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落老残张三疯
世分三教九流。九流又分上中下三等。
上九流曰: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烧锅(酿酒的)六流当(开当铺的),七流商贾,八流地主,九流最后是农夫。
中九流曰:一流举人二流医,三流风水先生,四流算卦瞎司,五流丹青,六流相士,七僧八道九琴棋(文人书生)。
下九流曰:一流巫二流娼,三流跳大神,四流打更夫,五流剃头匠,六流是吹手(婚丧嫁娶吹唢呐的),七流戏子八乞丐,九流街头吹糖人。
这世间,不管天上地下佛道神仙,还是皇帝老儿凡夫俗子,自古就分个高低贵贱,次序尊卑。
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就算是皇帝也要江山轮流坐,也要跟平头百姓一样早晚吹灯拔蜡嗝屁着凉。
逍遥的不过是一时的骄奢淫逸,黄梁一梦罢了。
就算是神仙那又怎样,不是也有天荒地老么?
当然,不知道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仙有没有鬼怪,张三疯倒是真的疯疯癫癫。
他有时能掐会算画符念咒,有时又冲着村口的大槐树放臭屁,常常自顾自絮叨着骂:
“俺虽是个臭鼬托生,可也算得半仙降世文曲下凡,凭啥让俺给那些个屁民剃头?凭啥让俺娶不上媳妇?凭啥拿俺和老残比……”
张三疯是真的疯。
但是他挑着剃头挑子在街头给人剃和尚头时,那把明晃晃的剃刀在手中滴溜溜直转,却从未失过手。
也就是说他给人剃头的时候不疯,不剃头的时候就疯。
疯了还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笑着唱歌:
“唉哟哟,这世上哎——
有男有女有欢有爱
有文有武有好有坏
有俗有雅有奇有怪
有分有合有离有在
有恨有怨有里有外
有生有死有成有败
真真假假哇
虚虚实实呐
笑看人生啊
实在无奈……”
每当这时,人们就取笑他:“喂,张三疯,你说啥叫有男有女有欢有爱呀?”
张三疯立马就哑巴了。
有人再问他:“是老残尿的远,还是你尿的远?”
张三疯立马就急红了脸,一把褪下裤子把裆亮出来:“俺!”
街头的男女老少就“哄”的一声开怀大笑起来。
大姑娘小媳妇都羞红了脸捂眼躲开,只有那些老娘们混在男人堆里不在乎地直撇嘴。
说起来,这张三疯却是有来头的。虽然已无实证可考,但村里人都知道他祖上是中过举人的。
据说那位张举人后来因为受了什么牵连,只身逃到了这穷山僻壤隐姓埋名安了家。
不知过了多少辈,张举人的后人世世代代谨记祖训只种地不读书。
可谁成想张家的基因实在太强大,虽然家丁不旺,可是子孙后辈天资聪颖,对于诗书笔墨可谓强文博记无师自通。
到了张三疯爷爷张不仕那辈上正是日本投降之后,因年近半百手无缚鸡之力,为了养家糊口张不什最终耐不住农耕之苦,去县城保安团寻了个文差事,干起了记录口供的营生。
一次保安团抓了个身上带王八壳子的学生,保安司令杨秃子亲自审讯,张不仕一旁记录。
结果张不仕见到杨秃子给一个半大孩子上火钳,一害怕把墨盘打翻了。
去捡墨盘时又一脚把地上杨秃子的酒瓶踢倒了。
那酒瓶轱辘辘一溜小滚正滚进了烧火钳子的小铁炉炉坑里。
烈酒遇到红通通的火炭就发生了物理和化学反应……
一个小爆炸引发了一场大火,杨秃子真烧秃了,学生也跑了。
张不仕差点被杨秃子打死,半夜被儿子张爱财从保安团后山的死尸坡上冒死救了回去。
也巧,第二天天才落黑全县就被北来的队伍接管了。
张不仕大难不死,一家人欢欢喜喜庆祝,好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在新社会的关怀下,张不仕还当上了乡村教师,又过不久儿子张爱财也结婚生子,有了张三疯。
张三疯本不叫张三疯,叫张惜才。
他出生时,爷爷抱着大孙子乐得合不拢嘴:
“爷爷叫不仕,你爹叫爱财,现在啊新社会了这些呀都不好听,你呀要懂得珍惜生活好好读书长大成材,成为人才!对,就叫张惜才!”
张惜才被张不仕奉为掌上明珠,并亲自教授念书识字。真正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活脱脱一个宝贝疙瘩。
年复一年,小惜才还不满十岁却已是出口成章诗书满腹了。
祖孙三代日子虽然清贫,却是过的有滋有味。
可惜好景不长,正当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时,上面派到乡里一个新专员。专员点名要见张不仕。
“啥情况这是……”
张不仕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专员办公室。
当他抬眼见到专员时“妈呀”惊呼一声,腿肚子一哆嗦差点瘫在地上。
这新来的专员不是别人,正是杨秃子。
当初北方的队伍一打过来,杨秃子见势不妙立马率部交枪投降了,同时还上缴了一份地下装备库的地图,也算立了一功。
这一次杨秃子摇身一变荣归故里,对于张不仕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正所谓小瘪鬼碰见老钟馗——冤家路窄!
果不其然,接下来不多时日张家的厄运接踵而来。
先是张不仕因涉嫌曾经阴谋加害有功之臣被铐到了县里。
后是张爱财名字低俗影响极坏,被关进了猪圈。
再后来张爱财的媳妇也就是张惜才的娘被人羞辱饮恨跳了井……
这前前后后三次劫难,年仅十来岁的张惜才连惊带怕折腾了三回病了三回,后来就疯疯傻傻的了,人送外号“三疯”。
时间一久,人们叫顺了口就只知张三疯不知张惜才了。
说起来,这村里还有个老光棍,人称“老残”。
老残比张三疯年长十多岁,境况却差不多。
以前,老残的爷爷是个黑心财主,爹是二伍子,即山匪。
老残那时十几岁,随着爹逃跑时被山石绊了一跤,据说那石头三角形很锋利,正插在他的胯部,自此他的腿就折了。
那一战,他爹被流弹打死了,老残成了小残废。
后来,小残废被送回了村里,人们指着他的背影议论:“都是那个财主老鬼作的孽!”
人生如梦,岁月如梭,一年年过去,小残变成了老残。
老残孤僻古怪,从不与人言笑,每日只知道默默地捡狗粪扫大街,给村里喂猪放羊。
他腚后头也总会跟了一群淌黑鼻涕黄鼻涕的小孩伢伢边跳边喊:
“老残老残断了狗腿没了狗蛋……”
老残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瞧得起自己,只知道自己的爷爷和爹有罪。
他只有白天给村里放羊,晚上给村里的猪割草,早晨捡村里的狗拉的屎,一声不吭为祖宗还债。
甚至后来连自己真名叫啥,他也弄不清了。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一个人望着天空,望着房梁发呆。
冬去春来,终于有一天老残完成了改造,还从大队里分到七只羊四分地。
但是,他恨透了“断了狗腿没了狗蛋”那话。因这,连王老屎家的哑巴闺女都不愿意跟他。
一直到二十世纪90年代,六十来岁的老残落下了搂箩筐睡觉的毛病。
村里人瞧不起老残,也瞧不起张三疯,就时常拿他俩斗趣。
久而久之两个本无瓜葛之人便如有了世仇一般,誓死要争个你高我低,斗个你死我活,反倒更加成了村人的谈资笑柄。
第二章 不羁青山马杌子
张三疯和老残所在的村子叫青山村。
村子不大,住着百十户人家,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里刨食的农民。
叫青山村,是因为村东北有一座山叫大青山。
说起这大青山,乃是齐中山区的一处丘陵。
叫大青山,其实山一点儿也不大,海拔156.6米,方圆不足五里地。也非青翠,漫山青石碴子,仅山头上丛生着一小片松林。
松林里的松树长了不知多少年了,却愣是只有茶杯粗细,龟裂着灰褐的树皮倔强而立。
远远望去,青灰的松林就像是给大青山戴了一顶绿帽子。
不过说来奇怪,就山顶这片不高也不大的绿帽子却经常云雾笼罩,颇有异象。
而张三疯每回一疯巅都会跑上山去,钻进云雾中的绿帽子里,像升了仙一般任谁也找不着。
这一天是青山村村集,赶集的人不多,但是都爱看热闹。这不,张三疯又被那些闲散人们戏耍了。
他又气又羞,把头埋于地上屁股高高撅起,像只猩猩又像个圆规,用屁股瞄着众人转圈。
“哟哟,看这臭鼬精又要放毒了,哈哈哈哈……”
人群哄笑着。
“卟吥!卟吥!哧——”就见张三疯屁股间的破布一鼓,果然放起屁来。
众人都慌张捂鼻,边逃边骂:“妈的,这次是硫磺味的,果真是个臭鼬精!”
也有人半捏着鼻子回味:“不对,应该还带了点腊八蒜的味儿……”
别说,张三疯这招还挺好使,转眼间看热闹的人都“呸呸呸”地散开躲远了。
他放下屁股四处瞅瞅,一脸漠然,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就在这时,他的肩头上突然被人一拍,身后露出个脑袋来,是个十**岁的小青年。
小青年灰头土脸脏兮兮的,一副流里流气的赖痞相。
“嘻嘻!”小赖痞阴阳怪气瞅着张三疯:“张疯子,今儿可该给小爷我服务一回了吧?”
张三疯斜眼瞟他一下,没吱声。
小赖痞见他不理自己,生怕被人瞧见损了面子,就露出一副横相,用脚踏住剃头挑子扯开嗓子撒泼:
“咋滴个?你一个下九流的疯傻剃头匠还摆臭架子啦?”
“切。”
张三疯不屑地嘴角一吊,喉咙里反诘:“你能,你不是下九流,你不在二十四节气,你是末流下流!”
“吔!你个老臭鼬,小爷我——”小赖痞恼羞成怒撸起袖子装腔作势要动手。
这会儿原先散去的人群见有热闹又重新聚过来,有人起哄:“快干起来,看是这小臭鼬厉害还是老臭鼬厉害!”
原本举着拳头的小赖痞听了这话两眼一眯,再瞧瞧张三疯一副软硬不吃的架势,颇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眼珠子轱辘辘一转很快镇定下来,举着的拳头伸展开缓缓放下来,在张三疯肩头轻轻一拍,换成了笑脸:“嘿嘿——”
他很从容地把嘴巴贴在张三疯耳旁,悄声道:
“疯爷,都是闹着玩!今个儿你守着众人服务我一回,晚上去打麦场屋后有厚报!”
“厚报?”张三疯终于说话了。
“嘿嘿!”小赖痞神神秘秘压着声贼笑:“烤羊腿!老残滴……”
“嘿,嘿嘿!那个老畜生!”
张三疯一听到羊腿和老残顿时两眼放光,会意地贼笑起来,赶忙去收拾挑子,磨刀烧水。
小赖痞则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来,冲着众人舒眉张眼赖笑着,充出一副纨绔少爷的架势。
不多时,水烧热。张三疯执着剃刀瞇起眼,在小赖痞头顶比划几下寻找下刀的地方。
他边比划边唱:
“嘿哟哟那个秃子蛋嘞,
全凭俺一把小刀片嘞,
上山下海嘞,打磨地球嘞……”
张三疯又唱开了,这次唱的特欢快。
他嘴上唱着,手中明晃晃的剃刀旋转如飞,随着杂毛乱舞,现出一颗刮成一道一道的梨花脑袋来。
脑袋是小赖痞的。他端坐于长凳上,双目微闭享受着剃头的美妙,眉宇间显露出玩世不恭的桀骜。
据说那个年代,不论五冬六夏,剃头匠都是挑着担子在街头露天给人理发的。
那扁担两头一头是火炉水盆,一头是板凳工具,便是所谓的“剃头挑子一头热”。
此刻,小伙儿头顶着天,脚踩着地傲然而坐。他鼻孔朝天,双目微闭,洋洋自得,丝豪不担心那把剃刀会溜辙走偏。
方才被臭屁熏散的众人本想看一出好戏把热闹补回来,结果却是看二人眉来眼去卖弄恶心,不禁大失所望。
有人撇着嘴冲小赖痞叫道:“马杌子,你穷显摆啥呢?”
“就是,秃了毛的鸡也成不了企鹅!”有人附和。
“小心你爹从临城的窖楼子回来,一酒瓶子把你这秃头砸成两瓣!”
“哈哈哈,两瓣,那不成屁股蛋了嘛!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
“切!”小赖痞闭着眼冷冷一笑并不理会,冲张三疯道:“疯爷,您接着唱,小爷爱听!”
“好嘞!”刚刚被打断唱歌的张三疯应一声,又扬开了嗓门:
“嘿哟哟那个嘿,
俺滴个小爷妹,
今日儿,沾您的油光有美味,
金风赤月烤……烤狗腿,
这帮疯人咱莫理会,
他们呀,张嘴拉尿撅腚吃饭,
怎识人间真宝贝?
嘿嘿嘿,要说灵光哪一位,
还属小爷您最金贵!
天生一位大元帅呀,
头顶令箭满天飞!
小仙刀片走一走,
显山显地又露水,
亮出三千虱子兵嘞,
整整齐齐排好队,
赵钱张李周吴郑杨
左右丑俊公母上下,
全都向您齐拜跪……”
张三疯闭上眼晴唱歌,手中剃刀寒光闪耀旋转游挪。
小伙儿闭着眼睛听歌,甚至摇头晃脑在刀光中随着低哼,是真的入戏了。
众人见他俩榆木绑上杠头,臭鸡蛋拌起臭豆腐,果然臭味相投,也都觉的无趣各忙各的去了。
不多时,张三疯停住唱歌把剃刀一收,手在小赖痞光头顶上一拍,乐呵呵笑道:“呵呵,咋样?毛蛋变光球!”
小赖痞睁开眼,伸手摸着光脑袋眨巴眨巴眼问:“没虱子了?”
“嘿嘿,虱子头上的秃子明摆着么,都被咱用刀片片收伏啰!”
张三疯胜利地笑着,话说反了也觉不出来。
“嘿嘿,你个老东西!”
小赖痞也胜利地笑着,眼含贼光叮嘱:“记得后半夜,带上剃刀,片肉!”
小赖痞也是青山村的,叫马杌子,今年十九,是个孤儿。但他爹他娘都没死。
邻居们都说杌子娘是好人,唯独杌子和杌子爹骂她烂货。
杌子爹没本事又好喝酒,醉了就打人。打杌子时,杌子娘用身体护住,哭天抹泪。打杌子娘时,杌子不分好赖站一旁骂娘活该。
杌子娘强忍着暴打,苦水往肚子里咽。她想,杌子是娘身上的肉啊,这日子能熬一天算一天!
于是,杌子娘断不了捂着肿脸去邻居家借味精,说是鸡下了蛋给儿子沁鸡蛋喝。
终于有一次,杌子娘被打的跑到街上,冲追上来的杌子爹吼,要死要跟他离婚。
邻居们对杌子说:“劝劝你娘。”
杌子就对娘大吼:“要死死远点!”
当晚杌子娘凄惨地走了。
杌子爹喝的烂醉,从村外铁路桥上一头栽下20米掉在一列火车上,第二天醒来时已到了八百里之外。
后来,杌子娘曾托人给杌子捎来一包牛肉干,就再也没了音信。
村里有外出办事的人回来说在临城见到过杌子爹,有时穿的人模狗样,有时又鼻青脸肿在街头讨钱。
就这样,杌子成了孤儿。
他从小皮实,有时饿上几天几夜还能翻墙越货。
庄里乡亲,谁家丢了鸡少了羊种的地瓜遭了秧,都要到杌子家柴门外大骂:“八辈子缺德丢祖宗啊!没了爹丢了娘遭报应啊!”
杌子在村里臭名昭著,人称“青山第一臭蛋”。
他在村里没朋友,唯一能跟他对上几眼的也就张三疯了。张三疯又疯又爱放臭屁,被人们称作“青山臭蛋第一”。
这二人,果真是臭味相投!
至于那个老残,人老又坏还拣狗粪,被村人称作“青山最老狗臭蛋”。
于是,杌子、老残、张三疯并称为“青山三臭蛋”,远近闻名。
因为羊的问题,杌子跟老残算是死对头了。也正因为这一点,杌子和张三疯才有了些许小默契。
老残既要对付张三疯,又要对付马杌子,显然不用些伎俩是不行的。
第三章 夜半偷腥炸惊雷
老残和马杌子成为死对头,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他总是丢羊,在他丢羊的那段时间原本面黄肌瘦的马杌子,却油光满面。
二是马杌子与张三疯走得较近。就冲这两点,老残认定了马杌子是自己的克星。
老残同时对付张三疯和马杌子,张三疯和马杌子自然就联起手来对付他。
青山村这个不大的地方,由三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上演起了三国演义。
张三疯给马杌子剃头的当晚后半夜,村外的打麦场空旷寂静。
这个点村民们都在熟睡,连村东北的大青山都进入了梦乡。不过打麦场北边的库房后面却鬼火影影,令人心悚。
慢慢靠近,墙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添柴烧火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人在说话。
其中一人是张三疯,嘿嘿笑着吹捧:
“山人我果然没看错,你马杌子生来就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嘿嘿……”
“屁!”另一人是马杌子,他瞅着张三疯屁颠屁颠的馋相,一边翻动着火堆上的羊腿轻声骂:
“就你还号称半仙,我要是生来大富大贵,还他妈半夜出来偷羊吃?”
“嘿嘿,咱早就给你相过面。别看你整天吊儿郎当的,却是骨相清奇,天生干大事的人嘞!”
张三疯竖着大拇指,说的很认真。
“对,小爷我骨相清奇,你二大娘的,我那是饿的!”
杌子头也不抬地翻动羊腿,接着说:“要说干大事,今晚咱在这里大口吃肉算不算大事?”
杌子说着用张三疯的剃刀片下一块肉塞进口中,边嚼动边眯眼盯着张三疯。嘴角的油水在火光照映下随着肌肉颤动,亮的让人心眩。
张三疯望着那张油嘴,馋得直咽口水,连连点头:“算,算大事!”
“嘿嘿,疯爷,那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俺马杌子做大事?”
杌子口中的肉很有嚼劲,但是挡不住说话。
“愿,愿意!”
张三疯紧紧盯着油嘴,眼珠子都绿了。
“嗯,这烤的差不多了。”
杌子伸伸脖子瞪瞪眼把肉咽下去,抬眼冲张三疯一笑,然后片下一块肉递给张三疯。
张三疯用脏手接过肉,火光的速度还没跟上的功夫,肉已经落进了肚子里。
“咦,啥味,俺咋没尝出来?”
张三疯吧唧吧唧嘴,可怜巴巴地望着杌子,“俺可有一年没吃过羊肉了!”
两人正说话,就在这时头顶上突然“啪——”响起了一个惊天炸雷。
“啊!”。
二人都同时惊呼起来。
张三疯甚至吓的一屁股向后摔了个四脚朝天,像只乌龟样边挣扎边哭喊:
“老天爷饶命!老天爷饶命!俺以后再也不敢馋嘴了……”
马杌子手脚灵活,抱着脑袋使个驴打滚轱辘辘滚开老远,也是惊出了一头汗。
待他心惊胆战抬头去看时,只见火堆上方一个佝偻背蓬着发的黑影正手举长鞭呲牙眦目怒视着自己。
跳动的火光映照下,那张脸须发喷张忽明忽暗,一双小眼睛射出吃人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不是别人,正是老残。
“喂……喂……喂……”马杌子认出是老残张口结舌结巴起来,“嘿,嘿嘿……老……老残呀,你咋来了?”
老残望望火堆上的羊腿,再望望仰躺着的张三疯,最后一双怒目狠狠瞪住马杌子,使出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羊鞭在天空中划了个圈。
“啪——”鞭声炸开,响如霹雳。地上的张三疯吓得浑身一阵乱哆嗦。
马杌子脑门上也是直抽筋,慌忙举手告饶:“别!别呀……老残叔!”
那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别你娘的个马屎弹子姥姥!”
老残不由分说,一脚跨过火堆抡起鞭子直冲马杌子扑上去。
“噢——吖!”
杌子惊地惨嚎一声翻身爬起抱头鼠窜。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老残佝偻着背凶神恶煞般连跑加跳追去。
“啪!啪!”
暗夜中鞭声连连作响,伴着叫骂声越响越远……
直到这会儿张三疯才缓过神来,他从地上爬起口中连连惊叹:
“鹅滴个娘嘞,这羊腿吃的……好险!好险!”
他担心老残再返回来自己可就麻烦了,慌里慌张捡起地上的剃刀拔腿就走。
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也顾不得烫,一把抓起火堆上的羊腿揣在怀中匆匆而去……
这一夜无比惊险。
好在马杌子腿脚快,最终甩开老残躲进了庄稼地里。
他也不敢回家,家里没爹没娘,就一副破柴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只好躲在庄稼地里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马杌子一觉醒来,浑身早被露水湿透了。
他又冷又饿,远远地围着村子转了两圈,但是想到老残那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的眼神,最终也没敢进村。
他缩着脖子转来转去,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南的建材厂附近,最后一咬牙心想:饿死皮薄的,撑死脸厚的,对,就去找她!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整整衣服大跨步进了建材厂的大门。
她,是谁?这里还需做个交代。
说起来这青山村本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可谓穷山僻壤,靠天吃粮。
全村人唯一能接触接触外界气息的,就是村南庄外的那条铁路线。
据说那条铁路是当初德国人修的,后来又被小鬼子占据,整天运鬼子兵和坦克,村里人天天担惊受怕。
后来新社会了,可是小村也没沾上光,因为没有车站。
村民们就只能天天望着那整车整车的煤炭、粮食等等各式各样的物资从眼皮子前面穿梭而过,只有眼热的份儿。
好在到了**十年代,终于碰上了好政策,全国开始改革开放。
一夜之间,春风吹绿大江两岸。青山村不知哪一代修下了个大福分,上头在村南修建了个小货运车站。
这一下,青山村本来不起眼的地方破天荒热闹起来。
外地投资商一拨拨地来考察建厂,好像一夜工夫,村南起了一片高高低低的烟囱,不分白天黑夜地冒着黑烟、白烟、蓝烟、黄烟……
打那时起,村里渐渐富了起来。村民有的盖起了小楼,有的开上了小车。
可是,唯独张三疯、老残和马杌子生活没有发生根本改变,他们满心思都在上演三国演义呢!
村南建材厂就是借着春风新建起来的。据说是省城的某个大集团投的资,专门开采当地人最不入眼的那些灰白烂石头,磨碎了打成粉制作板砖瓷器,销量出奇的好,都快挖到大青山脚下了。
建材厂招的工人多,当地人不够用就从外地招,很多外省人都来打工。
其中就有个小姑娘叫甘甜甜,十七八岁,据说家是江西的,人长得那叫个水灵。
别看杌子懒不愿到厂里去打工,可是一得空便要去建材厂外转悠。
为啥?
两个原因:一是财迷心窍,整天寻思着去偷点东西卖钱;二是色迷心窍,整天净做白日梦了,就想着让甘甜甜给自己当媳妇。
这次杌子被老残追得疲惫不堪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来找甘甜甜。
第四章 打工少女甘甜甜
建材厂大门朝西,女工宿舍就座落在厂区西北角上,是一座简陋的二层小楼。进了大门往北一拐不多远就是,可是须经过保卫处。
保卫处是第一关。杌子平时没少跟厂里的保卫员斗智斗勇打游击。
不过,这次杌子没有躲躲藏藏,而是大大咧咧地进了厂门。
这时天色还早没到上班点,几个刚下夜班的工人陆陆续续骑车出了厂门。
保卫处里的值班员有一搭无一搭心不在焉,偶尔透过小窗口朝外瞅一眼,然后趴在桌上小睡过去了。
杌子对保卫处这帮家伙的底细路数早就摸的门儿清,他知道这会儿是上下班时段的空档,对保卫处的值班员来说是绝佳的偷懒机会。
杌子就这样大摇大摆经过了保卫处,往左一拐径直向女工宿舍楼而去。
女工宿舍楼叫“楼”却毫无楼的气派,就是简易的上下两层排屋。楼上楼下一间间宿舍如囚房般紧密相排,显的拥紧不堪。
这个点,已有部分女工在起床洗漱。因为离食堂开饭还早,所以大家都懒懒散散的还未从梦乡中完全清醒过来。
别看杌子过保卫处轻轻松松气定神闲,可是一来到女工宿舍楼前,心中却紧张地打起了鼓儿。
杌子知道甘甜甜就住在二楼最中间那个宿舍里。可是人多眼杂,他一个男的一大早就去女工宿舍定会被骂个狗血喷头,闹不好还要吃笤帚疙瘩、黄金尿。
杌子只好躲在角落里偷偷观察楼上的情况,只希望恰好甘甜甜就从宿舍里出来或走廊里经过,然后蓦然回首回眸一望正好瞧见自己。
二楼走廊上的女工们三三两两从宿舍出来,然后在宿舍和盥洗室、厕所之间来回穿梭。
楼道上晾晒的内裤、胸罩、袜子、毛巾等五颜六色各式各样,这些本来是杌子平时特感兴趣的神秘之物,可眼下又冷又饿的他却觉的特别碍眼,总像在故意遮挡那些脸。
“姥姥的这些个烂布头,穿着多余,挂着也多余!”
杌子心中暗骂,两只眼睛努力聚着光搜索。
果然,走廊上人影一闪,在两件洁白的内衣间露出一张盈盈的笑脸来。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圆圆的杏脸俊俏的五官,很漂亮。尤其是那张脸,白里透粉,蛾眉如黛,一双妩媚的眼眸眯起来弯成了月牙儿,正耸着鼻翼冲着天空深深呼吸。
“早上的空气真好!”
女孩陶醉着欢笑,却不知道此刻楼下的角落里正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呢。
“靠,好美啊……”
杌子傻傻望着,忍不住赞叹。一抹晨光照在他的光头上,折射出一道幸福的光茫。
楼上的女孩正是甘甜甜。
“咦?”甘甜甜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眼睛向楼下一扫,恰巧与杌子四目相接,不由一愣,“是你?”
甘甜甜见是马杌子,脸上挂满狐疑快速收起晾着的衣服,这才高高在上问道:“马杌子,你来女工宿舍干啥?”
“俺……俺……”杌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探出身子结巴了半天才解释,“我这不是好几天没见你……怕你被人欺负,来看看你嘛!”
“哼,还用得着你管?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没安好心吧!”
甘甜甜一脸不屑,口齿很伶俐。
“嘿嘿,你看你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你下来,我……我找你有事!”
杌子赖笑着走到楼下,仰头往上招手。
“啥事?你可是又要骗人?我可没空搭理你!”女孩撇着嘴扭过头去。
杌子见她待理不理的样子,忙把手搭在口上压住声故作神秘地轻叫:“是那事儿,有眉目了!我三叔让我跟你说一声!”
这回杌子声音不高,却很好使,女孩立马转回身来,一脸似信非信:“真的?你可不许骗我!”
女孩面上抑制不住兴奋,就要下楼来。
杌子见了连忙制止,摆起功劳来:“别忙,我为你这事儿一大早跑来连口饭都没吃呢!去,看有啥剩饭饼干的给我弄点下来!”
“哎!”女孩高兴地答应一声转身回了宿舍。
走廊上有几个女工俯身下望见是马杌子,都撇着嘴翻白眼:
“切,又是这个小流氓!”
“哟,剃个秃头更像小流球了,白长瞎了这身皮!”
“嘿嘿嘿!”
杌子也不生气,摸着光脑壳拿眼盯住她们的胸,舔着舌头故意露出一副色相。
“呸,臭流氓!”有人骂。
“看啥看?想吃啊,叫妈就挤给你!哈哈哈哈!”一个女人浪声大笑。
这下,倒是杌子羞红了脸,挺着脖子反诘:“小,小爷不跟你这浪货一般见识,免得污了我尊贵的眼睛!”
杌子别过头不再理会她们。恰巧甘甜甜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一包方便面。
“喂,小甘呀,跟这种人打交道,你早晚被他祸害了!”有人探着身子提醒甘甜甜。
“对,到时侯你被先那个奸再后那个杀,就轮到我去给车间主任当儿媳妇了!”先前的浪荡女人尖酸叫骂。
甘甜甜抬眼白了一下浪荡女人,把方便面往杌子手中一塞说:
“走,别理她!是我江西老乡叫汪水妮,最爱占人便宜!”
“哦,管她有水无水呢……”杌子见到方便面就像狗见到骨头,哪里还有心思理别人。
他三两下把包装撕开,先“喀哧”啃一大口,然后快速将调料包打开撒在干面饼上,接着又是一大口。
“咯嘣咯嘣”,他两个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肆无忌惮上下嚼动着,发出满嘴脆响。
杌子边吃边跟着甘甜甜走,拐了个弯来到个无人的僻静地。
杌子只顾吃,头也不抬。
甘甜甜停住脚步,回身瞅着他嗔骂:
“瞧你这吃相,像个饿死鬼托生!又弄个光头,怎么看也不像个村长家的少爷!莫不是真的又骗我吧?”
杌子只顾吃,面太干吃得又急他差点噎住,好不容易连伸脖子加瞪眼把最后一口咽下去,这才抬起头来冲甘甜甜笑。
“嘿嘿,鹅——”可是他这一笑却打起了嗝,“鹅——”
“鹅什么鹅?”甘甜甜鄙夷地反问。
“鹅——”杌子忍不住又打了一个,憋着气解释:“我是说……鹅!鹅!鹅……”
杌子控制不住,翻着白眼连连打嗝。
甘甜甜这才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笑骂:“怪不得呢,哈哈哈哈,下一句该曲项向天歌啦!”
“啥娶象向天割?鹅——”杌子一脸茫然。
“哈哈哈哈哈……”甘甜甜被他的傻样逗得笑弯了腰,好久才喘过气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呀!这你都不知道?”
“啥,白毛女凫水?那还不得淹死,还红掌拨?那是扑腾喊救命呢!”
杌子见她莫名其妙笑个不停,眨巴眨巴眼颇有些不解。
“……白毛女凫水!哈哈哈哈……你马杌子装傻还是真傻呀?”
甘甜甜好不容易止住笑,她擦把眼泪抬脸望着杌子忽然一怔,问道:“你脸怎么啦?咋吃完面就……”
第五章 叫板村长杨家兴
“吃完面就咋了?”
杌子见甘甜甜盯着自己额头,忙伸手去摸。这一摸不打紧,登时疼的尖叫起来:“唉哟——疼死俺滴个姥姥啦!”
原来不知何时,杌子额头上起了个紫红的大血包。这一摸简直是钻心的疼。
杌子痛得直跳脚,像只大虾。
甘甜甜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好扯他一把:“行啦,叫的跟杀猪似的!你不至于是吃方便面过敏吧?”
“过敏?老子对吃的东西从不过敏,姥姥的,都怪老残那老王八蛋!”
杌子明白过来,一定是昨晚被老残追赶时摔的,不知咋的现在才肿起来。
“谁是老残?”甘甜甜好奇地问,“你不会是被坏人打了吧?”
“呃,咳咳……我被人打?”杌子闻言也顾不得疼了,一挺腰杆拍着胸脯吹牛:“你也不打听打听,在咱大青山这一片上杌爷是干什么的?”
“想当年,老子孤胆闯县城敢挑大柳子杜仙斋,他带了八百人把青山村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老子也没怕!”
杌子忘了疼,挺着脖子口沫横飞。
“你还别不信,在这个地盘子上我马杌子跺跺脚青山顶上那几棵松树都得抖三抖!打我?有那胆子的人还在石头底下压着没出生呢!”
杌子越吹越来劲,眉飞色舞。
甘甜甜见他吹牛,不耐烦了,问道:“你这么能,那我问你你给我办的事到底咋样了?你三叔是不是同意让我参加省城的技术培训了?”
“呃……这个……”
杌子挠挠头。
“这个嘛……我三叔说,再过两年有个全国的培训,到时候呢……你生完孩子,我在家看孩子你去培训!”
“啥?我生完孩子?!”
甘甜甜听得一头雾水,眼睛瞪得像核桃,“不……不是,你马杌子瞎说啥呢?”
“嘿……嘿嘿,我三叔说的,只要你跟了咱,再给俺生个崽子,保准让你……”
杌子嘻皮笑脸圆着谎。
“呸!我呸呸呸!”没等杌子把话说完甘甜甜就大骂起来:
“好你个马杌子,坏杌子!臭杌子!烂杌子!你果然没安好心,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么德行?这回又骗我!”
甘甜甜一边骂一边举起小拳头扑头盖脸冲杌子捶了上去:“还我方便面!还我方便面……”
“唉哟哟,小姑奶奶,你轻点!”
杌子抱着头狼狈躲闪,口中连连告饶。
这时两名保卫员闻声奔过来,见是马杌子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撂,杌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应声倒地,被摁了个结结实实……
杌子被关进了保卫处的杂物室,这一关就是一整天。
太阳落山时,青山村的村主任杨家兴来把他领走了。
杨家兴四十多岁,戴副近视眼镜黑着脸一声不吭在前走,马杌子狼狈不堪拖着步子在后跟着。
直到到了村头的大槐树下,杨家兴才停住脚步。
他转回身盯住杌子,阴沉沉地问:“你跟人家说我是你爹?还说厂长是你叔?你知道人家厂长是谁吗?人家可是省里领导的豪门公子!”
杨家兴越说越气,骂起来:“你个小瘪三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他娘的说我是你爹!老子要不是村主任,早把你揍趴在地上了!”
杨家兴说着就要撸袖子揍杌子。
杌子见状赶紧后退,边退边喊:“哎呀——姓杨的,你还真动手啊?你忘了当年是谁救你一条命啦?是俺爹!”
“你……”
挥舞着拳头的杨家兴被杌子的话给闷住了,铁青着脸怔在原地进退两难。
杌子见杨家兴住了手,开始不依不饶起来:
“哼,想当年你昏死在大青山下的雪窝里,脚趾头都冻掉了,要不是俺爹发现了你,你现在还有小命吗?现在你当上村长了,好啊威风啦!你敢动我一下试试,俺爹可在天上看着呐!”
杌子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乱飞。
杨家兴心中有愧,却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扬着巴掌骂道:“你这不孝的东西,你爹还没死呢!今天,我这是替你爹教训你!”
“哼哼,替俺爹教训我,那个老东西跟你一样,都不是啥好鸟!”
杌子冷笑着骂。
“你……”杨家兴被气得咬牙切齿连连跺脚。
可是回头一想,这小兔崽子天生反骨无赖,他爹都管不了他,自己操哪门子心生哪门子气啊。再想想,的确也是,他爹还真不是啥好鸟。
“唉!”想到这里,杨家兴把抬着的手放下,叹一口气说:
“行啊,你小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叔我也不能把你咋着!别的也不多说,我就希望你以后别在村子里惹事,别糟踏庄里乡亲,少挨点骂多积点德就行!”
杌子见杨家兴败下阵来,不敢确定这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于是拿眼斜瞟着他并不吱声。
杨家兴也盯着杌子,然后摇摇头换成一副和颜悦色的笑脸:“孩子啊,你呀真和你爹小时侯一样,倔!”
杌子仍不吱声。
杨家兴接着说:“你爹救我那一年我十一岁你爹十五,他呀楞是从山上把我背回了村里,可是他不懂这冻伤的脚不能烤火,结果给我一烤我人倒是活下来了,两个脚趾头却化没了!后来他非要用自己的脚还给我,还真差点砍了!你说你爹,嗐……”
杨家兴说着说着竟然落下泪来。
不过杌子并没有被感动,他一点也不在乎地盯着杨家兴,脸上冷若冰霜:“少惺惺作态,他打俺娘,把俺娘打跑了!”
“你娘不也是被你撵跑的吗?”杨家兴反问。
“俺那是故意气她,气跑她就不用挨打了……”杌子眼圈发红,气鼓鼓的。
“……”杨家兴愣住了,久久无语。
杌子不再理会杨家兴,转身要走。
“站住,你上哪去?”杨家兴低声喝问。
“不用你管,小爷自有小爷的道!”杌子依旧一副痞相。
“我可告诉你,以后不许再去纠缠那个小姑娘了!人家水嫩水嫩的仙女一样,岂是你能配得上的……”
杨家兴的话没说完,杌子早已不知去向。
“唉,真是村村有本难念的经呐!”
杨家兴摇头叹息,背着手往村里走,边走边自言自语:
“一个马杌子,一个老残,还有一个张三疯!人道是三个好汉一个帮,这仨货……却是三个萝卜一个坑,名符其实的三个臭蛋呀!青山村可真是人才济济,卧虎藏龙……”
第六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自从杌子和张三疯烤羊腿被老残抓现形,大青山顶上连日来云遮雾罩,张三疯又消失了。
村人远远指着山头议论:“莫不是石大夫显灵了?”
“那明镜石是天上飞来的,自然不是俗物!”
“我看张三疯也不是俗物!”
“屁,他当然不是俗物,是个俗人!”
“咋?他也算个人?一个臭屁精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拿张三疯开涮,可是谁也没有胆量钻上山头到云雾里去看个究竟,只有张三疯敢。
放下张三疯先不说,再说马杌子。
自从被杨家兴从建材厂保出来,他既不敢回村,也无脸去找甘甜甜,只能在四处瞎逛靠小偷小摸弄点吃的,惨到有上顿没下顿。
的确,前两年他是风光过一回。那时他爹他娘才抛去他不久。
他心里恨,想不到娘竟然会真的走。
他更恨爹,恨不得将他揍个皮开肉绽,可是他不敢,从小就只有老畜生揍小畜生的份儿。
他很想死,可是又不甘心。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不被人瞧不起,可以风风光光大摇大摆地走在村里的大街上。
当然,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杌子改变不了自己的骨骼命相,走路越来越带着贼风,行事从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王八亀头朝哪边!
不过,他却是十分牙硬。硬是靠着鸡鸣狗盗顽强地活了下来。
其实他对甘甜甜讲的那些话,有一半是吹牛也有一半没太吹牛。作为一名不入流的小贼,杌子倒是真的见识过传说中的贼帮的。
有一次杌子溜到县城踩盘子(黑话踩点,即作案前预先摸底),不成想恰恰冲撞了贼头杜仙斋。
杜仙斋在当地影响极大,据说黑白两道都有徒弟门生,是个官面上都不愿意招惹的人物,他岂能轻易饶过杌子?
那一次杜仙斋调动了上百号人追拿杌子,后来直接把青山村给包围了。全村老少都吓得躲进了大青山。
杌子则躲在生产队的地窖里三天三夜不敢出来,最后是被辣椒熏烟给活活熏出来的。
他被五花大绑推在了杜仙斋面前。
不过这小子天生命贱,却也是天生的牙硬,被打了个皮开肉绽死活就是不向杜仙斋低头认罪。
杜仙斋见他有几分枭桀气概,便生了恻隐之心将他放了,并且约定日子要与他义结金兰。
说起来那时候的杌子借了杜仙斋的威名,的确是风光了几天。
可是不巧的是约定之期还未到就逢上全国严打,杜仙斋一伙被省里派来的武警部队一网打尽全部锒铛入狱。
也幸亏当时杌子还未入伙,这才躲过一劫。
可是杜仙斋一被抓,才自我感觉要被上天眷顾风生水起的杌子,优越感立马就分崩离析了。
并且是境况越来越不如从前,有时被人抓住,轻则痛骂重则挨揍,真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甚至,连老残这样不入流的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杌子就专门暗地里跟老残吊着干,断不了去老残的老屋和羊圈里光顾一下。
至于老残,他对马杌子可谓是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剥其皮。要知道,羊可是老残的命茛子,何况是一只才成年的温顺母羊。
杌子烤的那条羊腿恰恰就是那只母羊的。他自知闯下了大祸,这回与老残的梁子算是结死了。
另外,老残还有件极为私密的事儿被杌子瞧见了。
对老残来说丢羊事大,但是他更担心的是马杌子掌握着自己的秘密,要是被张三疯知道了编成歌在大街上一唱,那可真是不敢想象……
因此,只要马杌子存在一天,老残就一刻也无法安生。他一心欲除之而后快,恨不得这小狗崽子立马从青山消失。
杌子感受到了这种气息,真心害怕老残玩命。
他觉的大青山再也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无论是人情还是世故,他已经把自己作为一名村人的所有资源损耗殆尽。
青山这一片上实在待不下去了,而今唯有另寻出路从头再来,他要收拾行囊一走了之。
最终,杌子决定冒死回村。之所以说冒死,是因为老残那条鞭子,据说抽死过狼!
杌子回村不为别的,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唯一能用的就是娘以前亲手为他缝的一只旧帆布背包。
那时,娘刚被爹打过,正抹着眼泪烧火做饭,可是米缸面缸空空如也。
杌子逃学回来,肩上背着漏了底的破书包脸上却带着兴奋,他手里捧着两个偷来的甜瓜。
“娘,你吃个瓜。”杌子很瘦小,瓜举在手里颤颤巍巍,他竭力稳住,想让娘知道自己有力量保护她。
可是娘生气了,肿着眼喝问:“又逃学了是不?又逃学了是不?”
“娘,俺饿!俺知道你也一定很饿……”杌子低着头瞅着瓜。
娘再生气,但是从不舍得打他一下。娘抱着杌子的头泪水如注,娘俩在灶房里哭了一下午。
晚上娘躲在胡同头借着月光用旧帆布给杌子缝了一个小背包。
第二天一早,娘打着哈欠直流眼泪,把杌子的书本小心地装在包里,轻轻挂在儿子肩上:“孩啊,咱人穷不能志短,你可是娘的希望啊……”
那时的杌子只以为娘熬夜流眼泪,却不知道娘的心又经历了一夜生与死的折磨。
眼下,杌子要走,要逃离这个己无可留恋的地方,他想了一圈,也只有那只背包尚可一用。
于是,他只能冒险回家一趟。决心已定,杌子伺机行动。
再说老残,连续多日寻不到杌子,但是他始终不放弃,像个幽灵一样天天在村中转悠。
尤其是晚上,那驼背燎毛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闪过,能把人瘆死。
杌子想躲过这难缠的老鬼谈何容易。
可是杌子发现,这事儿竟也没有想的那么难办。他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躲过老残,乘着夜色摸进了自己家门……
这是个初秋的清晨。
大青山还未醒来,连带着青山村都被如烟薄雾笼罩着。
天刚麻麻亮,一个身影蹿头蹿脑从小村巷子里闪身出来。
天光昏沉,虽然瞧不很真切,但是从那映着天光的光头能看出来,此人正是马杌子。
杌子灰头土脸看不出几道眉毛,一双小眼滴溜溜闪着贼光。
他身条细瘦,一套单薄破旧的灰布衣褂罩身,尽管带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手脚动作却是透着麻利劲儿敏捷的很。
杌子胳肢窝夹着个脏兮兮的黄布背包,猫腰弓背警觉地四处张望。
见四下里无人,他瘦脸上挂起一丝半恨半狠的冷笑:“老东西,小爷给你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
言毕,身形一闪溜过村口老槐树,遁着雾气贼一样逃匿而去。
待杌子身影变成小黑点隐没于晨雾之中,老槐树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这人六十来岁,佝偻着驼背,斑驳额顶,花白山羊须,一双绿豆眼凝着厚厚的黄痴,藏在里面的一对小眼珠死鱼般阴森森地盯着杌子消失的方向。
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老残。
第七章 明镜石上神仙窝
老残手中抓着一根撵羊用的狗皮鞭子,两腿一长一短阴沉而立。
那鞭子通身上下乌黑油亮,散发着刺鼻的腥膻味儿。
他身后还挂着一只柳条编的粪篓,粪篓里面一点粪也没有。
这年月早起捡狗粪的基本绝迹,老残该算是历史文化遗产。
他紧咬牙根,腮帮子上绷出几道嶙峋的牙筋,尖尖的颧骨微微颤动着,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远远看去,仿佛一具僵尸。
山风渐起,迷瘴缭绕。大青山时隐时现,更平添了一份骇人的神秘。
张三疯失踪了,如今马杌子也跑路了,对于老残来说简直是大获全胜。
他斜楞一下三角眼,冲杌子消逝的方向抖落抖落山羊胡,似笑非笑口中“呲!”的一声,满是不屑。
这会儿雾稍淡了些。天色开始放开光亮,大青山苍浑的身躯也现出了些端倪,村里有了人声。
老残左右瞧瞧,变戏法一样耷拉下眼皮缩起脖子,成了一副凋零老态。手抱羊鞭迈起小碎步匆匆返回村里……
转眼,已是杌子离开的第二天。
午后,秋老虎发着威。
天气异常闷热,除了村外那些烟囱依旧不知疲倦地冒啊冒,整个青山村懒洋洋的,连知了都歇声了。
村外玉米地旁,几只白毛山羊正闭着眼咧着嘴卧在沟旁树下。其中一只母羊的大紫奶爆着青筋鼓凸着,泛着耀眼的光芒。
老残叼着烟袋倚在树下放羊,铜烟锅里却没有半丝烟气。
他眯缝着眼盯着母羊的腿腹间,不时地笑笑又偶尔一副复杂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这会儿,村中懒汉杨二贵的家里,杨二贵正午睡,呼噜呼噜鼾声如雷。
穿着大花裤衩的老娘们,在一旁弯着腰挤着冬瓜般的大胸脯呼拉呼拉摆洗衣服。
杨二贵仰躺在前出厦凉席上,偶尔停住鼾声,嘿嘿笑两下。
他正梦见建材厂那个水灵的外地小妞儿冲他笑。忽然老娘们就出现了,变成巨灵神的模样,抡起棒槌就砸,自己半边脑袋都开花了。
他忙捂住脑门儿喊饶命:“大大大……大神饶命……”
“饶你娘的屁!”他耳边顿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
待他睁开眼,老娘们正伸着湿漉漉的大腿一样粗的胳膊,硬是将他耳朵拧了三圈半把他从小妞儿那里拽了回来。
“嗷——哟哟哟疼……”
杨二贵捂着耳朵一轱辘爬起来,跳着脚转圈。
“咱村除了杌子和张三疯就剩你了,老残都比你勤快!”
老娘们横眉竖目雷声滚滚,果真与电视里的巨灵神如出一个娘胎。
“……老残?”
杨二贵不情愿地趿拉着鞋来到院中,揉揉睡眼打着哈哈反问:“老残能弄得你黑夜叫死叫活?”
说完,嘿嘿两声背上喷雾器,出门离了村子向西埠坡走去。
外面,天上太阳发着火像是要吃烤串儿。远远的大青山上的云彩不知啥时候早散尽了,山顶青黢黢的松林被烤的要冒烟。
张三疯就躲在松林里的一块大青石上。
大青石完全不同于漫山的碎石碴子,足足有一丈余长三尺余宽半人来高,像口大棺材。
青石表面经年累月也不知被什么人打磨的光滑如镜,村人们称为“明镜石”。
也有迷信的百姓传说其为“石大夫”,每年焚香上供奉为神明。
但是,山顶经常迷瘴缭绕,据说有妖灵出没,因此平时很少有人来。
不过,张三疯倒是不在乎反而视作清静妙处,有时钻进山中一待数日,小小松林俨然成了藏身僻幽的神仙窝。
这两日天热,山顶没了云雾,可是张三疯仍然没有下山的意思。
他仰躺于明镜石上半睡半醒,眯眼望着头顶的松隙口中似唱非唱:
“神仙窝,窝神仙,青石缝里一线天。鸡也刨,狗也叫,青山底下把命要。娘管哭,孩管闹,蛤蟆尿里吓一跳。吓一跳,懒汉叫,木头苍蝇魂丢掉……”
张三疯一边唱着懒懒得侧了个身,“叭嗒”一下从怀中掉出半根羊腿。
那羊腿早就风干了,掉落明镜石下竟然将一块石碴子一敲四瓣。
“诶哟喂咱滴个乖乖,你可是俺的万年粮啊!”
张三疯赶紧趴下身子将羊腿拣起来,吹吹上面的土重新揣进怀里,然后长长叹一口气:
“唉,饱暖思淫邪,饥寒起盗心!殊不知,这淫和盗是能要人命滴……呼……呼……呼噜……”
说着说着,又睡过去了。
再说杨二贵,背着喷雾器去地里打农药。磨磨蹭蹭走三步停两步,蔫着头跑着调边走边哼小曲儿。
“小妹妹……你坐船头儿,哥哥我在岸上……走欧欧……”
路两旁的庄稼和树木也都跟杨二贵一副模样,耷拉着枝叶毫无生机。除了嗡嗡嗡的苍蝇和不知名的小虫偶尔飞过,四下里没有半个人影。
“唉!”杨二贵止住调儿望望天空,再望望无尽的玉米地青纱帐,挤着腮帮子叹口气骂道:“娘的,这鬼天气,要把个活人晒死!”
他话音刚落,身旁树底下冷不丁传出个声音来。
“死!谁死啦?”
那声音苍老沙哑,像诈尸。
“妈吔!”杨二贵被吓了一大跳,低头看去原来是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儿,正是老残。
老残半眯着眼坐在树下打盹,身下是被羊啃秃了的草埂子,旁边放着那副羊鞭。
杨二贵见是老残,气地跳脚大骂:
“你个没球蛋的老家伙,我当碰见鬼了呢!你不好好放羊在这装死,我看全村就你最懒,连张三疯和马杌子都比你强!”
老残闻言肩膀一耸睁开小眼,蜡黄的眼珠一动不动瞪了杨二贵三秒半钟。
不过,他最终没有发作,而是歪头瞅了瞅不远处路沟里的羊,两眼重新眯上。
“靠,老东西!这要是以前,我非押着你游街!”
杨二贵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老残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毫不理会。
“哼!破落相,死人样!”杨二贵撇嗤撇嗤嘴,娘们一样翻个白眼,无趣地钻进了成片的青纱帐。
钻过两块棒子地,他心里又开始想起小妞儿来。他记不清小娘们叫什么名儿了,反正就是长得说不出的那个甜!
“嘿嘿,要是亲上一口肯定甘甜!嘿嘿……”
杨二贵伸出舌头咪溜一下嘴唇,口水差点掉出来。
第八章 午后惊魂西埠坡
自从那次在建材厂门口卖烤地瓜,杨二贵就注意上了小妞儿。小妞儿十七八岁,胸脯鼓得紧紧的,皮肤出奇的白嫩。
杨二贵打出娘胎第一次见到这样水灵馋人的女孩儿。
他把两块热乎乎的大地瓜握在手里,仿佛握着两只胸。最后讨好地少收人家一块钱。
小姑娘冲他笑得那个甜呀!杨二贵像被勾了魂样,回到家眼前总是那翘鼓鼓的胸脯。
再钻过两块地就是自家的了,一人多高的棒子秸密密实实,一点风不透,想要活活把人闷死。
他边抱怨天气和老娘们,边想着白嫩的小妞儿,绿黝黝的棒子叶扑打在肩上脸上,生疼。
其实,去自家的地有条小路,杨二贵为了到附近的石窝灌点水才选择了钻青纱帐。
他用散着汗臭的毛巾抹一把脖子,嘴里嘟嘟囔囔埋怨:
“老骚娘们,黑夜榨了汁,白天还要榨汗。”
终于试到点风了,前面就是石窝。瞬间,石窝里的积水营造出的小气候带来一股凉爽气。
杨二贵加快脚步窜出棒子地,来到石窝旁,吓的草丛中大大小小灰灰绿绿的蛤蟆们一阵乱跳。
他也顾不得许多,把喷雾器一扔,俯下身呼啦呼啦捧起水就往头上浇。
浇了几把,他耸耸鼻子皱皱眉心里想,一湾子水肯定又被人倒了粪尿,弄得自己一头一脸骚臭。
折腾了一气,杨二贵一边擦头发一边在岸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两手在口袋里摸摸索索,好半天掏出半盒皱巴巴的哈德门,点上一支出神。
此时,周围静得出奇。
杨二贵心中琢磨,要不是老骚娘们逼着自己去老岳丈的炒鸡店帮忙,就不会耽误打农药。人家地里的虫子都跑到自己地里了,倒怨起老爷们懒来了。
心中发了一通牢骚,又不自觉想起买地瓜的小妞儿来,他吸着烟眯起眼恍恍惚惚,仿佛那鼓翘翘的胸脯正跳跃着向自己奔来。
杨二贵忍不住咧开嘴嘿嘿笑起来。
突然,他止住了笑。
他发现杂乱的芦苇丛中漂着一个鼓囊囊的花包袱。
杨二贵心口一悬,什么东西?谁家扔垃圾把衣物也扔了?
他顺手折了一根棒子秸想把那东西够过来,可是哪里够得着。于是,他挽了挽裤腿下到水中。
水底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挨到漂着的包袱前。杨二贵伸手一拎,那东西骨碌碌泛着白沫翻了个个儿。
只听杨二贵鬼嚎一般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窜出石窝,像没头苍蝇般在棒子地里乱窜乱撞……
太阳傍落山。
青山村空气骤然凝重起来。
县里市里警车来了好几拨,西埠坡的石窝被公安和围观的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
杨二贵坐在村委办公室的破联椅上,惊魂未定。两眼呆呆的,口里不住地说:“是她!是她……”
“她是谁?”
现场办案的县公安局石副局长冷声喝问。
“她……她死了!眼珠子都瞪出来啦!”
回想着西埠坡石窝的情景,杨二贵禁不住浑身瑟瑟发抖,腿肚子还一真转着筋呢。
公安问话,他像丢了魂似的直哆嗦,双手捂住眼不住地惊恐呓语:
“死了,她死了!那……那……那胸……都泡发啦……”
此刻的杨二贵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死了的竟是那个买烤地瓜的小妞儿。
“靠!”
石副局长白他一眼,扫一下他湿漉漉的裤裆骂道:“歪眼吊腚的,你倒是会瞧地方!说,她叫什么名字?”
“她……她是建材厂的,好…好像姓甘……”
杨二贵被这一喝斥,倒是真的有了点印象。
他记得当时把烤地瓜递给小妞儿后,旁边一个看上去挺泼浪的女工一把将地瓜夺在手中,大咧咧地坏骂:“甘甜甜,你那里还没这地瓜大,吃了也白吃!”
“对,是姓甘,叫甘甜甜!”
杨二贵回想起来。当时自己还被那女的抛了个媚眼,心说这泼浪子货长的也不赖嘛……
杨二贵回想着,顺带开了个小荤差,“嘿嘿”傻笑两声。
“啪!”
石副局长见杨二贵傻笑,气地一拍桌子厉吼:“妈的,笑啥?这是人命案不知道吗?”
杨二贵被吼声吓得一趔趄,差点从联帮椅上掉下来,忙辩解:
“俺……俺起初也不敢确定嘛……就记的她那件花上衣了……紧绷绷的嘛!呜呜……”
杨二贵又扯开了哭腔。
村长杨家兴见状,赶忙双手捧上一盘水果,堆着笑脸说:“石局莫发火,他是俺本家兄弟,心眼少!”
石局伸手掰个大香蕉嗤嗤两下将皮褪个精光,只顾吃没再理会。
要说这杨二贵也真够倒霉的。就在两个钟头前,他去西埠坡石窝灌水打农药,竟然发现了一具女尸!
恰恰那女尸也穿着与甘甜甜一样的花褂儿,甭说,一定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妞儿。
这会儿杨二贵缓过劲来,止不住地拍着膝盖惋惜:
“哎哟喂,亲亲滴小祖宗诶,可惜了那么水嫩的小妹子,你咋就死了呢……”
“操,二锅货!”
石局吃完香蕉,把皮往桌上一扔狠狠瞪他一眼。
杨家兴也气恼地冲杨二贵直挥手要他闭嘴:“你个鳖孙子有点正形没?现在是公安审案!”
“算了,你这兄弟有点二。”石局转过身面对杨家兴,沉了片刻说:
“杨主任啊,既然经过排查死者不是你们村民,就先让外面的人散了吧。”
村里突然出了人命案,小村一下子陷入了恐慌,村中上下人心惶惶。村长杨家兴更是整个下午都焦头烂额惴惴不安。
他见石局这样说,绷着的心一下子放松开来,连连应声:“哎哎,那敢情好!”
接着,又不迭地拱手作揖恳声请求:“我就说嘛跟我们村没有半分关系!既然不是俺村的,那就快点派人把那死鬼请走吧!看看村里都乱成啥样啦!”
石局瞅一眼杨家兴,脸上不阴不阳地说道:“不过,你也别甩包袱,你们村出的可是件人命大案!咱可丑话说在前头,凶手是不是你们村的还不一定呢!”
“呃……”
杨家兴脸上一白,赶紧说:“俺们村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怎,怎么会干杀人害命的事?一定是另有其人!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石局抬起眼皮盯着杨家兴,“说说看!”
“嘿嘿,”杨家兴被盯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尴笑着解释:
“这还不简单,外村人干的呗!您想啊,村南那么大一片工业区全都是外来务工人员,鱼龙混杂啥人没有啊!”
“哼哼,这可不好说!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你们村任何人都有嫌疑,也包括你。”
石局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杨家兴闻言怔了片刻,没再言语。
眼看天已落黑,一名公安拿着份勘情报告走进村委办公室,向石局长汇报:
“报告石局,经过指认确定死者是华宇建材厂的江西打工女汪水妮,26岁。另外建材厂的工人还举报,汪水妮的同乡打工妹甘甜甜也失踪了,到现在下落不明。”
第九章 先奸后杀人命案
“呵,剧情反转啊!”
石副局长听完汇报一摸脑门,转向杨二贵翻着眼质问:“你不是说死者是甘甜甜吗?”
“唔……”杨二贵也傻眼了,哭丧着脸直结巴:“俺……俺只看到了衣服……没……没看清脸!”
石局厌恶地瞪他两下,一把接过勘验报告细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叫过杨家兴说:
“死者颈后有一处刀伤,法医初步断定为先奸后杀。凶手嘛,可能是一人作案,也有可能是联手作案。嫌疑人目标锁定两个范围,一是外来务工者,一是本地村民。你需要提供一下本村闲杂人员名单。”
听石局说凶手锁定范围有可能是本村村民,杨家兴一下子冒开了汗,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连声否认:
“怎么可能?不能不能!怎么可能是俺们村民啊!绝不可能,一定是那些打工的!”
一旁原本哭丧着脸的杨二贵闻言精神一振,忙悄声提醒杨家兴:“老残,老残啊。”
“谁是老残?”石局警觉地问。
杨家兴怔了怔,喃喃道:“这……不可能,他根本没那功能!”
“六哥,他有没有那功能,你又没试过!”
杨二贵冲杨家兴翘起脖子犟嘴。
“你……”
杨家兴被噎的差点岔气,好半天才铁青着脸指着他前额骂道:
“你说你,叫我说你啥好?你这把破腚除了吃屎就是喷粪!”
“靠,到底咋回事?”石局不耐烦地瞪起牛眼。
“呃,这个……”
杨家兴略一思忖,立马挺起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
“不可能是老残,我敢保证,他都六十多岁的老僵木头了,再说解放那一年他那家伙就被废了!”
“那……还有张三疯和马杌子呢,绝对是他俩!”
杨二贵紧赶着插话。
石局见有眉目,一拍桌子大声传令:“把老残、张三疯和马杌子都找来!”
不多时,老残带到。张三疯和马杌子却不知去向。
老残一进门冲着杨家兴就来了个五体投地,花白胡须一抖一抖的,老泪纵横扯开哭腔:
“杨村长啊,杨主任呐,您可给俺作主啊!”
杨家兴一旁闷顿着脸,尴尬地打着官腔:
“这是做什么,起来起来,身正还怕影子斜?县局领导自会公断,政府自会作主!”
石局见只来了一个,就问:“还有俩呢?”
老残忙抬脸回答:“您是说张三疯和马杌子吧?”
“啊。”石局像石佛一样,嘴没动眼没抬,不知从哪里发出一声沉哼。
“张三疯早有两个村集没露面了,至于那个马杌子他夜来黑夜跑啦!”老残抖着山羊胡子说。
“跑了?”
石局眼皮猛地抬起,两眼射出威光来。
“可不,这小子一定是干了啥坏事溜了!”老残跟上说。
“嗯?”石局略一沉思,反声质问:“你怎么知道?”
“俺早起捡狗粪,瞧见他了,十有**是扒的火车!”老残连忙解释。
…………
杌子确实跑了。
他一路跑一路回头张望,一直跑到村南的汽车站。
这里是为方便打工人员设的临时车站,这时天还早根本没有车。
杌子突然想到了爹酒后飞落的铁路桥,桥下就是铁路。于是一口气又奔铁路桥跑去。
此时路上稀稀落落开始有了行人,杌子捡了小道来到桥下。
他抬头望望高高的桥头,仰天长叹:
“马杌子啊,当年你爹就是从那上面一头栽下来的!”
正好远处传来火车鸣笛声,此处是个急转弯,火车都要减速,杌子打算扒火车走人。
眼看着火车头露出来,越来越近,杌子伏在铁轨旁,待火车头驶过,弓背猫身猛然蹿起,身体便贴在了黑皮车厢上。
“窟穹……窟穹……”
伴着火车浓重的黑黄烟雾,空气中甩下一句话: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火车一路西去。
杌子躺在露天的车厢里,身下是大块大块乌黑发亮的块煤。他很疲惫,不久便睡了过去。
他做了两个梦。
一个是他碰见了爹,爹抽了他俩嘴巴说他跟他娘一样贱。
另一个是老残抓住他的衣领要他赔羊,他就骂:“老残你王八蛋,你不要脸,你搂母羊睡!”
老残听了就甩着羊鞭撵,杌子就跑。
跑着跑着,老残不见了,眼前出现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妞儿,白嫩的皮肤,鼓鼓的胸脯,是建材厂的甘甜甜!
杌子跑上去就亲,甘甜甜躲开,指着他鼻尖骂:“你个坏杌子臭杌子烂杌子,你说你爹是村长,你大爷是书记,你叔是厂长,全是放屁!”
杌子打个激灵醒来,见自己躺在火车上,长长松了口气,再也合不上眼了。
火车中途停了四五站,杌子腹中饥饿。本想就此下车,但转念一想,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离开那个伤心的小村再也不回来。
岂料,就在他下决心一走了之的时候,竟被巡检的路警逮了个正着。
路段警务室里,铁路公安死死盯着杌子喝问:“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扒的车?证件呢?”
杌子一脸沮丧,一声不吭。
第二天一早,杌子在两名路警押解下回到小村。
石局点一下头,一名公安“咔嚓”一下给杌子双手箍上一副明晃晃的手铐。
石局厉吼:“还不老实交待?”
杌子顿时傻了眼,一屁股瘫在地上。
待石局再问他,他突然从地上窜起扯着脖子大骂:
“老残你王八蛋,你个歹毒的老不死,老东西!你敢出卖爷爷,等我出来要你好看!”
“出来?”
石局冷冷一笑,反问:“你还能出得来吗?”
“能能能,你们不是说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吗?我说,我全说!”
杌子仰起头一连迭应道。
“算你识趣。”石局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招呼手下录口供。
半个钟头后,口供录完。
石局接过口供,只见上面写着:
“我叫马杌子,从小娘跑了爹散了,我饿得慌就偷了杨四家一支鸡,王五家九个鸹鸹蛋,后来又偷了电焊厂一箱焊条……还偷了建材厂女工宿舍的奶罩和裤头,还偷了老残一只羊,第一次一只公的,第二次一只母的……
石局看完将口供猛地在桌上一拍,怒骂:“好小子,跟老子玩转转!”
不过,他随即冷冷一笑,对手下说:
“哼哼,他偷了女工的内衣便是作案动机就有作案倾向,这本身就是重大线索嘛!再审,不行就采取些非常规手段,要让他快点认供,市局限期上报结果,现在已有重大突破,争取明天一早结案!”
杌子被带下去,他心里琢磨着刚才审讯时公安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越想越纳闷,就向看守公安打听,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怎么可能,那个汪水妮死了?!
第十章 为情伏罪成小残
“不,我没杀人!俺没有杀人!”
杌子慌起来,他不相信前几天还跟自己斗过嘴的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说死就死了。
可眼前这阵势又绝不像伺候小偷小摸的,他越想越害怕,最后蜷在墙角哭起来。
刚刚两个公安又来审讯,杌子抹一把眼泪,挺住脖梗一口咬定啥也不知道,死不承认自己杀了人。
最后,石局亲自来审问:“小子,别死杠啦!证人可说了,汪水妮死前你曾去女工宿舍骚扰过人家,还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下流动作!”
“我……”
杌子又急又恨说不出话来,直后悔那日去找甘甜甜碰见了那个死鬼。
“哼哼,看你还嘴硬?告诉你,先奸后杀可是大大的死罪!”
石局拍着桌子狠狠地说。
杌子吓得打个激灵,紧接着心一横咬牙反问:“你说是先奸后杀,你们有种不就弄些茎子来鉴定吗?”
“茎子?嘿嘿!你小子果然有些反侦头脑!”
石局冷笑着,围着杌子缓缓转了一圈,最后扶住桌子冷冷道:“这大热天死者在水里都泡发了,你的茎子早它妈喂蛤蟆了!”
“那你们找蛤蟆去!反正俺没杀人!”
杌子挺着脖梗死猪不怕开水烫。
“好好好,你个恶贯满盈的家伙,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哇!”
石局盯了他几秒钟,突然厉吼:“说!前天晚上你的同伙逃哪去了?”
“同……同伙?”
杌子被吼声唬住了。
“还想抵赖!”石局把黑脑袋往杌子光脑袋前猛然一凑,眼对眼眉对眉地阴沉问道:
“你和那个潜逃的甘甜甜什么关系?你两个又是如何勾搭连环合谋害人的?”
“甘……甘甜甜,她逃了?”杌子惊地瞪大眼睛。甘甜甜竟然跟这件案子有关系,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杌子用手紧紧抓着光脑袋,头疼欲裂。这一刻,他的脑子全乱了。
“嘿嘿,小子诶,瞧你这副模样天生就是块犯罪的料!咋,提前把囚犯头剃好啦?”
石局见杌子不说活,盯着他的光头蔑笑:
“告诉你,老子破的案子没有五十也有一打了,啥样的流氓混混亡命之徒没见过?今天你栽在我的手里怪你倒霉!等把甘甜甜抓住,老子把你俩一块儿送大牢吃枪子儿完蛋蛋!”
石局笑得有些狰狞。
杌子心中更加慌乱了,内心痛苦地挣扎着:自己绝没杀人!可是,汪水妮真真切切确是被杀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承认杀人,那就一定会是她杀的!她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就要坐牢,甚至枪毙!无论如何这都是杌子想都不敢想的。
杌子心中像个大漩涡,仿佛甘甜甜正在漩涡中苦苦呼救,拼命挣扎……
为什么?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这么下狠手,为什么要杀人……杌子越想越恨,恨得咬牙切齿,心底怒吼着。
可是,他又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不,她不可能杀人的!她就是和汪水妮有些小过结而已,她不会杀人的……
杌子无助地抱着头,光光的头皮被自己挠出了道道血印。
可是,他又不得不去相信,否则,平白无故她为什么要逃跑呢……
杌子痛苦纠集着,心中一遍遍埋怨甘甜甜,又一遍遍为她开脱,无论如何是不愿意看到她受到刑罚和伤害的……
“……不!这事跟甘甜甜没关系,她没参与!”杌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待他说完,忽然觉得自己的辩解像是不打自招,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后悔已经晚了。
“噢?”一直紧盯着他的石副局长立刻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证据,用长满背毛的手指死死指住杌子:
“这么说是你一个人干的啰!”
“呃……”杌子舌头打着绞,“俺,俺是说……她不会杀人……不是,我……”
杌子想解释,可是又觉得百口难辩,口齿一下子变得笨拙起来,越辩解越心虚。
他害怕起来,似乎感觉到自己有可能要真的成为杀人凶手了。
“你什么你?她不会杀人,看来是你会啰!自己都说漏嘴了,还狡辩!”石局大喝,转身吩咐手下:“刚才的口供全记下来,一个字都不能错!”
看到旁边两个公安“刷刷刷”在纸上写个不停,杌子感到自己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我……我……”他望着石局钉子一样的眼神想再辩解,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无力地支吾着,躲闪着,心头被无边的恐惧笼罩住……
石局眼睛射着寒光,如倒钩一般死死咬住杌子退缩的眼睛,仿佛能撕碎人心。
“哼哼,你叫马杌子!”石局抬脚踩住一条短腿板凳,阴森冷笑:“小子,你这名字起残了,现下就被老子踩在脚下!”
杌子望望那条板凳,心中彻底凉了。他觉得那可怜的板凳像极了自己,亦或是可怜的自己像极了那条板凳……
“说,你是如何作案的!”石局踏着板凳拍桌怒问。
“……”
杌子紧闭牙关再不吱声,他知道这是死罪,自然是不甘心轻易认罪的。
最终,他被作为重大杀人嫌犯押到了县公安局刑讯室。石局等人马不停蹄趁热打铁,进行了彻夜审讯。
第二天,县公安局结案上报结果:杀人嫌犯马杌子对死者汪水妮被害一案供认不讳,画押伏罪。
消息一上午就传遍了青山村,传遍了整个县城。
村长杨家兴在家一边吃着羊宝喝小酒,一边跟老婆说:“这下村里总算平静了!”
杨家兴的老婆杨玉环正怀中抱着宠物狗乐乐织毛衣,抬眼问:“咋听说他的腿好像瘸了……”
“嘿嘿,管他呢!”
杨家兴“嗞溜”一声三钱小盅一饮而尽,抹把嘴角眯着眼吐个烟圈:“这倒好,又出了个小残。”
杨玉环把乐乐放下,撅起屁股给狗狗拌肉馅,半带着无奈说:“少不了又是个屈打成招的……”
“啪!”
她话没说完,就见杨家兴七窍中喷着烟雾将筷子一拍,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放屁,你个老娘们,一张浪嘴懂个球!”
杨玉环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闭住嘴不吱声了。可是又有些委屈,婆娑着泪眼一旁抽泣起来。
“唉!”杨家兴望她一眼,也觉得自己有愧,把烟蒂掐灭缓声叹道:
“这么多年,是你家收留了我,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可是……自打你爹去了之后,这村长的位子就交给了我,我这一天到头也是不容易啊……”
杨家兴说得动情,也轻轻拭了一下眼睛。
正说话间,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有人吗?我找杨村长。”
杨家兴听着耳生不由一怔,正要起身去瞧,一个高高瘦瘦五十开外的男子一脚跨进门来。
正在吃食的乐乐“汪汪”叫了两声躲进里屋。
杨家兴一脸疑惑盯着来人:“您是?……”
“呵呵!”来人只是朗朗一笑并不答话,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
第十一章 神探擎危平错案
杨家兴有些气恼,但对方神气炯炯,不怒自威,好歹陪了笑脸递上大中华。
对方摇摇手,杨家兴尴尬地放下香烟,迅速猜测此人来头。
来人又是呵呵一笑,瞅一眼茶几上的碗盘问:“杨村长吃的是羊肉?”
“啊!羊肉。”杨家兴答话:“要不,一起吃点?”
来人摇摇头,问:“你们村有几家养羊?”
“两家。”杨家兴回答。
“有几家杀羊?”来人又问。
“杀羊?没有。这年头没人干那营生了,直接卖到市场上图个省劲。”
杨家兴边说边示意老婆端走茶几上的半碗羊宝。
“哦……”来人若有所思,突然对杨家兴的老婆说:“请先不要端走。”
杨家兴的老婆杨玉环闻言站住,不知如何是好望着自己男人。
“你……”此刻杨家兴再也憋不住怒火,气冲冲地站起身。
来人见杨家兴动了气,略带歉意微微一笑,伸手从胸口掏出一个小本子轻轻放在茶几上。
省公安厅刑侦局!
杨家兴看清了小本子封皮上的几个烫金小字,一下子傻了眼,乖乖坐下。
“我叫李擎危,省公安厅刑侦局专家组组长,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来人平静地说。
杨家兴转过神来,慌忙堆起笑脸:“不打扰!不打扰!”
李擎危端起半碗羊宝看了看问:“这羊肉一定是别人送的吧?”
“呃……”杨家兴一下语塞,只好说:“是是,村里老残送的。”
“老残能自己杀羊?”
李擎危盯住杨家兴。
杨家兴忙说:“那那都老早的事了,生产队那会儿他负责杀羊。”
“走,你带我去老残家!”李擎危起身就往外走,不容杨家兴说不。
老残住在村北土坯老宅院里。
这一片上都是老房子,胡同窄窄的,住的人已不多,十户有九户是空弃的。道旁屋角丛生着一些没了叶子的草梗,荒凉冷清。
杨家兴指指院墙头探出的一株老槐树说:“那家就是。”
二人来到门前,破旧的柳木板门从里面反锁着。杨家兴要叫门,李擎危抬手制止。
只见他抬脸望望墙头,向后略退两步,纵身轻轻一跃抓住探出的树干,双脚在坯墙上顺势一点便轻盈地蹲上了墙头。整套动作悄无声息,直看的杨家兴目瞪口呆。
李擎危蹲在墙头上,透过树丛,惊人的一幕跃入眼帘,露天的羊圈里一个花白发须的老头正赤身**趴在一只母羊背上……
二十分钟后,一辆白色桑塔纳驶进胡同,停在探出墙头的老槐树下。
公安在老残屋梁上搜出一把白晃晃的短刃。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杀羊的刀具,刀身长20公分,刀刃极薄,只消在羊后颈轻轻一抹,牲畜登时便要喷血毙命。
刑侦专家和法医现场比对鉴定后,老残被戴上铮亮的手铐。
这次他没给杨家兴跪下求情,一双小眼目不转睛死死盯住杨家兴,直到被塞进车里。
桑塔纳拐出胡同出了村子,直接驶向省城。
闻讯前来围观的村民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杨家兴呆呆立在树下,脑门儿直冒汗。直到杨二贵用胳膊肘捣了他四下,他才长出半口气,匆匆返回家里……
半个月后,省公安厅发文公布西埠坡奸杀案详情,原来李擎危私访本市正巧听到百姓议论汪水妮被害一案,觉得颇多疑点。
于是及时赶到火化厂亲自验尸,发现遇害女尸伤口在颈后部,较短浅,但正中要害,在尸体轻度**的情况下仍能辨出细腻的创口截面。
李擎危凭借多年的刑侦经验,从行凶方式和伤口情况断定,凶手必是一名屠羊高手。
于是缩小范围锁定目标暗中侦破,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人们都传颂神探威名,越传越玄。
据说老残被捕后死不开口拒不认罪,后来遣回市里,最终落了个蔑视公法对抗人民,毫不悔罪罪大恶极,游街十日判处死刑的判决。
……
秋风扫地,黄叶翻旋。
杌子一瘸一拐出了看守所。咣铛,铁门关住。
杌子的一条腿瘸了,两根细腿一高一低地立着。他胳肢窝里夹着破背包,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十九岁的小青年青灰的胡茬挂满沧桑,偶尔随着喉节颤动一下。
尽管洗刷了冤屈,杌子却没有半点庆幸。再次见到外面的阳光,他的光头已然煎熬成板寸,竟是恍然隔世。
他拖着瘸腿,漫无目的。离开拘留所,竟然找不到该去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住脚步,抬起茫然的双目。眼前,又是爹一头栽下的铁路桥。
他蹒跚着,跌撞至桥底,还是上次扒车的地方。
马杌子呀,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心底呐喊,嘴角撕裂,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窟穹,窟穹……黑皮列车渐渐隐没成黑点,两道明溜溜的铁轨,耀起斑斑寒光……
依旧是躺在大块大块的块煤上,马杌子颓废中睡去了。不过,这次他没有做梦,他像个纸人一样空洞。
当他醒来时,日已西斜,外面人声嘈杂,喧闹的很。
他揉揉眼,两道眉毛变的一塌糊涂。站牌上黑漆漆三个大字,除了“站”字,另俩字他不感兴趣,没学过,就算学过也不认识。
此处是客货混停站,杌子强打起精神四下瞅了瞅,趁人不注意蛇一样溜下车箱,一瘸一拐混在乘客中出了车站。
看来是到了大地方,车站外高楼林立,街街角角熙熙攘攘,大车小辆各色人等,五颜六色杂七杂八。
没有目标,就没了方向。杌子被人流裹挟着漂进一道巷子。
也不是完全没有方向,这里除了下水道浓重的气味,还有各色小吃的味道。
捏捏扁扁的裤兜,望望金黄的炸辣椒,还有豆腐箱子、酱猪腮。杌子壮着胆子盘住瘸腿坐下来,矮脚桌子,缺腿马扎,倒是让他心安不少。
忙碌的小吃摊老板扫他一眼,没顾上搭理他。
旁边一个微胖醉汉正哗啦哗啦小便,滋起一团白沫。
杌子闻着尿臊,缩着脖子蜷坐在桌角,饥饿令他神智恍惚,饭菜的香味让他欲罢不能。
醉汉把东西往裤裆里一塞,猩红着眼坐在杌子对面,咧开嘴露出黄牙:“嘿嘿嘿,小兄弟。”
杌子没心情理醉汉。
“咋滴,初来乍到?嘿嘿嘿嘿。”
醉汉又似没醉,扬着脖颈扭头喊一声:“老板来个猪腮子,俩鸡肋骨,一瓶老烧!”
然后转回头来,一副直爽的样子:“嘿嘿,兄弟,有缘份不怕路远,哥哥我请你!”
杌子提着警惕假装不理,眼神顾盼四下张起的夜灯。霓虹闪烁下灯红酒绿,肉菜飘香,比起那冷漠的小村,这里才是人间天堂。
菜上桌,满盘红亮亮油滋滋的猪头肉带着热气,香味儿直钻肺。
杌子扫视一眼,心中踌躇着。怎奈一颗猪眼圆溜溜乌瞅瞅,硬是瞪着他。他本不想和醉汉瓜葛,可这猪眼着实可恶。
啪,筷子一放,杌子伸伸脖子瞪瞪眼,猪眼拖着两根白筋落入腹中。
第十二章 人比鬼恶起阴风
“嘿嘿,兄弟,吃吃!”醉汉也夹了一大口,满满地给杌子倒上一大杯白酒。
猪眼入肚就像催化剂瞬间化作能量,杌子感到整个身体变成了卷着漩涡的无底洞。他不再拘谨,抓起杯子一饮而尽。
“好!好酒量!”胖汉大声叫好,又给满上。
酒肉穿肠,杌子带醉,与醉汉哥长弟短,相见恨晚。二人聊到贴己处,时而抱头痛哭,时而伏案悲泣。
不知过了多久,啪,杌子隐约约脸上一热,火辣辣的。
待他睁开醉眼,桌上风卷残云,对面胖醉汉早已无影无踪。
“妈的,装醉,没钱来吃白食!”有人恶狠狠地骂,几条凶恶的汉子高高站着围住他……
“啪!”生疼,又是一个狠狠的大嘴巴子。
杌子捂着腮帮子打了个趔趄,斜卧在腥臭的泔水沟旁。
他久久卧着,不动也不说话,翻着浑浊的眼白如被抹了脖子的白毛鸡,毫无挣扎之力。
他只觉得身体空荡荡的,仿佛坠落地狱已经死了一样。
“靠,算了,一个残废,犯不着,拖一边省得碍眼。”有人不耐烦地骂。
杌子没有半点挣扎,被人拖着滑过泔水沟,在路边一丢。
他重重地喘息着,脸上膝下冰冷麻木,一动不动,就那样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有了些力气,爬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走。走着走着,一阵天旋地转摔倒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浑身上下再无力气。只好仰面躺下,等待生命的尽头。
杌子躺着躺着,又做开了梦……
他捧着一对小鸡仔,黄澄澄的,毛油亮。甘甜甜随着人流从建材厂出来,他腆着脸跟上去嘿嘿笑:“好不?送你嘞!”
“又不能吃!”甘甜甜头也不回翻个白眼。
“俺寻思送你好玩。”杌子心爱地抚着小鸡。
“玩,能当饭?”甘甜甜小胸脯鼓着。杌子眼神不定,直斜瞄。
下班人多,不知后面谁一扛他后肘。俩鸡仔扑楞一下,张着毛茸茸的翅膀摔在地上。
杌子赶忙俯下身去找,哪里还有鸡仔?眼前就只晃动着一根一根的裤腿,踏着铁蹄!
“俺的鸡……”
杌子一急叫了出来,打个趔趄睁开眼。左右看看,四周漆黑。
他啥也看不见,耳旁咯吱咯吱像是抬棺材的声音。
“完了,这回是真完了!”杌子沉吟着。
……唉!死了也好……他觉得自己早就该死了。于是忍着剧烈的头痛,闭上眼重新躺下。
“啥动静?!”
外面的咯吱声停住,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惊疑屏住喘息。
“别分神!你快弄,这就好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含混不清娇喘催促。
“弄个屁!”男人骂一声,紧接着一阵呼呼拉拉提裤子声。
“吱悠一一咣!”男人踏着慌张的脚步摔门而去。
“哎哎还没给钱……靠,啥唧八玩意!……唉!”女人骂着,叹口气。
杌子仰躺着,心说,死人也做梦?
他觉得身上生疼,就想翻个身。
“啪”,墙上一响,头顶一道亮光耀得他眼前一黑,是个灯泡!
杌子眼晕着,影影绰绰半天缓不过劲来。
“刷”,紧接着耳边一道拉帘子的声音。唏唏咰咰几下,有声音靠近他。
他还在瞎想,突然耳廓一颤,额头上方炸起个女人的声音:“真格的好柴烧烂灶!”
“呃!”
杌子吓了一跳,使劲揉揉眼,眼前模模糊糊。
好大会儿,面前现出一张煞白的脸,没有半点儿血色!
再定定神看,白脸上俩眼圈黑的像抹了锅灰,嘴唇红的像才吃过人。
“哦!”
杌子以为是鬼,都没怎么害怕,现在他觉得人比鬼可怕。
他使劲睁大眼睛细瞧,原来不是鬼,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这女人看不出年纪,只是两只眼角像笤帚,能扫地。
“你说啥?”杌子没听清刚才女人的话。
女人翻楞着眼,眼球黄中带红,“我说啥?我说好人没好报!”
“噢……”杌子重新躺下,手抓抓下面,是潮乎乎的床单。
他舒口气,果然是人!这才断定,自己不是在棺材里。
他再度睁眼,这是一间小屋,天棚很矮很破,糊满旧报纸,黑黄的纸角烂糟糟地垂着。
女人瞅着他,满脸厌恶:“咋,还赖上了?酒醒了就滚!”
“我……大姐,我这是在哪?”杌子问。
“谁是你大姐?穷瘸巴!”
女人嘴上很尖刻,但掩不住一脸倦态。
杌子尴尬地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女人身后还有一张床,很破,也瘸着条腿,用半头砖垫着。想必刚才的咯吱声便是它在神吟。
“唉!”女人瞪一眼杌子,叹息一声坐下。
一件花布的睡袍皱巴巴的,两只瘪胸露着大半,毫无生气地耷拉着。
她盯着杌子,半天,缓缓地说:
“没钱,还喝酒,死在外面也没人管。也就我狠不下心,怕你死在我门口……”
杌子忍着痛起身,床板咯吱咯吱一阵响,“大姐,你救了我……”
女人不理他,起身到屋角破桌上倒杯水,递过来。
杌子接过,眼中噙满泪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他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一把嘴角,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回头说:“只要不死,哪天我一定回来!”
说完,开门而去。
“你……”女人抬手想说什么,可是最终手缓缓放下……
杌子恍恍惚惚行走在街头。经历了这一番醉生梦死,全然没有了活下去的方向。
不过他又觉得临时还不能死,怎么着也得找机会报答一下这位好心的大姐。
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会儿正有人惦记他呢。
午夜,青山村村委会办公室还亮着灯。
村长杨家兴在灯下埋头计算着一沓票据,指间的烟头早已燃尽却浑然不知。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起了一阵风啸之声。
“唿——唿唿——”
风声尖锐诡异,阴森森的令人头皮发麻。
“咔嚓!”门突然动了一下。
“嗯?”杨家兴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玻璃望出去,门外漆黑一片啥也没有。
“这鬼风!”
他低骂一声重新埋下头,可就在低头的刹那间,门上似乎清晰地映出一张人脸。
“呃……”杨家兴心中一紧,赶紧抬头再看,仍旧什么也没有。
不过他再也没有心思算账了,把烟头一扔站起身来,披着上衣来回踱步,拧着眉头自言自语:
“村子底下有矿,对村民来说是大大的好事!可是……这个拆迁工作实在是有难度啊……”
杨正沉吟着,突然门“吱嘎——嘎!”动了两下一阵阴风袭入,打断了他的思路。
“妈的,这风!”
杨家兴不禁打了个寒颤,边骂着边向门口走去……
第十三章 午夜不可近红衣
杨家兴自小不怕邪,对于鬼神之类根本不信。
他迎着阵阵阴风仗步门口,悄悄捏住门把猛然一拉,办公室的绿漆木门“吱呀”一声大开。
随着门开,下面“轱辘”一下滚进一个人来。
那人毫无防备,被这一诓以面戕地,险些受伤。待他狼狈地抬起脸,杨家兴才看清,竟然是杨二贵。
“怎么是你?”杨家兴不满地责问。
“嘿,嘿嘿,六哥!”
杨二贵尴尬笑着,“我……这不寻思着,这么晚了村委还亮着灯,怕进了贼!”
“狗屁!”杨家兴骂道,“大半夜你不在家待看,到处乱转,怕是你就有贼心!”
“俺哪敢,六哥你还不知道,俺打小跟着你屁股后面从来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儿的。”
杨二贵爬起身摸摸脸,癞笑着:“幸好没毁容!”
杨家兴无奈地望他一眼,叹口气坐回椅子上,伸手从抽屉里取出半盒烟,自己点上,然后抽出一支扔给杨二贵。
“嘿嘿。”杨二贵一把接住,凑上前拿眼偷瞧桌上的票据材料。
“瞅啥?没秘密!”
杨家兴烦躁地瞪他一眼,冷冷问道:“来找我啥事?说吧。”
杨二贵捏着烟没舍得抽,腆着笑脸套近乎:
“嘿嘿,还是六哥懂我!您不是说过吗,现在城里都兴炒房地产了,我来呢就是想问问,你看眼下我手里正好有点闲钱,想在村里置办点空闲的老宅子……”
“空闲老宅子?”杨家兴一怔,长长吐出一口烟:“有是有,可都是有主的,要买你自己去找人家商量啊!”
杨二贵一笑:“嘿嘿,兄弟这不是想着买点便宜的吗,要不找你干啥?”
他边说边把捏弄了半天的烟放在鼻下嗅着,见杨家兴没再说话,就接着说:
“眼下老残判了死刑,马杌子也不知去向,他俩这两套宅子不正好空了吗?嘿嘿,你这里大笔一挥销户充公,再往外一倒手,不就……”
“不就什么?”杨家兴盯着他淡淡地反问。
杨二贵见杨家兴待理不理,着急道:
“不是,六哥你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兄弟这么多年没少给你办事吧?这眼下好不容易演上好事了,你就不兴给我点回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呵,你急啥?”杨家兴见杨二贵真急了,冷冷一笑反问道:
“还房地产,你当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你这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咋滴,想打拆迁补偿的主意?”
“瞧……瞧六哥说滴,俺咋成苍蝇了呢?再说你也不是蛋,是不?”
杨二贵也摊开牌不紧不慢地反问,杨家兴听着来气却又发作不出来。
“六哥,现在村子底下有矿这事儿可瞒不住了,大伙儿都知道一准要搬迁,一个个都伸着脖子等着坐地涨价呢!”
“嗯……”
杨家兴拧着眉头听杨二贵说话,若有所思。
杨二贵察颜观色,继续说:
“刚才你说的话,俺在门外都听见了,这拆迁是个麻烦事儿!可是你没见吗,凡是遇到这种事的地方哪一个不是当官的先富起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杨二贵说完瞪眼盯着杨家兴,期待着他发话。
许久,杨家兴把烟蒂掐灭,缓缓站起身沉沉一笑:
“兄弟,你把你六哥看成啥人了?这拆迁是大事,关系到群众的利益!我能无视党纪国法,昧着良心从中渔利大捞一把?”
他说完转过身背向杨二贵摆摆手,缓缓道:
“天不早了,你回吧,我今夜还得把这些预算捋一遍,明天到乡上去汇报!”
“六哥……”
杨二贵见他下逐客令,心有不甘还待说什么。
可是没等他张口,杨家兴又猛然转回身来,双手紧紧扶住桌子两眼怪异地盯着他,沉沉地提醒:
“最近,村上刚死了人,大半夜的别出来乱晃幽!小心,午夜十二点,千万别走夜道,别跟穿红衣服的人搭话……”
杨家兴的声音不大,但是头顶的灯光射在他怪异的面孔上,再加上压着嗓子缓缓发声,竟是让人不寒而栗。
“唔……”
杨二贵被他死死盯住很不自在,心说,六哥今天是咋了,不看兄弟情面不帮忙也就算了,咋还神神叨叨地吓唬人呢?
他这样想着,一下子回想起那天在石窝的恐怖经历,不由地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他惊恐地回头瞅一眼黑洞洞的门外,直觉得阴风阵阵,那门扇微微摇动,上面挂着的铁锁“啪嗒,啪嗒”诡异地响着,仿佛就有冤魂在外!
“妈吔!六哥你别吓俺,你可知道俺从小胆小……”
杨二贵吓得浑身直打激零,赶紧回过头来央求。可是他这一回头看到的却是更加骇人的一幕!
“啊……”随着一声惊呼,杨二贵没有了声音……
此刻,已是后半夜,凉气袭人。
街道上,昏黄的路灯阅尽一夜浮华,变得无比冷清。
流落省城的杌子不知道就在刚刚青山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愿知道,因为他恨透了那个地方。
他半醉半醒,拖着蹒跚的脚步踉跄而行,孤独的身形投在地上,影影绰绰像个游魂。
路灯下,一名披着破黄褂的清洁工,正佝偻着背清扫满地的菜渣、烟头、塑料袋,偶尔捡起个酒瓶,小心地塞进垃圾车一侧的烂布兜里。
清洁工老迈的身形,就像一只即将吐尽丝的老蚕,一步一挪不死不休。
杌子不知道自己是醉着还是醒着,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瞟一下清洁工,心中苦笑:马杌子啊,你活得如此窝囊,连个扫大街的都不如啊……
杌子触景生情苦苦叹息,一时酒的后劲又上来,脚下一跘差点摔倒。
“噫,小伙子喝醉啦?这大半夜的快点回家吧!”
驼背的清洁工停住扫把打量他一眼,声音苍老沙哑。
“要……要你管?……哇……哇!”
杌子翻着惺忪的醉眼瞅着清洁工直喷酒气,忽然腹中一阵绞动扶住墙呕吐起来。
他吐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胃中烧得像刀犁爪挠一般。
他摇摇晃晃扶着墙,许久抬起迷离的醉眼。
茫茫黑夜深邃恐怖,仿佛到处都是披着长发游走的鬼魂,它们正张舞着滴血的厉爪,煞面獠牙狰狞着面孔向自己逼过来……
“不要……不要……”
杌子吓地连连后退,退到无处可退。
他想向那个老清洁工求救,可是眼前那个闷头扫街的老人也诡异起来,他蓬着发一下一下扫着,脚下踏着的竟是遍地白骨……
杌子感到自己无法呼吸,脖颈仿佛被死死箍住,开始窒息……
他拼命挣扎,使尽生命的本能。就在濒临崩溃的一刻,他的眼前现出一个人来,笑盈盈的,像河水一样清澈,像太阳一样温暖,是那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娘!
娘正端着一碗沁鸡蛋汤,舒展着皱纹慈祥地冲自己微笑呢!
“……”
杌子真想喊一声娘,真想伸手去摸一摸娘的脸。可是,他张着嘴却喊不出来。
他实在想不起来,自从几岁开始就再也没有喊过娘了。
他只记得爹娘天天吵架,同伴们都笑话他,疏远他……
“……”杌子鼓尽勇气,那个“娘”字始终没有喊出来。
他微微抬起的手僵硬着,就见娘的一头青丝变成了满头银发,披散开来化作了白烟,一阵风吹过,娘的面庞消逝了……
“呜呜呜呜……”杌子捂住脸抽泣起来,身体一软昏倒在了路灯下……
第十四章 暗藏玄机卧龙池
马杌子客走他乡,昏倒街头生死未卜。
老残涉嫌杀人即将枪毙。
张三疯半卧在大青山的明镜石上,草帽下露着半张糙脸一动不动,他一连多日不吃不喝,便如坐化了一般。
人世沧桑,犹如浮尘。
大青山还是那座大青山,而青山村的三条赖皮汉子却已如秋风霜叶,枯零凋落,悲凉各去。
山风乍起,松枝诡啸。
一只孤雁从山顶飞过,“噗!”一坨花白的鸟屎正落在张三疯嘴角上。
他腮帮子微微动了动,紧接着舌头像蛤蟆信子一样迅速一伸将鸟屎舔入口中,随即蛮有滋味地巴唧几下嘴巴。
过一会儿他才醒来,“咝咝咝”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张开嘴巴连连打起哈欠来:
“喔……喔喔喔……啊!真个是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哇!”
明镜石上的张三疯将草帽一掀,伸伸胳膊蹬蹬腿长舒个懒腰,睁开眼望着天光懒懒长叹:
“唉!山人一梦如醉去,秋风几度又还魂!唉哟喂,俺这脖子都僵住了诶……”
他半唱半吟捶捶脖子坐起身,竟是神彩满面,容光焕发。
“嗯,该遛遛这把老腿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懒洋洋地弯下腰探着脚去勾青石下的破布鞋,谁知不小心从怀中掉出一个东西,“啪嗒”正砸中脚面。
“唉吖吖个娘二姥姥诶!疼死个老子啦!”
张三疯顿时痛得抱起臭脚丫子一阵嚎叫,待低头去瞧时原来是那半根羊腿骨。
羊骨上的肉早被他啃得精光,连骨头都不知吮嗽了多少遍,黑黝黝明溜溜像块化石。
“呃……”
他怔了一下,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放下脚眯起眼透过松枝遥望山下。
青山村像一副烂棋盘,大街小巷新房旧院,歪歪扭扭七零八落,与往常无异。
村南那片厂区漫在黄雾里,照旧黑烟白烟蓝烟黄烟冒个不停。
张三疯瞧了好久,脸上风云变幻阴晴不定,最终皱起眉摇头叹息:“不行!俺得想想办法……”
他转个身在明镜石上高高立起,像根旗杆一样摇摇晃晃望向后山。
大青山的山后有一条沟,弯弯曲曲形如龙蛇,人称卧龙沟。沟中出产一种石头,是制作磨刀石的好材料。
这卧龙沟蜿蜒至山下,尽头处聚了个水湾,唤作卧龙池。
不过卧龙池不是青山村的,属于山后沟子村。
别看卧龙池不大,下雨天一潭水,无雨一湾泥。可是那泥却被张三疯视为宝物。
卧龙池里的泥是浅灰色的,银光闪耀,极为细腻。
张三疯每回去卧龙沟捡石头磨剃刀,都要带些泥回来。用那些山泥糊在铁皮桶内当炉子烧水烟少火旺很好用,这个发明张三疯一直秘不外传独一份。
自从上次和马杌子偷烤羊腿吃,张三疯也是天天躲着老残怕他寻仇。
他知道老残迷信,忌讳“石大夫”不敢一人上山进松林,于是每次惹了老残就躲进松林,这次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张三疯又躲进了松林,在这里天为幕石为床逍遥自在,他将之视为自己的“神仙窝”。
当然,张三疯也明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己不能完全躲在山里。他既要躲着老残,也要知道老残的行踪。
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残在找杌子和张三疯,而张三疯却也是神出鬼没跟在老残身后的。
因此,这些天老残四处追寻杌子他知道,杌子逃走又被抓回来被当成杀人犯他也知道,再到后来老残被抓要被枪毙他都了如指掌。
而就在建材厂的那个女工被害的那个时间段内,张三疯发现老残不仅对杌子盯得紧,而且还对卧龙池感起了兴趣。
“这里面有何玄机?”张三疯大惑不解。
不过更令他不解的是,老残竟然能逃过他的跟踪去强歼杀人作了案。
“乖乖,老东西可以啊!难道还会分身术?”
想不通,张三疯实在是想不通!
他怀疑:那个省里的神探会不会搞错?如果搞对了,老残这王八蛋罪有应得!如果搞错了,这个老王八蛋岂不是被冤枉?
“嗯,不管怎样,这老家伙死不足惜!”
张三疯与老残是天生的冤家,与生俱来的对头,恨他还来不及呢干嘛替他担心!
他决心不去操心老残的事情。
可是眼看着一天天过去,老残的死期将至,张三疯终究是沉不住气了。
他站在明镜石上望着卧龙池方向,心说,不行,俺得去找那个李神探说道说道……
不知张三疯下一步如何。话分两头,再说说杌子。
杌子昏倒在街头醉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待他再度醒来头顶是一束天空。
他身上盖着一床破棉被,到处是怪怪的味道。
杌子顾不得头疼难受一撩被子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漏了顶的窝棚里。
窝棚很狭小,到处堆满了破纸箱、旧衣物、塑料瓶等废旧品。
“啥地方,垃圾站?”杌子恍恍惚惚。
“孩子,你醒啦!”这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随着一道破布帘掀起,进来一个驼背的老妇人。
老妇人皮肤黝黑,满脸皱纹,花白头发上还挂着根草梗,看上去得有六七十岁年纪。
她破旧衣衫的褶皱明溜溜的油亮,粗糙的手中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
“嘿嘿,饿了吧?俺熬的地瓜粥。”
老妇人把碗递到杌子面前,咧嘴笑着,露出几颗残缺不全的黑牙。
“……”
杌子望着蘸在粥里的半截黑指甲,皱皱眉头犹豫了一下。
“咋,怕烫?”老妇人仍旧乐呵呵的,“趁热喝,保你一碗下去人就还醒过来了!”
老妇人浑身脏兮兮,但是粥看上去还是蛮鲜亮的。
杌子饥肠辘辘,终究抵不住扑鼻的清香,心一横接过碗“抽啦抽啦”喝起来。
嗯,还不错!地瓜粥浓浓的甜糯劲儿瞬间滑过他的食道充满腹腔,像火炭一样炽热。
不一会儿一碗粥吃尽,碗底剩了几粒红红的小东西。
“这……是啥?”杌子诧异地问。
“嘿嘿,枸杞!这东西最补身子,俺门外长了一棵,平时买不起药俺就摘几粒吃。看俺这把年纪了,身子骨多硬朗!”
老妇人直一直驼背自夸,饱经风霜的面庞上漾着光彩。
“唔。”杌子望她一眼,用手指把几粒枸杞扒进口中。
老妇人笑着接过碗。杌子想回个感激的笑,可是脸上僵硬没笑出来。不过一碗热粥下肚,倒是浑身舒畅无比。
“孩子,以后少喝酒,年纪轻轻的伤身体!”老妇人劝一句。
“这是你家?”杌子不答反问,仰头打量着破旧的窝棚。
“嗯,好歹遮遮风挡挡雨。嘿嘿,你现在身子弱,要是不嫌弃就再躺会儿,俺要去扫街了!”
老妇人笑着嘱咐完,一个人出了窝棚推上破垃圾车开门而去。
“这……这破地方,想不到比自己家还破!”
杌子瘸着腿打量一圈窝棚满脸失望。
喝过粥他身上有了些力气,转回身去找自己的背包就想离开。
咦,包哪儿去了?
他抱头一想这才回想起来,一定是落在昨晚喝酒的小摊了。
“不行,得去找回来!”杌子自言自语。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吃白食欠人家钱,这要是回去肯定又挨一顿揍。
咋办?
他想来想去恨起那个骗人的胖醉汉来:“姥姥的,今天俺非找到他,让他去赔钱认罪!”
杌子下决心找到那个黑胖子,就算拼死也要讨回公道。
于是心一横,一挑布帘出了窝棚。
第十五章 挑战大姐的男人
杌子出了窝棚,外面是个半人来高的小院,院门仅是两扇半人高的破木板。
门外一条坑坑洼洼的胡同,两旁挤挤挨挨搭建着各式老旧平房,显得杂乱无章。一看就是城市里的贫民窟,也就是城中村棚户区。
杌子无心理会这一切,一把推开院门急匆匆离去。
他想,那黑胖汉肯定是常在此地混吃混喝的混混,在这一片上多留意不信找不到他!
离开窝棚七拐八拐出了胡同,眼前是一条虽然不宽却一眼望不到头的商业街。
这里属于棚户区与繁华闹市的结合部,新旧城市过渡的灰色地带,也是每一座老城市在新型化进程中无法磨灭的印记。
路两边临街铺房以老式红砖旧楼居多,也夹杂着一些平房,七高八低一栋接着一栋,一间连着一间。
这些店铺大都门头不大,却应有尽有。卖烟酒小百货的,脚气粉狗皮膏药的,还有炸肉肴菜猪头肉,烤鸭狗肉童子鸡,香油麻汁海带丝,壮阳延时保健品,修鞋擦鞋补车胎,拔牙镶牙割痔疮,保媒打胎批发棺材……
简直是形形色色,琳琅满目,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其间,最惹眼的是那一家家贴红挂粉的洗头房、按摩店、足疗铺……
街道上无论衣着光鲜的,还是破衣烂衫的,只要是男人大都会歪头斜脑拿着眼晴左右偷瞟,掩饰不住身体的**和内心的躁动。
整条街上人来人往,本地的,外地的,做生意的,闲逛的……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混迹于这城市的喧嚣之中或如鱼得水,或困顿迷茫。
杌子在人流中缓步而行,已经不同于昨日的饥迫颓废,今天他是有目标的,他要找到那个骗吃骗喝的家伙讨回公道。
不过即便如此,置身于这个新异之地,杌子还是被眼前的花花世界深深吸引了。
他一面走一面左顾右盼,直觉得眼花缭乱眩晕不止。
忽然,他看到一间破旧的小门店,似乎有点熟悉。
小店很小,是间平房。油漆剥蚀的木板门微微闭着,落满风尘的玻璃上贴着几个残缺不全褪了色的红字:理发按x。
有个字杌子不认识,不过他却分明地记着那个扫帚眼红嘴唇煞白脸的瘪胸大姐。
杌子放慢了脚步,在门前站住。
他虽然没有见过大世面,但是这里是啥地方他还是知道的。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挪动着瘸腿走上前去。
不过他并没敢贸然推门进去,只是扒在玻璃上往里瞧。可是玻璃从里面糊了旧报纸,啥也瞧不见。
杌子的举动很快招来了路人的指指点点。有人远远地讥讽:“这小瘸子是憋久了,饥不择食啊!”
还有人嘲骂:“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心被派出所抓去铐在狼狗笼子上!”
杌子不理他们,用耳朵贴在门上听。
就在这时,门内突然“哗啦”一声传出摔碎杯子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和女人扭打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正是那个救自己的瘪胸大姐:“你打你打!打死我也不给!”
咋回事,有人欺负自己的救命恩人?杌子的火气“腾”地一下就冒起来了。
“不给?不给就揍死你个臭裱子!”一个男人恶狠狠地骂,门内动静更响了。
“啊!啊!你放手……”大姐惨叫起来。
听到这里马杌子再也忍无可忍,牙齿咬得咯吱响,“咣当”一脚将门踹开来。
待杌子定睛看清,昏暗的小屋里一个三十七八岁邋遢胡茬的男人正一手抓着瘪胸大姐的头发,一腿骑住身体抡着巴掌发飙。
杌子二话不说,也顾不得那条瘸腿不好使,飞起一脚就将那男人踹倒在地上。他自己也稳不住身体一俯身趴在了瘪胸大姐身上。
那邋遢男人虽然正值壮年,但是长得一副痨病鬼模样,被杌子这一脚踹得倒在地上呲牙咧嘴半天缓不过神来。
瘪胸女人连惊加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等她抬头发现是杌子时,这才躲在他的怀中“呜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邋遢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看清只是个小瘸巴就又来了厉害,撸起袖子大骂:
“你他奶奶的哪里冒出来的半根小芽葱,敢管我的事?”
杌子拍拍大姐起身:“大姐,别怕,今天有俺在,决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吔呵,别人?谁是别人?”
不料那邋遢男人听了这话更加来劲了,上前半步指着床上的女人趾高气扬叫骂:
“这裱子是老子的婆娘,咋滴,你个小瘸巴跑我家里耍威风,是不是你上了她她没收你钱啊?”
“你……我……”
邋遢鬼竟然是瘪胸大姐的男人?这倒是杌子没有想到的。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转脸望向瘪胸大姐。
女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含泪水不说话,默默地卧在床角抹眼泪。
杌子终于明白了,望着可怜的女人心中一阵阵泛酸。
“怎样?小子,今天你守着我的女人打了我,还上了我的女人不给钱,你说这帐怎么算吧?”
邋遢男见女人没吱声更加不依不饶了,挑眉瞪眼挡在门口,一副关起门来打狗的架势。
杌子见到这无赖的混帐模样,再看看可怜的大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冷冷一笑喝道:
“好啊,你是她男人又怎样?今日小爷碰上了算你倒霉!要比无赖是吧?俺就叫你尝尝无赖祖宗的拳头!”
“嘿吔,还无赖祖宗?谁怕谁?”
邋遢男尖着嗓门轻蔑高叫,根本没把眼前的小瘸巴放在眼里,伸腿抬胳膊摆开架势:“好啊,老子正想为刚才那一脚报仇雪耻呢!”
“这屋里地小,有种到外面去!”杌子担心给大姐糟蹋了东西,指着门外叫阵。
“外面就外面!”邋遢男人毫不示弱,不忘提醒:“你小子要是一出门就逃跑了,下辈子当王八你老婆进窖子!”
“哼哼,你说你自己吧!”
杌子一挺胸脯从男人面前擦身而过,立在门外应战。
此刻,街上早聚了不少看热闹的。
先前嘲笑杌子的那些人见到杌子正义凛然的样子,有人一改先前的眼光悄悄赞道:
“刚才还以为这小子是来偷腥的,没想到还挺硬气!”
也有人撇嘴:“看样子都不是好鸟,说不定是王二子嫌嫖资少,两人讲价谈崩了!”
这时,有人忿忿不平怒骂:“这王二子逼着老婆卖身他却赌博吸粉,是该好好教训教训狗日的了!”
人们议论纷纷,马杌子则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把这狗爹养的败家鳖孙打个满地找牙,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