凡说。
殷股长回答说：“是呀，我爸妈都到我这儿来住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水能退下去，不过即使水退下去，那土砖做的房子也基本报废了，不能住人。”
“我小姨家房子都已经倒塌了。”林非凡道。
“你小姨家是哪个组的？”
“姚屋组。”
“哦，那里也基本都被淹了。”
……
闲聊之后，殷股长介绍了他的从教经历，还向林非凡分析了镜湖初中面临的严峻形式。
岭南镇下辖二十二个行政村，共五万多人口，全镇只有两所中学，岭南高级中学与镜湖初级中学。
岭南高级中学其实是一所完全中学，初高中学生各占一半，初中部服务于十一个行政村。
镜湖初级中学服务于另外十一个行政村，两所中学采取划片录取的原则，各录取本片区内的小学毕业生。
一直以来，岭南高级中学因高中部有带动作用，基础设施与教学质量均好于镜湖初级中学。
所以本属于镜湖初中片区的学生，有很多跑到岭南高级中学去读书了。
岭南高中受教学房屋限制，不能大量接收外片区的学生，因此对外来学生有所取舍，只招收小学毕业成绩好的学生，将成绩差的学生拒之门外。
而镜湖初中又必须接收岭南高中舍弃的这批差生。
镜湖初中服务的片区其中有几个与丰凉镇相邻。
丰凉初级中学管理很严格，教学质量一直位居全县前列，很多乡镇的学生趋之若鹜。
丰凉初级中学很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大量招收外乡镇的学生，除了正常收取学费，还另外收取很高的借读费。
所以很多本应属于镜湖初中的学生又被丰凉初中抢走一部分，导致镜湖初中在岭南高级中学与丰凉初中之间，艰难度日，生源少且学生底子薄，成绩一直难以有起色。
从1992年开始，镜湖对外发包，镜湖初中服务的片区大多座落在镜湖周边，片区内居民世世代代靠湖营生。
很多家庭突然之间失去了生计，一时穷困潦倒，家长们被迫外出打工。
因此镜湖初中大多数学生家庭教育严重缺失，于是教学成绩更是严重下滑，被周边两所学校甩开老远，年年在全县教育教学质量评估中位列倒数第一。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教学成绩越差，生源流失越严重，到现在，镜湖初中服务的片区三个年级本应有一千二百余名学生。
可现在镜湖初中在校学生数竟然只有五百多人，流失学生数有一大半以上。
流失的学生绝大部分去了其他学校，还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家庭贫困而辍学。
当前省政府对临江县的双基普及验收在即，镜湖初中成了全县教育界最大的困难户，万一被省检查组抽查到，那么临江县将无法通过普九验收。
本来教育局一直主张初中招生采取划片录取的原则，不赞成异地入学，且有文件下发到各学校，明文规定不准招收异地学生。
但各初中发展严重不平衡，教学基础设施存在很大差别，教育教学质量参差不齐，有优有劣。
教育局又无力让各学校均衡发展，家长们追求优质教育资源又无可厚非，所以教育局最终只能对这种愈演愈烈的择校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目前教育局内部传出风声，主张撤掉镜湖初中，并入岭南高级中学，集中力量建设好岭南高级中学。
还有一种主张是，把岭南高级中学的初中部分离出来，在岭南镇新建一所初中，把镜湖初中撤并入新初中。
很多人认为，镜湖初中已经回天无力，与其让它苟延残喘，不如至于死地而后生。
教育主管部门想重点建设另外一所中学，甩掉镜湖初中这个包袱。
殷股长说的声情并茂，而又忧心忡忡，他勉励林非凡发奋努力，全心全意投入教学，争创优异成绩，为能保留住镜湖初中而拼搏。
镜湖初中不能撤掉，镜湖村的地理位置比岭南镇还好，必须保留一所初中。
片区内的孩子们不能失去家门口的学校，家长们不能掏冤枉钱舍近求远送孩子去别的学校读书。
为了家乡的人民，为了孩子们，努力吧，林非凡。
你一定能为镜湖初中作出非凡的贡献，家乡人民是忘不了你的！
听了殷股长的长篇大论以及激昂的勉励之辞，林非凡有点儿懵了。
自己只不过是刚毕业分配的师专生，都没想好怎么去教书，哪能肩负起这么大的责任？
还没正式上班呢，何谈有资格为镜湖初中的存亡而忧心，哪有本事救镜湖初中于水火之中。
同时他心里又不由热血沸腾。
原来普通的工作也要承担着许多的责任，可以通过努力工作，实现人生的价值。
作为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竟然可以通过努力奋斗，为家乡作出贡献，为人民谋福祉！
这些概念与用词只是在政治课本上读到过，可从来没有想到这些高大上的话语能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林非凡暗吸一口长气，他想必须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一番友好温馨的交谈之后，林非凡起身告辞。
殷股长写了一张纸条给他，纸条上写着人事股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殷股长叮嘱林非凡，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或是生活上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他将全力以赴帮助林非凡。
另外还嘱咐林非凡带范强一起到一楼档案室去拿毕业证和其他相关材料。
林非凡拿过纸条塞进口袋里，满脸感激向殷股长道别。
这时镜湖初中的史校长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