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凄凉人生
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季芸芸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怎么也想不明白。
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一直是父母亲朋口中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重点大学毕业之后自己想去国外走走看看,家里虽只是小康之家,父母也准备了几十万送自己到德国留学。
租房、入学、选课,快乐的留学生活刚要开始,季芸芸就被人生无常闪了一下腰。
才刚到国外两个多月,在一起好几年的初恋男友毫无征兆地打来越洋电话过来要分手。
一句电波中失真的“我们分手吧”,如同当头棒喝,把季芸芸从顺遂人生的幸福泡沫中敲醒。
早听人说远距离恋爱不靠谱,没想到她自以为无坚不摧的甜蜜初恋,仅仅两个月就被现实无情打败。
挂电话的那一瞬间,季芸芸觉得整个世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而且连扇透风的小窗也不给她留。
想想也是,从没经历过困难波折,生活得一帆风顺的天真少女,人生路上刚遇到一点点不算打击的打击,就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之后的日子季芸芸开始浑浑噩噩的过,懒得上课,懒得出门,甚至连毕业设计都懒得完成。最后一学期结束,季芸芸逃命似的飞奔回国,把什么导师、论文统统抛在脑后,仿佛这样就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现在回过头想想,失恋算的了什么,值得挥霍人生拿自己的学业前途开玩笑?情呀爱呀难不成就是人生的全部?真是可笑!
回国前的那段日子,季芸芸在曾经的同学群里和一个多年未见的女生搭上了话,被她口中沪市前景一片光明的合资企业所吸引,回国后也没在老家多待,包袱款款直奔到沪市。
季芸芸哪里想得到,那女生勾搭她去的时候倒是真没什么坏心思,但那人有个毛病,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季芸芸初入职场很是兴奋,领导交代她的任务都尽了一百二十分的努力去完成。没过多久,顶头上司的赏识让她升职做了主管。
那位小心眼的朋友这下子心里不平衡了,人前做出一副季芸芸好闺蜜的模样,人后找着机会便见缝插针的煽风点火。这事季芸芸也是后来从同事那听来的,她没太在意,想着不就几句闲话么,也伤不到她分毫。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位“好闺蜜”还另有大招等着她。而且人家出招的原因说来可笑,“好闺蜜”靠着每天陪领导见客户喝得烂醉如泥才捞到一个部门经理的职位,凭什么季芸芸刚进公司半年不到就当上了主管!
对,这位“好闺蜜”的心眼就是这么密!
接下来,悲剧的大幕正式拉开。
在还没认清闺蜜真实嘴脸的那段时间,初入社会的萌新季芸芸在她的有意无意撮合下,认识了一个她口中小有成就的“好”男人。
结果,一个月季芸芸就沦陷了。
萌新最好骗呀,季芸芸被他哄着问父母拿钱付了车房的首付,几百万的房,几十万的车。她本想着年轻人么,不怕有压力,就怕没动力,好好奋斗不怕没出路。更何况他还答应,房、车都记在季芸芸名下,但每个月贷款他来承担。
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跟自身实力的不匹配,大概是升斗小民们灾难的根源。想的太美现实太鬼,这才是赤果果的社会写照。季芸芸从没深思过,万一哪天没有这个“好”男人,凭她自己承不承受的住这么重的经济负担。
美满日子只持续了几个月,“好”男人仗着自己收入尚可,竟然迷上了赌博。
一开始逢赌必赢,季芸芸每天看着银行卡余额蹭蹭上涨,也没能下得了狠心阻止。接下来就是传说中毫无意外的结局,“好”男人开始输,一开始小输一两万,到后来几万十几万的往外丢。
从古自今,输红眼的人大概无一例外,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依然幻想墙那边说不定就有诗和远方。
殊不知,生活从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狗血。
输了钱的他,哭求季芸芸帮忙想想办法,可她一个在大城市举目无亲的20出头小女生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只能回家向父母求助。
季芸芸不敢直说男朋友欠了赌债,只得欺骗二老说看好了一个投资项目,需要几十万本金。家里的存款因为留学和首付已经所剩无几,父母为了支持女儿的“事业”,变卖了老家一套留着养老的远郊小户型。
拿着这笔钱帮他填上了窟窿,季芸芸满心以为两人的生活可以从此走上正轨。
可没想到啊,她又一次为自己的单蠢天真付出了血的代价!
赌博这种事沾染了还能改吗?可能有百分之一的概率吧,可惜,“好”男人却不是浪子回头的一个。
还清赌债的“好”男人自觉输钱只是运气不好,自信自己的牌技独步天下,不然当初赢得钱都是假的不成?于是他重出江湖,再战赌场。
周而复始的故事重新上演,“好”男人又开始赢钱了。
此时的季芸芸其实早已被房贷车贷压的喘不过气,他赢的钱虽然来的不正,但至少缓解了季芸芸的繁重压力。
饮鸩止渴这四个字,季芸芸心里明白,却已经无能力为。
因为,她供职的这家合资公司,这个“好闺蜜”口中的“业界乌托邦”,老板跑路了!
哈哈哈哈,真想仰天长啸三百声啊,面对空无一人的办公大楼,季芸芸欲哭无泪。这时候,“好”男人陪在身边安慰她说,没事的宝贝儿,咱们打牌还能赢钱呢!
逃避是生物本能,能否做个直面困难的勇士,季芸芸忽然间有些怯懦,一时间,人性中的软弱无能被无限放大。
季芸芸继当初放弃学业之后,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如果能及时止损,离开“好”男人,还不起贷款那就卖房卖车,如果能做到,季芸芸的人生也许还有救。
但是,季芸芸舍不得落户沪市的浅薄荣耀,舍不得有房有车的美好幻象,很傻很天真的以为,万一他真能一直赢呢?
季芸芸鸵鸟般的想着,悲催的日子应该要结束了吧,光明的未来也快到了吧……
但是,底线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被打破,你以为自己跌落的谷底已经是苦难的尽头,却不知前方未知处等着你的并不是全线飘红的涨停板,而是深不见底的马里亚纳大海沟。
当“好”男人又开始输钱,被人催债再次对自己哭求,而自己像中了邪一样再次答应帮忙的时候,季芸芸甚至想大声嘲笑自己,是不是得了斯得哥尔摩综合症,这几年竟然活得就像被割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的韭菜。
无奈用房和车抵押借了高利贷,可高利贷就是个坑啊,还不起钱被追债上门的时候,季芸芸终于无奈向父母坦白。父母痛骂了季芸芸,但为了唯一的女儿,只能把老家仅剩的仅剩的一处房产抵押给银行,拿钱出来救命。
谁知要债的不依不饶,而季芸芸与她曾经迷信万分的“好”男人之间也只剩下无休止的互相指责与谩骂。
重压之下,季芸芸几次想要轻生,可念及被自己这个不孝子女压榨的一干二净的年迈父母,如果自己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父母双亲就真的生无可恋了。
可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房、车都没了不说,债也没还清,父母一辈子的积蓄也被掏的一干二,一把年纪该退休享福的时候了,还出去拼死拼活工作帮女儿挣钱还债。季芸芸甚至不敢去想,父母双亲如何承受得住。
可苦难并没有就此结束。
屋夜偏逢漏雨,季芸芸接到父亲电话,母亲因为这两三年积劳成疾,病危入院。
接到消息的一瞬间,季芸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的声嘶力竭,为自己的懦弱无能,为自己的不知进取,为自己软得要命的耳根子,为操劳一生却不得善终的父母。
这一切的一切该怪谁呢?怪“好”男人吗?
不!该怪的是自己!
连夜赶回家,看着病床上骨瘦如柴的母亲,季芸芸的自责无以复加,愧疚已经将她淹没,一个人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呼救,却渐失力气,只能放任自己在无尽黑暗中泥足深陷。
钱没了还有命,要是连命都没了呢?难不成还能等下辈子?
从医院出来,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季芸芸的脚步沉重如铅,浑浑噩噩,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这时,不远处的路口一辆泥罐车呼啸而来,远近光切换着急切地提醒自己这个丢了魂的人赶紧让开,可自己的双脚像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地,恍惚间只来得及抬手挡住刺眼的灯光……
一声巨响,季芸芸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灵魂出窍的声音。
呵,这次是真的解脱了吧……
如果可以重来……
如果可以重来,季芸芸想,她的人生必须不一样!
第2章 重回六岁
这日,午后的骄阳**辣的炙烤的地面,路边的梧桐树叶全都蔫儿成了卷,参差演奏的蝉鸣肆意张扬着江市火炉之城的名号。
一个扎着羊角小辫儿,脸上白嫩嫩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小丫头,小手杵着脑袋,一双平日里灵动、明亮的杏眸,此时正直愣愣地盯着窗外树梢上的麻雀出神。
这几日她时常这样发呆,旁人见了还开玩笑说这就是小孩子不乐意上学耍小性呢,毕竟几个月后就该报名读一年级了。
可小姑娘自己心里的震惊没人能懂,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当一个千疮百孔的成年灵魂重新回到自己年幼身体里带来的那种狂喜与雀跃。
原来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季芸芸花了三四天才消化这个事实她,上辈子活得像一出笑话,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重生了!
忍不住第一百零一次抬头看桌面上的台历,上头大写的粗体红字正明晃晃的告诉她,现在是1982年5月7日,她四天前刚过完六岁生日。
风华正茂的父亲季中杰今年才27岁,背脊依然挺直,两鬓尚未染霜。17岁的时候季爸爸中学毕业,之后学校停课,季爷爷找人托关系送他学习汽修,然后安排他进了自己工作的国营棉纺厂车队当了货运司机,到了82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季中杰现在每个月工资不多不少五十来块钱,可季家的日子绝对比普通人好过的多。要知道这年头,司机可是个吃香的行当,尤其是跑长途货运的。每次出差有补贴不说,这一趟趟天南地北的跑下来,顺路捎带点紧俏物资,哪怕是几筐白菜土豆呢,在这个要啥啥没有买啥先要票的年代,季中杰可是亲戚朋友间的红人。要不是老季季爷爷在棉纺厂供销科当科长,这样的好工作绝对轮不到小季。
长途司机免不了常年东奔西走,季中杰这几年磨炼下来,也算是个迎来送往的好手。可他也有个要命的毛病,仗义过了头,谁家有个什么事儿求到他头上,他再难也得想主意办得妥妥当当,哪怕自己吃点儿亏也成。而且这人吧,世面见多了心思也活泛,有什么事儿旁人一撺掇,他就蠢蠢欲动。
到后来棉纺厂效益不好的那几年,季爸爸经不住朋友念叨,办了停薪留职,之后几十年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做了不少生意,90年代还跟风卖过电脑配件,结果被合伙人骗的公司破产关门。后来直到季芸芸出事前,季爸爸一直不温不火地经营着一份小本生意,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
至于季妈妈尹继兰,年轻时是公认的棉纺厂一枝花。大眼睛,鹅蛋脸,雪肤长发,皮肤白得透光,虽然个子将将一米六,可架不住人盘正条顺,哪怕穿着颇具时代特色的假领衬衣和的确良长裤,远远走过来也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个。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尹继兰的父亲在尹母怀孕时失踪,母亲也早早过世,只有外婆把尹继兰从小拉扯大。
在尹继兰读高中的那几年,曾有个回城探亲的江市本地知青,一次偶遇见着她,简直惊为天人,对尹继兰那叫一个穷追不舍呀。当时的尹继兰一心想着学习上进,对这种没头没脑的追求者完全没心思对付。
那男方父亲在区革委会里大小是个头目,打听到尹继兰的家庭状况,直接挥刀斩断自家儿子的情丝。尹继兰对此倒是没所谓,没人再来骚扰她,她可巴不得呢。
75年的时候尹继兰高中毕业,那时上大学只有工农兵大学的推荐这一条路,可凭她的家境绝对够不着,一心向学的尹继兰一时间陷入对未来的迷茫。
当时的季奶奶正忙活着给自家小儿子相看对象,跟相好的姐妹们一提,这不,正值二九年华的尹继兰合了季奶奶眼缘。按说以季爸爸当时的条件,一表人才工作又稳当,找对象根本不愁,可架不住季爸爸的眼光高呀,普通姑娘真是入不了眼。
且自迷茫的尹继兰无可无不可的和季中杰见了一面,没成想俩人还真的就此结了缘。
尹继兰喜欢季中杰的活跃风趣见识广,季中杰那可谓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心想这姑娘怎么哪哪都好,长得好,学问好,简直仙女下凡。
尹继兰高中毕业之后的一个月,俩人闪婚。
这可惊到了十里八乡的未婚男青年们,玻璃心碎了一地。而且俩人堪称神速,婚后头一个月尹继兰就查出有孕,喜的季中杰嘴角咧到后脑勺,一年后季芸芸出生,俩人从此升格,成了季爸爸季妈妈。
也是赶上了好时候,77年底恢复高考,全国上下一片沸腾。尹继兰歇了两年的求学心思就跟烧不尽的野草一般,怎么都压不住。季中杰这么疼媳妇儿的一个人哪舍得自家的娇花放弃惦记已久的梦想,没二话,复习,报名,支持媳妇儿继续遨游知识的殿堂。77年是赶不上了,78年那一批正正好。到处断货的高考神书《数理化自学丛书》,季中杰硬是借着跑车的便利,在人山人海的沪市新华书店抢到一套。季爷爷和季奶奶也表示,若是儿媳妇儿真考上了,孩子两老来带,保证尹继兰没有后顾之忧。
78年的高考共有六百一十万人报名,最终只录取四十点二万人,当时的独木桥可比现在的高考难过得多。
当8月份尹继兰从邮递员手里接到沪市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整个棉纺厂都沸腾了。这可是全厂职工包括家属在内头一个考上的大学生呢!家属院的邻居连恭维的话都隐隐冒着酸气。
季中杰一边喜不自胜,一边担心着,自家娇花一般的媳妇儿可是越来越优秀了,再去了沪市上大学,自己这压力还真是有些大。
还别说,恢复高考头两年,考中的大学生们年龄跨度上至三四十,下至十六七。有应届高中生,有工人,有知青,连高中毕业十几年的大叔大婶也跟小年轻们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甚至怀着孕的,拖家带口喂孩子的也有不少。在那样的环境里,尹继兰这生了比没生更美的存在,简直就是闪闪发光的一颗明珠。
那时候的大学生们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向往,新思想的碰撞、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新生活的追求,让他们如同从牢笼中脱困而出的野马。同样的,不少未婚的男光棍,还有已婚却抛家弃子的返城知青,对自由的恋爱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热情。大学四年尹继兰没少为这些狂蜂浪蝶苦恼,好在她行得正坐得端,如饥似渴的从书本中汲取养分,完美完成学业。
“当,当,当,当,当……”
钟声响了五下,季芸芸收回飘远的思绪,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木质方形挂钟,这还是季爸爸上次出差带回来的,年幼的季芸芸曾经很是稀罕了一阵。
而这一年的夏天,即将大学毕业后的尹继兰会被分配到江市棉纺厂下属中学教书。
想到一个多月后就能再次见到妈妈了,季芸芸甚至激动地有些发抖。
这一世,曾为自己操劳一生的妈妈也将拥有崭新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将是全新的!
她,无比期待!
第3章 季家二老
咔哒一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看时间这会儿该是季奶奶下班回来了。
季奶奶是人民医院的护士,辛苦工作几十年,今年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医院里也没再给她排过夜班,每天都能按点回家。
果然,还没看见人呢,门口就传过来季奶奶那几十年也没改掉,还带着一股子川省的江市方言:“芸宝,快来看奶奶给你带什么了,有你最喜欢的米花糖,这次的花生特别多,香的不得了,快来。”
季芸芸小肉手使劲搓了搓脸,平复了翻覆的心绪,蹦下凳子,趿拉着小拖鞋,倒腾着小短腿旋风一般冲到门口奶奶的怀里。
“奶奶奶奶,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米花糖啦,你是住在我心里面吗?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呢?”毕竟重活一回,下定了决心,季芸芸扮起嫩来毫无心理障碍,一张小嘴甜的好似浸了蜜。
季奶奶被自家小孙女一句话哄得眉开眼笑,都没来得及换鞋换衣裳,搂着季芸芸就舍不得放手。
“哟,你们这祖孙俩,怎么在门口就说上了,芸芸这发烧刚好,可不敢再杵在这风口上啦。”只见季爷爷左手拎着只绑了脚的老母鸡,右手捧着一提兜苹果的,缓步上着台阶。
原来,三天前季芸芸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因为心绪不稳,高烧一整夜,可把一家人给吓坏了,季奶奶更是拿着酒精给孙女搓了半宿,还想说第二天要是还不退烧,就带小孙女去医院吊瓶。没成想到了第二天上午季芸芸迅速退了烧,安稳睡了一整天。
这不,季爷爷心疼孙女大病初愈,一次高烧下来,小脸都瘦了一圈,眼睛越发显大了。今天下班路上碰巧遇见农民挑担进城里卖自家喂的老母鸡,赶忙挑了只最壮实的回来。
“是是是,都怪我,老头子你是不知道,芸芸刚可说我就住在她心里呢,咱们这小孙女真是嘴甜的不得了呢,是不是啊,小芸芸!”
季奶奶乐呵呵的朝季爷爷显摆宝贝孙女和自己的小亲密。
“好好好,知道你们祖孙俩关系好。芸芸啊,今天爷爷给你炖鸡汤好不好呀,煨的浓浓的,咱们饱饱的喝上几碗,可得把这两日天瘦下去的嘟嘟肉补回来。”
季爷爷进门放下苹果,干燥粗糙的手掌轻抚着季芸芸脑袋上翘起的几根聪明毛。
爷爷奶奶的真心疼爱,让季芸芸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温暖。
上辈子最后那几年,奶奶身体不好了,整日整日躺在床上,吃的少,话也少,耳朵也不太灵光了。可每次接到季芸芸的电话,还是会大声说,芸宝啊,奶奶想你。可季芸芸自己的生活一地鸡毛,把自己困在在自怨自艾中不得解脱,对长辈的关心也越来越少。
现在回过头看,原来当初的自己这般不孝。
按说这时候的人们免不了有些重男轻女,可季家二老想得很开。
一来,二老除了季中杰这个儿子,前头还有个大女儿季英杰,夫家姓赵,女儿女婿也给二老添了个外孙子,今年也有9岁了。二老从没觉得外孙不跟自家姓就不是自家人,难不成孩子长大了还能因为不姓季就不认俩老?那不能够啊。
二来,季芸芸打小养在二老跟前,生的玉雪可爱,嘴又甜,比起外孙子,季爷爷季奶奶倒是同小孙女更亲。
而且按着计生办这么严防死守的,小儿子家估摸着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了,可不是要捧手心里宠着爱着。
特别是尹继兰上大学这几年,尹家外婆去世,季中杰又常年在外头跑车,季芸芸跟爷爷奶奶可谓是一天也没分开过,说不得这祖孙之间的感情比跟自家爹妈还亲。
前几年爷爷奶奶工作忙,不敢把季芸芸一个奶娃娃搁家里,俩老轮着把季芸芸带到单位上。
要不说季芸芸从小招人喜欢呢,可不只是因为长得好,实在是这小女娃乖得不得了。见着人了就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你,糯糯的叫一声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也不怯场,谁来逗她都捧场。有时候爷爷奶奶忙起来没工夫照应,就把小丫头留在办公室里,季芸芸也不会哭闹吵着旁人,就自个儿捧着本连环画认认真真的看,字是认不全的,可光看画也能看得有滋有味。所以无论在棉纺厂供销科还是在医院护士值班室,季芸芸都是个可人疼的小吉祥物。
季家大姑出嫁之后,季爸爸结婚至今都和二老住在一起,一家子四个大人加一个小孩住在季爷爷单位分的两室一厅,虽然只有80多平米,但是自带卫生间和厨房。
拿后世的眼光看,住的确实有些挤,可这样的条件在这个时候也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70年代那会儿棉纺厂效益好,厂里也没扣扣搜搜建什么筒子楼,直接建了几十栋四层的楼房,家家户户都有独立厨卫,这条件在那个年代可是少有。说出去谁家能在棉纺厂有套房,家里的小伙子绝对是婚介市场抢手货。
季家现在四个大人有三个端着铁饭碗拿工资,季中杰还有外快,唯一不拿工资的尹继兰,大学里也额外发放补助,所以季家的小日子过得很是富足。
为了尹继兰学外语,季中杰连难得淘换的录音机也给季妈妈弄了个日本产的洋玩意。
至于季家的宝贝疙瘩季芸芸,那不消说,虽然这年月物资匮乏条件有限,可说一句过着小公主一样的日子也差不离了。
再次挥散脑袋里纷乱的思绪,季芸芸从油纸包里拿了两块米花糖,一块塞进奶奶嘴里,又噔噔噔跑进厨房把另一块塞进正在厨房弄鸡汤的爷爷嘴里,然后搬个小凳守在厨房门口,跟爷爷讲着无边无际的童言童语,把季爷爷逗得大笑不止。
这样的日子可真怀念呀,季芸芸想着,等下个月妈妈毕业回家,全家就能团聚了。
第4章 爸爸回来了
5月11号这一天,季爷爷下班带回来一个季芸芸期盼已久的消息,出车去粤省的季爸爸明天就能到家了。
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随之被唤起。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爸爸在粤省认识了一个羊城人,说是什么能搞到港城偷运入境的电子表,便宜的不得了,要是能低价拿货再到内地来卖,那是一赚一个准。季中杰这下子心痒痒了,被那人描述的光明“钱”途弄得茶不思饭不想,不顾爷爷的反对,偷偷找奶奶要了些钱和自己这些年攒的私房东拼西凑,凑够了2000块,跟单位请了长假,潇潇洒洒奔着粤省去了。
前世里季爸爸奔“钱”程的具体经过,季芸芸那会儿一个刚满六岁的幼童压根没人告诉她,只记得爸爸一走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给自己带了一个一人高的大布娃娃,她为此兴奋了好几天。长大后季芸芸才晓得,当初季爸爸被那位羊城老兄骗得底掉,除了回程的车票钱,带去的两千块所剩无几。可是季中杰疼女儿的心绝对没得讲,临走前花光兜里最后几张钞票,给宝贝闺女买了个港城产的大娃娃。
其实季爸爸这种不拘一格敢闯敢拼的精神在这个年代还是挺难得的,只不过想赚这种倒买倒卖的“活钱”,只凭着一股子闯劲肯定是不成的,要胆大,还要心细。不然就以爸爸这种讲义气的性子,再加上南边鬼精鬼精的生意人一撺掇,可不是要被骗么。
在这个商品经济极不发达的时代,有买有卖、又买又卖、买了又卖、低价买来高价卖出,就是“倒爷”们的基本生存准则。
改革开放刚开始这几年,“二道贩子”们既不像60年代会被打成“投机倒把”被绳之以法,也不像70年代卖几颗鸡蛋还要偷偷摸摸,只要你有能耐倒腾到好东西,几乎不存在滞销的风险。特别是在价格双轨制的情况下,“倒爷”们缺什么倒什么、什么紧俏倒什么,好多人第一桶金就是这么来的。
季芸芸想着,这次爸爸回来肯定还会和爷爷奶奶提起这件事。这事能做,也必须做,但具体怎么做就必须好好想想对策了,既然她重生回来,就决不允许自己老爸兴冲冲地去灰溜溜地回。
第二天一大早,季芸芸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门栋外的梧桐树下,捧着自己的小水壶,兜里揣着两块米花糖,固执的坐那儿等爸爸。
二楼窗台上季奶奶探出身子喊到:“芸宝,要不你上来等?你爸爸还没那么快回呢,在外头小心晒着。”
季奶奶今天正好轮休在家,要不然可不敢放小丫头一个人在外头,就这么着,还得隔五分钟往外头看一眼呢,虽然棉纺厂职工小区相对安全,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是。
“不,我就要在这里等,这这样爸爸回来就能第一个看见我啦!”季芸芸仰头对着奶奶露出一个缺门牙的微笑。
路过的正要上班的棉纺厂职工被祖孙俩的对话逗乐了,笑着和季芸芸打趣:“小芸芸,要想第一个见着爸爸,你得去厂里头等呢,你在这儿坐着可排不上号。”
季芸芸被人逗弄也不生气,照例附送一个完美无齿的笑容:“叔叔,我就排我们家第一个就行啦,等我长大了才能和你们大人比。”
“哎哟喂,季婶,你们家这丫头可真是太招人疼了,看着我都想抱回家去了。”那人抬头对季奶奶说。
“可不是,这丫头一早就盼着爸爸回了,怎么劝都不听,非得跟楼下坐着,我都拿她没办法。”季奶奶笑应。
“芸芸记得别乱跑哦,小心被坏人拐到山里去。”那人临走时还不忘逗一句。
“不会的,如果跑丢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我就在这哪也不去,谁骗我也不听。”
哎,季芸芸也是心累,朝家里人撒娇她没半点障碍,可对着旁人装嫩,累得够呛啊。
她果断挥舞着小爪子说道:“叔叔要上班了吧,叔叔慢走,叔叔再见。”
可算送走了逗趣的围观群众,季芸芸一口米泡一口水,默默盘算着爸爸回家的时间。
重生回来已经一周了,这些天她仔细梳理了上辈子父母的人生脉络,既然爸爸脑子活泛,有经商的心思,那她这辈子第一个目标就是把自家老爹捧上富一代的宝座,白富美的帽子她必须稳稳戴在头上,谁抢也不让。
正美滋滋的想着,突然间,不远处小路口传来她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
“芸宝芸宝,爸爸回来啦!”
泪水几乎瞬间模糊了双眼,季芸芸手里的水壶和米花糖哗啦跌落在地,一边哭着一边朝几十米外的父亲奔去。
年轻了几十岁的父亲和记忆中垂垂老矣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星眸剑眉,身姿疏朗,常年奔波在外带给他的不仅是雨雪风霜,更有胆魄气度,更显的他英姿不凡。
季中杰扔下行李,一把抱起跌跌撞撞跑过来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小姑娘,轻声安慰着:“爸爸这不是回来了吗,怎么还哭了,看看这是谁家小哭包,哭成肿眼泡可就不美了哦。”
平日里季芸芸最是爱美,每次惹哭了她,像这样哄哄一准能好,可这回季中杰失算了,怀里的小闺女哭的声嘶力竭,好像有说不尽的委屈,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尽一般。
他哪里知道,季芸芸只有见到了父亲,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才能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六岁的时候,一切悲剧还未发生,一切还有转机。这几天她每天半夜惊醒,生怕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走投无路的她。
季奶奶听见动静跑下楼,见季中杰正手足无措的哄闺女,想接过去抱着,没想到季芸芸一边哭一边死死圈住季爸爸的脖子不撒手。
季奶奶哭笑不得:“得了,亲爹一回来,爷爷奶奶都要靠边站咯。”
季芸芸这才把手稍稍松开一点儿,小声嘟囔:“爷爷奶奶和爸爸是一样的,我都舍不得,不会靠边站。”
季奶奶本就是逗她笑的,见她终于不哭了,这才放下心跟自家儿子说话:“怎么这一次这么久,小丫头想你想的狠了,前两天还病了一场,不然哪能这么哭?”
只见季中杰脸色都变了,手忙脚乱地查看宝贝闺女哪里不对,季奶奶忙道:“等你回来看黄花菜都凉了,早好了,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发烧,睡了一觉就好全了。”
季中杰还是不放心,“乖宝,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都怪爸爸不好,应该早点回来的,爸爸还给你带了礼物,就当是爸爸错过咱们家乖宝生日的赔罪,咱们回去一起拆好不好?”
季芸芸双眼又是一阵酸涩,不管什么时候爸爸出差回来都不忘给自己带礼物,从小姑娘都喜欢的公主裙,到做工精致的皮影小人,还有好多市面上根本见不着的小玩意儿,都是父亲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写照,可上辈子自己却辜负了这份沉甸甸的父爱。
见女儿这会儿终于不哭了,大松一口气的季中杰一手抱闺女,一手提行李,跟着季奶奶往家走。
第5章 季爸爸的野望(一)
回到家,季奶奶给儿子下了一碗酸辣肉丝面,催着风尘仆仆的季中杰赶紧吃了好生睡一觉,有什么话等起来再说。
其实季中杰这次晚回也是有原因的,他从粤省偶然打听到一条发财的门路,想回家和父母商量商量。虽然这会儿挠心挠肝的想找个人说说,可现在季爷爷不在家,他着急也没用。
季芸芸瞧着走进房间的爸爸那欲言又止、既兴奋又有点焦虑的样子,心里有了底,估摸着就是这次出差的时候,爸爸遇见上辈子那个羊城人。
趁着还有时间,她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让爸爸的第一桶金落到实处。毕竟自己一个刚过完六岁生日的黄毛丫头,平日里几个大人再怎么宠她,也不会拿这么大的事和她商量,甚至都不会详细说给她听。她总不能冲上去直说,爸爸你不能去,那人就是个大骗子,你一外地人单枪匹马想去粤省浑水摸鱼绝对是异想天开。
先不说家里人信不信,就算信,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未卜先知?难不成说自己从30多年后重生而来?
可别开玩笑了,季芸芸要真这么说,奶奶绝对会以为她失了魂鬼上身。虽然爷爷是根正苗红的老党员,半点儿不迷信,但孙女儿要是突然间失心疯说胡话,奶奶肯定会吓得偷偷去庙里烧香拜菩萨。
况且,前一世的种种虽已是往日云烟,但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与无奈自己记得就好,凭什么把这种负担转嫁给一无所知的父母亲人呢?父母也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也会有自己的梦想追求,只要她能在一旁不时提醒,让这个家不在大方向上行差踏错,季芸芸觉得自己就不算辜负这白赚来的一生。
诶,有了,季芸芸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如果实在没法把直接告诉爸爸到了粤省该怎么做,那干脆使出自己的招牌磨人功夫,缠着爸爸带自己同去,到了地方再见机行事。要知道素日里季芸芸都是个十足懂事的孩子,轻易不会闹腾人,所以但凡她对什么东西露出渴望的表情,家里人可没人抵得住她眨巴着琉璃一般的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你要哭不哭的眼神。
想通了之后,季芸芸皱起的眉头总算放下了。趁着爷爷还没到家,她得赶紧酝酿酝酿情绪,眼泪**好是好,可要收放自如,她还是想说臣妾做不到啊。
哎,如今这副小身板,想做点什么都费劲。
季芸芸越想越愁,刚抚平的眉头又揪起来了。
季奶奶在厨房,锅碗案板叮叮咚咚作响,正使出浑身解数想给归家的儿子整点拿手好菜,抽空瞄了一眼客厅,只见季芸芸两手撑着下巴,小眉头皱起,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可怜见儿的。
季奶奶一个没撑住笑了:“芸宝,你这是愁什么呢,爸爸不是都回来了吗,后头几天休息,让你爸带你出去逛逛,之前你不还想去划船么,正好,让你爸陪你玩个够。”
季芸芸想着,虽然奶奶不大管爸爸工作上的事儿,可要是同去粤省的事儿奶奶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多少也能有点用处。
于是季芸芸撅起小嘴,声音特别低落:“奶奶,那爸爸陪我出去玩了之后还会再走吗,要是再一走一个多月我想他了怎么办?”
季奶奶倒没想到孙女儿是为了这个发愁,不过她也没怎么在意:“那爸爸要去工作呀,芸宝要是不让爸爸去的话,以后爸爸可没钱给芸宝买漂亮裙子和小皮鞋啦。”
季芸芸再接再厉:“可人家马上要上学了,上学那么忙,以后不是更见不到爸爸了吗?我不开心。”
“那怎么办,你爸爸出差要是能带着你,他肯定舍不得跟他的心肝小宝贝分开呀,你说是不是?”季奶奶好声好气哄着季芸芸。
见季奶奶不知不觉顺着自己的思路走,季芸芸继续道:“那爸爸不工作的时候可以带着我嘛,长这么大我都没出去旅游过,可以让爸爸带我到别的城市玩儿吗,我看到电视里外面的城市和我们这长得不一样咧。等我以后上学了肯定没时间了。”
季家有一台12寸的黑白索尼,这还是去年季爷爷托了朋友的朋友,拐了七八道弯才弄了一张电视机票,花了500多块才买到的。要不是季家三口人都拿工资,生活水准一直不差,这要换一般的家庭,不吃不喝一年都不一定买得起。棉纺厂职工算是富裕的,这年头也没几家舍得买这又不当吃又不当喝的铁疙瘩。
“哟,芸宝还知道旅游呢,瞧你这嘴嘟的,都能挂油瓶了。”季奶奶觉得孙女小小人一个尽说大人话,乐得不行,“那等你爸爸起来你自己问他去,他要是能有空,让他领着你满世界逛去,可不能委屈了咱们芸宝。”
季奶奶其实没太把孙女儿这点小心思当回事儿,只当是小孩子平日里没人陪觉得孤单了。
季芸芸听了这话心里稍微有了点底,听奶奶的意思倒是不反对爸爸带自己到外地去的,不反对就好办,就怕老人家觉得自己还小,不放心自己离家太远。
时针指向十二点,季奶奶已经端了五个菜上桌了,有季爸爸爱吃的剁椒蒸鱼,肉末茄子,素菜有清炒红薯叶,麻婆豆腐,当然少不了季芸芸的最爱糖醋排骨。季爷爷进门的时候,最后一道丝瓜蛋花汤刚好出锅。
“爷爷你终于回来了,我去喊爸爸起来吃饭。”季芸芸接过爷爷手里的提包,附送香吻一个,麻溜儿的进屋喊爸爸去了。
季奶奶端着汤碗出来,对正换鞋的季爷爷说道:“快去洗洗手吃饭,中杰一大早到的家,中午你们爷俩好生喝两杯。”
“是要喝两杯,你不知道,中午下班的时候我碰到他们车队杨队长,人悄悄和我说,上头领导觉得中杰这几年表现好,出车这么多趟从来没出过大事故,商量着给他提个副队长呢!”季爷爷提起儿子也是面有得色。
“哟,真的呀,那是得庆祝庆祝,不是我夸向着自家人,中杰这么些年任劳任怨的,技术也好,在你们厂车队绝对数一数二,早该往上提一提了。”季奶奶放下汤碗,回身走了两步,后知后觉道,“这副队长是副科级了吧,哎呀,那我得再去添个菜,冰箱里还有我昨天带回来的卤猪耳朵,我特意托我们医院食堂大师傅给卤的,人家祖传的好手艺,光手工费都付了人九毛钱,比买现成的都贵。本来还准备明天再吃,我现在就拿出来凉拌了,给你们爷俩下酒。”
没错,季家除了电视机还有台冰箱,沪市产的125升单门香雪海。也是俩老人心疼孩子,两人都要上班,总有没工夫买菜的时候,鸡鸭鱼肉蛋也不是每次每次都能买着,一次买多了又怕坏,这不,去年买了台电视之后,紧接着又买了台冰箱。家里一气儿添了两样大件,当初在家属区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第6章 季爸爸的野望(二)
看着老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季爷爷也没拦,他自己也高兴啊,季中杰还不到30,现在提干,以后大有可为。
季芸芸拉着爸爸的手出来,推他到桌旁坐下,小狗腿似的给大人拿碗筷去了,嘴里还不忘邀功:“爸爸,你和爷爷先坐,我给你摆饭。”
季中杰生怕闺女不小心把自己给烫着,刚想起身去帮忙,季爷爷一手按住他,“不忙,她奶奶在厨房看着,不会有事的,你先坐着,我有事和你说。”
季中杰一愣,还以为老爷子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可又觉得不大可能。
“爸,正巧我也有事和您商量来着,您先说。”
季爷爷笑容满面地把刚刚和季奶奶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本以为季中杰会兴奋非常二话不说和自己先碰一杯,结果儿子脸上不知是喜是忧的表情让季爷爷很是意外。
“怎么,你还不乐意,你们车队那么多好小伙,可没几个歪瓜裂枣,领导能看中你说明你确实不错,也是你的运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季爷爷很是不解。
“爸,领导认同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不乐意,我这不是遇到点事儿拿不定主意么?”季中杰说着,暗自打量着季爷爷的脸色。
“你这偷摸瞄什么呢,有话就说,自己家里有什么吞吞吐吐的?”
“爸,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先听我说完。”
早上刚回来那阵子季中杰火上房一样简直不吐不快,现在听季爷爷带回来这么个有点不赶趟的“好”消息,又有点犹豫了。他怕自己说了之后季爷爷会反对,毕竟副科级的大好前程就在眼前。
“你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事儿能比厂里提干还重要。”季爷爷轻哼了一声,也不等季中杰,自己先喝了一盅。
季芸芸和奶奶端着凉拌猪耳朵和几碗米饭上桌的时候,季爸爸正酝酿着该怎么开口。
前世有没有提干这回事,季芸芸已经记不清了,不过爸爸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爷爷曾经是表示反对的,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不一样。
季中杰终于组织好语言:“爸,我这次从粤省回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羊城佬,年纪比我大个七八岁吧,他说他有门路弄到从港城那边运过来的电子表,拿货特别便宜。我就想了,咱们内地电子表可是稀罕货,百货大楼里随随便便卖几十上百块,还天天缺货。咱们厂顾厂长家小儿子,比我还大两岁呢,去年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弄了块卡西欧,那阵子走路都是举着手的,生怕别人看不见,逢人就说这是日本名牌。如果真能有渠道进货,不贪多,我就弄个百来块,一块表赚个二三十,算下来也能有两三千,这可抵得上我几年工资了。”
季中杰边说边观察季爷爷的表情:“爸,你想想,我在厂里头跑长途这么些年,没少帮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带东西吧,我也没黑心多赚谁的,就收个跑腿钱,就这么着我一个月还能多赚一半的工资呢。而且现在买东西限制又多,有钱的没票,有票的没钱,好不容易有票有钱吧,市面儿上没货,要不也不能有这么多人来找我,您说是吧。”
季中杰抬手把爷俩的酒杯满上,继续道:“再说了,电子表也不是什么大件,运起来也方便,随身背着也不用担心托运弄丢了。”
季爷爷倒是沉得住气,没因为儿子“不务正业”的想法拍桌子瞪眼睛,不过语气就不怎么客气了:“照你这么说,你这好好的副队长不当,要去当二道贩子?”
听到这,季芸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朝着爸爸做鬼脸:“哎呀呀,爸爸要当二道贩子去啦!”
季奶奶伸手点了点孙女儿的额头,笑道:“小调皮,你知道个屁,净瞎说。”
饭桌上刚刚稍显紧张的气氛随着季芸芸的插科打诨缓和了下来。
“来来来,吃菜,边吃边说,有什么事一家人好好商量,老头子可不许发脾气吓着我们芸宝。”季奶奶张罗着给每个人夹菜。
“爸,瞧您说的,我也没说不当副队长了呀。这不是想着机会难得么,我这趟回来本身就有几天轮休假,我再去厂里多请几天,去粤省探探路,要真能做成呢?而且这也不是一锤子买卖,要是这回大家合作愉快,以后就能把这条路子稳定下来,趁着现在没什么人注意这一块儿,好好赚几笔。”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队长虽然给我漏了个口风,可也没说白纸黑字定下来就是你了,你这时候请假那不是上赶着给别人送把柄?你不会真以为你们车队里除了你没别人了吧?”季爷爷对儿子的轻率很是恼火。
“爸,我知道你是慎重起见,但是时间真的不等人呐,赚钱的机会送到眼前都抓不住,以后还有没有第二次可不好说了!而且当副队长是好是好,可一个月就多个十来块钱。”爸爸跟爷爷摆事实讲道理。
“再说了,上头杨队长还年轻,厂里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就是再奋斗十年,杨队长还能让位给我?现在真是不着急操这个心。”说到这儿,爸爸的声音倒是小下去了。
“老婆子,你听听,你听听,合着都是我们这不相干的跟着瞎操心,你儿子这还没发财呢,就瞧不上十几块钱了。想当年一家人十几块钱能用好几个月,他现在是翅膀硬了管不了了!”季爷爷筷子一拍,真的有点生气了。
“怎么就是我儿子了,合着儿子是我一个人的,没你什么事儿呗。”奶奶也不乐意了。
季芸芸这下坐不住了,可不能让一家人继续这么顶牛。别到时候爸爸以为和爷爷说不通,再像上辈子那样凑了钱偷偷跑去粤省,那她可哭都没地方哭去。
季芸芸装做没听懂大人们说什么,一片天真地扭头问道:“爸爸,你又要去粤省了吗?粤省在哪里,很好玩吗,能带我去吗?”
季中杰赶紧哄哄自己“不谙世事”的小闺女:“粤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爸爸去是因为有工作。”
季芸芸继续撒娇:“那你怎么才回来就要走,我舍不得你,不想和你分开,爸爸,你能把我也带去吗,就把我装在行李包里就行了。”
“瞧瞧,六岁的娃娃都比你懂事,才回来就想着走,你一年到头在外头还没跑够啊,成天里瞎想,就不能安生一点?”季爷爷被孙女儿童言无忌逗得想笑,又恨儿子太不安分。
老人家的想法毕竟保守,又是从那个严苛年代过来的,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觉得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可季芸芸却清楚知道,这真的是最好的时代!
改革的浪**薄而至势不可挡,是做燕雀还是做鸿鹄,全看能不能乘着这股劲风,扶摇直上九万里,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之后的几十年里,有人被汹涌的洪流吞没,更有人迎着逆流奋勇直前。爸爸现在的想法虽然稚嫩,甚至毫无创意可言,但是,他能先人一步打破禁锢了人们十几年的思想牢笼,敢做梦,也敢为梦想勇敢拼一把。
季芸芸从没像这一刻这么为自己的父亲感到骄傲和自豪!
第7章 季爸爸的野望(三)
听见老爷子话,季中杰觉得自己甚是委屈。
“爸,这怎么能是不安生呢,我还不是想着趁年轻搏一把。再说了,我就是去看看,又不是一定非得做什么。您无非就是怕我影响工作呗,那我不请那么长时间假,这次轮休三天,我再多请两天,绝对耽误不了工作。而且这么多年,我除了当初送媳妇儿上大学,从来没请过假,当年兰兰生孩子我都在外地没赶上,对厂里我问心无愧,谁也不能拿我请两天假来指责我,要是为这个提不了干,那我也认了。”
季爷爷一时间没说话,闷头喝着酒。
他一把年纪了,确实想安稳一点,家里又不缺钱,季中杰在厂里的前途一片大好,他不想这时候节外生枝。
季芸芸低着头没滋没味的嚼着一根红薯叶,正想着怎么才能插入爷爷和爸爸的对话,又不会让他们因为自己年纪小就当是说笑,随意打发了。
这时候,神助攻季奶奶登场:“芸宝这是怎么啦,还不开心呢,爸爸因为出差才不能带你呀,以后你上学了还有寒暑假呢,总会有机会和爸爸出去玩的,听话啊。”
季芸芸的脑细胞一秒上线,桌下的小手掐了下大腿,真是下了狠劲的,疼得她冷汗都出来了,眼泪说来就来,而且不是嚎啕大哭那种。
季芸芸的泪珠子一颗一颗滴到饭里,那叫一个润物细无声,至少屋里三个大人心肝肺胃都揪住了。
“爸爸……只记得……出差,从来……不记得我,我……每天……都很想……爸爸,我想和爸爸……在……一起,爸爸你……带着……我……好不好,我保证……很乖……的。”季芸芸哭得直抽抽。
阿米豆腐,对不住了我滴爸,简直把你形容的枉为人父,季芸芸心里的小人默默忏悔。
这下连季爷爷都坐不住了,赶忙把季芸芸抱过来搂在怀里安慰:“爸爸没有不记得你,爸爸最喜欢芸宝了,这次不是还给芸宝带了生日礼物吗,芸宝不记得了?”
季中杰很少见女儿哭,急得手足无措的,算上早上那一回,今天都哭第二趟了,他这会儿也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了,难道这么多年真的忽视了小闺女?
想想也是,她妈妈在外地读大学,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自己又长年在外,女儿记事之后每天只有两老的陪着。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结果自己又急着要走,他这个爸爸还真是当的不称职。
“芸宝,宝贝,别哭了,你要什么爸爸都答应你!”季中杰急得原地转圈直挠头。
就在季芸芸眼泪储备快跟不上的时候,神助攻季奶奶再次上线:“行啦,这样吧,中杰你直接去厂里请四天假,加上轮休里外七天,你不是要去粤省么,正好带着芸宝”,季奶奶慈爱的摸了摸季芸芸的额头,“这几年孩子尽跟我们两个老菜帮子待一块儿了,爹妈的面儿也见不着。孩子懂事,从没要求过什么,就这么一个要求,老婆子我舍不得不答应。”
季奶奶一席话说的一桌子人都沉默了。
季芸芸这下不用再掐自己眼泪也停不下来了,家里人对自己近乎无底线的疼爱,让她更加痛恨自己前世的懦弱无能,她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让身边的人安乐一生!
季爷爷重重叹了口气,把季芸芸放下地送到季奶奶手边,轻声说道:“芸宝不哭了啊,爷爷也答应你,让你跟爸爸一起去,咱们先去洗洗脸啊,乖。”
等季奶奶带着季芸芸下了桌,季爷爷才换了副表情,严肃了许多:“中杰,原则上我是不同意你去冒这个险的”,看儿子着急想要说话,季爷爷抬手压了压,“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现在不像过去了,政策开明了许多,你有这个心思我也理解,但你这么急着去,消息来源可靠不可靠,你说的那个羊城人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把消息透露给你,这些你都考虑过没有?到那边赔钱事小,你人要出了什么事,我们鞭长莫及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季爷爷的话让季中杰陷入沉思,确实,自己都没调查清楚就没头没脑的冲进去,想想可能的后果,有点不寒而栗。自己果真是冲动了,真要出点什么事,这一家老小该怎么办?
“爸,我知道了,我不会冲动的。这次带着芸宝去,就当是游山玩水了,顺带也能实地考察一下,要是真有可为,我再做决定不迟。而且这么多年跑车,别的不说,见识还是有的,这次是我太着急了,现在有了防范,不会出问题的。再说我还带着芸宝呢,一定加倍小心不会莽撞行事。”
这时候季中杰还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了季芸芸,他才一出手就干了一票大的,并且从此在创富的道路上大步向前。
洗好脸的季芸芸跟着季奶奶出来,眼睛还有点红红的,一张笑脸倒是回来了。爷爷奶奶可都答应了,她终于可以跟着爸爸出去潇洒了,爸爸心里这棵经商的小树苗,她可得小心浇灌好。
“来,芸宝,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就收拾行李,下午爸爸去请假,明天就带你去粤省游山玩水,开心吗?”季中杰笑眯眯朝女儿招手。
“真的吗?我真能跟爸爸一起出去玩儿?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好了,我爱最爱你了,爸爸!”季芸芸挥舞着小拳头扑向爸爸,她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简直想为家人的开明鼓掌。
季奶奶给她夹了块排骨:“这下开心了?小赖皮,赶紧吃饭,再不吃就凉了。你们爷俩也赶紧的,先吃饭,吃完再说。”
“知道了妈,我一会儿吃完了直接去单位请假,再去找朋友问问能不能买到软卧票,出门在外不能委屈了芸宝。”季中杰刚被老爷子打击得回落了一点的兴头又涨起来了,干劲十足。
季爷爷眯了口酒,想着下午和老婆子商量一下多取点钱给儿子带着,这一去几千公里,要是那个什么电子表生意真的有可为,多点钱傍身心里也稳当。
第8章 火车票
吃完中饭,季中杰急急出了门。
请假倒还好说,火车票可不好买,也不知他那个在江市火车站工作的发小能不能弄到。
赶着下午上班的点到了车队,大部分司机都出车去了,只有当天值班的两人在屋里,喝茶的喝茶看报的看报。
车队的工作就是这样,跑车的时候是真辛苦,留守值班的时候也是真悠闲。
年纪大一点的老张见季中杰走进来,笑问:“中杰怎么来了,早上才刚交班,不好好在家歇几天,又跑来做什么,这是有事?”
年轻的那位抬头瞥了一眼,撇了撇嘴,也不开口,继续看着报纸。
“也没什么大事儿,来找杨队批个假条去沪市看看媳妇儿。她突发阑尾炎,刚动完手术,我趁着有空过去照顾几天,不然她那边也没个亲戚朋友,家里不放心。”季中杰当然不可能随意透露要去粤省,不过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个诅咒自个儿媳妇儿。
尹继兰确实是阑尾炎住院了,不过时间是几天前。接到消息那天季中杰刚准备出车去粤省,他本想跟人调个班赶去沪市照顾媳妇,可当天值班的两个司机一个临时有事,另一个因此不能离岗,他也只能把媳妇儿先放一边。等他今天回了家季奶奶才告诉他,尹继兰已经出院了,担了几天的心这才放下。
“那是该去看看,弟妹孤身在外,生了病没人照顾确实麻烦。你赶紧去吧,杨队应该就在办公室,我刚出去打水还看见了。”
老张还算热心,年轻那位说话就没这么好听了。
“最近厂里出货多,正需要人手,这时候请假不是为难别人么。”
老张刚准备开口缓和两句,想了想还是没插话。算了,两个小年轻之间他还是不多事的好,尤其是他身边坐的这位,也不会记着你的好。
季中杰从桌上拿了申请表,根本懒得搭理他,只和老张招呼了一声就找队长签字去了。
呛声的这位名叫孙有强,也算得上车队里的一把好手,技术不错,就是为人太差。尤其是和自己有直接竞争关系的人,逮着机会就要酸两句,也不知道占这么点口舌便宜图个啥。季爷爷说他们车队都是好手,这孙有强也算其中一个,而且他爹是厂里车间主任,跟季中杰一样都是职工子弟,这次选副队长他也是季中杰潜在竞争对手之一。
杨队长对季中杰的请假申请倒没二话,批得很爽快。他确实很看好季中杰,而且季中杰媳妇儿又是恢复高考以后厂里第一个考取的职工家属,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他还嘱咐季中杰多陪陪尹继兰,一个人远在异乡又生着病,不能轻忽。
请假的事情办妥后,季中杰先去厂里传达室给发小的办公室打电话,确定人在单位,这才蹬着家里的二八杠凤凰自行车,头顶大太阳往那边赶。路过副食品店买了两瓶黄桃罐头外加七八个香梨,还细心的找了张油纸包好,要不然这工作时间大喇喇的给人送东西,那不是求人,害人还差不多。
这时候的江市只有一个火车站,坐落在江北,建国前几十年就建成了,建国后更名为江市火车北站。作为邻近几省的交通枢纽,北站的客运货运系统常年都是一片繁忙景象。普通乘客要买硬座还好说,好多热门线路想要弄到一张卧铺票,不走后门几乎不可能。
季中杰这次要找的人是他小学同学,名字也很有地方特色,就叫江畔,现在在火车站保卫科工作。江畔小时候胖的很,在班里绰号“江大胖”,班里有人欺负他,都是季中杰仗义出手,虽然后来中学没在一块儿读了,这么多年也没断联系。
季中杰一路疯狂蹬车,平日里半小时的路程,今天只骑了20分钟就到了。找到江畔办公室之后,二话不说,拿起江畔的茶缸子狠狠灌了一杯,这才缓过劲来。
江畔看着好笑:“我说你这是跑步来的还是怎么着,又不是没公交,你这赶得什么场啊这是?”
“我骑车来的,公交到你们这儿要转好几道,我怕耽误时间,就自己骑车来了。”季中杰喘着粗气回答。
“有什么事儿不能晚上上我家去说,非得这会儿火急火燎地赶来?”江畔起身准备拿暖瓶续水,一扭头看见季中杰手边的纸包,“这是啥,可别说是给我带的啊!季中杰,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就是有事找我帮忙也用不着来这套呀,赶紧的,待会儿拿走啊。”
“哎,不是我要和你客气,是真的有事求你。我也没买别的,就两瓶罐头几个水果,找你帮忙总不能再让你替我搭人情吧。”这方面季中杰一向是很到位的。
“你先说什么事儿吧,搞得这么正式,还用得着我再搭人情。”江畔压根儿没准备收。
“我这两天刚好有假期,想着带芸芸到粤省玩一趟,小孩子坐硬座家里人都不放心,想着找你帮个忙,看能不能买到一张软卧。”季中杰直接跟发小开口。
“嗨,就这事儿,这还值得我搭人情?顺手就能办了,我虽然在保卫科,买张票还是不难的。”江畔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没想到就是买张卧铺车票。
“我这不是要得急吗,拢共几天的假,买票再耽误几天,倒不如不去了。我就想要明天出发的车次,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赶来找你了。”
“明天的呀,那我还真得帮你问问,要是后几天的我现在就能给你打包票。”江畔也没大包大揽,“你坐这等我会儿,我现在去票务科看看,到粤省可是热门车次,要是实在没有软卧,硬卧你能将就不?”
“行,主要是要有个睡觉的地方,不然孩子受不了。”
硬卧也可以,要不是为了闺女,他一大老爷们儿硬座就够了。
“知道你疼闺女!得了,你就在我办公室等着,要喝水自己倒,我去去就来。”江畔边说边往外走。
季中杰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听江畔的意思,至少一张硬卧是没问题的。
从江市到羊城大概一千多公里,这时候火车基本上三、四十公里的时速,快一点的也就五、六十,一路上停停靠靠,得耗费将近一天一夜才能到。七天的假期路上就去了两三天,时间真是不怎么宽裕。
大概等了半个多钟头,门外传来“江大胖”的沉沉的脚步声。还别说,特殊年代过来的小孩想长得胖还挺不容易的,这么多老同学里,季中杰只认得江畔一个人从小胖到大的。
“中杰,给,弄了张硬卧,不过我给你挑了个下铺。软卧必须要介绍信,我这一时半会儿实在没法给你弄去,你将就点儿,硬卧车厢人也不算太挤,到时候我跟列车员招呼一声,多注意点你们车厢,孩子你小心看着点不会有问题的。”江畔说着递过来一张硬质车票。
季中杰接过票,从裤兜里掏出四张大团结和几张散钱递给江畔。
82年一张到羊城的特快硬卧下铺几乎相当于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是季中杰这种疼孩子的才舍得花这个钱。
江畔也没客气,接过钱,然后一把抓起季中杰带的罐头水果塞回他手里:“票钱我接着,东西你趁早给我拿回去,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搞这么客气以后我可不敢再见你了。”
“你这人,我不说了吗,不是给你,你找谁帮的忙你给谁,何苦搭人情呢?”季中杰执意不往回拿。
“我实话跟你说,不要什么人情,我直接到票务室找的我那啥,嗯,明白吧?”江畔挤眉弄眼神神秘秘的。
“什么那啥,哪啥呀……哦,明白了,你这是有情况啊,行啊你,万年老光棍也找着对象了!”季中杰还真挺为老同学高兴的。
按说江畔家里条件也不差,父母都是铁路系统的,自己工作也体面,就因为体型原因,相亲好多次不成,没想到他倒是自己把个人问题解决了。
季中杰把东西往江畔办公桌上一搁,边说话边往门外走。
“那更好了,就当给弟妹的见面礼,这次时间不赶趟,等我回来,你带人到家里吃顿饭,我妈总念叨要给你相对象,我回去就告诉她不用再忙活了。行啦,不用送,回来我们再约,走了啊。”
江畔没来得及拦,无奈只得把油纸包收到柜子里,心想,这个季中杰,还是这么会来事儿。
第9章 临行前
这边家里,季奶奶正忙着给季芸芸收拾行李。
其实小孩子家也没什么要带的,只出去几天时间,又是夏天,东西也轻便。两身换洗衣服,两方小手帕,洗漱用品带一套,常用药品备一点,再带双拖鞋就齐活了。
收拾完东西季奶奶又钻进厨房,火车上的饭菜又贵又难吃,不提前预备着,路上可是要遭罪。
季中杰回来停好车,还没走到家门口呢,门栋里飘香的卤味就思思钻入鼻孔。
“芸宝,爸爸回来了,火车票买好了,咱们明天就出发咯!”
“爸爸最棒,爸爸辛苦了,我给你擦擦汗。”说着,季芸芸抬起藕节似的小胳膊,想给季中杰抹汗。
“宝贝真乖!”季中杰没忍住,弯腰在闺女脸蛋上香了一口,抱起她往厨房走。
“妈,我托江畔弄了张硬卧,明早7:40的车,回程的票我们到了羊城再买。”
“那得好好谢他,改天你带他来家里吃顿饭”,季奶奶掀开锅盖搅了搅,继续道,“对了,我们科室李阿姨你记得吧,她娘家有个内侄女,中专毕业刚分配到我们医院会计室,我问了,人还没对象呢。家里虽然是下面县里的,但是为人老实本分,改天把江畔约出来见见,说不定能成。你们那批老同学里就他还单着,我都替他急。”
季中杰嘿嘿一笑:“妈,你这红娘可当不成了,人家自个儿找着了,是他同事,今天这车票还是人对象帮忙弄的呢。”
“哟,那感情好,这下他爹妈该放心了。”
季奶奶也算看着江畔长大,他有了好归宿,她也替他高兴。
“对了,你那全国粮票还有吗,没有的话赶紧去换一点。”
“还有呢,这几次出门跑长途票都没用完,而且羊城那边这两年也有人开私人饭馆,不要粮票也能行。”
季中杰想着,羊城那边的风气确实比他们内地城市更开放些。最近几次往南方跑,粤省那边不仅私人小饭馆有了,路边摆地摊的也不少,吃的用的都有的***江市方便得多。
提起粮票,季芸芸回忆起前世,粤省深市从84年就取消了粮食凭票供应的政策,在全国首开先河。现在是82年,粤省又是改革开放前沿,小商小贩不再局限于黑市,不再偷偷摸摸东躲西藏。
季奶奶白了儿子一眼,“你以为我是担心你?我是担心咱们芸宝,小孩子家家从没出过远门,你可得给我照顾好了,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哎哟喂,您可真是我亲妈,我对芸宝那是跟眼珠子似的疼,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我闺女呀。”季中杰冤枉的很。
“行了行了,别跟这炉子旁边待着,不嫌热啊你。”季奶奶挥手把儿子往外赶。
听着爸爸和奶奶贫嘴,季芸芸咯咯直笑,这有滋有味的小日子,神仙来了也不换。
……
一下午的时间,季奶奶卤了七八个鸡蛋,一块儿牛腱子肉,还有十几片五香豆腐干。天气热怕带上车存不住,没敢包肉包子,只准备了五个白面馒头和三个枣泥馅的玉米面窝头,父女两个路上吃是尽够的。
准备好的干粮用了两个大号铝饭盒才装好,季奶奶还洗了一个水果罐头瓶,装了大半瓶麦乳精,连同一个带盖的搪瓷水杯,一起塞进挎包。
一边收拾一边和季芸芸交代:“芸宝,在火车上渴了就和爸爸说,让他给你冲麦乳精,在外头不要贪凉喝冷水啊,不然闹肚子。”
季芸芸猛点头,觉得奶奶絮絮叨叨的叮咛很是窝心。
一家老小晚饭吃的简单,就着中午的肉末茄子,一人一碗干拌面。
饭后季爷爷把儿子叫到一边,从包里掏出两沓大团结,细细嘱咐着:“这是我下午取的两千块钱,你带着,粤省的事要真能做,多点本钱心里也更有底气些。到了那边千万别急躁,先摸摸底,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尤其这次还带着芸宝,万事稳妥为先,安全第一。”
“爸,你放心吧,之前我确实有点冲动,现在不会了。而且羊城我也去了不少次,那边多少认识几个人,我去了先找他们打听打听,那个羊城人的路子要是靠谱我就找他,要是不靠谱我也可以自己去找,大不了就是成本高一点,总归有的赚。”
顿了几秒钟,季中杰咬咬牙接着说道,:“大不了我就当带芸宝出去玩一趟,也不亏。”
“能这么想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季爷爷拍了拍季中杰肩膀。
听了父亲一番话,季中杰为自己之前的小心思羞愧不已。
本来从粤省回来的路上他还计划,要是家里人不同意,他就用这几年工作的攒的一千来块钱去闯一闯,可他万万没想到,父亲虽然一开始反对,最后却真金白银掏出来支持他。他们家是薄有积蓄,但是一下子拿出两千来,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季中杰暗自发誓,过去之后一定好生谋划,也不枉费父母这么开明。
当天晚上,季芸芸缠着季中杰给她讲南方见闻,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和记忆中的历史对上号。
改革开放初期的粤省的走si贸易正是猖獗的时候,有些沿海的地方,渔民不打渔,工人不上工,农民不种地,学生不上学,走街串巷沿着公路兜售si“水”货。近海的船只几乎全是走si船,沿岸的大型私货市场至少好几十个,“水”货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季中杰口中的羊城佬应该就是这种捞偏门的生意人。
不过这时候的私货市场可不止卖“水”货,假货一样满天飞。当然,也不是真的假,而是所有东西都打着外地招牌,比如衣裳全是沪市的,皮革全是温市的,好像外地的东西才是好货,外地的月亮也比较圆。而且,有多少假货都不愁卖,毕竟这是个什么都缺的时代,好多人连真货都没见过,假货也算不得假了。
季芸芸想起曾经一个同事讲的笑话,80年代一些沪市人跑到深市买了一把折叠伞,发现竟是从沪市运去港城,又转回深市的。沪市人很高兴,说是比在沪市买少花了几块钱;深市人也高兴,说赚了几块钱;港城百货公司也高兴,同样说赚了几块钱。
这些因为交通不便和信息不对称而产生的商机在这个时代遍地都是。
黄金满地,全看你捡不捡得起来。
第10章 出发
清早5:30,季中杰把睡梦中的女儿从小床上挖起来。
季芸芸那个困呀,虽然她对这趟旅程很是期待,可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现在这副幼苗身板。
小孩子缺觉啊!
可是没办法,这已经是掐着点起的,再晚就不赶趟了。
客厅里季奶奶已经把早饭准备好,枣沙窝头、稠稠的的绿豆粥和红油大头菜。没敢弄豆浆什么的,火车上的厕所还是能不去就不去吧。
季奶奶慈爱地摸摸孙女的小脑袋,轻声嘱咐:“芸宝,在外头要听爸爸话,牵住爸爸的手别乱跑,陌生人给的东西千万不要接啊。”
“知道的奶奶,我不会乱跑的,要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就回不了家了。”咽下嘴里的窝头,季芸芸接着说,“如果和爸爸走散了我就站在原地等,如果等不到爸爸就找警察叔叔。”
她一个重生的老灵魂,人贩子要是盯上她,那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妈,我会注意的,咱们行李又不多,我一路牵着她不会放手的。而且我们家芸宝聪明着呢,是不是啊?”季中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
“反正你多加小心吧。哎,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是你们走得急,不然我非得跟去不可。”季奶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季爷爷这时候也坐上桌,安慰老伴:“中杰会小心的,芸宝也机灵,不会有事的。”
季奶奶再挂念也没办法,儿子和孙女到点该出门了。
今天两老都要上班,没法送站,只能送到公交站台就得止步。
隔着车窗季芸芸不住地挥手,朝外头喊道:“爷爷奶奶快回去吧,我们一周就回了,你们放心啊。”
前世里季芸芸早已习惯了各种离别场面,但对季家二老来说,这是小孙女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离开他们,他们的担心和不舍她很明白。
季芸芸忍住眼眶的温热,回头看着那两道渐渐缩小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清。
季中杰见女儿有些恹恹的,叹了口气,把人搂进怀里,不断安慰着:“芸宝不伤心啊,咱们一周就回来了,而且你不是就想去外头看看吗,这次去羊城,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还有啊,那边人说的话都和咱们不一样呢,可有意思了……”
一路上季中杰嘴都没停,生怕哄不住闺女,再给弄哭了。
季芸芸也没法跟爸爸解释自己的低落并不是因为离愁别绪,索性就这么着吧,至少小孩子第一次离家免不了难过,也不用伪装。
转了三趟车,父女二人紧赶慢赶到了火车站的时候刚好差一刻钟七点。
清晨的江市北站广场,行色匆匆的旅客大包小包的等着进站。
作为中部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江市北站从建成的第一天起,就是一片繁忙景象,近两年更是刚完成扩建,候车室也增加了一个。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南下的旅客增多,候车室从早到晚都热闹非常人声鼎沸。
季中杰背着包,抱起女儿,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入站口那边挤。
忽然入站口旁边的小门那传来一阵呼喊。
“中杰,这边!”
季中杰听见循声望去,只见江畔正朝他挥手。
于是,季中杰只得再从人群中左突右闪挤出来,艰难突围到江畔跟前。
“胖子,你怎么来了,这还没到你上班的点吧?”季中杰没想到这会儿能见到发小,也让季芸芸跟他问好。
季芸芸其实不太记得了,毕竟隔了几十年,前世爸爸的朋友她认识的也不多,不过这会儿也大大方方的叫了声叔叔好。
江畔看着机灵可爱的季芸芸很是喜欢,从兜里摸出准备好的大白兔递到她手上。
“我这不是怕你带着孩子不方便吗,难道你放着我这现成的后门不用,非要跟人挤?那我没话说。”
季芸芸看两人随意的语气,想着爸爸和这位胖叔叔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我这不是没想到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跑外地都是开车,火车站都没来过几次,我哪里知道一大早上人就这么多。”季中杰朝江畔翻了个白眼,也没和他客气,“赶紧的,带我走个人少的口,刚才那人多的哟,我都怕把我姑娘给挤丢了。”
“走吧走吧,我这不正等着你么,我带你走贵宾室提前一步上车。你这趟车正好是江市始发,乘务组我都熟,待会儿我和人打个招呼,一路上你也省心。”
说着,江畔带两人从员工通道进了候车室,没等多久,就领着季中杰父女上了站台。
只见铁轨上一辆老式绿皮火车正静卧在那里。
这样的绿皮车季芸芸已经好多年没坐过了,真是即亲切又陌生。
80年代乘火车出行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人均才工资几十块钱,一张长途火车票花费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工资是常有的。所以除了公务出差,私人行程并没有后世那么多,但像江市到羊城这样的路线,票肯定不愁卖的。
现在还没开始上客,站台上只有工作人员出入。季芸芸眼尖,看见一个带列车长袖标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连忙拍拍爸爸的胳膊,“爸爸,那个是列车长吗?”
闻言季中杰和江畔都回头,还真是。
“中杰,你家姑娘已经开始认字了?连列车长都能认出来?”江畔很是诧异于季芸芸的聪颖,忍不住问季中杰。
提起闺女,季中杰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我和她妈妈平时也很少在家,都是她爷爷奶奶偶尔教她几个字,也认得不多,勉强会背个三字经和百家姓吧。”
要是不看季中杰下巴快翘到天上去的样子,江畔还真当他是谦虚呢!
“叔叔阿姨这没少下功夫呀,哎呀,说的我也想要个丫头了!”江畔很是眼热。
江畔正想找乘务组的人,这会儿看见列车长,赶忙过去打招呼。
“老张老张,这呢。”
那边带着袖标大檐帽的制服中年人闻声回头,“咦,江畔?你怎么上这来了?”又看见江畔身旁拿着行李的季中杰父女俩,明白过来,“这是送朋友?”
“对啊,送个朋友,这是我发小,季中杰。”江畔给两人互相介绍,“中杰,这是你们这趟车的列车长,你就叫张哥。”
季中杰和张列车长握手。
“老张,我朋友带孩子去羊城,第一次坐火车,到时候麻烦你照顾着点儿,回来我请你吃饭。”江畔第一时间跟列车长交代清楚。
“多大个事儿,我回头交代一下他们那节的乘务员,有我在你放心。”列车长满口答应着,他们内部系统经常有亲戚朋友出远门什么的,照顾一下也是顺手的事,“你先带你朋友上去,我这还忙着,到时候开车了我会去看一眼的,放心啊,我先走了。”
“那行,你先忙,咱回见啊。”
送走了张列车长,江畔带着父女俩上车。
第11章 奇葩
这个时间点车里还没人,季芸芸四下打量着。
他们这趟是特快直达车,硬座和卧铺都有,连同这节车厢一起共有五节硬卧,他们这里正好紧挨着餐车。
车厢内部和后世没什么不同,每一个隔断左右相对各三张床,中间有小桌板,过道有收拢的折叠座椅,这样的出行条件在现在来说确实很不错了。
江畔跟季中杰交代了餐车和乘务员休息室的位置,嘱咐他们有事直接找列车长,直到站台上喇叭开始广播乘客进站,江畔才告辞下车。
季中杰把行李往床下一塞,装食物的挎包搁在小桌上,再次和季芸芸交代起路上要注意的方方面面。
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拎着公文包走进隔间。只见她一头齐耳短发,脸型瘦削,颧骨稍有些高,可能因为平时很少笑吧,嘴角有些微微向下。看她的穿着打扮,估计不是干部就是干部家属。
季芸芸想着出门在外嘴甜点不吃亏,开口问了声阿姨好。可这位女同志就像没看见一样,垮着脸很是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把包往对面下铺床头一扔,嘴里低声抱怨了一句,“这么挤怎么睡啊。”
看她这么个做派,季中杰把到嘴边的招呼咽了回去,没再关注,只低头问女儿:“芸宝,口渴吗,爸爸给你泡麦乳精好不好?”
季芸芸又不是真的六岁孩子,不至于出门之后一会儿馋一会儿渴的,便摇头拒绝了,只专心看向窗外。
卧铺车厢毕竟人少相对好些,前头硬座车厢外头,简直人贴着人往上挤,生怕晚一秒就上不了车。
有些体格轻的小伙子见车门处实在人多,便把包往车窗里一扔,紧跟着双手撑住窗沿两腿腾空,直接从窗户里翻进去。而且这么做的还不止一个,几乎每个窗户口都围着人。站台上的列车员看样子也见怪不怪了,除了注意着不要发生踩踏事件,别的也没精力管。
季芸芸看得有滋有味,这样的场景也是多年未见,后世里大多是动车和高铁,车厢全封闭,再想不走寻常路是不可能的了。
随着开车时间的临近,车厢渐渐满员。
季芸芸这边除了两个下铺有人之外,两个上铺的乘客也都上车了,是两个20出头的年轻人,俩人应该认识,正坐在过道的折叠椅上说话。只余下两个中铺空着,想来中途还会有人上车吧。
7:40,汽笛声想起,火车准时驶离站台。
窗外的建筑物逐渐倒退,植被慢慢增多,直到视线范围内出现一片旷野,季芸芸的心境也随之变得辽阔、高远。
1978年之后的三四十年,季芸芸记忆中的这段历史曲折而漫长,但它有血有肉,活跃又生动,充满了无穷变化和热血激情。
如果这次南下有所收获,爸爸能否在这个大时代搏出一片天,在接下来的风起云涌中有一片立足之地?
虽然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至少现在,他们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
喀嚓喀嚓喀嚓,伴随着列车行进的声音,时间一晃到了中午。
季芸芸早就耐不住困睡着了,旁边坐着的季中杰拿着记事本写着什么。
对面的中年女人从上车起就拿衣服盖住脸,也不知她睡着没有,反正没下来走动过。
上铺的两个年轻人刚刚吃了自带的干粮,这会儿正小声聊天。
这时,列车员推车叫卖的声音从车厢那头传来,季芸芸被吵醒,揉揉眼睛起身。
“爸爸,是该吃午饭了吗?”
“芸宝睡醒啦,起来先喝口水,爸爸给你拿吃的啊。”
季中杰把凉得差不多的温开水递给女儿,起身拿出季奶奶准备的铝饭盒。
虽然是凉的,但卤味的香气还是自这一方小空间飘散出去,要不是噪音实在大,陆续响起的口水声估计是遮不住了。
现在人坐火车,大部分都是自备干粮,杂粮居多,白面馒头都不一定人人能有。餐车上虽然有热食餐盒,但是两块钱起的价格足以吓退大部分人,况且车上的东西能有多美味,有口热的给你就很不错了。
可想而知,季家父女的中饭有多吸引人。
对面的中年女人也掀开衣服起身,瞥了一眼香气的来源,轻哼了一声,拿起包往餐车那边去了。
季芸芸觉得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看什么都不顺眼,鼻孔朝天,像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季芸芸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季中杰瞧见女儿的表情也是好笑不已,说道:“不喜欢咱们就不看她,不相干的人,咱们不管啊。”
季芸芸当然不会管,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年纪不大却一副刻薄面相,自然有她吃亏的时候。
啃着香喷喷的卤鸡蛋,不时塞两片卤牛肉到爸爸嘴里,季芸芸满足的不得了。
窗边那两个年轻人眼睛止不住地往这边瞄,要知道他们的中饭只是两张抹了酱的饼,干巴巴的,勉强充饥罢了。
季芸芸看他俩馋的不行,悄咪咪问季中杰:“爸爸,我能给两位哥哥也吃点吗?”
季中杰觉得自家女儿大方不护食的性子挺好,点头同意了。于是,季芸芸扬起脑袋喊了他们一声。
两位小伙子见偷瞄被人发现了,不好意思地扭头看窗外,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是想分点东西给他们吃。
“两位哥哥要尝一尝吗,我奶奶准备的多,味道很好呢!”
两人的脸瞬间爆红,简直太难为情了,连忙摆手拒绝。高个子那位一叠声说道:“不用不用,小妹妹你自己吃吧,我们都吃过了。”
季芸芸懒得和他们客套,直接拿油纸包了两份卤味递过去。
俩年轻人还是摆手,这哪好意思收。
现在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是有数的,殷实点的人家也只是不缺而已,毕竟米面蛋肉可都是硬通货。一般讲究点的人,上门做客都会刻意避开吃饭的点,人家不招待你吧,面子过不去,招待你吧,自己过不去。
季中杰接过女儿手里的油纸包,两步过去放在那边的小桌上。
“吃吧,别客气,家里准备的多,天气热不经放,坏了也可惜。”怕两人难为情,季中杰说的也直接。
见此两人也没再坚持,连声道谢。
于是,等中年女人回来的时候,隔间里四个人都在吃。
无处不在的香味扰得她更心烦了。
中年女人一屁股坐回床上,本以为对面父女两个怎么也会意思意思问她吃不吃。
虽然她肯定会拒绝,但有些人就是这么奇葩,觉得全世界都该惯着她。
可季中杰和季芸芸完全当她不存在,该吃吃该喝喝,怕女儿噎着,季中杰还拿出麦乳精给女儿冲了一杯。
一时间空气中香味更浓郁了。
中年女人火上头,好在还残存点理智,没直接对着人开炮,只是对指桑骂槐:“有些人就是没素质,吃东西弄这么大味儿,故意馋人么这不是,显摆什么呀。”
这话一出口,四个人都愣住了,错愕地望着她。
“看什么看,只许你做得我说不得啊!”中年女人大声反驳。
季芸芸这下确定了,这女人不是更年期就是神经病,惹不起,于是低头继续吃。
季中杰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和她计较,遂不理她,也继续吃着。
两个年轻人就更冤了,无缘无故被怼,不过,吃了人家东西总得说句公道话,“这位大姐,只是吃个午饭而已,没什么吧。而且出门在外,大家互相体谅下。”
说是这么说,可他心里觉得,体谅什么呀,压根儿没碍你什么事,不需要你体谅好吧。不过看这位大姐的样子,还是委婉点为好。
可惜俩人还是太年轻啊,没想到有人连借坡下驴都不愿意,就是诚心要闹。
“凭什么我要体谅他们,你怎么不说让他们别吃啊,什么人啊!真是!”这女人不依不饶。
季芸芸这下忍不住了,她惯不了这臭脾气,酝酿了一下,摆出一副天真无知的面孔。
“阿姨,您刚刚是吃的太饱了吗?我家楼下有个大娘,每次吃撑了说话都特别大声。”说着还做出一脸遗憾的模样,“可惜我没带山楂片,不然给您消消食就好了。”
噗嗤,那边两个年轻人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哎哟,这小姑娘简直太有意思了,拐着弯骂人,完了还让人不好意思怪她。
“你!”中年女人气的说不出话,对着一个无知幼童,她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毕竟她还是要脸的。
不过针对不了孩子,还有大人在呢。
她立马把矛头转向季中杰,“你家孩子怎么教育的,怎么跟大人说话呢,太没礼貌了!”
说别的季中杰都能忍,说女儿他绝对忍不了。
“这位女同志,我们家孩子教的很好,不劳你操心!”
这话差不多就等于直说“你管的太宽”。
中年女人好歹还有点羞耻心,见隔壁的客人都被这边的声音吸引过来,不得不偃旗息鼓,临了还放了句狠话,骂季中杰不知好歹。
季中杰也不乐意被人围观,见对面不情不愿地住了嘴,他也没再接话。
两个年轻人见状也松了口气,再闹下去他们都不知怎么收场才好。
第12章 年轻夫妻
一顿午饭在硝烟中结束。
对面那个奇葩女人又遮住脑袋面朝里躺着去了。
季中杰让饭后犯懒的季芸芸起来走动走动,免得积食。
火车逐渐减速,即将到达江市后第一个大站,湘临站。
后世从江市到湘临高铁只要一个多小时,现在的火车整整耗费了六个小时,这速度季芸芸也是无奈至极。没法子啊,有火车已经很不错了,飞机是不用指望的,不是国家干部公务出行的话,你连飞机长什么样都见不着。
火车停稳后,这个年代独有的站台售货车开始在车窗外叫卖,不少人趁空下去透个气。
因为是大站,到站和上车的旅客也有不少,季芸芸他们这个隔间空着的两个中铺也来人了。
这是一对年轻夫妇,男子的打扮在这个年代很是新潮,一条枣红色的喇叭裤,棕色皮鞋,上衣口袋还别了副墨镜,活脱脱一个走在潮流尖峰的80年代时尚型男。
他身边的女人小腹微凸,看样子大概有五六个月身孕,一件白色泡泡棉短袖衬衣,外头是一条棉布罩裙。
过道里坐着的两个年轻人见状赶紧起身让座,“这位女同志,您先坐这吧,我们在上铺,这就要上去了。”
夫妇俩客气道了谢,“喇叭裤”扶着自己妻子坐下,才腾出手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夫妻两个本来想至少买一个下铺的,可是售票口排到他们的时候下铺已经售罄,无奈只得买了中铺,想着上了车能不能跟人换换,他们补差价给人家。这年头人们还是很淳朴的,这点小事一般人能帮都会帮。
可两人上了车打眼一看,一边是年轻父亲带着女儿,一边是独自一人的中年妇女。有孩子的这边肯定不好麻烦人家,只能看能不能和对面这位打个商量。
安顿好自己的妻子,年轻男人弯腰轻声对中年女人问道:“同志,您好,能不能和您商量个事?”
见那女人毫无动静,男人只得再次开口:“这位女同志,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您看我妻子怀孕了,不方便上中铺,能和您换一下吗?您放心,我们可以补差价的。”
周围几个人心里明白得很,这位女同志就是装听不见呢,才几分钟时间,哪里就睡得这么死。
季中杰倒是想让,但是想着自己女儿还小,睡中铺始终不安全。
不过见年轻人实在着急,出声安慰他:“这位女同志估计是睡着了,你们先别急,待会儿开了车去旁边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让的,我这带着孩子,不然我就让你了。要实在不行,你去找找列车员,看能不能帮你协调一下,没事的”
年轻人就是不好意思麻烦季中杰才没开口问他,听了劝,心下稍定,准备等待会儿到隔壁去问问。
年轻人一看就是个疼媳妇的,坐下没一会儿,忙前忙后又是递毛巾的,又是扇扇子的,倒是他妻子叫他弄得脸热心跳。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什么的,怪不好意思。
等走道里人少了,男青年翻出一个保温杯,准备给妻子打点热水。
季芸芸看那保温杯上还有一行日文,心想这小夫妻家里条件挺好的呀。
现在的保温杯可不好买,商场里常年缺货,尤其这还是日本产的,一般人绝对弄不到。这年轻男人和自己妻子说话讲得是粤语,想来家里就是粤省本地的。
本来年轻男人安顿好妻子就准备去问问床铺的事情,可事情就是这么寸,中午才闹了一场的小隔间这会儿又炸了。
起因是年轻人端着保温杯回来的时候,碰巧火车晃了一下,一下子手没拿稳,溅了几滴出来,这几滴水好巧不巧落到中年女人的裤腿上。
战火瞬间燃起。
“啊啊啊啊啊……”一阵尖利的叫声,女人从床上弹起,大骂:“谁啊,拿开水泼我,疯了么?”
年轻男人赶紧把杯子放下,不停躬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同志,我不是有意的,实在不好意思,您看伤得重不重,医药费我出。”
按说这道歉态度已经非常好了,而且那几滴水真的就是几滴而已,还隔了层裤子,真不至于烫着。一般人就算心里不舒服,看在人家这么诚恳的份上,肯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这女人是朵奇葩呀,她的脑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样!
“我稀罕你的医药费么我,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这裤子多少钱吗?”
哎哟喂,你该不会要说你爸是李刚吧!
季芸芸白翻上天了,什么人啊,自以为是,得理不饶人。
年轻男人脾气也被激起来,他还没受过这种冤枉气呢,语气也冷了:“那您说怎么办吧!”
只一会儿的时间,旁边的乘客就围过来了。
有一种人呢,演戏必须要有观众,人越多越来劲。
这不,观众有了,她戏也唱起来了。
“哟,大家来听听,这伤人的人比被伤的还牛气,大家来评评理。”
“你……”年轻男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穿的板板整整、看起来有文化有修养的女人,竟然是个泼妇。
他妻子这下也坐不住了,扶着腰走到她男人旁边,好声好气劝道:“这位大姐,您看我丈夫也不是故意的,不过确实我们的不对,我们也不会赖,要是真烫着了或是裤子烫坏了,我们赔偿,您看可以吗?”
年轻男人见不得妻子大着肚子还跟着受委屈,想转身扶她回去坐着。
“你还怀着孕呢,别跟着掺和了,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讲的,几滴水而已,搞得像我谋财害命一样,你别管了。”男人也是有气,都没用粤语,直接说的普通话,周围人听了哄堂大笑。
“是呀,这位大姐,人家小伙子也不是有意的,要不这次您就大人有大量,以后他小心点就是了。”有人跟着劝和。
这有劝架的,自然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不就几滴水么,看她这活蹦乱跳的,屁事没有,嚷嚷这么大声,显得她有理?”这是看笑话的。
中年女人面子挂不住,眼见着怒气上头,干瘦的额头上青筋都暴出来了。
第13章 惊险一幕
中年女人是家里独女,这些年在街道工作,父母大小是个领导,家里日子一向好过,便是前些年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怎么吃苦受累受累。后来嫁了人,丈夫这些年也混得不错,现在是粤省铁路局的一个副主任。所以平时她出差探亲什么的,都能走后门弄到软卧票。
这次也是不巧,软卧卖完了,所以这次从江市回羊城她只能坐硬卧。
没有公主命,偏有公主病。坐一次硬卧而已,她倒是端着臭架子,一上车就嫌弃的不行,再加上又是个炮筒性子,有一点点委屈都要闹个天翻地覆。
今天被人无视,被人硬怼,还被人嘲笑,她脆弱的自尊心受了重创。
她看着周围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怒急攻心,伸手推了男青年一下。
就这么一下,就出事了。
男青年正扶着妻子回座位,所以整个人背对着中年女人,看不见她的动作,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动手推他。
只见他脚下一个踉跄,本来火车上就不如平地上稳当,他这往前一栽,竟带累着他妻子也往前倒。
他俩前面可就是过道上的小桌板,看方向正对着孕妇的肚子,这要是撞上了,搞不好孩子撞没了不说,大人也会有危险。
这样的变故谁也没有想到,周围的人也反应不及,上铺的两个小伙子早在夫妻俩上车的时候就回了床位,眼见这孕妇就要撞上了,一时间倒是谁也来不及扶。
一瞬间,空气都安静了,人们仿佛忘记了呼吸。
季芸芸正好坐在下铺靠走道这边,看见这惊险的一幕,身体快过了大脑,猛地从床上弹起,鞋也顾不上穿,只来得及把小小的身体挤进孕妇和桌板之间,两手挡在身前,堪堪扶住前倾的大肚子。
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和一句响亮的“哎哟”,好歹打破了刚刚死一般的寂静。
季中杰都吓懵了,反应过来想起身看看女儿伤得如何,可下了地才发现,自己腿软得好像面条。
那男青年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愣了两秒才紧张地扶住妻子,连声问道:“阿梅,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怎么样,撞到没啊?”
孕妇显然也被吓到了,两手捧着肚子,只是摇头。
这边季中杰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季芸芸身边,看着她瘦弱的小肩膀,想扶不敢扶,语无伦次地问道,“芸宝啊,撞到哪了?跟爸爸说,撞哪了,疼不疼?你怎么这么冲动,要是撞到脑袋怎么办?你吓死爸爸了!”
说着,季中杰眼眶都红了。
原谅他的自私,比起旁人,他更心疼自己闺女,这要是撞到头出了什么问题,他都不敢想象他该怎么办,火车上缺医少药,真要是出了事,说不定都来不及救。
想到这,转头死死盯住中年妇女,双眼像恶狼一般。
周围的人这才像是解除了定身符,有人去找列车员,有生过孩子的妇女上前询问孕妇感觉如何,季芸芸这边也有不少人过来关心。
中年女人被四周不断传来的议论声淹没了,她甚至听到有人骂她黑心毒妇,怪罪她一点口角就要置人于死地。
她不断摇头,嘴里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边说着边抓起提包,她想逃离这个地方。
年轻男人一把拽住她。
“你给我站住,惹了事就想跑?没门!我爱人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绝对饶不了你!”
他生气极了,也后怕极了,刚刚要是没有那个小丫头帮忙挡一把,那后果……
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季中杰安抚好闺女,也起身,怒极反笑:“人家撒两滴水到你身上那才叫不是故意的,你这就是故意谋杀!”
季中杰直接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那女人哪里听得了这个,也顾不上被拽的生疼的胳膊,大声反驳:“你污蔑,我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没站稳,怎么能怪得了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对,是他自己没站稳,是他自己,是他自己……”
推卸责任不说,还倒打一耙,围观群众被她的不要脸震惊了。
“让一让,让一让……”
这边正闹腾的时候乘务组来人了,正是季中杰父女之前见过的张列车长。
“怎么回事,吵什么?”列车长先四下扫了一眼,见没什么人员伤亡,也是松了口气。
本来这种事情乘务员就能处理,但他当时正好路过听了一耳朵,发现正是江畔交代他注意的那位带小孩的乘客,外加牵扯上一位孕妇,他还是亲自过来了。
事情并不复杂,早有口齿伶俐的观众把过程讲了一遍。
列车长听了也是无语,明明忍一时风平浪静的事情,非要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是这个中年女人,就跟搅屎棍一样。
他先问了惊魂未定的孕妇和季芸芸,确定两人都没什么大问题,
“事情经过我已经清楚了,大家先听我说。”列车长抬手稳了稳众人的情绪,“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大家都忍一忍脾气。”
“这位女同志,您被热水溅到,人家小同志既然承诺赔偿,您又何必揪着不放呢?而且您伸手推那么一下,不管是有意无意,万一孕妇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您不是一样担责任?”
中年女人撇了撇嘴没接话。
“所以我劝您还是跟人道个歉,毕竟没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想来人家也不会死咬不放。”说完也给了年轻男人一个眼神,希望大家各退一步。
中年女人嘴巴动了动,对不起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这女人还想硬抗,列车长也放了句狠话想先吓唬住她,“你要知道,过失杀人也是杀人。”语气很是有些意味深长。
女人也不知是真被吓住了还是怎么着,理智回来了一点,抬头对列车长说:“道歉可以,但我要换一个铺位。”
看着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还有两道无法忽视的愤怒目光,她再待在这里才是自找不痛快。
列车长也没犹豫:“换可以,但不保证还是下铺。”
“我没意见。”
说完,女人挣脱了被拽住的左手,不情不愿撂下一句“对不起”,撞开拦路的人,率先离开了这节车厢。
第14章 感谢
主角都走了,看客们也逐渐散了。
列车长蹲下身,揉了揉季芸芸的小脑袋,夸赞道:“小姑娘真勇敢,临危不惧,叔叔要表扬你。”
他是真心感激季芸芸,要是这趟车上真有孕妇受伤出事,他这个列车长一个连带责任绝对跑不了。
“不用了叔叔,助人为乐嘛,而且我也不忍心看到小宝宝受伤。”
见季芸芸还在不住地揉肩膀,列车长牵起季芸芸的小手,对季云杰说:“我看孩子肩膀伤得不轻,乘务室有跌打药油,我带孩子过去,让女同事给她揉一揉,好得快些,一会儿我亲自把人送回来,你放心。”
毕竟是江畔介绍的熟人,季中杰也没什么不放心,向列车长道过谢,弯腰叮嘱女儿:“芸宝乖,去擦点药就不疼了啊,爸爸就在这等你回来。”
列车长走之前也交代了惊魂未定的小夫妻俩,如果有不舒服马上通知乘务员,他们会帮忙找懂医的乘客。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季中杰重重叹了口气,什么事儿啊这都是,还说保证闺女一根头发都不少呢,这才刚上路就给伤着了。
这边年轻男人郑重地走到季中杰面前,90度深鞠躬,唬了季中杰一跳,忙扶起他。
“兄弟,你这是做什么,真用不着这样,快坐快坐。”
“大哥,我必须感谢您闺女,要不是她反应快,我妻子怕是……哎,不说了!真的谢谢您,把女儿教育得这么勇敢善良。”
他妻子也跟着说道:“大哥,您贵姓啊?您女儿肩膀撞得不轻,还是得上医院检查检查,孩子这么小,伤着骨头就不好了。”
“免贵姓季,我也准备带她上医院看看,明天到了羊城我们就去。”
“对对对,瞧我,倒忘了小恩人的伤。您比我们年长,我就称呼您季大哥了,我叫李凯辉,我爱人叫苏梅,您叫我阿辉就行。”年轻人建议道,“您看这样行不行,到了羊城我带您去医院,我是土生土长的羊城人,地头熟,也免得您到处去找。您可千万别拒绝,您女儿救了我爱人和孩子,我们要是不做点什么,于心不安呀。”
季中杰连连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劳烦你们。”
李凯辉双手握住季中杰的手,“季大哥就别推辞了,就这么说定了,下了车我就带您去,小孩子的伤拖不得。”
季中杰也确实担心自家闺女,见李凯辉说的恳切,便答应下来。
…………
过了二十多分钟,列车长把季芸芸送了回来。
苏梅急急拉过季芸芸,声音依然有些激动,“小妹妹,阿姨替肚子里的宝宝谢谢你,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小宝贝!等到了羊城,阿姨送你一份礼物,儿童手表喜不喜欢?”
季芸芸很是吃惊,这年头再便宜的手表也不是普通人随意消费得起的,苏梅竟然说送就送,而李凯辉并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
也不等季芸芸回答,苏梅转头对季中杰说:“季大哥,我知道您肯定不想收谢礼,但我们没别的意思,家里就是做这个的,多得是,也不用多花什么钱,您可别替您女儿拒绝,真不算什么。”
季中杰心下无奈,这夫妻俩也真是,什么话都叫他们说了,他再要拒绝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那行,我们也不客套了,芸宝,快谢谢阿姨。”
听季芸芸甜甜地道了谢,苏梅这才笑了开来。
而且季中杰这边,真有种“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他这运气也太好了吧,本来到羊城就是为了找手表的货源,火车上偶遇的夫妻俩竟然正好就是做这个的,真是太巧了。
季芸芸见爸爸微微垂下眼眸,一副思索的模样,秒懂自家老爹的想法。
这夫妻二人既然家里就是做手表生意的,如果能和他们搭上线,至少在羊城她和爸爸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如果真能成,正好让季中杰避开那个骗子佬。不过季中杰要是这会儿开口,总有点挟恩图报的意思,怕是他有点不好意思。
可她就不同了,反正小小人一个,多问几句也不至于太唐突。
于是,季芸芸主动出击。
“阿姨,你和叔叔会做手表吗?”季芸芸一脸的天真无邪。
“芸宝为什么这么问?”苏梅觉得小丫头说话挺有意思。
“因为阿姨刚刚说家里多的是啊!我们家就没那么多呢,爷爷有一块,爸爸有一块,肯定是因为爸爸不会做手表,不然奶奶、妈妈、还有我,应该一人一块才对!”季芸芸说完,俏皮地抬了抬下巴,很是鄙视爸爸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季大哥,芸宝真是太有意思了,真羡慕您家里有这么个开心果。”夫妻俩双双被季芸芸逗笑。
“芸宝,叔叔阿姨可不会做手表,告诉你个秘密,叔叔家里卖手表。”李凯辉很捧场,特意凑到季芸芸耳边,装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
季中杰觉得女儿就是上天赐予他的天使,随意一句话就把他不好意思开口的话题打开了。
压下心里的兴奋,季中杰摆出些微好奇的表情,问道:“阿辉家里是做手表生意的?”
“对啊,电子表、机械表都有,季大哥要是想要,我直接进价给你,款式随你挑。”李凯辉对朋友很大方,更何况他对季中杰父女的观感非常之好。
虽然认识时间短,但季中杰自认看人还算准,李凯辉夫妻俩为人豪爽,守礼又知进退,很值得结交,随即打开天窗说亮话。
“阿辉,不瞒你说,我这次到羊城,一是想带芸宝出来玩,二来也想顺便看看粤省这边有什么紧俏商品能运到内地去卖。”
“季大哥,冒昧问一句,你是私人看还是为公家看?”李凯辉问了一句。
“怎么,有什么不同?”
“公家的话,手续就得正规齐全,价格自然就贵。私人嘛,只要东西是好的,其他的没那么重要,所以……”
虽然李凯辉话没说全,意思却很明白,公家要货自然要走正规渠道,以现在的开放程度,可操作空间极小。私人买卖就没这个限制了,来货渠道更广,甚至货品种类也更齐全,传说中的“私货”、“水货”自然也包括在内。
“我听人说你们那儿的电子表拿货价十几块钱一只,真有这回事?”季中杰想起之前那个羊城佬透露的消息。
“也不全是,日本产的大品牌十几块到几十上百的都有,港城那边的便宜一些,至于最普通的那些就不单卖了。”李凯辉说到这里便有些神神秘秘。
“怎么个不单卖法?”
“那些,都是论斤的……”
最后这一句李凯辉声音压得极低。
季中杰这回真的惊呆了,没想到啊,竟然会论斤卖,这何止是暴利!那个羊城佬果然说的不尽不实,要是他真的一头撞进去,赔不赔不好说,吃亏是一定的。
幸好路上遇到了李凯辉夫妻俩,也是运气好,季芸芸救了苏梅,不然这样的内幕谁会轻易告诉旁人。
这些事情季芸芸虽然也隐约记得,但她总不至于让爸爸发现她连千里之外的“水货”生意都一清二楚,现在有李凯辉做爸爸的引路人,再好不过。
第15章 抵达
在季芸芸无聊到要抓狂的时候,漫长旅程即将走到终点。
羊城站,到了!
凌晨五点多,天还蒙蒙亮,季芸芸终于再次脚踏“实”地,窝在床上摇了一路,骨头都要生锈了。
车站外零星有几家开门的早点铺子,李凯辉二话不说,先带众人过去祭一祭空虚的五脏庙。
季芸芸要了一份肠粉和青菜粥。
唯有美食不可辜负啊!以后她也能问上一句,嘿,你吃过八二年的肠粉吗?
别说,这些私人小店味道还真不错,至少舍得下本钱,分量足足的。
李凯辉搅了搅自己碗里的粥,问季中杰:“季大哥,你们这次来是准备借宿亲戚朋友家还是住招待所?”
“住招待所,地方我都找好了。”
“季大哥,要不你跟芸芸就住我家吧,何必花那个钱呢?我家还有两间空屋,住的开。”
“那怎么好意思,本来去医院就够麻烦你们了,怎么好去打扰你家里人,而且招待所就是以前我跑长途到这边常住的那家,地方也熟。”
“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我家就我爸一人,他要是知道我没好好招待小恩人,打我一顿都是轻的。”
李凯辉言辞恳切继续劝道。
“季大哥,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才邀请你来家里。再说了,你不是想要做手表生意么,住我家肯定比外头方便。”
季中杰略微想了一下,也没再纠结,干脆同意了。有熟人领路确实要方便不少,至于欠下的人情,以后真要是生意能做起来,多问他进点货就是了。
几人吃完早饭便坐车去医院。好在季芸芸没伤着骨头,只是肩头的淤青看着吓人,医生开了点消肿化瘀的药膏就没其他问题了。顺带着苏梅也挂号检查了一番,大人胎儿都没事,也算是皆大欢喜。
从医院出来还是半上午,一行人再次搭上公交。
这时候的羊城主城区远没有后世那么大,羊城大道往东还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农田,许多生机盎然的村庄错落其中。
下了车,李凯辉带着几人又走了几百米,一座巨大的牌坊出现在季芸芸眼前,牌坊村三个古朴大字映入眼帘。
怪不得李凯辉说家里有空屋呢,这不就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城中村么!
这里的农民世代以耕种、捕鱼为生,随着城市扩张,至今村子已经逐渐与城区边缘接壤,直到现在,这里仍然供应着羊城绝大多数蔬果需求。
村里遍地百年古榕,绿荫茂密,百鸟争啼。青砖石板路旁边,始建于明清时期的祠堂、民居尚且保存完好。在落照斜晖下,远近错落,牌坊村点染着一派淡雅古朴、静谧恬适的意境,好一处闹中取静的岭南水乡。
“阿辉,真没想到啊,你家竟然在这么有意境的地方,以前我来羊城都只在城区里晃悠,没想到这边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季中杰不无羡慕地说道。
“也是你们外乡人才这么觉得,如今村里好多人想去城里的厂子当工人,打破头去争宿舍争楼房,真不知道那种挤不下脚的罐头房子有什么好,住不开不说,家里说点什么事,整栋楼都听得到,还不如村子里舒坦呢。”
李凯辉言语中很是鄙视一窝蜂往城里涌的同乡们。
这话季芸芸倒是赞同,现在的人都以进城当工人为荣,为了一个招工名额打破头的大有人在。要想在单位分套房,那都是工龄够的才有资格排队,即便是一层楼几十户、没厨房没厕所的“鸽子”楼,得了一套都能让旁人眼红嫉妒很久。要知道一二十年后,这附近的城中村并入城区,拆迁的拆迁,补偿的补偿,一夜之间多少村民变房东,家资千万的不老少,可不是惹人羡慕。
季芸芸忍不住“先知”了一回。
“李叔叔,我觉得你们这里比城里好多了,空气好,景色也好,别看现在人都往城里头涌,说不定一二十年后,大家反过来往乡下跑呢。你们家的老房子可得好好留着,说不定未来能值好多钱。”
李凯辉哪里会把小孩子的话当回事,心想着现在的人各个羡慕城里户口,哪会有人会往乡下跑。不过自家祖宅肯定要好好留着的,反正他家里人口简单,也不指望城里户口,留着还能传家。
“好,叔叔听你的,好好留着,以后芸芸暑假了过来玩儿。”李凯辉以为季芸芸只是对这里的古村一时好奇,大方邀请她以后常来。
“芸宝,别闹你李叔叔,你要是喜欢,这几天爸爸带你四处转转,一定让你看够啊。”季中杰怕女儿不懂事,给李凯辉一家添麻烦,本来借住人家的房子就很不好意思了,哪能让小孩子再给人家添乱。
几人说着话,走到一处院门前停下。
这院子瞧着有一百多平,院墙也是砖石砌成,院门大概是新换的,刷了新漆的木门与颇具历史感的院子形成鲜明对比。
李凯辉上前扣响门环,不一会儿,院门打开了。
“老豆,我们返来啦。我给你介绍,这是我路上结识的朋友,季中杰,这是他女儿季芸芸,小姑娘在火车上可是帮了我和阿梅大忙!我邀请人家来家里住两天。”
“阿辉朋友啊,欢迎欢迎。”老爷子普通话不怎么好,除了欢迎实在说不出什么其他的,但人很热情,和季中杰握了握手,乐呵呵引着父女俩往里走。
李家的院子很方正,正对院门是一间堂屋,左右连着两间厢房。左手边另起了一间,有两个小房间,右边是厨房,旁边还有个小屋放杂物。
小院收拾的很干净,中间铺了青石板,下雨也不会溅泥。院墙边还种了几颗杨桃树,已经挂了果,但颜色发青,估计还没到成熟的时节。树下有口手摇水井,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这样的岭南农家院落让季芸芸很是兴奋,后世流行的古镇旅游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