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让那娘们等着】
1990年，南方，发达玩具厂宿舍---
粤语歌曲：“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带出温暖永远在背后，纵使嗦始终关注，不懂珍惜太内疚……”
宋志超耳边突然响起这样陌生又熟悉的歌声。
他睁开惺忪的双眼，一套破旧的画着八十年代金鱼图案的老式组合柜跃入眼帘，柜子有些脏，还有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环顾四周，这是个仅有20平左右的房间，头顶上是一盏过了时的老式电灯泡。在床的左侧是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镜子，木梳，盒装磁带，磁带上面有香港“beyond”组合黄家驹等人，以及宝岛组合“小虎队”的成员吴奇隆，苏有朋，陈志朋等人的帅图……
此刻，一台崭新的黑色塑料“燕舞”牌录音机正沙沙地播放着磁带，歌曲就是宋志超刚才听到的那首beyond的《真的爱你》----
“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一生眷顾无言地送赠；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爱意宽大是无限，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
这个牌子的录音机音质很不好，远远不如日产，或者港产品牌，但它的电视广告却很火爆，甚至于宋志超立马就清楚地记得当年有个叫“燕舞小子”的少年，抱着一台录音机，一边跳着一边歌唱，“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
录音机沙沙地响着，beyond歇斯底里地演唱着这首无比伤感却脍炙人口，各大ktv必点的感恩母爱的歌曲。宋志超则有些懵圈地继续打量四周，眼前仿佛时空倒流，最惹人注意的是挂在墙壁上的那幅挂历，上面竟然是香港“四大天王中”的刘德华---帅气地斜靠在一辆红色机车上，造型宛若他那部《天若有情》。
怎么会这样？这些东西……再看挂历上面显示的时间---恭贺新禧1990。
1990年？
怎么可能！
现在不应该是2018年吗？
宋志超脑子有些混沌，乱糟糟的。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仿佛时光一下子倒流了几十年。
难道这一切都是梦？
自己还没有醒来？
宋志超忍不住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疼！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桌子上那面鹅蛋形的小圆镜，对着自己猛看。
陌生！
十分陌生！
镜子中，是一张略显稚嫩却十分帅气的脸庞，最多十八岁，也许是因为醉酒缘故，显得有些憔悴，眼圈也黑黑的。
“这，真的是我？”宋志超不可思议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可以肯定，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张脸
然后他的脑袋就一阵晕眩，一股陌生的记忆瞬间吞噬了他。
……
“宋志超”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准确地说他还没怎么适应现在这个“身份”。
姓名虽然一样，却不是同一个人。
他宋志超上辈子是个孤儿，是赫赫有名的地产大亨，金融枭雄；眼前这位却是个只有高中文化，前来南方打工的贫穷“打工仔”。
这是个淳朴的的少年，从北方来南方，和自己的小伙伴一起进了玩具厂打拼。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一起快乐工作。
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穷人的孩子，蓬头垢面在街上转，阔人的孩子，妖形妖势，娇声娇气的在家里转，长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会转，同他们的父亲一样，或者还不如。
淳朴的宋志超就觉得自己连父亲都不如。
就在昨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背叛了自己，竟然和自己工厂的生产部经理好上了。
这还不算，那个经理还利用手中的职权，把原本可以升职成为车间主管的他，直接给除名了。
爱情，事业，彻底惨败！
淳朴的少年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于是就疯狂的喝酒，最后就出现了眼前的一幕。
重生后的“宋志超”禁不住苦笑，他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他就是宋志超，宋志超就是他。
很快，宋志超就想到了眼前的情况，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1990年---
这是个改革开放，朝气勃发；万马奔腾，百舸争流的大时代！
无数的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前仆后继地投入到这奔腾的时代浪潮之中。
下海，股潮；
国企改革，煤炭黄金十年；
it大发展，互联网时代，娱乐全球化……
最后大浪淘沙，又涌出了多少英雄和枭雄！
英雄是悲情的，枭雄是偏执的。
但---
这是个不靠学历就可以成功的时代！
这是个不靠后台就可以胜利的时代！
在这里，我们不需要有钱的爸爸，不需要做什么官二代，我们只需要抓住一个机会，跟上时代跳动的脉搏，就能开创属于我们的新世纪。
现在岁月还我十八岁，那个单纯淳朴的宋志超去了，我却来了。
……
“超哥，你醒了，你没什么事儿吧？”突然，一个模样憨厚的胖子拎着一个保温瓶，从外面进来，一看见宋志超就满脸急切地询问道。
宋志超稍微想了想，就认出了此人。
这是“自己”的表弟，名字很有乡土气息，叫“朱富贵”，跟自己一起来南方打工有一年，今年十七岁，人高马大力气壮，可就是脑袋不好使，在这里呆了很久还不会说粤语，很多时候听不懂这边人的话，总被人欺负。宋志超平时喜欢护着他，两人感情也十分深厚。
“我没事儿，只是头还有点晕。”
“怕是昨晚你喝太多了酒，俺娘说酒喝多了不好，昨晚俺劝你，可你就是不听。”
朱富贵搔搔头，忙把手中铁皮保温瓶放下，又从桌上拿起一把白色的搪瓷茶缸，然后对宋志超说：“超哥，你转过头去，不许看。”
“你干什么？”
“先转过头。”
宋志超就听他的，把头转了过去。
然后宋志超就通过桌子上摆放的圆镜子，看见朱富贵撅着屁股，鬼鬼祟祟地从他睡的床铺底下摸出一个铁盒子，然后打开铁盒子，从里面摸出一袋菊花牌的“麦乳精”。
麦乳精用木夹子夹着开口，打开，朱富贵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麦乳精往搪瓷茶缸里面倒了一些；看了看，又咬了咬牙，抖了抖开口，多倒出一些。有一些细末撒在了缸口，他就用手指抿了，塞进嘴巴里使劲儿吮吸。
做完这一切，朱富贵忙又把一袋子的麦乳精放进铁盒，塞进床底下，小心翼翼，模样跟做贼似的。
“咕嘟嘟！”热茶冲泡起麦乳精，一股子香味从屋子里升腾起来。
“好了，我知道你头疼，我给你喝我的麦乳精---喝了你的头就不疼了。”朱富贵把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宋志超。
宋志超心中一热，就说：“这是你的宝贝，我怎么能喝？”
朱富贵就胖脸一红说：“只要你不偷着喝，问我要，我会给你喝的。俺妈让俺存钱，俺舍不得花，俺只买了这麦乳精，原本是想回家的时候捎给俺妈，让她尝尝看的，不是俺不舍得，不让你喝……”
胖子越解释越乱，宋志超却清楚地知道，作为他的表哥，原本的宋志超淳朴是淳朴，却很舍得花钱赶时髦。尤其和自己的青梅竹马田晓丽确定关系之后，宋志超就更是花钱如流水，打工一年多，不仅没存着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不说别的，就说刚才那台放歌用的崭新“燕舞”录音机，就是宋志超半个月前才买的。
这个牌子的录音机一经问世就受到国内爱好者追捧，帝都市民更是大雪天熬夜排队购买，因此价格达到了280元。要知道，这时候bj市普通职工的工资才80元到150元。像宋志超他们在南粤这边打工，日熬夜熬不断加班加点干活，一个月的工资顶多也就六七十块钱，买这样的奢侈品，还是宋志超厚着脸皮向工友们借的钱。
至于工友们为什么会借钱给宋志超，原因很简单，小道消息说宋志超是“发达玩具厂”下一任车间主管的最佳人选。本着拍马屁的传统，这些工友才会主动借钱给宋志超，希望他当上主管以后，对自己多关照一点。
可又有谁知道，宋志超现在不仅马子被人挖走了，连主管的官位也被撬了。
就在宋志超喝着麦乳精，感觉浑身舒服一些的时候，就听宿舍楼下有女人嗓音清脆地喊道：“宋志超，我有话要对你说。”
宋志超在床上，没动。
朱富贵就凑过去朝下外看了看，然后扭头对宋志超嘟嘟囔囔地说：“那个，小表嫂好像找你有事儿。”
小表嫂？
岂不是被挖了墙脚的那个田晓丽？
她这时候找自己做什么？
宋志超放下茶缸，“让那娘们等着！”
002【确认过眼神，你不是对的人】
宋志超基本上没怎么打扮，随便穿了一件衣服，挤拉着一双拖鞋，直接出了宿舍的门，去找刚才在楼下叫自己的“田晓丽”。
这让朱富贵有些诧异，要知道之前的宋志超可是很喜欢臭美的，只要一听见田晓丽找他，就会饬半天，不是往脸上抹雪花膏，就是把木梳沾了水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露出头皮。
玩具厂宿舍楼底下---
宋志超见到了田晓丽。
这是个长相还可以的女孩子，穿着崭新的碎花裙子，下面是一双高跟凉鞋。她的眼睛乌黑明亮，脑后扎着两条小辫子，标准的**十年代女孩子造型。
在等待宋志超的时候，田晓丽正皱着眉头，用手指搓着花裙子，用脚尖轻轻地踢着脚下的石子。石子在地上滚来滚去，跟她的心一样，也滚来滚去。
直到宋志超出现。
“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田晓丽抬起头，看宋志超一眼，忍住没把心里的话马上说出，却看着宋志超憔悴的脸，关心道：“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宋志超没有否认。
田晓丽刚要开口说话，旁边路过的一个年轻工友看见他们，就笑嘻嘻地揶揄：“你们小两口干啥呢？这位大白天的，天还没黑，你们就这么热乎了！”
其它工友也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在工厂没日没夜的打工，听不懂粤语，融不入当地人的生活，自己把青春基本上全都浪费在了这里，除了一丁点微薄的薪水，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与他们这些没有女朋友习惯了左手右手慢动作的失败者比起来，只有那些谈了恋爱的，有了女朋友的打工仔，才是这里真正的“王者”。
“你们想亲热还是去屋里头吧！在这里杵着，让我们这些光棍看了好难受！”
“难受也得忍着，谁让我们的搞呢！大不了下班集体去录像厅看夜市！”
“对，半夜让老板换片，问搞乜，就说想解解馋！哈哈哈！”
听到这些夹杂着粤语白话的疯言疯语，田晓丽脸都红了。
宋志超则无所谓地和那帮人插科打诨，还说看录像的时候一定喊上自己。
又有人开始恭维宋志超，说他快要当主管了，以后要多多关照自己。
宋志超就笑着说，这是没谱儿的事儿，等确定了再说。
田晓丽却是知道宋志超早被赵金宝耍花招给刷下去了，这个主管他是当不上了。
见宋志超这样，田晓丽又有些替他心疼。毕竟两人处过对象，她田晓丽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只是不管从经济条件还是从身份地位来看，宋志超都差赵金宝十万八千里。
宋志超跟自己一样是从农村出来的，高中文化程度虽然在村里很了不起，那时候自己也很崇拜他，但到了这里就什么都不是。
没错，现在有文聘很值钱，很多打工仔都是小学毕业，初中毕业，有的甚至不识字，你高中文化是可以竞争主管，但也要有后台才行，上头不给你机会，你就算是大学生，也要重新打拼。
何况宋志超家里太穷，只是这几十万打工仔中的一员，一个月拼死干才赚六七十块钱，哪像人家赵金宝，后台硬，身份是厂长的小舅子，又是这里的生产部经理，一个月工资最少一百三，又懂得哄自己开心，光昨天买这条裙子都花了差不多三十块---那可是自己半个月的工资啊。
不管横比竖比，田晓丽都觉得宋志超比不过人家赵金宝，所以自己和宋志超的男女朋友关系必须赶快断掉，自己不能再被宋志超拖累。
“那个，这里太吵……不如我们去前面那个小操场吧。”田晓丽心中盘算着，咬着嘴唇，对宋志超说道。
“不用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是不是跟那个人有关？”宋志超问道。
“你昨天……都看到了？”田晓丽低下头，声音犹如蚊蝇。
“嗯，看到了。我去商场的时候，刚好看见你和他在一起。”宋志超也没隐瞒，反正眼前这个女孩又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田晓丽的呼吸有些急促。
“这裙子是他给你买的吧，看样子挺贵，十块，还是二十块？我可买不起。”宋志超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田晓丽脸颊发红，用手抓着裙子，鼓足勇气，抬起头，“我和他……”
“我知道他在追你，你对他也有好感。要不然你也不会单独和他见面。何况，我们虽然青梅竹马，不过感情的事情不可以勉强，你有选择的自由。”宋志超快刀斩乱麻，觉得别扭，想要赶快了解这段感情。
田晓丽没想到宋志超会这样说，眼神闪现一丝惊异，似乎有些想不到宋志超会这么轻易放手，隐约竟然还有些不舒服。
“你说的也对……不过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平时你对我那么好。”田晓丽镇定心神，把心中的话组织好说了出来。
宋志超是什么人，忽然笑道：“这些客气话就不用说了。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也不会故意穿这身衣服出来刺激我。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田晓丽被宋志超看穿了心思，眼神有些慌张，忙说：“是我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赵金宝他想要请你吃饭，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宋志超知道，赵金宝就是撬自己墙角那家伙，也是玩具厂的生产部经理，更是厂长的小舅子。
田晓丽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宋志超，原以为宋志超会当场拒绝，没想到他却说：“好啊，什么时候，吃什么，在哪儿吃？顺便我会对他说，祝你们幸福。”
田晓丽脑筋有些拐不过来弯，她瞪大眼看着宋志超，似乎想要把他看穿，看透，最后说：“就在我们工厂附近的那家李记大排档，今晚八点。”
宋志超点点头，“嗯，我记住了。可以带人吗？”
田晓丽怔了一下。
“我总不能自己出去吃独食，把我表弟一个人丢屋里头……既然赵金宝连这么贵的裙子都舍得给你买，多个人吃饭应该没问题吧。”
田晓丽觉得宋志超这样说是在嫉妒，可看他表情却又有些不像，反倒像是丢掉了什么包袱，很开心的样子。于是，她心中那种不舒服感就更强烈了。
“嗯，没关系，你可以带他一起来。”
“那就多谢了。”宋志超说完转身就要走。
却突然被身后田晓丽叫住。
犹豫了一下，田晓丽还是瞪大眼，问了出来，“你这样做是真心的吗？”
宋志超回头看她一眼，潇洒道：“当然是真的。”
“为什么？”
宋志超就看着她的眼睛，嘴角一翘：“确认过眼神，你不是对的人。”
003【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作为一个“过来人”，宋志超并不认为田晓丽是什么坏人；相反，宋志超觉得她在这样的时刻，做出这样的决定，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说，做的很对。
与前世那些“宁可坐在宝马里哭”的拜金女孩相比，田晓丽至少简单纯粹很多。她只是需要有一个月薪上百的男朋友，需要一个可以照顾自己，养活自己，能够让自己留在南粤，最后娶自己的男人。
宋志超除了最后一条，其它的都满足不了。
这个年代在南粤的打工仔，外来妹多如牛毛。为了走出大山，跳出农村，远离贫穷，他们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为了生存，放低姿态，抛弃理想，把自己变成机器，变成最最最，最廉价的劳动力。
在这里，人分三种，外来人，本地人，还有前来投资的香港人和台湾人。
阶层也分三种。
打工者，雇佣者，以及投资者。
作为打工妹，有多少漂亮的姑娘用她们本身的资本，改变了命运。
嫁给工厂的管理层，不管他们有多老多丑；给香港佬和台湾佬做情妇，不管他们有几个老婆，自己是小三或者小四，小五。
她们的这种选择不仅没让其它人指责和耻笑；相反，她们衣着光鲜，吃得好住得好，进出高档场所，成了更多女孩子羡慕和嫉妒的对象。
宋志超觉得田晓丽有这种资本，她也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因此那句“祝福”是发自真心的。
此刻，看着田晓丽远远离去的背影，宋志超心中忍不住想起了海子的诗句---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作为南方最大城市的一个县城，潘禺县是改革开放之后整个羊城的经济排头兵，不大的地方几乎承载了整个羊城百分之十的经济增长。而这些增长的经济又大多来源于港台同胞在这里的投资。
一声改革开放，无数电子厂，塑料厂，服装厂，玩具厂……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在这里涌现。
随着工厂的发达，与其配套的饮食业也跟着火了起来，不过这些饮食业做的基本上都是工厂打工仔和打工妹的生意，他们钱少少，于是老板们就赚少少，开了很多家的大排档，夜市摊，砂锅摊，烧烤摊，彼此相邻，犹如战场上一个挨着一个的帐篷。
这个年代，城管和主抓环境卫生的还没那么严格，于是你可以看见这些摊点从天还没开始变黑，就开始热气腾腾地冒起炊烟。
伴随着这些烟火，是那种让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好吃的牛杂喽！”
“劲爆的鱼丸啦！”
“爆肥仔米！”
“爽滑凉粉！”
“糯米麦粥绿豆沙！”
各种各样的美味足以让无数刚从工厂下班饥肠辘辘的打工仔们吞着口水，咽着唾沫。
……
八点左右，宋志超带着自己表弟朱富贵赶到了“李记大排档”。
宋志超今晚赴宴穿的衣服很简单，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一条浅黑色的西裤，上衣扎在西裤里面，显得干净利落。
事实上宋志超很喜欢这个年代。
在这个年代的大多数地方，真正的爱情不是因为你有房有车，而是因为那天阳光很好，你穿了一件她爱的白衬衫。
相比之下，朱富贵的打扮很有前世“尼古拉斯赵四”风格，上面是一件红色的八一背心，下面是一条绿色军裤，脚下是一双绿色的老式解放鞋。
朱富贵觉得自己这样穿很精神，跟着表哥宋志超出来吃饭，不能丢了他面子，所以他才穿的这么好。平时打工的时候，他穿的破破烂烂，跟乞丐差不多。
宋志超和朱富贵到达大排档的时候，赵金宝和田晓丽早已到了。
让宋志超意外的是，除了他们两人，赵金宝还邀请了工厂的另外三名工友，两男一女，杨威，孙平还有冯翠翠。
宋志超认识他们仨，还跟他们借过钱，尤其借杨威的最多，差不多借了一百块。杨威也乐意借钱给宋志超，本质上来说，杨威是个喜欢投机取巧的小人，只要对自己有利，他什么事儿都愿意干。
看见宋志超出现，杨威三人表情有些尴尬。他们可是很清楚地知道田晓丽是宋志超的女朋友，但她现在却坐在赵金宝身边，而赵金宝这次邀请他们来，很显然是为了做“见证”---见证他是怎么正大光明地把宋志超的女朋友抢到手。
玩具厂虽小，但喜欢嚼舌头根子的人却很多。
赵金宝之所以摆出这场“鸿门宴”，目的就是要让宋志超当面认怂，放弃田晓丽。让所有人知道他赵金宝是个有风度有胸怀的人，是光明正大追求到田晓丽的，不是挖人墙角的小人。
“你们来的挺早。”宋志超拉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面对赵金宝这个撬走自己马子的情敌，神情淡定，举止从容。
朱富贵不知道该坐不该坐，还站着。
宋志超就踢踢旁边椅子，“杵着干嘛？”
朱富贵这才憨笑着，犹犹豫豫坐下。
不等赵金宝摆出请客吃饭的高姿态，招呼大家点菜，宋志超已经先声夺人道：“肚子饿了，可不可以先点些吃的。”
赵金宝满肚子的场面话憋了回去，吐出俩字：“可以。”
于是宋志超就拿了菜单招呼老板，非常麻利地点了八个凉热小菜，七碗杂碎面，然后又询问大家喝什么，女的说健力宝，男的说啤酒。
宋志超就点了两罐“健力宝”，然后又要了一打“珠江”啤酒。
看着宋志超点菜，要酒，动作熟练，一气呵成，这场面给人一种怪异感觉，好像今天请客做东的人是他，而不是旁边那个身穿双排扣灰色西服，头发梳成中分，打扮得直楞楞的赵金宝。
赵金宝扭动了一下屁股，甚至感觉坐在椅子上有些拘谨。很奇怪的感觉，本来是自己要给这小子下马威的，可是自己反倒变成了“客人”。
宋志超对自己的反客为主没感到丝毫的奇怪，上一世他就是这种人，喜欢抓住主动权，不管是谈生意，还是交朋友，他的强横都是出了名的。
凉菜和热菜还没上来，李记大排档的老板已经开始做杂碎面了。他的动作很快，将煮好的淡黄色粗面盛在碗里，浇上一勺汤汁牛腩，又切些煮好的猪皮和卤肠，最后是两颗咖喱鱼蛋和几颗青菜，前后没有三分钟，一碗香气扑鼻的杂碎面就被端到了宋志超面前的桌子上。
事实上像这种夜市大排档，做吃的时候会赶工一块做，正好旁边有人先点了面，于是老板就把宋志超他们的七碗面一块做了出来。
“杂碎面”在南方，乃至整个香港都很出名，不过让它真正出名的却是未来星爷的那部电影《食神》，一句“失败中的失败”成了“杂碎面”的反面教材。
不过眼前的这几碗面却做的很好，牛腩够鲜，猪皮够劲，猪血够补，萝卜够脆，三毛钱一碗，绝对吃的够味。
宋志超昨天喝了酒，伤了胃，一天都没怎么吃饭，面对眼前香气喷喷的杂碎面，忍不住食欲大动，也不等赵金宝这个真正主人招呼，说了句：“真有点饿，我就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就大口地吃了起来，吃的样子看起来很香，很美味。
朱富贵一直都是“大脑听肚子指挥”，何况自己表哥宋志超已经开吃起来，他也就憨憨一笑，也拿起筷子狂吃，吃得稀里哗啦，汤汁四溅。
杨威，孙平和冯翠翠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赵金宝，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一起动筷子。说实话，他们今晚坐在这里真的很不舒服，太别扭了；可越别扭，就越感觉肚子饿的慌。
赵金宝差不多已经满肚子火气了。
今晚自己请客是真的开吃吗？
不！
是为了谈判！
是为了宣誓主权！
宣告自己是田晓丽男朋友！
可是看看现在这场面，那个打工仔宋志超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啪地一声，赵金宝愤怒而起，今晚他被压制的太厉害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他。
赵金宝的这个举动把正在上菜的服务员吓了一跳，也把坐在他旁边的田晓丽吓了一跳。
杨威三人大气不敢喘，就别提拿筷子吃面了。
朱富贵也吓了一跳，嘴上咬着面，傻乎乎地看着发飙的赵金宝。
唯有宋志超，依旧用筷子挑着面，美滋滋地吃着，仿佛根本没看见赵金宝发火。
“蒲你老母！”赵金宝气呼呼地把自己光滑油亮的中分往后使劲儿抹了一把。
“宋志超，我今晚请你来是有事要谈，唔是来食饭---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我顶你个肺！”怒火一发，赵金宝直接把家乡话说了出来。
周围人全都噤若寒蝉，赵金宝可是工厂生产部的经理，又是厂长的小舅子，得罪了他分分钟卷铺盖滚蛋。
田晓丽总算还有些良心，使劲儿地冲宋志超挤眼睛，劝他赶快低头认错，到时候自己再说两句好话，把场面圆回来。
宋志超这才像是发现出了什么事儿，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伸手扯过一片纸巾擦了擦嘴，丢在脚下，然后看向赵金宝，慢条斯理地用粤语问道：“你在和边个说话？”
004【爆头技术哪家强】
赵金宝早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再看宋志超这副超然淡定模样，就更加气恼，说道：“当然是你这个扑街！除了你还有边个？告诉你知，丽丽我是追定了，她以后唔会再跟你好！”
宋志超没有恼怒，而是看向田晓丽，语气平静地问：“你说呢？”
田晓丽愣住了一下，不是因为犹豫，而是这个宋志超突然让她感觉有些陌生，包括他的反应，他的眼神，还有语气、笑容……
田晓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把身子朝赵金宝那边挪了挪，小小的举动却已经说明一切。
宋志超笑了笑，“很好，那我就祝福你们了。”
看着依旧很淡定的宋志超，赵金宝不知为何越发的恼火。
“祝福我们？你有那么好心？扑街，你是不是在装蒜，表面装作无所谓，很淡定，内心却在骂我们？”赵金宝讥笑道，“还有，告诉你知，你想要做咩主管，做梦去吧！你要么在厂里继续做打工仔，要么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对于宋志超来说，他早已知道这些内幕，因此并没有反应很大；但对于杨威，孙平和冯翠翠三人来说，却是核弹般劲爆。
宋志超做不成主管了！
他被刷下来了！
那么我们借出去的钱---
面对赵金宝一而再，再而三的紧逼，宋志超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挑了挑眉毛，对他说道：“赵金宝，我认为你做错了一件事儿，你本该让我安安静静地吃完这碗面，承你这份人情；然后你抢我女朋友，夺我主管这些糟事儿，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田晓丽跟你在一起能够幸福，你会真心对待她，我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但是你的做法让我太失望了……”
宋志超说完，又看向田晓丽。
“你不后悔吗？我知道你嫌我穷，嫌弃我没本事，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人。可是为了你真正的幸福，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也许看错了人。一男人没肚量，没忍耐力，是不会有出息的。也许他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个高度，能够给你的，也只有这桌廉价的饭菜，这身廉价的衣服，以及他这廉价的脾气。”
“你说乜？你说谁廉价了？”赵金宝大吼，气得浑身发抖。自己竟然被一个打工仔给蔑视了，竟然说自己一辈子没出息。
可是没等赵金宝出手，已经有人抢着出头了。
“宋志超，你怎么敢这样侮辱赵经理？”杨威怒气冲冲，抢先指着宋志超的鼻子骂道。“你一个打工仔，怎么敢用这样的口气和赵经理说话？”
对于杨威来说，这是个机会。
宋志超被刷下去了，自己就有机会当上主管，只要巴结好赵金宝这个靠山。
所以杨威不遗余力地朝着宋志超吼吼，“还没开始喝酒呢，我看你已经醉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大佬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算老几？”
就在杨威伸着脖子，扯着嗓子质问宋志超算老几的时候，宋志超抄起饭桌上的啤酒瓶，猛抓杨威伸长的脖子，朝着他的脑门，啪一下就爆了上去。
酒瓶爆裂，酒水洒了出来，破碎的玻璃渣划破了杨威的额头，鲜血混着啤酒沫一起流了下来。
满肚子火气的赵金宝完全被宋志超这惊人的举动吓傻了。他在录像厅看过很多香港电影，什么《英雄本色》，《英雄好汉》……里面就有这种爆头的画面，看的时候只觉很爽，可是真正的置身于此才知道这是多么的可怕。
他会不会也给我脑袋上来一下？
赵金宝嘴角抽搐，有些害怕。
杨威也被宋志超这一啤酒瓶给爆傻了，直到脑袋上的疼痛感传过来，才知道自己被打了。
其他人，尤其田晓丽和冯翠翠两个女孩更是瞪大眼，捂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气势凌人一只手还拿着半截啤酒瓶的宋志超。平时这个胆小鬼，温里温吞的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凶残？
宋志超根本就不给杨威大喊大叫的机会，把脚踩在椅子上，用手狠狠采过杨威的衣领，居高临下盯着他惊恐的眼睛，凑到耳边问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老几了吧！”
杨威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可以报警，不过我借你的一百元钱，估计是还不了了；你也可以说声谢谢，因为我帮了你大忙，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
杨威眼神闪烁，浑身发抖，不过他怕的不是宋志超突如其来的凶狠，而是他能看透自己的心思。
是啊，脑袋上挨了一下，这次准能巴结上赵金宝，说起来自己还真要谢谢宋志超这么给力的一击。
宋志超松开杨威。
杨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还在发呆，一副魂不守舍样子。
宋志超却像没事儿人般，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么疯狂的举动把周围人都吓坏了。
他丢掉手里的半截啤酒瓶子，抽出一截纸巾擦了擦手，然后笑眯眯地对赵金宝，田晓丽等人说，“其实爆头是个技术活，你们别看电影上演那么多，看起来很容易，实际上做起来却很难。要掌握好力度，计算好脑袋的硬度，最重要的是双方要密切地配合好，这样才能在爆头的时候一发必中，一气呵成……要不然，稍有差池就会把对方爆死，或者爆成脑震荡。哎，你们怎么不坐呀，酒菜都上来了，咱们不吃可就便宜老板了。”
宋志超侃侃而谈，仿佛刚才只是他和杨威配合默契地一出戏，现在在给这出戏做技术总结。
咳嗽一声，赵金宝坐下了。
这是个疯子，自己没必要和他较真。
田晓丽也坐下了。
眼神迷离，她已经彻底看不懂宋志超了。
孙平和冯翠翠也坐下了。
作为陪衬，他们有些手足无措。
朱富贵也坐下了。
反正表哥宋志超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他关心的是桌子上的饭菜，刚才一碗杂碎面他根本就没吃饱。
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这时，宋志超突然笑了笑，然后对田晓丽说了一句：“以后，你可一定要保重！”
一句话，言简意赅。
没有太多的修饰，没有太多的煽情。
唯有田晓丽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漂泊在外，孤单，孤独；能有一个人互相守护，依偎取暖，那种充实与安全感不是金钱能代替的了的；当这份感情失去的时候，也不会像是丢失了一件东西或损失了一些钱那样让人觉得可惜，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空虚。
田晓丽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过她不后悔。
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如果再选一次的话，她还是会选赵金宝，而不是宋志超。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和宋志超的爱情故事，彻底结束。
宋志超轻抚酒杯，目光灼灼。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故事，才刚刚开始……
005【大喉咙】
“宋志超，还钱！”
“宋志超，你把借我们的钱还回来！”
“宋志超，你出来！”
宿舍门外面，一帮工友声色俱厉地大喊大叫，气势浩大，只差破门闯入。
老实巴交的朱富贵不断地劝阻，“消消气，消消火，超哥很快就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可是在杨威，孙平和冯翠翠的怂恿下，这帮借钱给宋志超的工友，已经丧失了理性，他们认为宋志超当不上主管，就没办法还自己的钱。
也不知道是谁，推搡了朱富贵一把。
胖大的朱富贵竟然被推得差点一屁股蹲在地上。他嘴巴本来就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那么多没用！让宋志超出来，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脑袋上还绑着绷带，模样活像《黑猫警长》中“一只耳”的杨威大声地怂恿道。
对于这些借钱给宋志超的工友们来说，他们都是最底层的打工仔，平时赚个钱很难，现在借钱出去却收不回，这是最大的失败。
朱富贵挡在前面，还想替宋志超辩解，可是那些人根本就不听他说什么，不断的推搡，演变成拳打脚踢，朱富贵就算再怎么强壮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就在这时----
咣当一声，一把锋利的西瓜刀砍在了大门上。
所有人被吓住了，看着颤抖的刀柄发呆。
宋志超咬着一片西瓜，走了出来，吐出一粒西瓜子，用懒洋洋的眼神扫了众人一眼，然后说：“钱，我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们！给我三天时间，我欠你们的五百块钱会如数奉还。但是，你们谁要是现在就要的话，那么我能给你们的只有这把刀。”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着宋志超。
在这个年代，五百块钱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未来的五万块钱。但是所有人也都明白，宋志超他是真的没钱，逼急了狗急跳墙，说不定真的会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杨威一看见宋志超，条件反射地就躲进了人群中，作为这次事件的怂恿者，他所关心的只是自己借给宋志超的那一百块钱。
孙平和冯翠翠还算胆大，他们看着宋志超，最后撂下一句话，“三天后，我们来拿自己的钱！”
来的快，去的也快。
一帮人蜂拥而至，也一哄而散。
很快，围堵在宋志超宿舍门口的人就走光光了。
朱富贵有些傻乎乎地看着离去的人群，回头对宋志超说：“超哥，接下来怎么办？”
实际上朱富贵有很多话都没对宋志超说。
现在厂里已经下发通知把宋志超开除了，并且要求宋志超尽快搬离宿舍。
除此之外，作为宋志超的表弟，朱富贵也没能幸免，从原先的生产车间被调到了最辛苦的库房，成为了一名卖苦力的搬运工。堆积成山的玩具，等待他去搬运。
不用说，这些都是赵金宝在暗地里捣鬼，但是作为打工仔的宋志超和朱富贵根本就没能力反抗。
对此，宋志超似乎早有计较，他一点都紧张，把手里的半片西瓜交给朱富贵，笑着问：“你有钱没有？”
朱富贵迟疑了一下说：“有一百。”
说完，他就放下西瓜，从铺盖底下摸出一个纸包，拆啊拆，拆到最后里面包着一百块钱。
宋志超宋志超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放在地上的一只鞋，说：“那里面呢？”
朱富贵就拿起鞋，抽出鞋垫子，又摸出一百，苦逼地对宋志超说：“没有了。”眼睛却瞄向自己挂着的花裤头。
“那里面呢？”宋志超指了指他的花裤头。
“那里面……”朱富贵苦着脸，只好取下裤头，把里面缝着的一百块拿了出来，说：“我只剩下这最后一百了，真的没有了。”
“不老实。”宋志超敲了他脑门一下。
“这三百块是我存了大半年的钱，是要回老家盖房子用的。”朱富贵苦着脸说，“不过你要是用来还债，我就先借给你。”
宋志超看一眼一脸苦相的朱富贵，接过钱，感激道：“相信我，阿贵，这些钱我很快就会还给你。另外我向你保证，倘若有朝一日我发达了，我就送一栋大大的别墅给你！”
朱富贵憨笑，“我等着。”
他虽然傻，却很清楚，在他看来，那是做梦。
……
拿了朱富贵的三百块救命钱，宋志超没有直接去工厂找人还钱，而是把自己那台燕舞牌录音机打包，快速离开宿舍，去找潘禺县城最有名的“大喉咙”。
“大喉咙”是一个人的绰号。
凡是在潘禺打工的就没有人不认识他。
“大喉咙”是做“典当”生意的。这种生意在新zg建立后被严厉打击，被誉为“封建思想，剥削主义”的毒瘤，开典当的几乎全都绝迹。
但是随着改革开放，还有人民群众生活的需要，尤其打工仔兑换现金的需要，这门生意就又暗地里开花，兴隆起来。
在一家买卖烟酒杂货的小卖部，宋志超花了十元钱买了一盒彩蝶香烟。这种香烟的市场价是七块钱，这里却多出三元。多出的三元当然是有额外服务，那就是告诉宋志超“大喉咙”做生意所在的位置。
宋志超取了香烟，按照老板所说的地点，拐外抹角地走了几个巷子，最后在一片狗吠中，找到了大喉咙做生意的窝点。
拉开卷闸门，大喉咙看了一眼提着挎包的宋志超，然后丢给那三只叫的最狂的野狗一块骨头，三只狗开始拼命地抢夺骨头，爪牙并用，毫不留情。
“进来吧！”大喉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对宋志超说道。
宋志超跟着他一块进了屋。
做生意的地方不大，可笑的是墙壁上还写着标语“坚持改革开放，以经济发展为中心”。
既然做这门生意，可见大喉咙已经深深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
三排铝合金货架，上面摆满了这个年代各种各样的“新潮玩意”。电饭煲，压力锅，随身听，录像机，卡拉ok，以及bb机，大哥大电话等等，可以说这个时代最时髦最先进最拉风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一台14寸的小型电视机正在播放着香港电视剧《蜀山奇侠》，主演是香港明星关礼杰，郭富城和李婉华。再看旁边沙沙作响，原来播放的是电视剧的录像带。
“大喉咙”是个差不多三十来岁的男子，打扮有些邋里邋遢，嘴角留着一撇胡子，时不时地用手抿两下，搞得自己跟“陆小凤”似的。
“有什么货要出手咩？”大喉咙瞥了宋志超一眼，操着粤语说了一句，就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抖着腿儿，端起电视旁的绿豆沙吃了起来，眼睛不离电视，电视内，变成血魔的“石生”正在对战“轩辕法王”。
宋志超也不废话，直接把自己带来的挎包打开，把自己那台崭新的“燕舞”牌收音机取了出来，摆放在显眼的柜台上。
“你看看这玩意，能值多钱？”
大喉咙这才按了一下录像带的“暂停键”，端着绿豆沙一边吃，一边打量宋志超带来的录音机。
用手摸摸录音机的按键，打开磁带盒反复看了看，说：“嗯哈，还蛮新的啦。”
“你能出多钱？”宋志超直截了当，不愿意和对方多费口舌。
大喉咙就笑了，放下手中的绿豆沙，说：“别那么心急啦。你这录音机有没有购物发票？”
宋志超啪地一下，就把发票亮了出来，拍在桌子上，“二百八买的，还不到一个月。”
大喉咙有些意外，“搞什么？有发票还拿来卖？”
“我缺钱。”宋志超说。
大喉咙就笑了，“我知，不缺钱你也不会来找我啦！”
随即道：“一百块卖不卖？”
宋志超不回答，把录音机重新打包就要走。
大喉咙急了，“好啦好啦，不跟你讲笑---一百五，你的货我收下！”
宋志超继续打包。
大喉咙就又说：“火气那么大，搞咩？来食口绿豆沙降降火先！”
大喉咙端着绿豆沙，拦住了打包要走的宋志超。
宋志超放下挎包，对大喉咙说：“钱我让你赚，但你开价也不能太离谱。一百五么，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说你脾气大啦，大佬。做生意没你这种急性子的。”大喉咙笑眯眯地说，“我知你急着等钱用，江湖救急啦，一百八，这录音机我拿下。”
宋志超笑了，突然改用粤语说：“最低两百，唔得谈！”
大喉咙没想到这小子粤语也说得这么溜，咬牙切齿，“你吃定我咩？这种货，得收的。”
宋志超夺过大喉咙手中的绿豆沙，一口吞尽，随手把空碗丢还给大喉咙，说道：“是得收---但也得卖！”
006【定个小目标】
一台崭新的有发票的燕舞牌录音机，在大喉咙这里最少能卖二百五十块。
大喉咙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宋志超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所以当“燕舞”牌录音机摆在大喉咙的货架上以后，宋志超手里就又多出两百块钱。
加上借胖子朱富贵的三百块，现在宋志超手中足足有五百块钱。
这个年代，五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对于很多南方家庭来说，一年的总收入也不过才一千两百块到一千五百块之间，因此五百块等于很多人大半年的收入。
五百块钱能做很多事情。
可以买两架“飞鸽”自行车。
可以买一台“熊猫”黑白电视机。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可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时髦东西。
对于宋志超来说，五百块钱刚好可以拿来还账。他借款五百，还款当然也是五百。幸好，没人问他要利息。
不过宋志超没有拿钱回去，作为一个过来人，一个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金融枭雄，地产大亨，宋志超深切地知道“现金流”的重要性。更明白“鸡生蛋，蛋生鸡”的经济学理论。
还了钱，就没了钱。
没了钱，还怎么赚钱？
最快赚钱的方法就拿钱生钱，要不然前世也不会有那么多大佬朝银行贷款。
花别人的钱，赚自己的钱，这才是做生意的最高境界。
宋志超揣了钱并没有立即离开大喉咙这个地下“典当铺”，而是围着杂乱不堪却又琳琅满目的大货架四处查看。
大喉咙见他不走，就知道有戏，搞不好还能做生意把钱捞回来，就热烈推销自己典押的一些东西。
“这台录像机很不错的啦，可以睇港剧，睇发哥电影，如果你钟意带色的，我还可以送你一部曹查理的好片子！”
“大佬，有眼光，这架飞鸽单车是我刚收咩，骑出去泡马子准行！”
“这个电饭煲也很赞的，做米饭快爆闪电，还能煲靓汤……”
“怎么，也不喜欢。那你钟意边个？只要你钟意，我就便宜卖你！”大喉咙服务态度热情，跟在宋志超屁股后热情介绍。
宋志超看上了一套花里胡哨的红色西服，以及配套的尖头皮鞋，手表，夹包。
翻看西服的衣领看看，竟还是“金利来”的品牌货。记得不错，这个牌子今年才刚创立，在内地的广告力度做的很大，因此现在很多人都认识这个牌子。
“这套行头多钱？”宋志超指了指问道。
“这个……”大喉咙眼珠子乱转。
宋志超却没等他开口说：“说多了，我扭头就走，不会给你卖货的机会。”
“边个会多说……两百块卖给你！”大喉咙倒也干脆，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刚才掏出去的钱弄回来。
“西装六十，手表二十，夹包十块，对了，还有那双皮鞋，也算十块，总共给你一百；你赞成，我就付钱，不赞成，我就走人。”
大喉咙苦着脸，“大佬，没有这么砍价的啦！我已经多讲，你却砍这么多；我是大喉咙，不是大窟窿。”
看着苦瓜模样的大喉咙，宋志超笑了笑，“衣服是需要合适尺寸的，你这套很难卖出去，现在不卖，越等越不值钱，一百块，你考虑下先……”
大喉咙眼珠子又开始乱转。
说实话，这套衣服是大喉咙从一个欠他钱的扑街仔身上扒下来的。那个家伙好的不学，却学港台电影，打扮得花里胡哨想要做“少爷仔”，弄得这套西服也花里胡哨，在这种打工仔多多的地方根本就卖不出去。
“大佬，不是我不肯，是真个赔钱呀！像这样的一身行头，配置下来最少也要五六百块；你睇睇先，都是名牌来着，金利来西服；梅花牌手表；连这鞋子和皮包都是鳄鱼牌子的啦……我有钱也就算了，可是我也穷啊，收货需要钱，进货更需要钱，钱货，我就唔得生意做！”
面对大喉咙的“哭穷”，宋志超道：“金利来，新牌子咩，几个人知？还有这块手表，一看就是水货。这双皮鞋，别人穿过的，唔知有香港脚？还有这钱包，又有几个人识得鳄鱼皮？”
“不是的啦，大佬，你这样说就太埋汰我了。”大喉咙绿了脸，“五六百的东西被你说的一文不值，搞咩？”
宋志超却不愿再和他嗦，竖起一根手指，“一百块，我只出这么多。”说完，转身就要走。
大喉咙没想到宋志超这么决绝，“别走先，你只要加一点点，我们就成交！”
“一百块！”宋志超懒得再多费口舌。
“成交！”大喉咙痛道，“算你狠！”
……
进来的时候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西裤，出来的时候满身名牌，括弧，二手的！
红色的金利来西服，脚底下的鳄鱼皮鞋，胳膊夹着老板钱包，手腕上戴着梅花牌手表；另外，宋志超还顺了大喉咙一副黑色墨镜，这让大喉咙再次心疼的不得了，不过还好，墨镜不是牌子货，不怎么值钱，要不然大喉咙能哭死。
焕然一新的宋志超这才找到一点前世做大老板的感觉---之前的穿着打扮实在太寒酸了。
对于大喉咙来说，这套红色的西装太过艳丽，卖不出去；他自己穿体型又不合适，自己有点胖，穿上衣服绷的跟粽子似得，宋志超穿上却刚刚好。
最让大喉咙气恼的是，宋志超这个明明是打工仔的家伙，穿了这衣服竟然穿出一股子香港巨星的气质来，与其一比，什么发哥，华仔通通不在话下。
红色的西服在这个年代看起来有些太过时髦，太过艳丽，但对于宋志超来说，驾驭这样的衣服却轻而易举。
走出小巷的时候，看见大变身的宋志超，连那三条正在啃骨头的野狗也不敢冲他乱叫，只是瞪着狗眼傻愣愣地看着他。
狗眼看人低，这话是真理。
夹着手包，戴上墨镜，宋志超自我感觉像美国电影《墨西哥往事》中的阿尔.帕西诺。
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刺目。
“有了这身行头，就可以开始第二步了。”宋志超默默地说。
向前世某位大佬学习，宋志超先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三天先挣一万块。
“万元户”在这个年代还是很时髦的，对于别人来说难于登天的事情，宋志超却想试试看。
“三天一万”，如果让朱富贵知道自己这个大表哥有这样的“小目标”，一定会吓死。
如果知道大表哥拿了五百块没去还账，而是买了一套花里胡哨的西服，并且此刻还打算去美发厅“做头”的话，朱富贵一定会后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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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来个最贵的】
香港首富李嘉诚先生曾经说过，“游手好闲，会让人心智生锈”。
所以，在潘禺这个地方，为了避免让人“心智生锈”，就开设了很多家专门收留“游手好闲”人士的，桌球室，游戏厅，录像厅，还有溜冰场。
又有人说，一个地方繁不繁荣，要看它的娱乐业开不开放。
那么无疑，这个年代的潘禺是繁荣的，娱乐业是开放的，单单那些夜幕下让你流连忘返，目不暇接的美发小屋，以及小屋内热情如火的姑娘，就可以见证这个地区惊人的开放程度。
不过宋志超却知道，这些美发厅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他需要去的是会真正做头发的技术店。
因此，稍微观察了一下，宋志超就直接去了县城街边那家看起来最上档次的“红玫瑰美发厅”。
一进屋子，就听到悦耳的歌声，仔细一听，却是千百惠演唱的《走过咖啡屋》：
“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
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你我初次相识在这里
揭开了相悦的序幕……”
再朝里一看，哇，坐了不少人，差不多四五个，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一个个打扮的特别时髦，其中有两人正躺在躺床上洗头，另一个正在被修剪发型。
与很多美发厅一样，这家店内的墙壁上也张贴了很多港台明星的美发海报，最显眼的就是香港“四大天王”。
可以说在九十年代初，港台风带动了男孩子们的爱美风潮，“四大天王发型”俯拾皆是，加上时下流行的摇滚风潮，让长发成为了男孩们成年后最想尝试的形象。
女孩的发型当然也是仿照各种当红明星设计的。理发的价格当然也不便宜。一块，两块，那都是小儿科，有时候给你来个冷烫，波浪烫什么的，差不多能花费你半个月工资，可即使这样，依旧有很多爱美女孩趋之若鹜，为了能向心目中的偶像靠齐，那也算是拼了。
总地来说，在这个年头时尚美发厅是当下最红火的一个行当之一。
见有客人进来，一个留着时髦卷花儿头，画着浓浓黑眼圈的女孩，嘴里吹着泡泡糖迎了上来，问：“是要洗头，还是要剪头？”
宋志超看都没看她一眼，扫一眼屋里，“你们老板呢？”
黑眼圈女孩一怔，似乎不明白宋志超是做什么的，干嘛要找老板，不过看宋志超一身名牌，器宇不凡，也不敢怠慢，就说：“老板在里屋。”
宋志超点点头，“让他出来帮我做头。”说完，就直接找了一个座椅，淡然从容地坐下，再从兜里摸出彩蝶香烟，点燃，吸了起来。
黑眼圈女孩呆了一呆，也没敢多问，就去里屋喊老板去了。
很快，这家店的老板就出来了，是个浓妆艳抹看起来很风骚的女人。岁数也就二十七八，穿着当下很时髦的蝙蝠衫，健美裤；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嘴唇很红，尤其那俩塑料大耳环，更显得很是扎眼。
“靓仔，你找我做头？”女老板是本地人，说的是粤语。
“听说你技术好，就来捧场咯！”宋志超笑眯眯地说，然后把手里把玩的烟盒打开，让过去，“食烟咩，来一根？”
女老板也没推让，就伸手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来，然后说：“借个火。”弯腰，低头，凑近宋志超。
宋志超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弯腰时里面那条雪白深沟，鼻子里闻到她身上喷洒的香水味道。嗯，这种香水应该是“贝姿华”的“巴黎之夜”，又叫“夜巴黎”，在这个年代价格可不低，看起来女老板还挺有品味。
烟头对着烟头，点着，女老板这才直起腰，用指头夹着香烟，叼在嘴里，眯着眼，很有些魅惑地说：“大家都叫我霞姐，靓仔怎么称呼？”
“你叫我阿超就行了。”
“原来是超仔，咯咯咯。”霞姐笑得很浪，浑身直抖，尤其胸前抖得更是厉害，旁边正在做头发的两个男的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请霞姐帮忙做头，得不得？”宋志超再次问道。
“得---！让我做头不是不行，不过价格嘛，就要稍微贵一些些！”霞姐夹着香烟，朝宋志超吐了一口袅袅的烟气。
“有多贵？”
“最便宜也要三元。”
“最贵呢？”
“那就要十元咯。”
宋志超也不废话，从拿着的手包中摸出十块，“来个最贵的！”
……
最贵的做头当然不会在店里面，堂而皇之的做。
宋志超被霞姐邀请到里间。
那是个很有氛围的小屋子，录音机轻轻地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屋子的色彩基调是粉色，代表温馨和暧昧。简单的桌椅，桌子上有茶杯，可以提供茶水和咖啡，咖啡是那种冲泡的，很多人在澡堂子里就能喝到。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很是舒服的按摩床。
此刻，宋志超就躺在床上，霞姐手法很熟练地上床，帮他按摩，踩背。这些都是包含在十元的费用里面的，对于宋志超来说，不做白不做。
不过当霞姐有所逾越行为的时候，宋志超就很麻利地抓住了霞姐那想要作妖的手，把脸扭过去对她说：“这个就不用了……待会儿我有事情要问你。”
霞姐就吃吃地笑，说：“我早就知你不是正经来做头的啦！”
宋志超就说：“我真的很正经---要不，你先给我来个‘莫西干’！”
霞姐一叉腰，一挺胸，笑了，“老娘十三岁出道，二十八岁开店，纵横美容美发十几年，做过的头比你踢过的球还多，什么头没见过，什么发型没听过，可就是没听过莫西干！”
什么叫莫西干？其实就是两边的头发被剃得很短，然后头顶的头发蓬松凌乱的发型。这样的发型能够彰显个性与时尚，一向是男生扮靓的一大利器。
前世，很多中外明星都对莫西干男生发型情有独钟，短而碎的男生发型，能够将脸型完全显露出来，让自己更有清爽的魅力，同时毫无疑问的是能够让自己变得更有自信。
当霞姐按照宋志超的要求，对着镜子，用剪发工具给他剪出了一个中间发稍长，一起向后梳理过去，鬓角两边剃短，露出冷峻脸庞的发型时，霞姐对着宋志超足足愣了三秒钟。
这是自己剪出来的发型吗？
“丢你老母，帅爆了！”霞姐忍不住爆粗口。
“我知自己靓仔，不用霞姐你赞美，现在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宋志超弯着身子，一只手夹着香烟，另一只手对着镜子用手摸了摸头。他很满意这个发型，现在要做正经事儿了。
霞姐这才想起来，宋志超来这里似乎另有目的。
“你问吧。只要我知，我就告诉你。毕竟要对待起你的十块钱。”霞姐很有职业道德。
“我想找份工，需要找边个？”
“找工？这里到处都有---找同乡介绍，找中介介绍，都好易的啦。”
“不一样，我要求的薪水高。”
“有多高？一百，两百，还是三百？”霞姐奇道。
“一万。”宋志超说。
霞姐脸色一愣。
“三天一万。”宋志超吐了一口烟，补充道。
霞姐不是愣，是傻了。
“去死！这样讲笑，有意思咩？”要不是看宋志超穿着打扮不像一般人，霞姐差点就拿脚踹他了。
见过喜欢吹水，车大炮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三天一万块，有的话，边个轮到你？
008【守望相助】
见霞姐不相信自己的话，宋志超也没做过多解释，只是拿出十块钱，塞进霞姐的胸口处，说：“告我知，这就是你的。”
这个年代的十元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这个年代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才几十块钱。
霞姐没想到宋志超出手会这么大方，顿时一张脸笑得跟花一样，把钱往自己胸口塞了塞，道：“你不仅靓仔，还很会做人咩。我告你知，想要三天赚一万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去找mark哥就行了。”
“mark？”
“是啊，他是潘禺‘凯撒歌舞厅’的大老板，听说手腕通天，很多人都找他讨生活，很多人一个月甚至能赚足上百。”霞姐笑着说。对于三天赚一万，她还是不信，准确说，信了才见鬼。
“那怎么样才能找到他？去歌舞厅咩？”宋志超也不解释。
“当然不是啦。他最钟意看录像，连mark这个洋名都是看录像取的……你去和平街那家雷霆录像厅找他，一定能找到。”
“多谢！手艺不错，有时间还来做头。”宋志超伸手挑起搭在衣架上的西服，叼着烟，穿戴起来。
看着他帅气的模样，霞姐忍不住春心荡漾，轻咬嘴唇说道：“下次来，我唔要你钱。”
宋志超穿好衣服回过身，把抽了一半的烟塞到霞姐嘴里，说道：“你唔要我钱，我可就不敢来了。”
霞姐竟然羞涩起来，“那就收一半。”
宋志超笑笑，没再说话。
……
雷霆录像厅在和平街；而和平街距离宋志超现在所在位置有七八里远。
宋志超穿着一身名牌，当然不会为了省掉几块钱步行过去。看看四周，大热天的路边停着许多蹬三轮车的三轮车师傅，他们负责载客，也负责搬运货物。
一般来说，三轮车师傅蹬车载客一公里收取3角或者5角钱；有时候活儿不多，一两角钱也愿意干。这些人中除了男人外，甚至还有很多女人，技术含量不高，有力气就行，只要弄一辆三轮，就可以立马开张。
不过宋志超目光扫了一圈，却又落向了不远处的一辆黄色面包车上，一个胖司机正开着车门，把一条腿搭在外面抽烟。
这就是1990年的出租车，又称之为“面的”。
实际上在潘禺，除了“大发”牌子的面的外，还有“夏利”牌子的轿的；但是夏利拉活一直都争不过大发，黄“面的“的价格，从一开始每公里7角钱到1元钱，又到现在的每公里1元3角钱，可以说价格低廉，又满足了很多人打的的虚荣**。
宋志超怕太阳晒，所以他略过那些三轮车，直接朝那辆黄面的招了招手。
正在抽烟的胖司机眼睛很尖，多年的司机生涯练就了他的眼观六路，所以在宋志超朝他招手的第一时间，就把还没抽完的香烟用手指掐灭，装进烟盒，然后关门，打火，开车过来。
宋志超报了要去的地点，戴上墨镜，上了面的。
……
司机师傅是在这一片跑溜了的，轻车熟路，几乎没怎么拐弯就把宋志超拉到了“雷霆录像厅”门口。
这个年代录像厅和游戏厅是最赚钱的偏门生意。不过做这样的行当必须要有后台才行，要不然你根本就开不成。
尤其录像厅，在港片泛滥的年代从街头开到街尾，从大城市开到小县城。录像厅的档次也逐步地提升，从一般骚哄哄发着霉臭味儿的小黑屋，到中高档飘着香水味儿的情侣卡座，再到后来的镭射小隔间，可以说录像厅的演变史，就是华夏电影文化的进化史。
“雷霆录像厅”就是那种中高档的录像厅，不仅门面装修的富丽堂皇，搞得跟电影院似的，内部更是设有最新潮的情侣卡座，可以提供咖啡茶等一系列的高档服务。
耳朵边传来“哼哼哈嘿”武打片震耳欲聋的特效声，抬头看了看这家录像厅那一闪一闪的硕大霓虹招牌，宋志超迈腿朝里面走了进去。
把门的是个一脸精明的中年男子，名字叫陈建军，大家都喜欢称呼他作“大军”或者“军哥”。他是这里的老板，也是这里的服务员。
开录像厅收的都是现金，除了自己人，外人根本就信不过。陈建军也一样，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卖票，跑腿，给人送瓜子饮料咖啡茶，都是他一个人来做。
能开这样高逼格的录像厅，背景一定不简单。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陈建军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家里却有亲戚在本地工商局上班，而且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再加上陈建军本身很会做人，属于人精一枚，这录像厅的生意就越发的红火。
陈建军一看见宋志超，就忙上前招呼，询问是不是要看录像。
宋志超摘下墨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取了一瓶健力宝，拉开后大灌几口，等喝舒服了，这才笑眯眯说道：“听大哥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中原那边的。”
“哦，这么巧，我也是。”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立马，感情就拉近了不少。
“既然是老乡，那么看片给你打半价，别人一块，你五角。”陈建军倒也干脆。
宋志超笑了，“我不看录像，我找人。”
“找人？”陈建军一愣，不过这种事儿在录像厅也常见。很多时候有小伙拐了人家女儿钻到这里来亲热，做父母的都会找过来，说要打断对方的狗腿。还有女朋友被人撬了，也会找过来，搞不好腰间还别着一把刀。
陈建军左右打量宋志超，穿着很时髦的红西服，戴着手表，拿着长钱包，模样俊朗，风度翩翩，怎么看都像港片中的“太子爷”，这种人还会被人撬马子，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我想要找凯撒歌舞厅的大老板mark哥。”宋志超放下健力宝，摸出一根烟递给陈建军道。
陈建军一怔，接过烟犹豫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宋志超掏出火柴，划了一根，帮助陈建军把香烟点燃，说道：“找他介份工。”
陈建军明白了，只要是潘禺这地方的人，没有人不知道mark哥能量广大，手腕通天，能帮人到很高薪水的工作。
“可是……”陈建军上下打量了宋志超一眼，“你不会是在逗我玩吧，你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找不到工作的人。”
宋志超夹着烟，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笑道：“情势所逼，刚刚失业，还很缺钱。”
陈建军抽口烟，“那你以前做什么的？”
宋志超就露出一个笑脸说：“大佬，给点**好不好。”
陈建军也笑了，“好，给你**---不过你懂什么，会什么，总该让我知道吧。”
“文武双全---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干，就是缺少一个机会。”
“不是开玩笑？”
“我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卖相，像在开玩笑吗？”宋志超夹着香烟，弹了弹烟灰。
陈建军点点头，“的确，你的卖相很不错，至于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不久就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你是我见到过的最臭屁的人！”
“多谢军哥夸奖，这个年代，不臭屁不疯魔，不疯魔就不能活！”
“你还说漏了一点……”
“什么？”
“没有钱，你连臭屁的机会都没有！”
“明白！军哥要多钱？”
“三百！我给你安排，一准让你见到mark哥！”
“成交！”宋志超打开钱包毫不犹豫地取出三百块，递给陈建军。“这是我全部身家，你拿去用！”
三百块在这样的年代是多少钱，足够买一台黑白电视机，让农村人家吃饱肚子一年。宋志超却毫不犹豫拿了出来交给陈建军。这种胆色连陈建军都有些诧异，毕竟两人才第一次见面，交谈也不过才寥寥几句。
看着那三百块钱，陈建军没有立即收，眯着眼，盯着宋志超：“你就这么信任我？”
“不是信任你，我是在赌，赌你不会骗我。”
“为什么？”
“因为我喊了你一声军哥，因为你是我的老乡！”
陈建军一把接过宋志超手中的钱，说道：“冲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进去看录像先---等我消息！”
没人知道陈建军此刻在想些什么。
但在这个充满功利的南方，“老乡”两个字，除了是同乡，是一个地方的人，还有一层意思，叫做“守望相助”！
009【酷拽拉风】
作为外地人在潘禺这个地方打拼，只有陈建军一个人知道有多苦有多累。这里的人欺生，你没本事就站不稳脚跟。有人说陈建军能够在这里开这么洋气的录像厅，靠的是他那个在工商局上班的亲戚，但实际上他的成功大部分靠的是他自己。
一头赛马就算有再好的骑师，本身跑不快，还是赢不了比赛。而陈建军就是那种喜欢暗地里卯足劲，跑得很快的良种赛马。
他成功了，虽然只是小小的成功，却也很不容易。回过头，他更是帮助过不少的老乡，只要你遇见了他，说一句“我是中原来的”，陈建军就会很大度地帮助你。
当然，这种帮助并不是无私的，虽然是老乡，你也需要表达一下心情，把你介绍到了电子厂，玩具厂，服装城，鞋子厂，你呢，就多少给个三块，五块钱，或者买盒烟，买瓶酒什么的。
但是在陈建军帮助过的这么多人中，没有一个像宋志超这么有胆色的，第一次见面就把全部身家一股脑托付给陈建军。这让陈建军对宋志超刮目相看。
陈建军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很爱看《三国演义》，不管是小说，还是电视剧，所以他很敬重里面的那些枭雄人物，曹操，刘备，还有孙权……觉得这种人都是干大事情的，有气魄，胆子够大。而现在，他觉得宋志超就是那种能干大事情的人，这是一种直觉。
陈建军叫来人帮自己看着录像厅，从来没有这么卖力地去做一件事情。以往帮助老乡找工作什么的，他基本上不怎么动，只是捎个话，传个口信儿，哪像现在这么下力气。
宋志超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陈建军骗自己，拿了钱，不办事儿，最后再把自己轰走。他很是悠闲地钻进录像厅看录像。
不得不说，录像厅内部设施真的很不错，至少没有像其它录像厅那样乌烟瘴气。很少有人抽烟，坐着看录像的基本上都是一些穿着打扮时髦的情侣，空气中除了少许烟草味之外，还弥漫着一股子茉莉花味道。宋志超猜测，可能是那种宾馆通用的空气清新剂，由此可见，陈建军对自家这录像厅，很是舍得投资。
找个位子坐下，宋志超看看自己佩戴的那块带夜光的梅花牌手表，时间还早，才下午三点钟。
此刻，录像厅内正放着香港武打片《赌圣》，星爷饰演的男主角“左颂星”，大战香港赌王“洪爷”。这也是这出戏最后的高|潮部分，逆转的剧情，配上劲爆的配乐，很容易调动观众的荷尔蒙。
这部戏宋志超前世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再看，已经没什么兴趣。
不过宋志超前世在香港做生意的时候，那些香港大佬为了巴结他，说过很多关于香港大明星的一些八卦消息。
比如说周星池，年轻的时候也是疯疯癫癫，不像后来那么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当年他还没走红，在电视台做主持人，下了班去香港一家酒吧消遣。谁料想，酒过三巡之后，周星池开始发酒疯，并且打砸酒吧的桌椅。然而该酒吧正是香港社团和胜和前坐馆“保明”看场，结果周星池被暴打一顿。
再以后，周星池靠着这部《赌圣》走红，在拍摄这部戏的续集《赌圣2之sh滩赌圣》时，和胜和的保明正在与向铧强合作拍电影，也是该片的负责人，因此周星池特意邀请保明出演一个荷官角色，其中有句台词是：“对不起，周先生，还没轮到你。”两人这么一合作，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从此之后，凡是星爷拍戏，只要是保明的场子，就可以得到很多的特殊关照。
宋志超心神飘忽，等他回过神来，录像早已换了片子，却是另外一部香港电影。就这样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录像，宋志超的心神禁不住有些困乏。
……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左右，夜色降临，录像厅的生意开始好起来，尤其一些混社会的青年，还有一些下了班的打工仔也都涌入了录像厅，原本显得空荡的大厅内，很快就坐满了人。
宋志超再次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钟，依旧没有陈建军的消息。
陈建军整个人消失般，门口卖票的换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她是陈建军的老婆，名字叫阿萍，主要负责夜市售票。
宋志超一向都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对于陈建军，他依旧很信任。
时间很快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到了晚上十点半。
这时候达到观影高峰，那些看录像的打工仔们开始习惯性地嚷嚷：“老板，换片！”
这是开录像厅的“行话”，观众们想要看带色的录像，看腻了华仔发哥，想要看曹查理徐锦江。
放到平时，很会做生意的陈建军就会出来换个片子安抚大家的情绪，这次他却没出现。他那个卖票的五大三粗的老婆倒是出来了，说片子是老公放的，自己找不到，不知塞哪儿了。
观众们就闹开了，吹口哨，拍椅子，吵着嚷着要退票。
就在这时，陈建军回来了。
不过回来陈建军并没有直接去换片，而是把这事儿交给了自己的老婆去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陈建军找到宋志超，直接把他拉到外面一个安静地方，神色很凝重地说：“阿超，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办妥了，十一点去附近‘深海鱼港’酒楼吃‘碗仔翅’。我已经用你的钱订了餐位，点了酒水，总共花费二百三。诺，还剩七十块钱。”
陈建军说完，就要把剩下的七十块钱退还给宋志超，宋志超却摆了摆手说：“军哥，我送出去的钱是从不收回的。再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点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陈建军也没客气，就收了钱，笑着说道：“我没看错人，你出手大方，这个忙没白帮！”
接下来，陈建军就又给宋志超透露了一点关于这个mark哥的消息。原来这个mark并不是地地道道的羊城人，很多年以前也是外来打工的，并且是蜀中山城那旮旯来的。只是这人机运好，攀上了一个香港来的投资商，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歌舞厅的大老板。为了掩盖住自己身上那股子穷酸味，mark可是下了大工夫，努力学习粤语，充作香港人派头，连名字也从土不啦叽的“张铁柱”，改成了洋味十足的mark哥。
最后陈建军叮嘱宋志超，“这个mark哥什么都好，却最恨别人笑话他土。千万记住了，跟他往时髦方面聊，越时髦越好！”
宋志超笑了，让一根烟过去，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里，“放心！别的我不敢保证，说起这当下最时髦的玩意，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陈建军原想开口反驳，不过看了一眼宋志超那酷拽拉风又独一无二的“莫西干”发型，还有这一身足可以做“少爷仔”红色西服，咽口唾沫，什么也没说。
010【来自北方的狼】
潘禺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有十几万从北方来的打工仔，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鲁东，豫南，蜀中，还有湘楚，黔州等地，但在这里最发达的餐饮业不是北方的川菜，鲁菜或者豫菜，而是南方的粤菜，尤其是从香港那边舶来的海鲜，最是出名，也最是洋气。
“深海渔港”海鲜酒楼就是从香港那边舶来的一家连锁餐饮店。
这家店最先开在香港湾仔最繁华的商业区铜锣湾一带，后来这家店的老板查先生就在香港的十八区都开了连锁店，生意一直都很好。不过香港寸土寸金，做餐饮赚的钱大多都支付了高昂的商铺租金，随着内地改革开放，大力支持海外投资，查先生考虑以后就果断地把香港很多连锁店关掉，开始在内地沿海一带投资开店，这家潘禺的海鲜酒楼，就是其中之一。
在潘禺，很多人都很懂得享受，尤其那些港商最喜欢在这种时髦的酒楼用餐。
张铁柱，哦不， mark哥，他既然要把自己全盘香港化，那么吃饭的地方也就要向香港人看齐，因此这家酒楼就是他吃饭的必选之地。
作为请客一方，宋志超和陈建军提前到了酒楼，放眼看去，酒楼外形装修成一艘浩瀚大船模样，停车场也设计成了码头造型。
大门口，两个身大红穿旗袍的女孩在门口做迎宾。两个女孩都很漂亮。这个年代，女人的化妆技术还没有那么鬼斧神工，一般女孩打扮的都是很清纯，顶多在脸上擦点胭脂，在嘴上抹点口红。
这种清纯含蓄的美，让宋志超感觉很舒服，所以当其中一名女孩从当引领人员，把他们带到包间，斟茶倒水，热情服务以后，宋志超很是大方地打赏对方五元钱，并且道了声谢谢。
女孩有些发愣，一直以来她服务的客人都是些香港人，那些香港人别看挺有礼貌，挺有素质，但骨子里却很瞧不起她们这些内地人，就算有人打赏也不过才一两块钱，越有钱，就越抠索，哪像宋志超这么出手大方。
宋志超见她发呆，知道她不敢收钱，就看了一下她的铭牌，然后指着包间里面摆放的卡拉ok设备说：“小倩是吗，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帮我把这调好，我想唱唱歌。”
原来这家酒楼包间设计的很时尚，尤其这个叫“富贵厅”的包间，更是添加了很时髦的卡拉ok设备，可以让客人在吃饭的时候享受唱歌的乐趣。当然，预定这样的包间也要额外花费很多的钱。
在小倩忙着饬卡拉ok的时候，宋志超已经解开领带，把穿了快一天的大红西服脱了下来。另外一名负责点菜的女服务员早见识了宋志超刚才的出手大方，主动上前帮他把衣服挂起来。宋志超朝她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气定神闲地坐下，女服务员又用毛巾夹给他递上温热的毛巾，宋志超接过擦了擦手，还回去，然后笑着对陈建军说：“军哥，卡拉ok好了，要不要来一首？”
陈建军摇摇头，“你别逗我了，我唱歌可不行，跟杀猪一样。”
“那叫底气十足---靓女，给我这位大哥点一首齐秦的《狼》。”
宋志超可不是胡乱在给陈建军点歌，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尤其像陈建军这个岁数，十个有九个都喜欢听齐秦的歌，并且大多数男的都喜欢这首《狼》，即使不会唱，也能扯着嗓子喊。没人什么丢人的，狼呗，可不就是狼嚎。
这个年代的卡拉ok用来伴唱的是老式录音带，每次点歌都要把带子倒放到需要点歌的部分，很是繁琐。不过小倩的动作挺麻利，很快就找到了齐秦的《狼》。
陈建军被宋志超怂恿不过，就拿了麦克风有些扭捏地跟着音乐唱起来。
还别说，他嘴上说自己唱歌不好，一开口还是蛮有那种狂野的味道。
旁边两个小妹妹都开始给他鼓掌了。
男人都容易被女人激励。
陈建军也一样。
有这么两个小妹妹给自己鼓掌打气，他的精神头就来了；何况他们等的人还没到，干坐着也不是一回事儿。何况既然掏钱订了这个高档包间，那就不玩白不玩。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
陈建军越唱越起劲，都快忘记自己来这里做什么了。
宋志超面带微笑，用手指敲打桌面，给他打着拍子，好像听的很入神；可是当他端起茶杯饮茶的时候，眼神却露出一丝心不在焉。
就在包间里面正热闹的时候，包间门被人敲了敲推开，一名服务员引着两个人进来。
一男一女。男的大约三十来岁，手里拿着大哥大电话，穿着香港那边很流行的灰黑色风衣，就是《英雄本色》里面小马哥穿的那种，发型也是梳成大背头，打着明亮的摩斯，就差戴着墨镜，叼着牙签，要不然还真以为小马哥偷渡到了潘禺。
那个女的长得不错，打扮得花枝招展，造型和“红玫瑰美发厅”老板娘霞姐有的一拼，也是黑眼圈，大红嘴唇，波浪卷发，外带塑料大耳环，只是没穿蝙蝠衫，而是穿了一件低胸短裙，显得更性感，更妩媚。
那男的一进门，就操着一口粤语说：“对唔住，我们来晚了！”
宋志超不用陈建军招呼已经起身，主动给那个男的让座，嘴上说道：“ mark哥，我叫宋志超，请多多指教！”
mark和宋志超握了握手，把大哥大很威地放在桌子上，然后脱下风衣，交给身边的妖艳女子，盯着宋志超看了看，模样古怪，半天才开口说道：“我很钟意你的发型，在哪里做的？”
宋志超就招呼他坐下，说道：“今天刚做。mark哥要是钟意，我介绍你认识。”
mark就哈哈大笑，指着宋志超说：“醒目仔，一点就透。等会儿把地址留下，改天我也去做一个。”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大背头，“我还以为这个发型够酷，比不过你的！”
“mark哥爱说笑，像你这样的人物，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都够威。”
“哈哈哈，会说话，我越发钟意你。”mark摸摸兜想要找烟，烟却放在了风衣里。
没等妖艳女子过去取烟，宋志超已经把自己的彩蝶香烟拿出来，递给mark哥。
mark哥看了看，却没抽，反手接过妖艳女子递来的香烟，夹在手里对宋志超说：“唔好意思，食惯了港仔烟。”
宋志超笑了笑，反而划了一根火柴帮他把烟点燃，“港仔烟中的健牌，万宝路，还有三五都不错。”
“识货！所以说香港生产的东西就是好。”mark感觉找到了知己。
宋志超笑笑，没再说话。香港根本就不产烟的，基本上都是进口。
陈建军招呼服务员上菜，又吩咐一些特殊的菜品有什么样的要求，基本上都是mark的口味和喜好，作为中间人他算是做足了自己的本分。宋志超和mark谈话的时候，他闭嘴不言。等冷场下来的时候，就急忙开口暖场。
这边，mark介绍旁边的妖艳女人给宋志超两人认识，说女的名字叫“anna”，中文发音是“安娜”，是自己的女朋友。
事实上，陈建军早悄悄告诉宋志超，这女的其实就是潘禺县城一个很有名的交际花，中文名叫“徐招娣”，在跟了mark以后才改的名字。
宋志超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有时候说服一个女人，要比说服一个男人容易的多。
宋志超留意到，那个妖艳女子坐在旁边一直都很安静，只是眼神却不经意地看向帮他们服务女服务员的耳环。
那种耳环一看就是自己动手做的，市场上没得卖，也不知道用什么材料编成，看起来五颜六色很是漂亮。
有了计较，宋志超侧身，用手指勾了勾后面，唤来女服务员，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女服务员随即出去。
011【拍马也是一种艺术】
很快，那女服务员就赶了回来，交给宋志超一样东西。宋志超点点头，表示满意。
回过头，宋志超并没有直接把东西拿出来，而是举起红酒杯，示意要和安娜小姐喝一杯。
mark哥也很爽快，让安娜陪饮一杯。
喝完酒，宋志超这才拿出刚才的东西，却是一个首饰盒，递给安娜说：“安娜小姐，不成敬意，送你一份小礼物。”
安娜笑着把礼物接过，当着mark哥的面儿把首饰盒打开，一看，却是一对很漂亮的自制耳环，和刚才女服务员那对差不多。
没等安娜开口询问，宋志超朝后打了一下响指，女服务员走过来，动手把自己那对耳环也摘了下来，放在宋志超手里。
“这耳环是她自家编成的，并不是名贵，却很特别，最重要的是这天底下只有这么两对。哦不对……”宋志超说着，把手中那对耳环放在餐碟上，划了一根火柴点燃，嘴角一翘，看向安娜小姐：“现在，全天下只有这么一对了，恭喜你。”
宋志超这手做的很漂亮，连mark都不得不啧啧称赞，毕竟能够拿捏女人心到这种地步，很不简单。
安娜就更别提多高兴了，有时候女人关注的并不是心爱饰品的价格，而是独一无二。
饮了红酒，吃了碗仔翅，席间的气氛越来越融洽。mark哥似乎心情很好，就指了指那部卡拉ok，让服务员播放了一首很劲爆的舞曲《路灯下的小姑娘》。**十年代的很多流行歌曲大多改编自欧美音乐，这首歌曲也不例外，改编自英文版的《路易兄弟》。
mark哥当然不知道这些，他伴随着舞曲摇头晃脑地说这首歌是自己歌舞厅每晚必播歌曲。只要一开始播放这首歌，整个歌舞厅就会嗨起来。
说完这些，mark哥就又说：“所以说香港人就是赞啊，能发明出卡拉ok这种高级玩意，让我的生意火爆的不得了！”
宋志超点了一根烟，也没去解释卡拉ok不是香港人发明的，是rb人发明的，却说：“mark哥知不知有一种和卡拉ok差不多的玩意叫ktv。”
“ktv，那又是什么玩意？”mark好奇了。
“跟卡拉ok 差不多……一群人待在一个修装豪华的大包厢里面，四周都是高档音响，眼前是个电影般的大荧幕，有摇滚灯，提供酒水服务，还有公主伴唱。唱歌也不用录像带，而是用电脑点歌，只需要按几下按键，就可以挑选自己喜欢唱的歌曲……”宋志超夹着烟，喝着酒水，慢悠悠地说。
“不用录像带？歌曲录在哪里？”
“当然是电脑咯。”
“电脑？”mark哥有些想不明白，可又不能说自己没见识，“我知，就是把录像带塞进电脑嘛，小儿科啦！我都见到过的！”
宋志超鼓掌，“好见地。mark哥果然什么都懂，这一招我都没想到。”
mark笑了，“那是当然，你能想到的话，我还混什么？告诉你知，我有事儿没事儿都常去香港玩的，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
说着，指着卡拉ok上面播放的mv，“你看看，这就是香港港姐选举，我也亲眼参加过的……那个就是上一届的港姐陈法蓉啦。格老子，我认得她的，还一起饮过酒！”
mark哥一激动，粤语和川普一起说了出来。
陈建军忙在一旁竖起大拇指，“厉害！我也只是在电视上看看这些香港大美女，不像mark哥你，还跟她们喝过酒。”
mark哥就得意地笑了。
宋志超就给他倒了一杯酒，“香港的港姐选举的确不错，不过和国外的创造101比起来还是弱了一点。”
“创造101是咩？”mark哥的好奇心再被勾起。
“也是选美，和港姐选举差不多，不过主要看美女们的才艺，比如唱歌跳舞，玩杂技什么的。”
“唱歌跳舞有什么好看咩？我的歌舞厅每晚都有。”
“那不一样，”宋志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表示先干为敬。“这些美女一共有101位，岁数都不大，十六七岁。她们通过任务、训练、考核，在明星导师的训练下成长，循环人气投票、暂时淘汰的流程，最终通过观众投票选出11位女美女，组成女子偶像团体出道。”
mark双眼放光，彻底被吸引了，“101个小美女？干嘛不弄成108个？”
宋志超莞尔，“她们是选美，不是选好汉。”
“明星导师又是什么鬼？”
“就是像四大天王，梅艳芳那样的人物，做她们的师傅，教她们唱歌跳舞，让她们成才，可以正式出道。”
mark恍然大悟，“这些导师真会玩，以后我也请他们来搞搞震，把我的歌舞厅哄起来---他们几时有空，要多钱？”
“嗯，有空我会帮你联系。”
“那你记着哦，一定请他们，花多少钱我都愿意！”mark哥拍拍胸口，做出一副财大气粗模样。
旁边，安娜也听得入神，忽然问宋志超，“她们的观众投票又是怎么做的？不是裁判给分吗？港姐都是裁判评分的。”
mark哥也好奇道：“是啊，观众们什么投票？写信咩？”
“当然不是了。”宋志超把烟头碾灭在烟缸内，“观众们通过这玩意投票。”指了指mark哥摆在旁边的大哥大电话。
mark看看大哥大，再看看宋志超，“爱讲笑！你知大哥大打电话要多少钱吗？一分钟一块钱，有谁会傻乎乎用这个投票，写信啦，才几分钱！”
宋志超就笑了，“说的也是。那些外国人太笨了，有的甚至还用苹果投票。”
“哈哈哈，还真是笨！苹果还用来吃的啦，还投票，我投他个大西瓜！”mark哥难得幽默一下。
陈建军和安娜也笑了，连服务员也跟着笑了。
mark哥的心情就更加好了，指着宋志超说：“你这个人很有意思，也很洋气，都快撵上我了。我很钟意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你说的国外玩玩，让我也开开眼界……”
宋志超这才悠悠地说：“多谢mark哥好意，不过现在我连工作都没有，又哪里有闲钱去外国玩。”
mark哈哈一笑，“这还不简单。我的歌舞厅还缺个经理，你嘴巴这么会说，一定搞掂啦！”又道：“不要以为我不知，这次大军介绍你，就是让我安排工作的啦，我清楚的很。”
宋志超也笑了，“那就再次感谢mark哥了”，话锋一转，“却不知这个职位的薪水是多少？”
“底薪一百，干的好一个月拿上千也是可能的！”mark觉得这个“上千足以震撼对方。毕竟在这个年代，发达地区普通人的薪水才一百多，一次拿到一千块，是很多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宋志超听完后却没太大反应，没有mark想象中的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反而用小手指掏掏耳朵，说：“那有没有再高一点的？”
mark哥一愣，“你想要多高？”
“三天一万，有没有？”
“我草！”mark一激动，差点把自己的大哥大碰到地上。
012【一重境界，一重天】
等到mark哥冷静下来，知道宋志超不是在说笑，整个人微微有些发懵。
“阿超，我知你是个人才。别的不说先，就说你这口才，你这为人处世，很少有人强过你。但你要求的三天一万，边个能承受得了？”
陈建军见气氛不对，怕mark生气，就急忙打圆场说道：“mark哥说的是，现在这年头，能一个月赚一两百已经很不错了，三天要赚到一万块，这不是开玩笑嘛！”说完还使劲儿给宋志超使眼色，意思很明显，让他要求不要太高，不，是别太夸张了。
宋志超却装作没看见，笑着对mark说：“我听人说在潘禺没有mark哥你办不到的事儿，看起来这句话有些言过其实了。”
mark哥的脸色有些难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狠狠地吸起来。
这时，安娜附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
说完后，安娜看向宋志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
宋志超知道自己之前那件小礼物没白送。
mark哥脸色阴晴不定，忽然，他狠狠地把才抽了一半的香烟碾灭，然后川普夹杂粤语对宋志超说道：“格老子，这是你逼我的。告诉你知，我手头还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人去办，如果你能办成的话，我就奖你一万块！”
宋志超笑了，“说来听听。”
谈到正事儿，mark 哥也懒得再用粤语了，直接用川普说：“估计大军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底细，没错，我也不是本地人，更不是什么香港人；我是从蜀中来这里打工的，运气好，攀上了一个姓傅的香港大老板，我现在打理的那家凯撒歌舞厅就是他花钱投资的。”
mark 哥彻底放开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
“这家店虽然是别人投资，却是我一手经营出来的，里面有老子的血汗。在潘禺，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凯撒歌舞厅的大老板是谁？没人说姓傅，只会说姓张，就是我张铁柱！”
“可事实上呢，我每个月都要给上面交钱，每个月都要给上面汇报工作，店子再大，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我只是人家的打工仔！所以，我不甘心---”
宋志超没打断mark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陈建军则挥挥手，示意服务员先出去，毕竟有些话她们不能听。
安娜知道底细，也最是了解mark现在的心情，就抚摸他的背部，安慰他。
“现在，又快到月底了，恰好又是这家店租金到期，所以我就想与上面谈一谈，花一百万把这家店盘下来，成为我张铁柱真正的公司。”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可是那个颠婆，疯女人就是不搭理我，根本就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试过很多办法，最后都没成功---曰他先人板板，现在我发誓，只要你能搞定这个女的，让她签约，把凯撒歌舞厅卖给我，我就奖励你一万块，怎么样，敢不敢做？”
宋志超没有立马开口答应，而是用指头夹着火柴盒在手中转悠，“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什么背景？”
mark暗赞一声，真能沉得住气，“那女的是香港来的，姓傅，叫傅轻盈。”
想了想，mark就又说：“既然你对这工作有意思，那我就跟你说清楚。这傅家在港澳一带很了不起，听说是个大家族，并且父辈还做过澳门的赌王。”
听了这话，宋志超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前世华仔主演的那部戏《赌城新哥传奇》，虽然里面的故事许多都是胡编乱造的，但里面的几个大家族却是确有其人，例如，何家，霍家，还有其中的傅家。
“人家都说大家族出来的小姐都是一些大家闺秀，可这傅轻盈却是个疯婆子，是个颠女人。每次从香港来这里，名义上是视察歌舞厅生意，可每次都把歌舞厅搞得鸡飞狗跳。不是拿瓶子打客人，就是拿钱砸艺人，喝醉了酒又使劲儿发酒疯，打砸桌椅，推倒酒水柜……每次搞到最后都是我来给她擦屁股。”
mark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这么久的委屈，一个大老爷们眼圈都红了。
“她这不是在做生意啊，分明是在砸场子。”mark感叹了一下继续说到，“为了搞定这个疯女人，我也派人查过她的底细，她虽然是傅家的千金小姐，三年前却嫁给了香港另外一个名门望族的子弟。听说那男的很风流，经常在外面拈花惹草，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女人，根本就不搭理她。女人啊，就是这熊样。一旦被男人抛弃就成了精，啥也不顾了，就瞎跑出来玩，自己的店也砸，玩的够，却害苦了老子！”
说到这里，mark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双目灼灼地盯着宋志超道：“今晚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现在给我个准信儿，能不能搞掂？”
宋志超将自己信手把玩的火柴盒放在桌子上，目光丝毫不躲闪地看着mark：“有难度……”
“那就是做不了了！”
“我还没说完---”宋志超嘴唇翘了翘，“有难度才会有挑战，而我恰恰是那种最喜欢挑战的人！”
mark笑了，“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不错，做男人嘛，就要向高难度挑战。要不然三天怎么赚到一万？来，为了你这勇气，我敬你一杯！”
mark主动倒了一杯酒敬给宋志超，旁边陈建军也站起来陪酒。
三人对杯，一饮而尽。
坐下后，宋志超这才说：“虽然我愿意挑战这个高难度的任务，不过还需要mark哥你的配合才行。”
“你放心！格老子，只要你需要的我都提供给你，谁要是不配合，谁就是龟孙！”
“呵呵，那到时候就有劳mark哥了。”宋志超笑眯眯地说道。
陈建军算是看出来了，别看宋志超才十七八岁，这个后生却城府很深。
今晚这场宴席从头到尾他都掌握着主动权，搞到最后，与其说是他在求mark给个工作，不如说是mark哥在求他帮忙。
三天赚一万，可能吗？
换成别人的话，陈建军估计早就笑了；可是对于宋志超，他却笑不出来。
……
接下来大家又聊了几句，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然后宴席就解散了。
宋志超和陈建军把mark哥和他女朋友送到酒店门口，挥手作别后，看着他们开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缓缓离开。
这年头，有一辆桑塔纳的私家车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少宋志超就看出来，陈建军盯着车屁股一脸的羡慕。
“军哥什么时候也买辆车耍耍？”
“那玩意烧钱，买不起。”
“不是买不起，是不舍得吧。”宋志超冲他露出一个笑脸，“有时候拼命赚钱，更要舍得花钱，花钱越多，才能赚的越多。”
这是什么逻辑？陈建军不懂。
宋志超接过那名女服务员递过来的西服外套，从钱包内取出三十块，递给女服务员道：“辛苦你了！”
女服务员高兴至极，不断说着感谢的话。
陈建军咋舌，“你出手可真够大方的，怪不得要三天赚一万了，像你这样，有多少钱都不够花。”
宋志超笑了笑，“军哥在心疼我？我刚说了，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嘛---再说，我还买了她两对耳环。”
“那也用不了三十。你可知道，我那录像厅卖半天票才能赚够三十块钱。”
“军哥谦虚了，你的录像厅一天至少上百块。”
“就你知道。还要交税的，给人保护费的，落到口袋也就几十块。”
宋志超点点头，“那军哥有没有兴趣和那个mark一起经营舞厅？”
“什么？”陈建军一愣，眼睛瞪得贼大。
不用他说什么，宋志超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年头，开录像厅虽然赚钱，可哪比得过开舞厅。开录像厅赚的是一百两百的小钱，开舞厅赚的却是上千上万的大钱。
“我需要做什么？”陈建军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话音都有些颤抖。
“很简单，快速把你的录像厅卖掉，然后凑足十万块！”宋志超用手指勾着西服，搭在肩膀上，“记住，一定要快。”
陈建军犹豫了。
让他立马做出决定卖掉赖以生存的录像厅，他真的有些做不到。
宋志超没再多说什么，对于他来说，提醒陈建军这么一句，只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至于陈建军能否做到，就看他自己了。
勤俭持家，足以小富即安。
破釜沉舟，方可大富大贵。
一重境界，一重天。
可惜，很多人都不懂。
013【男人唔易做】
离开“深海鱼港”大酒楼以后，宋志超并没有回玩具厂宿舍。虽然知道自己承诺了三天之后会还钱，那些讨债的不至于还堵在那里，但宋志超对那里的居住环境很不满意，连洗个澡都不能。因此宋志超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叫“平安”的小旅馆”。
平安旅馆不算大，前台张贴着这个年代的标语口号，“顾客是上帝，让他们宾至如归”。
在前台值夜班的是一个长毛小子，贼头贼脑的，正在台灯底下埋头看《故事会》，听见有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宋志超，立马笑嘻嘻地询问是不是要住店。
宋志超点点头，问单人间多少钱。
长毛就说：“有高级的有不高级的。高级的有水有电视，还能洗澡，一晚五块钱；不高级的只有一张床，一晚三块。”
宋志超说：“来个高级的。”
长毛就嘻嘻一笑，“我一看你的穿着打扮就知是体面人，当然要住高级的啦；低级的那些都是给穷打工仔住的，像大佬您这样的住了可就埋汰了。”
宋志超也不跟他废话，掏出身份证，交了房钱，然后塞给长毛半盒香烟，说：“晚上我想睡个好觉，不希望半夜有人来敲门。”
长毛也是人精，抽出一根闻了闻彩蝶香烟的味道，就夹在耳朵上，说：“安心啦！我会交代的，你就睡个安稳觉！”
宋志超上了楼，找到自己的房间502，推开门，一股子旅馆特有的潮霉味道扑面而来。
宋志超皱了皱眉眉头，然后用手摸了摸墙壁，找到电灯的灯绳，用手把灯拉亮，这才看清楚整个房间的布局。
大约有十来个平方，各种东西挤得满满的，电视柜，黑白熊猫电视，电视上的收视天线断了一截在屁股后竖着，活像猴子尾巴。
一张单人床，用手按了按，挺软，掀开床垫一看，竟然还是席梦思的。这倒是出乎宋志超意外。
除此之外，就是一个热水瓶，提了提，有热水。靠着床铺左边，是个小厕所，有淋浴，没雨蓬头，墙壁也是粗糙的毛坯，连瓷砖都没贴，地面却贴了瓷砖，明显是做了隔水层，地方小的只能站一个人。
宋志超忙乎了一天也管不了太多，脱下衣服，就进了厕所冲洗起来。
差不多十分钟后，他才裹着浴巾从里面出来，但觉浑身油腻一扫而空，舒服的不得了。伸手想要去找遥控器打开电视，找半天没发现，才发觉这种电视是没遥控器的，需要手动打开。
按了电视按键，黑白电视亮起来，图案很不清晰，却还能勉强看下去。
宋志超一边拿着毛巾擦着湿乎乎的头发，一边用手旋转调台，差不多已经快十二点了，很多台都没了信号，不过幸运的是搜到了一个粤语台，一看播放的竟然是香港都市剧《我本善良》。
记得不错，这部戏是今年香港那边才播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收到。
宋志超摸出一根香烟，点燃，整个人斜靠在床上看着这部新电视剧。
外面时不时传来敲门声，那些妹子们应该出动了，轮流给那些孤单男人敲门送“温暖”。
宋志超可以很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干啥呢？”
“大哥，玩不玩？”
“玩啥？”
“你想玩咩就玩咩？”
“要钱不？”
“当然要。”
“多少？”
“五块。”
“太贵了，五块能买很多猪肉！”
“猪肉哪能跟我比咩！”
“是不能比，你没猪肉香。”
“你闻都闻，乜知我不香？”
“管你香不香，反正俺不玩！俺明天还要进货！”啪地一声关门。
“孤寒佬！”女的狠狠用脚踢门。
可以说，只要是有男人入住的房间，几乎都受到了“敲门送温暖”的待遇。
宋志超例外。
半盒彩蝶烟就能搞定一切，让宋志超觉得很舒心。
……
宋志超很舒心的时候，陈建军却一点都不舒心。
因为之前宋志超的那句话，让陈建军整个人魂不守舍。
陈建军离开酒店之后，也没往别处去，直接去了自家的录像厅。
很很多开录像厅的一样，差不多到了晚上十二点，就会把录像厅的大门锁了，让观众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里面看“夜场”，找来一些精彩的录像带，让观众们好好享受一下。
陈建军的女人早已经回家带孩子去了，留在这里看门的是陈建军的丈母娘。
老太太听见敲门声，就摇着蒲扇从铺在地上的凉席上爬起来，然后使劲儿把卷闸门打开，一看是女婿，就问这么晚你咋来了。
陈建军埋头不语，最后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对老太太说：“妈，我有件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儿啊，不能明天说？”老太太也不是本地人，跟着女婿一起来南方打拼，之前也受了不少罪。
陈建军就从冰柜里取出一瓶健力宝递给丈母娘让她喝。老太太摆摆手，说：“这东西是卖钱的，我喝了管什么用。”说着就又把健力宝放回了冰柜。
见老太太连一罐饮料都舍不得喝，陈建军就更不好意思开口了。见旁边还有一把蒲扇，就拿在手里使劲儿地扇。
老太太也是过来人，一看他神情不对，就猜他心里准有事儿，于是老太太就倒了一杯水，递给陈建军说：“有啥事儿，你就说吧，别闷在心里头，闷坏了可咋办。”
见老太太发问，陈建国就狠狠心，一咬牙，说道：“妈，其实我有一件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
“啥事儿，你说。”老太太显得很开明。
于是陈建军就壮着胆子把宋志超交代的话说了一遍，说要把录像厅卖掉，去投资开歌舞厅，说那样能赚大钱。
话才刚说完，老太太就大力扇动蒲扇劝道：“大军，你就安安心吧！咱这录像厅生意也挺好的，你还去饬那些做啥？这万一要是弄砸了，鸡飞蛋打可咋办？我呢，顶多再活一两年，到时候就不用你养了，可是你还有老婆孩子，她们可咋办？跟着你一块儿喝西北风？”
陈建军没有言语，只是用手转动着茶杯。
“这人啊，要知足。别总是心别天高，想挣大钱。这钱这钱太多，一辈子都挣不完的。有这样好的录像厅你就好好守着，现在卖掉不就便宜别人了吗？”
陈建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觉得热，烫嘴。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听不进去，可是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劝你啊，就守着这个摊子老老实实干下去，千万别给我整那些幺蛾子，要不然到时候就算俺闺女不说你，我也会戳你的脊梁骨！”
老太太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陈建军知道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挠了挠头，把茶杯放下说：“妈，你也别当真，我说着玩的。”说着起身，“我今晚先回去睡，这里你帮忙守着---好几天没回去了，看看儿子。”
老太太就笑了，说：“你去吧！反正我老了，觉也少，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趁我还能动，就再多帮衬你们几年。”
陈建军有些心酸，不再多说什么，出了门，把卷闸门拉下，叮嘱老太太把门锁好，这才转身离开。
014【冇得搞】
陈建军沿着熟悉的小路回到了家。
见自家的灯还亮着，老婆还没睡觉。
敲门进了屋，就看见五大三粗的老婆阿萍正在洗脚，孩子小宝正在床上睡觉，一台“春兰牌”摇头扇呼呼地吹着。
“怎么这么晚没还没睡？”陈建军一只手扶墙，把鞋子脱下，换了拖鞋问道。
妻子阿萍的脚在洗脚盆里搓了搓，说：“刚赶了点活儿。”
陈建军瞥了一眼墙角那堆塑胶花，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些活儿你不用做，我开录像厅就能养活你。”
阿萍就嘿嘿一笑，说：“多挣一点是一点呀。等儿子长大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陈建军一阵感动，虽然自家老婆长得五大三粗，可是在他眼里却比什么女人都漂亮。
陈建军弯下腰，伸手捞起老婆泡在水里的脚，说：“我给你洗脚。”
“别，脏---”阿萍不让，要把脚缩回去。
陈建军就抓着她的脚不让她动弹，“脏啥呀，你能帮我洗脚，我就不能帮你洗一次？”
阿萍就不再乱动，任凭丈夫抓着自己的脚搓揉。
“阿萍，我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陈建军还是有些不死心，一边用手搓着妻子粗糙的脚底，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有啥话，你就说吧。”阿萍也看出来丈夫今晚有心事。
陈建军用手把妻子的脚冲洗了一遍，从洗脚盆中抬出来，拿了毛巾擦拭，“我认识一朋友，他建议我做一件事情……”
接下来，陈建军毫无隐瞒地把宋志超让他卖掉录像厅投资歌舞厅的事情说了。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难得的机会。你想啊，那个mark想要盘下那个歌舞厅，手头需要一百万。我猜他没那么多钱，到时候一定会借钱，咱们趁机入股，只要做了歌舞厅的大股东，以后就有数不完的分红！”
“一开始我还没想明白，是那个叫宋志超的年轻人提醒了我，这可是个发大财的机会，稍纵即逝。老婆，我想拼一下，你看怎么样？”陈建军说完，抬头看一眼妻子。
阿萍见他望来，就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陈建军就陪着笑脸：“毕竟这是大事情，你也是一家之主，也给点建议嘛。”
阿萍就用手摸了摸陈建军的头发，“我的建议啊很简单，就是最好别乱折腾。”
一听这话，陈建军火热的心就凉了半截。
“你看，现在咱的日子还过得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录像厅的生意也很红火，一天赚个大几十已经不错了。我知道你心气高，想挣大钱，可那钱是好挣的吗？那都是有本事的人才赚的钱。尤其那歌舞厅，还指不定能不能盘下来，万一那个叫宋志超的没办成事儿，咱们却把录像厅给卖了，拿了钱往哪儿投？坐吃山空很快就会没钱，到时候连哭都没得哭。”
“所以呀，你听我的，咱还是踏踏实实过好咱的小日子，别整那么多没用的。”阿萍最后拍了拍陈建军的肩膀，安慰他道。
陈建军的心里头一阵苦涩。
明明是个天大的机会，却没人支持他。虽然丈母娘和妻子没对自己大吵大闹，却都软刀子割肉，让自己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眼看快四十岁了，还一事无成。
难道说，真的要守着这录像厅过一辈子？
男人逮到机会不拼一下，还是男人吗！
陈建军觉得浑身热血翻涌，却憋在胸腔，让他难受的要死。
家庭，有时候是温暖的港湾，有时候更是抹杀理想的枷锁。
啪地一声，陈建军再也忍不住了，把擦脚的毛巾丢进了洗脚盆里，溅起水花来。
妻子阿萍吓了一跳，等弄明白这是丈夫在发火，就也气了：“一回来给我洗脚，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不让你胡乱折腾，你还不肯听。要是真的按照你说的，把咱家录像厅卖了，东凑西凑凑够十万块，到时候咱们全家睡大街呀！你给我省点心吧！”
见妻子发火，陈建军也想发火，可就在这时---
“爸爸，我要尿尿。”儿子小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站在床上，用小拳头揉着眼睛，迷糊糊地看着他们。
妻子阿萍瞪了他一眼。
陈建军就憋着火气，挤拉了拖鞋走过去抱儿子去厕所撒尿。
抱着儿子，让儿子对准马桶，陈建军心里头还是气呼呼的。
小宝就在他怀里说：“爸爸，你和妈妈吵架了？”
“没有。”
“爸，今天我看了《圣斗士星矢》。”
“嗯。”
“爸，星矢和紫龙他们可厉害了，连十二宫的黄金圣斗士都能打得过。”
“是吗。”
“爸，你能不能打过黄金圣斗士？”小宝扭过头，认真地看着陈建军。
陈建军一脸苦笑，“我连你妈都打不过，还能谁打得过谁？”
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可我真的不甘心啊！”
卟滋一声，小宝的尿飙到了他裤子上。
陈建军一脸沮丧，他突然想到一句gd话，“得搞啦！”
这次真的得搞了。
……
宋志超心宽宽，一觉睡到大天亮。
开门洗漱的时候，见隔壁大哥顶着一个熊猫眼正在拿着中华牙膏“哗哗哗”刷牙。
大哥昨晚还是没能坚守住底线，在第三个女孩上门送温暖的时候，确认了眼神，她是对的人，所以大哥就花了五块钱折腾了一夜。
宋志超买了牙刷，却忘了牙膏，就向正在刷牙的隔壁大哥借了一点点。
见宋志超年纪轻，隔壁大哥就语重心长地教导：“兄弟呀，听大哥的话，这个地方不能常住；这不是旅馆，这是《西游记》里的盘丝洞啊！”
宋志超笑笑没有说话，等刷完了牙，他含口水在嘴里，呼噜噜，朝着太阳射来的光线一喷，喷出一道彩虹。
水雾消散。
大哥看傻眼了，心说，这娃儿会玩。
宋志超穿好衣服，带好东西，离开了旅馆；不过在离开旅馆之前，宋志超找到前台，花了一角钱，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打给mark哥的，mark哥好像还在床上，旁边传来他女朋友安娜懒洋洋的声音，在问：“是谁呀，这么早打电话。”
宋志超也和他嗦，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我现在就过去上班，你安排一下。”
那边mark哥似乎怔了一下，这才像是想起来昨晚的承诺，忙说：“你放心，我一切帮你安排好，你现在就过去，立马就是凯撒夜总会的总经理。”
宋志超说了句：“ok！”就挂断了电话，拿了钱包转身离开。
后面，前台长毛喊他道：“大佬，你打电话是一角分钱，您给了一块，找你九角钱呀！”
宋志超头也不回，“你留着吧！”
长毛抛了抛手里头的零钱，学着港片口吻嘟囔道：“我靠，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出手好大方咩！”
他哪里知道，此刻他眼中的“阔佬”宋志超全身上下只剩下几块钱。
五百块钱，他仅仅用了一天就快花光光，这种花钱的速度，估计能让他表弟朱富贵彻底跪了。
不过宋志超可不在乎这些，此时，他正信心十足地赶去“凯撒歌舞厅”，准备新官上任做他的“总经理”。
015【新官上任】
凯撒歌舞厅位于潘禺县城最为繁华的广场街。
这一带是潘禺的经济中心，开设有很多大型的购物商场，以及餐饮酒楼，甚至有整个羊城都很闻名的四星级酒店。
宋志超到达凯撒歌舞厅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经过昨晚的喧嚣和热闹，此时的歌舞厅变得很冷清，仿佛一个蹦了一夜迪斯科的美女，慵懒地坐卧在街道边。
整座歌舞厅的造型是仿造古罗马建筑，大型圆柱，仿古结构，大门前还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凯撒大帝搭着斜胸衣衫，手中拄着权杖，威风凛凛地站在喷水池的站台上，他的四周，几眼喷泉哗啦啦地喷着水，看起来美不胜收。
须臾，歌舞厅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负责收购废品酒瓶的大叔和一个男子交谈后，开始开心地往外面搬运一大堆一大堆的废品。
做歌舞厅这一行，最多的废品就是酒瓶子，啤酒瓶，白酒瓶，洋酒瓶什么样的都有。这种瓶子都有人回收，特殊的瓶子例如茅台，五粮液，以及洋酒中的红方，黑方，轩尼诗等等，价格都比较高。
这些价格高的瓶子是专供给造假酒用的。改革开放了，淳朴的人们变得心眼多起来，假酒生意也就应运而生。不过与前世那种假酒泛滥的情势相比，这个年代的假酒生意还没那么那么猖獗，而且做假酒的坏家伙们也有点良心，顶多用劣质的自酿酒勾兑，不会纯用工业酒精，让人喝出病来。
除了收拾酒瓶子的大叔之外，舞厅外面还有一个帮忙看车子的。
这年头，自行车可是很金贵的，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金贵的把自行车挂在墙上当祖宗供着，却也是每家每户装点门面的必备交通工具。
人家来个舞厅玩，就必须提供免费看车，所以很多歌舞厅都会配备有专门的看车人。车子倘若扎在外面，看一辆就要收费五分到一角钱，时间一久，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
随便观察了两眼，宋志超也没急着进去，附近刚好一个早餐店，正在卖白粥，艇仔粥，皮蛋瘦肉粥，以及莲蓉包，豆沙包之类的。
宋志超就晃进去点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然后让了一根烟，一边吃粥，一边和闲下来的老板交谈。
那老板是个话痨，听着收音机忙了一早上，难得坐下来抽根烟休息休息，找人唠唠嗑。
于是就围着水裙，夹着烟，翘着腿儿，吞云吐雾地开始和宋志超吹水，一开口就谈国际形势，政治动态，说巴拿马前国防军司令诺列加被押送美国，南非曼德拉结束27年牢狱出来了，又说咱国家和新加坡建交了，新加坡人都是华人，以后有钱了就去新加坡耍着玩。
宋志超就说你懂得真多。
店老板就美滋滋地龇着牙花，谦虚地说：“少少啦！可惜我是个卖饭的，当初读书少，要不然早进联合国了！”
宋志超就放下手里的小勺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冲店老板露出一个笑脸，“不知道你对前面那家歌舞厅了解多不多？”
店老板立马接嘴：“怎么不多？！都是面对面的街坊，他那舞厅里的客人还老在我这里食饭！”
见老板的烟快抽完，宋志超就又递一根过去，“那么我向你打听一些事儿……”
店老板笑眯眯地接过烟，“乜事儿？只要我知，就一定告诉你！”
宋志超，笑了。
……
渐渐地，差不多到早上十点半的时候，歌舞厅的工作人员陆续来了。
凯撒歌舞厅没有早班，但有中午班，因为有时候一些需要谈生意的客人会在中午光顾歌舞厅，听听歌，喝喝咖啡，因此需要有人当值。
宋志超看时机差不多了，这才拉了拉衣襟，气定神闲地朝着歌舞厅走去。
还未到门口，宋志超鼻翼中就闻到一股子酒水混合香水，体味慢慢发酵的夜场味道。
舞厅门口，一个正在对着小圆镜子抹口红的女孩子看见他，还以为来了客人，忙把镜子揣起来，挺胸翘臀，摆出一副迎宾姿势，等到宋志超来到眼前，鞠躬道：“您好，欢迎光临凯撒歌舞厅！”
宋志超看了一眼她的工号牌，名字叫“王艳”。
见宋志超不答话，只是看着她，王艳被宋志超看得脸一红，主要是宋志超太帅了，发型又那么的独特，猜测该不会是香港来的吧。
以为宋志超听不懂普通话，王艳就又用粤语说了一遍，然后询问：“请问先生您有乜需要……”
宋志超冲她露出一个笑脸，说：“我没什么需要，我是来这里上班的，对了，坤叔在吗？”
坤叔是这里的人事经理，也是跟着mark一起出来打天下的老人，深受mark信任。
王艳被宋志超的笑容弄得一怔，她从来没想过一个男人笑起来会这么好看。
等听清楚了宋志超的话，这才忙道：“你找坤叔啊，他在仓库盘点，您坐先，我去叫他。”
“嗯，那好。麻烦你了。”宋志超很有礼貌地冲王艳点点头。
宋志超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打量四周。
和很多歌舞厅夜总会一样，整个舞厅内的场地很大，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圆形的酒水桌，正前面是一个装有镭射灯和摇滚灯的大舞台，舞台旁边还放置有架子鼓，电吉他，以及电子琴等。
歌舞厅的墙壁上包着欧美抽象画的壁纸，畸形的人在大声呐喊，舞动的长发，胳膊和手脚……看了半天，宋志超才看出来，这画的是几个人在跳“霹雳舞”。
事实上，这个年代的“霹雳舞”最是流行，回力鞋，灯笼裤，绑头带则是跳“霹雳舞”的基本标配。
倘若你去那些大型的歌舞厅，只要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响起，立马就会涌出来一大群跳霹雳舞的高手。其中最具有代表的就是“舞王”陶金……
……
就在宋志超胡思乱想的时候，脚步声响起，却是那个叫王艳的女迎宾把坤叔喊了过来。
那是个大约四十来岁的男子，长的很瘦，精神头却很足，一看见宋志超就迟疑道：“你是……”
宋志超就露出一个笑脸，“你好坤叔，我叫宋志超，想必张老板已经跟你说过……”
张老板就是“mark哥”张铁柱。
坤叔闻言立马脸上浮现笑容，“原来你就是阿超呀，老板刚刚打电话还提到你，说你今天要来这里上班！”
旁边王艳听说宋志超要在这里上班，就在一旁寻思，是不是要安排他做服务员，要么就是酒水推销员，这两样工作对长相要求都挺高的，那些有钱女人最喜欢帅哥。
可是没等王艳寻思完，就听坤叔对她说：“阿艳，给你介绍一下先---这位就是咱们歌舞厅新晋的总经理宋志超，宋经理！”
“啊？”正在瞎琢磨的王艳立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才十七八岁，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仔竟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新来的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