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跳级
一眨眼又要开学了，季芸芸再次过上了一成不变的日子。
小同桌的学习热情依旧高涨，颇有种不跳级不罢休的气势，难为他一个七岁孩子这么有长性。
一个假期没见的大黑瘦了一些，季芸芸重拾喂狗大业，确保它狗体康健，为怀孕做足准备。
妈妈牌英语课继续上着，李凯辉也从香港弄回来一些英文书和磁带，季芸芸的学习进度仍然吊打一众初中学生，这还是她掩饰九成之后的结果，不然她真的怕妈妈在学校里课上不下去。
上辈子自从出了校门就再也没摸过书，现在大把好时光浪费了着实可惜，所以季芸芸真是一有空就抱着书啃，为此尹继兰又是欣慰又是头痛，女儿怕不是个书呆子吧……
只有季中杰不操心这个，他女儿要是书呆子，那全世界都得书呆子！
寒冬已过，盎然生机开始装点大街小巷。
新家这里不比家属区，没什么熟人，季芸芸日常的休闲活动就是到隔壁串门儿。
因为张二牛和姜润三天两头要出门，王大有又常待在铺子里，季芸芸只能一有空就去磨周佑群给她讲部队里的故事。
周佑群哪会哄孩子啊，何况是季芸芸这么个磨人精，只能绞尽脑汁挑着能讲的部分讲。
这天季芸芸照旧过来听故事，听得兴起，突发奇想要跟周佑群学几手侦查技能，可把小伙子给吓的，让他教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水里来土里去的那一套，他麻爪呀！
正求救无门的时候，姜润回来了！
周佑群如蒙大赦，一把抱起季芸芸塞到姜润怀里，不顾不得劲的腿，用最快速度窜到房间里，把门一关，总算脱身了。
至于外头天降大（横）礼（祸）的姜润，对不住了兄弟，我实在是承受不来，小丫头交给你了！
季芸芸脑门划过三道黑线，她有那么可怕吗？
感受到一万点伤害的季芸芸扑向身后的新怀抱：“姜叔叔，我要告状，周叔叔人欺负我！”
姜润笑了，这段时间以来这一幕经常上演，每每周佑群被缠得受不了了就把小丫头往他们这里放。
小丫头也可人疼，说她古灵精怪吧，她又特别懂事，说她缠人吧，分寸又把握的刚刚好。当初第一眼见她就觉得这个丫头不一般，现在接触久了，他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
“又闹着让你周叔叔干什么了？看把他给吓的。”姜润颠了颠胳膊把季芸芸抱稳。
“哪有，就是想学点本事嘛，免得以后被人欺负。”季芸芸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把头埋到姜润肩膀上。
“一你还会被人欺负？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姜润哈哈一笑，毫不留情的拆穿她。
季芸芸哼唧一声，扭过身子不说话。
人艰不拆啊，就知道姜叔叔是个老狐狸，哼！
姜润这次回来又带回来不少订单，这段时间他和张二牛在外地开拓市场确实著有成效。
周边的地级市已经跑了几个，下一步就是更远一点的县市，经济条件好的地方就多推大型家电，稍差一点的地方就推录音机和电风扇一类的小家电，东西总归是卖得出去的。
这些策略都是出发之前就商议好的，季中杰这半年生意做下来怎么也算得上内行人了，因地制宜的道理总是懂的。
面对一片蓝海，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迅速占领山头。
…………
这一年的夏天依旧炎热，屋子里根本待不住人，即便有风扇也治标不治本，吹出来的都是热风，就跟蒸桑拿一样。
季芸芸无比怀念后世有空调的日子，别看现在电视洗衣机都有了，可空调是真的很难弄到。
现在全国用电紧张，空调这种耗电大户每年的生产和销售都是定额的，即便季中杰有门路能搞到，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摆出来用。
哎，这才是有钱也没辙。
别人是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可季芸芸不行啊，每天热得像脱了水的鱼，汗津津黏糊糊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每天看着顶着大太阳在外头疯玩的同学们，她想起上辈子自己也曾是这群“黑煤球”的一员……
怪不得长大以后一身皮肤怎么都白不起来呢，根源就在这。
比起懒懒散散的季芸芸，杨聪就没这么悠闲了，跳级两个字就是压在他心头的两座大山，越到临近期末考的时候越胆怯。
季芸芸都怀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明明按部就班也能成学霸，何必勾搭人家跳级呢，哎，只怪她当初多嘴。
明明他爱紧张的毛病都快痊愈了，现在又有故态复萌的趋势，季芸芸决定还是得给他缓解一下压力。
也简单，只要他确定肯定自己一定能行就不会再怕了。
季芸芸自己跑到老师办公室，看准一位二年级的班主任，跟人家要去年期末考的试卷，理由是自己哥哥要过生日了，她想送两份试卷当礼物，让他好好学习。
好吧，这个理由十分强大，那位老师竟然无言以对。
只不过这时候的油墨印刷不方便，卷子可以提供，但必须季芸芸自己誊抄一遍。
这都是小事，季芸芸拿笔就抄。
等手写的卷子递到小同桌跟前的时候，洋葱头小朋友感动得快哭了。
果然学霸得病就得用卷子治，没长成的学霸也是一样。
做完卷子，分数不错，杨聪这下真的哭了，喜极而泣。
季芸芸一旁看着，啧啧称奇，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嗯，她也有一个美丽的愿望，六岁种下一颗洋葱，七岁收获一个学霸！
六月底的时候棉纺厂附小因为一件大事而轰动。
一年级四班有两个学生申请跳级，而并且两人都通过了！
校长紧急找班主任吴翠萍了解情况，谁知她也是一知半解，只说其中那个女生一直考双百，另一个男生虽然一开始一般，后来也稳定前三。
班上一下出两个小天才吴翠萍也觉得与有荣焉，不过一想下学期人家就要上三年级了，又有种被人摘了桃子的错觉。
季芸芸才不管她怎么想，早点脱离她的魔爪也好，上辈子被冤枉的事情她还没忘呢。
第47章 取个名字叫“灭霸”
旁人怎么想季芸芸无暇顾及，她最近可忙着呢。
因为大黑真的怀孕了！
这次季芸芸全程关注，所以前因后果了解得比较清楚，是妈妈学校的教导主任家里想要一只狗看门护院，所以带了大黑去配种，如果生了小狗就要一只。
季芸芸心里默默吐槽，既然想要小狗为什么不好好照顾狗妈，上辈子如果有人及时送大黑去畜牧站，它也不至于难产而死，最后肚子里两个小的也没保住。
知道大黑怀孕后季芸芸就跟爸妈商量了，等大黑生了就抱一只回来。
隔壁周佑群他们也是一样的意见，仓库里的东西太值钱，有只狗也更放心些。
于是尹继兰特意去学校问了，如果大黑生的多胎就让她抱走一只，尹继兰怕季芸芸日后失望，特意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如果是单胎那就无能为力了。
季芸芸并不担心这个，到目前为止整件事都在延着既定路线走，不出意外的话，大黑会生下两个宝宝。而且到时候她也有理由央求爸妈提前联系好畜牧站，确保大黑生产过程万无一失。
狗的妊娠周期一般是60-70天，算算时间大概在开学前半个月左右大黑就会生，小狗再喝上一个月母乳，那差不多九月份她就能抱上小狗了。
哈哈哈，她季芸芸也是有狗的人了！
整个暑假，除了看狗，再没有其他事情能让季芸芸每天顶着烈日出房门一步了。
她还央求隔壁周佑群几个用木板钉了个狗窝，拜托妈妈缝了两个大的棉垫和几个布娃娃。
这时候可没有宠物用品卖，要养小动物就得自己准备这些。
看着女儿每天忙出忙进，季中杰直呼自己地位一落千丈，连没出生的狗都排到他前头了。
季芸芸哪里顾得上老爹的小情绪，趁着季中杰休息的时候催他去畜牧站打前哨。她都计划好了，等大黑发动那天提前送它过去，将一切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焦急等待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慢，恨不得睁眼闭眼一个月就能过去。
就这么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八月下旬，预产期都过了好几天。
季芸芸急得不得了，大黑最近每天焦躁不安，拼命刨窝，不吃不喝，除了门卫何伯和季芸芸，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么下去不行，必须马上送去畜牧站！
何伯原本还觉得不用，说狗生孩子都这样，可季芸芸坚决不同意，宁愿多此一举，也不想冒一点风险。
看女儿都要急哭了，季中杰当机立断，准备把大黑抱到自行车后座事先固定好的木板上，骑车带它先走。
大黑没见过季中杰，呜咽着不许他靠近，没办法，季芸芸只能上前，抱着大黑的脑袋，轻声安抚，直到大黑平静下来。
季中杰带着大黑，尹继兰带着季芸芸，一行人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畜牧站。
值班兽医一检查就说产道已经收缩，但是大黑内分泌出了问题，导致它大脑以为孩子已经生了，但实际上孩子还在肚子里，外加已经超过预产期好几天，小狗长得太大更生不出来。
一个多小时的揪心等待之后，医生出来通知大家，大黑生了两胎，一公一母，大小均安。
几人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地。
好险，再晚一点大黑就坚持不下去了！
季芸芸难得任性一回，坚持要把大黑带回家照顾，不是不放心何伯，实在是学校条件比不上她家里好。
为了迎接小狗，家里奶粉、肉糜都买好了，也就是季中杰这么疼孩子，家里也不缺钱，不然谁家会为了还没影儿的宠物这么折腾。
尹继兰被女儿闹得头痛，没法子，只能回去和学校说，先把大小狗都带回去照顾，等大黑伤口痊愈之后再送回学校，也顺带可以喂养小狗到断奶。
带着三只狗狗回了家，季芸芸每天不错眼地盯着，喂食、换药全部亲力亲为。
狗小妹已经提前被教导主任定了，季芸芸就留下公的那只，还十分恶趣味地给它取了个高大上的名儿“灭霸”。
本来备选方案还有“擎天柱”和“钢铁侠”，但三个字她觉得拗口，最终还选了“灭霸”来镇场面。
大黑醒来之后似乎也知道谁救了自己一命，更加亲近季芸芸，也只允许季芸芸靠近自己的孩子，连当初又出钱又出力的季中杰也不行。
两人好笑不已，这狗还就认准他们女儿了，甭管谁来都不不管用。
行吧，谁让女儿喜欢呢，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于是每天有鱼有肉的照顾着，刚刚几天过去大黑就能起身活动了。
解决了心头大患，季芸芸一身轻松准备返校，马上她就是新鲜出炉的三年级生了。
开学前杨聪爸妈再三托妹夫袁少义邀请季中杰一家人吃饭，感谢季芸芸这一年对儿子的帮助，要不是有季芸芸在前头带着，杨聪哪能这么容易跳级，而且成绩还不比二年级学生差。
去之前季芸芸简单和爸爸说了下杨聪家里的情况，季中杰也没想到女儿的小同学家里竟然这么深藏不露。
杨聪爸妈为表重视，特意走了杨爷爷的关系，把酒席地点定在了zf机关食堂。
倒不是为了显摆，而是这时候的机关食堂确实比一般的国营饭店菜色要好，他们也实实在在想同季芸芸的父母交好，之前听妹夫说起过几次，季芸芸父母都不是一般人，而且儿子成天不离口的季芸芸，他们也很好奇，一直想找机会见见。
吃饭的时间定在8月30号，周二晚上。
他们到的时候就看见袁少义站在门口迎接。
“少义你这也太客气了，还怕我们找不到路啊。”
“你们是贵客嘛，当然要正式一点。”袁少义笑着引几人往里走。
机关食堂有两层，一楼是员工食堂，二楼全部隔成了包间，外表装修虽然朴实无华，但格局和内饰看上去颇有种沉稳大气之感，不愧是机关接待的场所。
“就是这间了，请进吧。”
第48章 宴请
杨聪的父亲季芸芸之前见过，大概三十三四岁，气质很沉稳，做领导秘书的，大多比较内敛。
杨母她是第一次见，看着和尹继兰差不多年纪，个子十分高挑，虽然外国血统的部分并不明显，但依然是个明艳的大美人。
包间最里面是一套水曲柳组合沙发，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的花开富贵，一张十人座的圆桌放在房间正中央，已经上了两道凉菜。
杨聪和他父母、小姨都在。
“您好，是季同志吧，我是杨聪的父亲杨鑫建，这是他母亲俞晚舟，感谢您拨冗前来。”
杨鑫建主动上前和季中杰握手。
“杨同志您好，俞同志您好，这是我爱人尹继兰。您太客气了，我和少义是同事，两家孩子又是同桌，今天有缘见面，您可千万别这么见外。”
“应该的应该的，咱们别站着了，先入席吧，来来来。”
那边尹继兰和俞晚舟姐妹俩打过招呼之后已经聊开了。杨聪也一早就拉着季芸芸跑到沙发那边去，他有憋了一整个暑假的话想说，今天可算是见到了。
“几位有什么忌口吗？”杨建鑫问着，同时也没忘记关照季芸芸，“小朋友想吃什么，叔叔给你点，今天你可是主角！”
“谢谢叔叔，我不挑食的！”没想到杨鑫建还顾及到了她，季芸芸赶紧道谢。
“您千万别客气，随便点点就是了，我们都可以，小孩子也不用多操心，她什么都吃的。”尹继兰接着说道。
“那姐夫您就看着点吧，中杰也不是外人。”有袁少义穿针引线，缓解了不少初见的尴尬。
虽然杨聪爷爷没来，但怎么说杨家后头也有这么一座大佛存在，季中杰来之前多少还是有些顾虑，这分寸该怎么拿捏才好。
结果今天一见面，对方夫妻俩都挺客气，那索性就暂且当做普通同学家长这么处吧，反倒更自在一些。
三位男士每人倒了点酒，女士和孩子一人一瓶北冰洋汽水，菜也陆陆续续上齐了。
机关食堂的小灶确实比外头的国营饭店卖相好得多，毕竟这里的包间都是用于zf接待，比外头面对大众的还是档次高一些。
大家初次见面，主要还是聊孩子为主。
俞晚舟特别佩服季中杰夫妇能把女儿教育得这么好，成绩也好性格也好，落落大方，而且行事有条理有章法。
杨聪都跟她讲过了，关于之前在学校里季芸芸是怎么帮他克服紧张情绪，怎么帮他补课，怎么鼓励他，虽然年纪比杨聪还小，可平日里就跟大姐姐一样照顾他。
人家的孩子都是怎么教育的，真是羡慕得不行。
本来俞晚舟今年工作调回江市，就准备等明年把杨聪转到机关大院直属的小学去，没想到刚回来就听说儿子要跳级，还真的跳成了。
这下她有些犹豫该不该给儿子转学了，虽然说机关小学师资力量肯定更好，但儿子在这边明显进步更快，人也开朗多了，所以她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而且看儿子的样子肯定是不舍得走的，她心里更加犹豫不决。
今天正好有机会跟尹继兰聊一聊，也看看她从老师的角度会怎么取舍。
尹继兰听了之后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所有父母都想给孩子最好的，她自问如果换做自己，她也会想方设法帮孩子找更好的学校。
只不过季芸芸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学习方面也一向不用人操心，他们当父母的省了不少事儿。
但杨聪这孩子不一样，本来就是个内向的孩子，也就是这半年才好一些，而且刚跳了级，如果贸然换一个新环境他不适应怎么办？
如果新学期跟不上，再读一次二年级，无疑对孩子的自信心是个很大的打击，所以她倾向于暂时不动，而且也可以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
本来俞晚舟就不是特别坚定，现在听尹继兰这么一分析，也按捺住自己的冲动，还是回去再考虑考虑吧。
杨聪乐呵呵的和季芸芸小声说着话，还不知道他的小命运差点就拐了个弯。
不对，应该说他这辈子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两个家庭都是有心相交，这顿晚饭自然吃得宾主尽欢。
季芸芸觉得若是爸爸能借此机会和杨鑫建打好关系，以后肯定益处多多，不能说她太功利，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嘛。
…………
季芸芸七岁了，虽然年纪还小，但尹继兰觉得兴趣爱好什么的都可以培养起来了，反正闺女学东西快嘛，能者多劳。
上辈子也是，季芸芸从小到大“被逼无奈”学了无数东西，画画、书法、跳舞、钢琴，反正少年宫有的科目她多多少少都接触过。
不过她属于杂而不精的类型，什么都学了一点，但是什么都没坚持到底。
回头想想其实还挺可惜的，跳舞书法什么的她确实没兴趣，唯独画画她比较感兴趣吧，结果因为老师身体的原因无法继续。
那位老师是妈妈同事程幼容的丈夫，名叫章先鹤，是江市小有名气的画家，也是省美院最年轻的教授。妈妈曾经煞费苦心带着她上门求教，拜在他门下，后来她一直跟着章老师学习绘画和摄影，章老师也一直倾心培养她。
她后来才得知章老师待自己如亲生女儿般疼爱，是因为四年前他曾因自己的疏忽让独生女章育宁走失，他对女儿的愧疚和爱全部寄托在她身上。
饱受精神折磨的章老师身体一直不算太好，直到多年后才意外从新闻里得到女儿的消息。
那是一个后颈处有块红色胎记的村妇，因山洪暴发全家失散出现在电视报道的背景里，程、章二人偶然间看见新闻，惊觉得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拥有和自家女儿一模一样的胎记，遂寻着新闻里的地点找去，这才得知女儿从小被拐去山村当童养媳，一世受尽欺凌，到头来还落得家破人亡。
这次还能不能继续跟着章老师学画呢，季芸芸想着，这样她也好想办法把章老师的女儿救出火海，当初新闻里爆出的地点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芸宝，想不想学画画呀？”尹继兰像是诱惑小红帽的狼外婆，“妈妈给你找了个特别厉害的老师。”
第49章 章先鹤
历史的惯性果真是伟大的，这辈子为了女儿学画，尹继兰依然找到了章先鹤门下。
这回季芸芸没有讨价还价，答应的痛快：“好啊，我喜欢画画。”
尹继兰舒了一口气，前两天问女儿想不想学跳舞的时候，女儿坚决不同意，态度异常坚决，本以为今天也要费一番口舌，结果女儿很爽快就同意了。
尹继兰选了一个周末，直接带着季芸芸到章先鹤家里拜访。
他们家就在美院里面，这边的房子大多是六十年代建的，二十年下来外墙早已爬满了爬山虎，与路边的法桐相印成趣，郁郁葱葱的，行走其间，连心绪都自然地安静下来。
熟悉的小路，熟悉的门楼，甚至连楼梯转角都是熟悉的。
章家在二楼左手边那一户，门上贴着章老师亲笔写的福字。
砰砰砰……
“来啦……”
开门的正是程幼容，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看着比一般人显老的多，想来这几年心里一直不好过。
“尹老师来啦，我们老章可算等着他的小弟子了。”程幼容的声音很温和，尤其对着小孩子的时候更是如此，“芸芸乖，阿姨带你去见见老师好不好？”
看着程幼容的笑容，季芸芸有些心酸，犹记得上辈子她和章老师得知女儿消息的那一刻，那两张哭得声嘶力竭脸……
该死的人贩子，枪毙一万次都不够！
季芸芸暗自发誓要想办法让老师一家团聚，老天爷赏她重活一世，总该回报一二。
章老师正在客厅作画，展开的宣纸上一幅骏马图几近完成。
画中五匹骏马或摩肩，或依偎，或觅食于树荫下，牧人倚树休憩，姿态悠闲逍遥，远处更有微泛波光的湖面和罗列的远山，天空阔远，松林毓秀。
再次得见老师的画作，季芸芸不得不感叹一句，世界上总有些人才华横溢，寻常人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
比如上辈子章老师就曾评价过她，若是日后从事艺术行业，可能会比一般人强些，但肯定达不到艺术家的层次。
这一点哪怕章老师再疼爱她也无法改变，这是天赋问题，不是后天努力可以弥补的。
章老师是个很儒雅的人，即使身着简单至极的家常衣物也难以掩盖其风华。
四年前女儿走失的那天，他一夜之间头发半白，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如莹润的玉石一般，风姿卓绝。
季芸芸走上前鞠了一躬：“章老师好，我是季芸芸。”
章先鹤每次看见这么小的小女孩，心绪都有些翻覆不能平息，如果他女儿还在，也会是这么可爱吧。
忍住丝丝泛起的心痛，章先鹤温和地上前，摸了摸季芸芸的额发：“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了，要认真学哦。”
季芸芸猛点头，看着章老师笑容，她有些心疼。
明明不想笑吧，明明一看见小姑娘就会想起自己的女儿，明明是这么温柔的人，却要如此日复一日饱受煎熬。
与旁人不同，章先鹤并没有一开始就要求季芸芸拿笔画画，他先牵着季芸芸在美院里在慢慢转了一圈，教她认识自然界的各种颜色，带她领略细节处的美，让她始终保持好奇，保持热情，拥有一双发现世界的眼睛。
季芸芸很感激前世今生章老师对她的悉心教导，也许她没有成为顶尖艺术家的天赋，但是能在幼年时期开始培养自己的审美，她的一生都受益无穷。
…………
棉纺厂附小出了个大新闻，有两个一年级的小朋友以非常优异的成绩直升三年级，季芸芸以七岁的稚龄成了三年级最年幼的学生。
季芸芸和杨聪被分在三年级一班，两个矮冬瓜在一群九、十岁的大孩子里十分显眼。
班主任老师姓黄，很年轻，风格和当初的吴翠萍截然相反，温柔得不得了，堪称知心大姐姐，对两个年幼的插班生简直关怀备至，还特意在班会上强调让同学们爱护小朋友，搞得季芸芸还挺难为情的。
三年级的课程实在不算个事儿，季芸芸依旧悠哉悠哉每天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别的都好说，她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琢磨怎么救人。
她知道老师每年都会出去采风，要不建议他往那个地方走走？可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提出来呢？
而且她也必须得去，不然无论是遥控指挥还是未卜先知都不现实。
愁……
心里有事儿的时候时间总是跑得飞快，还没怎么理出个头绪呢，一学期就过去了。
因为发愁，这几次到章老师家季芸芸都有些心不在焉。
“芸芸有心事吗？”章先鹤对季芸芸有着十万分的耐心，随着这小半年接触下来，他是真心把她当女儿看待。
季芸芸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嗯？老师说了什么？
章先鹤指了指季芸芸手底下的画。
呃，她竟然把树干涂成蓝色，叶子涂成紫色了……好吧，确实是她开小差了。
“我在想昨天语文老师教的成语，闭门造车，我们画画是不是一样的呢。”
“对呀，所以画家有时间都会去外地采风，画画比做学问更需要灵感，所以更加不能闭门造车。”章先鹤没想到季芸芸会说起这个，不过对于芸芸能举一反三还是很欣慰的，不吝赞美道，“芸芸真聪明！”
“那老师也会去吗？”
“对，老师每年都会出去。”
说完之后章先鹤有些出神，其实每次出远门除了采风之外，他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期盼能有一天在某个地方找到走失的闺女，能把他心里缺失的那块找回来。
“那我能去吗？我也要采风，我也想找灵感！”既然话题都到这了，季芸芸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呵呵，这老师可做不了主，得你爸爸妈妈同意才行，而且你现在太小了，出门很辛苦的，别以为都跟逛公园似的。”章先鹤以为季芸芸只是贪玩，没往心里去。
“章老师，这可是你说的哦，只要我爸妈同意了就带我去！”
章先鹤一时不察留了个空子，没想到就被季芸芸抓住了，不过想来人家家长不会这么放心把孩子交给他带到外地的吧？
应该……是吧……
章先鹤以己度人，一般家长肯定不可能同意，可他不知道季芸芸的爹妈都不是一般人。
第50章 采风
季芸芸回去之后提了一句想和章老师一起去采风，果然，爹妈的第一反应不是不许去，而是问去哪里，去多久，什么时候去。
季中杰和尹继兰一直很注意培养女儿的独立性，这辈子依然如此。
所以，章先鹤以为的家庭障碍根本就不存在，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倒不愿意和季芸芸相处，可真要带着孩子出远门，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好在章老师女儿被拐的地方并没有相距千里，就在千湖省内西北部一个偏僻山村。那个村子附近有一片原始森林，后世会建成一片巨大的生态保护区，所以那里四季风光极好，去采风也说得过去。
季芸芸以章老师布置的任务为由，特意央求爸爸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先坐火车去距离那最近的双林市，然后该怎么去下溪县，再走什么路线怎么寻访山村风光。
不是她偷懒，实在是这个时代的交通状况她完全记不清，只能拜托经验丰富的爸爸帮忙设计路线，而且拿着这么详尽的计划再去跟章老师说，他就更难反对了。
于是，当章先鹤看到长达三页纸的行程单之后，不禁对季芸芸父母的教育方式叹为观止。
这边以为是老师给的考验，那边以为是父母的全力支持，不得不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好在一切都朝着季芸芸预计的方向发展，而她也为这次的行动做着准备。
详细的千湖省和双林市地图，偷拿了家里一把水果刀，还有火柴，她甚至从厨房佐料罐里包了一大份辣椒粉，总之能想得到的防身工具她都准备了一些。
毕竟穷山恶水出刁民，能买卖人口的地方怎么防备都不为过。
章老师把出行日期定在季芸芸寒假开始的第一周，争取七八天左右回来，这样也不耽误过年。
出发前季中杰和尹继兰也没怎么担心，本来女儿就聪明懂事，大家又知根知底的，况且只是采风而已，根本没想过会出什么意外。
他们对于女儿的“解救计划”一无所知，季芸芸也清楚，但凡让他们知道一点点，她肯定是去不成的。
江市到双林市大概500公里的样子，章先鹤带着季芸芸头天晚上上车，第二天一早就到了，两人下车吃了早点，便搭上了前往下溪县的班车。
现在临近过年，县里唯一一家招待所也没什么人住，章先鹤拿着介绍信直接开了两个单间。
前台的阿姨还挺和善，看章先鹤一个人大男人带着孩子，好心和季芸芸说如果晚上怕的话可以过去陪她一起睡。
章先鹤闻言有些意动，毕竟带着孩子出来，安全问题最重要。
季芸芸忙不迭拦住了，开什么玩笑，她才不愿意跟陌生人一起住呢，于是直言爸爸妈妈锻炼她独立自主的能力，如果晚上怕的话会主动说的，章先鹤这才罢休。
第二天季芸芸起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出了房门探头一看，章老师正拿着地图和路线图跟前台说着什么。
前台换了另一位年轻的女同志，可能县城里少见章先鹤这么儒雅俊秀的男人，说话的时候脸红红的，都不敢抬头看。
收拾好自己，季芸芸背着小挎包和小水壶，把门带上往前台那边走。
“对，离林区最近的就是韩山村和岗山村，……”
季芸芸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对，就是这个韩山村，章老师的女儿就是被拐卖到这里。
为了不显得太刻意，她当初让爸爸特意标注了两个目的地，一个靠近山一个靠近林区，都是雪景不错的地方，而其中的靠山的韩山村正是她此行的最终目标。
季芸芸走过去拉了下章老师的衣角：“老师，我们今天去哪？”
章先鹤抱起季芸芸，让他够得着前台的桌面，指着地图问道：“芸芸想去哪儿？这里还是这里？”
这大冷天的，季芸芸一天都不想多耽搁，直指目标韩山村。
千湖省西北多山，气温也比江市低得多，一说话就灌一嘴冷风。
章先鹤背上画板带着季芸芸出发，他们得先坐两个小时车到镇子上，再到当地找辆牛车才能去韩山村，不过现在已经是腊月了，到镇里赶集的村民不少，牛车还是好找的。
这两年章先鹤也去过不少偏远地方，还算有经验，他准备到当地村民家借宿两天，之后再启程去下一站岗山村。
到了镇上，章先鹤先带着季芸芸把空虚的五脏庙填满，然后很老道地先去供销社称了几斤饼干和水果糖，如果借住在村民家，这些小零食就能派上大用场，要是季芸芸吃不惯乡下饭菜，有点零食至少不会饿肚子。
供销社门口停了好几辆牛车，几个车把式围在一起抽着旱烟，他打听过了，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子里来赶集的。
章先鹤上前问了其中一个老伯：“老伯您好，我想问问可以搭您几位的车去韩山村吗？我们自己付车钱。”
那老伯见有个穿着体面的城里人跟自己搭话，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旁边更年长的一位老人家替他答道：“您去韩山村有事？”
“是这样的，我是省美院的老师，听说这边原始森林的风景很好，这次特地过来看看，也算是教学任务吧。”说着还掏出自己的介绍信给几位老人家看。
几人中只有刚刚说话的这位老人家识字，他伸手接过介绍信，照着上头的字念了一遍，旁边的几位村民一听，哟，这可了不得，原来是省城来的大学老师，这是稀客啊。
几位车把式酸溜溜的说道：“怎么就光看上韩山村了呢，咱们村一样有树林子看啊。”
而他们酸溜的对象正是章先鹤一开始问的那人。
老人家把介绍信叠好递给章先鹤，朝身边努努嘴：“喏，这个老韩就是韩山村的，你待会跟着他的车走吧。”
“那感情好，那就麻烦老伯了。”章先鹤很客气地和他道谢。
那老人家连连摆手，这城里人也太客气了。
“对了，您知道谁家可以借住吗？我可以付钱和粮票。”
既然这会儿正好碰见了韩山村的村民，赶紧把今晚的住宿定下来才要紧。
老伯刚想开口说自己家就可以，又给钱又给粮票的，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往自己家划拉，结果话没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诶，这位同志，住我们家吧，我们家宽敞。”
第51章 韩山村
来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大娘，一身衣裳还算齐整，虽然褪色又毛边，但好歹比几个车把式身上补丁摞补丁强得多。
“林嫂子，你来啦……”老伯还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这还有什么好争的。
韩山村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小山村，村里能待客的人家除了村长就是支书家了，其他人要么是屋子太破，要么是家里太穷，反正没一处拿得出手的。
说实话，韩老伯觉得城里人大冬天的到他们这破地方来采什么什么风，还带着个小的，纯属吃饱了撑的。
不过城里人怎么想也轮不上他操心，自家的破事还一堆呢，还是赶着过年前这段时间多拉几趟车，能挣一点是一点，过年也好给自家小孙子称点猪肉开开荤。
“这位同志，我是韩山村村长的爱人，我姓林，你叫我林大娘就行，我看你还带着孩子，一般人家里真住不开，要不就上我们家住吧，家里还有间空屋。”
不愧是村长家的，说话都比旁人利索，不过她这一副眼冒精光的样子，一看就是个爱贪小便宜的，季芸芸微低下头撇撇嘴，她不想去她家住行不行啊……
可惜不行，想着这趟来的目的，明知是刀山火海也得去啊，何况这老太太也只是精明了点，别的暂且看不出什么，怎么说也是村长家，说不定能打听出点什么。
一无所知的章先鹤没考虑那么多，他只想着尽可能让季芸芸住舒服点，能去村长家当然更好，便点头同意了。
本来村民们出来就是买东西的，还得趁着天光敞亮赶回去，不然等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所以林大娘出来后，其他的村民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章先鹤抱着季芸芸上了车，周围全是大媳妇小姑娘，她们也少见外人，都偷偷打量着这个鹤立鸡群的城里人，悄声说着什么，倒把章先鹤弄得脸红不已，好在寒风吹得所有人都脸蛋沁红，区别不出来。
季芸芸被章先鹤裹在大棉衣里，包得严严实实，饶是这样，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上颠簸两个多小时，还是有点超出她极限。
到了村口下车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屁股蛋儿碎成了八瓣，不想章老师担心，她强忍着不适，跟着林大娘往她家走去。
“当家的，快出来，来客人了。”一行人还没进门，林大娘已经扯着嗓子吆喝开了。
“喊什么，大冷天的能有什么客人，真是不消停。”一道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想来应该是韩山村村长了。
林大娘刚想伸手推门，那道树枝子扎成的栅栏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裹着大棉衣的老人出现在几人面前，面上沟壑很深，也没什么笑意，可能没想到真的有陌生人到访，一时间有些怔愣。
“愣着干什么呢，这位同志是省城来的大学老师，说是来……来……”
“采风。”
“对对对，来采风，我正好在镇子上遇见了，就把人带回来了。”
“是大学老师啊，那先进来吧。”说着便引着几人往屋里走去。
“章老师，您先进屋坐，我把东西收拾好就过来。”林大娘手边两个大包袱，都是在供销社采买的东西。
村长家里说是宽敞也只是比旁人家多了间侧屋而已，一样都是农家土坯房子，院墙也是木栅栏，一路走来整个村里都没一间砖瓦房。
韩村长找出两个土瓷碗，给两人倒上热水，让两人先歇口气，便说要先去帮林大娘收拾东西。
这村长的态度怎么和林大娘大相径庭？林大娘可是热情的不得了，村长却好像不是很欢迎他们。
因为心里有事，所以自从进了村季芸芸就格外注意周围人的一举一动，现在村长一家的态度虽然说明不了什么，但她还是不愿意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毕竟韩山村就这么大，章老师的女儿又是被拐卖到这里的，村子里无缘无故多了一个陌生人，她不信村民们毫不知情，毕竟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藏上好几年。
村长明显是去找林大娘说些什么，她决定去探听一下，反正她年纪小，被发现了随便编个理由就过去了。
于是季芸芸假意跟章老师说要上厕所，出了门之后蹑手蹑脚往林大娘刚刚进去的屋子摸了过去。
“啊……唔……”还真是冷，季芸芸硬生生憋住一个喷嚏，悄声贴在墙边，好在他们屋门没有关严实，隐约能听见人声。
“怎么随便把外人带回来，你知道人家是什么人，要住多久，你不知道最近……”后面的说话声太小，季芸芸实在听不清楚。
“隔壁村老刘头不是识字么，看过人家的介绍信，确实是江市的大学老师，而且人都说了，借住两天给钱给粮票，我这不是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怎么，我一心为了这个家，你还有意见？过年了闺女回来探亲不得给她准备点东西带回去？你个死老头子，赶紧去招呼客人，等我收拾好了就去做饭。”
“你看着吧，贪这些小便宜，迟早……”
屋里逐渐没了声音，估计两人马上要出来了，季芸芸赶紧往回跑，刚进了堂屋，林大娘就推门进来，“章老师，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烧饭。”
章先鹤闻言立马从衣兜里掏出五块钱和三斤全国粮票，林大娘一见着真金白银，眼珠子都明亮了许多，嘴上说着不用不用这太客气了，手上动作可一点没耽误，心想城里人就是大方，这可是五块钱呢，凭他们一大一小能吃进去多少，怎么看她都占大便宜了。
季芸芸看在眼里，她巴不得这是个见钱眼开的，村长说的没错，贪小便宜才容易出大纰漏，有纰漏才能顺藤摸瓜，她只有两天时间，不能浪费一丝一毫。
这么想着，季芸芸找出章老师之前买的零食，抓了一把糖捧着给林大娘看，一片天真地说：“林奶奶，你家有小朋友吗，我给他们糖吃，但他们得陪我玩儿。”
年龄小有小的好处，说话做事可以少一点顾忌，旁人也不会疑心一个六七岁的奶娃娃。
第52章 从孩子嘴里探听消息
村长家本来有一子一女，儿子没养活大，只剩下一个姑娘，后来嫁到县里。
姑娘倒是生了个儿子，不过得等到大年初二才能回来探亲，看着季芸芸手里的糖，她想留给外孙，又没法马上变出个孩子来。
季芸芸见林大娘盯着糖果不放又不说话，明白了几分：“林奶奶，你们家没有小朋友吗？可我还是想找人玩儿。”说完，攥着糖的手垂了下去，脑袋也耷拉下来，整个人都不开心了。
章先鹤不知道季芸芸这是怎么了，平时从不见她往孩子堆里凑的，怎么到了乡下反而闹着找人玩，难道是到了陌生地方觉得孤单了？
本来么，这次说是采风，他其实也是想带着季芸芸出来玩玩儿的，他真是把一腔拳拳慈父之心寄托在季芸芸身上了，不然他一个人出门岂不是更自在方便？所以季芸芸既然想找人玩就让她玩好了，只要不跑太远，都随她去吧。
林大娘一转脑子，立马开口哄着季芸芸：“奶奶家有个男孩子，比你大几岁，不过现在没在家，这些糖奶奶可以帮你转交给他，你要是想找人玩，奶奶带你去，村里所有孩子奶奶都认识，你想和谁玩都可以。”
“真的吗？那咱们快去吧，这些糖就留给哥哥，我再给别的小朋友另外带些。”季芸芸说完把糖递给林大娘，又回去在包裹里另抓了一把，还装了一包饼干在口袋里，催着林大娘带她去找小朋友玩。
章先鹤拿她没辙，只得拜托林大娘照顾好她，林大娘拍着胸口保证没问题。
林大娘想着这几天怎么从小丫头手里把糖和饼干都骗过来，她刚才可是瞧见了，都是带包装的上等货呢，平时她是舍不得买的。
林大娘在村里人面熟，找几个陪玩的孩子再容易不过了，不过小叔子家里就有好几个孙子辈的，季芸芸的好东西怎么也不能便宜外人不是？
“秀英，在家吗，有事儿找你！”林大娘隔着门喊人看来是习惯了，还有十几步路没到，她又喊上了。
“诶，是大嫂吗，来了来了。”
来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农村妇人，听林大娘的称呼，应该是韩村长的弟媳妇。
“哟，这就是你们家的小客人？怎么带出来了？”
村里面哪家有什么新鲜事都是瞒不住的，韩村长家去了两位城里客人的事，这会儿已经无人不知了，听人说他们借住还给钱呢，吴秀英其实心下有些嫉妒，这好事怎么没落到自个儿家呢，都怪她今天没去镇上赶集。
“嗨，小孩子想找人玩儿，我们家又没有小孩子，我这不就带她上你家来了么。”说着，扯住吴秀英的的袖子，拉她过来耳语道：“小丫头手里不少高档零食，我可是一心想着你家几个大孙子，这才把人给带来了。”
两老太太对视一眼，心里有数了，吴秀英开口招呼道：“那可是找对人了，村里头就我家孩子多。”
季芸芸也是好笑，俩老太太刚才说了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谁让耳聪目明记性好是她的重生福利呢。
城里来了客人，不说好好招待结个善缘，反倒短视地打起了这一点零食的主意，真是白活了一大把年岁，可笑至极。
好在她走这一趟只是想从小孩子嘴里探听消息，只要她俩能把孩子带来，一点吃的给就给了，她也不稀罕。
吴秀英家跟村长家差不多大，但是挤着住了六个大人四个孩子，实在是拥挤不堪。
孩子们最大的12岁，最小的3岁，季芸芸刚一进院子，几个孩子一窝蜂跑出来，一个个盯着季芸芸的手，跟恶狼似的。
几人都穿着破旧的棉衣，最大的女孩子最惨，脚脖子都露在外头，几个男汉子好歹衣服长度还算合身。
女孩子稍微矜持点，最小的那个还不太懂事，反正就跟着两个哥哥起哄，要不是大人拉着，几个半大小子恨不得扑上来扒拉她的手。
季芸芸没那么多时间浪费，直接开口对吴秀英说：“我现在可以和他们玩吗？我带的零食可以分给他们吃。”
吴秀英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忙不迭地同意了，把几个孩子往其中一间空屋里赶，还给林大娘使了个眼色。
林大娘心领神会，落后几步把最大的女孩子韩大妮拉到一边，告诉她一定要把季芸芸带来的零食全部哄过来，大妮有点难为情，但实在是反抗不了瞪着一双三角眼的林大娘，无奈点头应了。
她知道即便她不答应也没用，可她要是不照做，到时候挨打的就是自己。
林大娘和吴秀英把几个孩子送进房就离开了，想说要是几个孩子抢得太凶，她们大人在场还得拉架，她要是不在的话就有理由不管了。
反正自家都是男孩子也吃不了亏，一点零食而已，就算到时候闹得不好看了，章先鹤也不好和几个孩子计较，怎么看都是自家占便宜，两个老太太遂很放心地聊天儿磕牙去了。
季芸芸面对几个四六不着的黄毛孩子还是游刃有余的，而且孩子们天生有种敬畏心理，看见季芸芸穿得干净漂亮，脸蛋和小手都是白嫩嫩的，其实并不太敢直接上手抢东西，虽然看着凶，其实都是纸老虎。
季芸芸把东西都摊开来放在自己身前，摆开架势和几人做游戏，让每人讲一件村里的趣事，凡是她觉得有意思的，就能独得一份零食。
这话一出，连最大的韩大妮都有点感兴趣了，规矩简单又明了，也不用按着林大娘说的那样想法子骗，再好不过了。
“怎么才算有意思呢？”韩大妮小声问到。
韩大妮已经12岁了，季芸芸也不敢大意，只一副不谙世事对什么都好奇的孩子模样：“只要我没听过的就可以呀，我又没在村子里生活过，家务活也不太会，你们平日里常见的我说不定都不知道呢！”
韩大妮心下羡慕不已，这城里来的小姑娘怕不是千金大小姐吧，怎么什么都不会，不像她，六岁起每天跟着大人干活，做饭洗衣喂猪种地，没有她不会做的。
第53章 端倪
“我先来我先来！”说话的是那个约摸十岁的男孩子，名叫韩向东，也是男孩子里最大的一个。
“我们夏天会爬树捉知了烤来吃！”
季芸芸要听的可不是这些，她需要了解的是各种家长里短的消息，只有那些消息才能分析出谁家几年前买了个童养媳。
她只能慢慢把他们的思路往这上头引：“这个我知道，我们城里的孩子夏天也捉知了，他们还抓天牛呢，这个不能算数，你就讲讲谁家有些什么新鲜事好了，那个我爱听。”
被否定的韩向东不服气，憋足了劲要得到一份零食，鼓着嘴巴拼命想。
小一点的韩向南也不甘示弱：“我知道，隔壁招娣昨天被她奶奶拿烧火棍打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大概是觉得这种破事实在没有讲出来的必要，到最后直接没音儿了。
非常好，要的就是这种东家长西家短的小事，季芸芸很给面子的递给他一块饼干，装作惊叹道：“真的吗，用烧火棍打人？”
“真的真的，招娣……叫得好大声，唔……我们都听见了……”他一边煞有介事的点头，一遍把饼干往嘴里塞，粉碴子掉得满身都是。
韩大妮怀里的小弟弟也馋的不行，挣扎着要往季芸芸这边爬，季芸芸赶紧一块饼干塞过去，小的这个虽然不指望，但哭闹起来也是个麻烦。
韩向东一见弟弟抢了先，不服气的很，可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是季芸芸想知道的。
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季芸芸的生活和他们差得太远，他无法判断哪些事情季芸芸没有听过。
算了，随便讲一件吧，万一中了呢。
“前几天二蛋的小媳妇到河边打水洗衣服，滑了一跤，脑袋撞了好大一个包，流了好多血。”
她先前说了没做过家务活的，打水洗衣服这种事应该没见过吧，他越想越觉得对，说完以后直接伸手到季芸芸面前，示意奖励可以给他了。
季芸芸也确实给了，因为她听到了她想听的消息，“小媳妇”这个词一般人可套用不上，会不会就是她要找的人，又或者只是小孩子之间开的玩笑？
“小媳妇是什么意思？”还是先问清楚再说，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贸然行事。
“小媳妇就是小媳妇，哪有什么意思，我们都这么叫。”韩向东有吃的哪还顾得上季芸芸，回答得很是敷衍，不过这么小的娃娃不知道也属正常。
季芸芸随即转头看向韩大妮，这个大点的总该知道吧，而且女孩子早熟，又是从小帮家里做事的，比脑子里没正事的男孩子强得多。
韩大妮没料到季芸芸对这个感兴趣，她确实知道意思，不过她如今都十二岁了，在农村再过几年都能说婆家了，她怎么好意思和一个小女孩解释这个。
可季芸芸不依不饶，就这么看着她，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不可。
她没办法，只能红着脸着解释几句：“就是……，就是……二蛋家里给他找的媳妇，他们现在还小，等他们长大了才能结婚，就跟你爸爸妈妈那样。”
虽然她说的含糊，但季芸芸确定了，这就是童养媳没跑了，但是不是章老师的女儿还待确认，亦或者这个村子里不止这一个童养媳，那就太可怕了。
“那你们都有小媳妇吗？”季芸芸继续追问两个男孩子。
“我们怎么会有，二蛋是个傻子，他家里才给他找的小媳妇，我们又不需要。”韩向东一脸不屑，感觉有小媳妇是个很不光彩的事情一样。
“这是谁跟你说的？”
“我奶……唔……”
他话音未落，韩大妮拿起一颗糖排到他嘴里。
“他不懂事，你别听他乱说。”韩大妮也不是真的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没什么法律常识，只不过她好歹年纪大些，直觉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愿意说出来让季芸芸笑话罢了。
“我哪里不懂事，明明就是奶奶说的，我之前说我也要个小媳妇，奶奶说傻子才要呢！”男孩子好不容易把糖嚼碎了咽下，立马反驳姐姐，力证自己没有乱说。
韩大妮无语了，怎么摊上这么个二货弟弟。
她偷偷打量季芸芸，见她晶晶亮的眼眸依旧忽闪忽闪的，没有嘲笑的意思，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我还没见过小媳妇呢，跟我们一样大吗，长什么样子，能带我去看看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韩向东问蒙了，小媳妇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他可能也忘了几年前刚知道有这么个人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子们一窝蜂跑去二蛋家里看西洋景，很是好奇了一阵子。
季芸芸想，她得想办法亲自去看看才行，反正章老师的女儿有胎记在身，很好辨认。
不过要想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一探究竟，必须拉着几个本地孩子一起，是进是退都有借口，也不至于引人注意。
“咱们能去看看吗？你不是说她头上撞了个包吗，我带了药，可以送给她一点。”
季芸芸不指望这几个不懂事的男孩子能有多余的同情心，所以这话是对着韩大妮说的。
韩大妮一脸为难，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二蛋的妈妈和奶奶特别凶，对那个小媳妇也看的很紧，从不许她和村里人多说话。当初弟弟他们跑去看热闹，好几次都是让人家拿着扫帚赶出来的，她这会儿要是带着季芸芸去，没人看见还好说，要是被发现了，弟弟可能没事，她绝对落不着好。
“不能去吗？为什么呀？”
见没人吱声，季芸芸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肯定是有什么问题，不然为什么见不得人。
“不是不能去，是那家人脾气不太好，不喜欢有人去看。”见季芸芸急了，韩大妮连忙解释，她也怕季芸芸待会儿找她奶奶告状说她不好好招待客人。
“咱们偷偷去看一眼也不成吗？我就是好奇嘛，而且她摔得那么惨肯定很疼，有药也能好得快一些呀。”季芸芸见韩大妮还在犹豫，转而利诱她的两个弟弟，“你们偷偷带我去呗，反正也没有其它好玩的，对了，我那里还有外国的巧克力，可好吃了，你们要是带我过去，我全部送给你们。”
第54章 真的是她
“真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玩，一听见还有好吃的，唾液分泌都加速了许多。
“当然是真的，咱们赶紧去吧！”季芸芸使劲怂恿。
韩大妮还勉强按捺得住，几个小的已经蠢蠢欲动了，几个弟弟在家里一向无法无天，她即便反对也没人会听，还不如跟着去，好歹也能照应一二。
出去的话最小的这个肯定是带不了了，她把孩子送回吴秀英那里，只说带季芸芸到外头玩玩，吴秀英也没多想便同意了。
季芸芸说自己带了药并不是说笑的，出门前季奶奶照旧给她准备了一些常用药品，至少内服外用的消炎药、感冒发烧的特效药都是有的。就目前听到的消息看来，那个小媳妇有八成可能就是章育宁，而且那家人对她并不算好，估计她撞得头破血流也舍不得拿钱给她治病。
季芸芸先回了村长家拿上吃的和药，面对章老师的询问她只能先糊弄过去，不然凭章老师对女儿那种濒临爆发的情感，万一弄错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二蛋家在村子最边上，从村长家走去还有一段距离，幸好韩山村不大，不然季芸芸怎么过去都成问题，她又不像他们本地孩子平日里到处跑惯了，大冬天顶着凌冽的寒风在外面走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只是冷了点，没雨没雪，几人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
眼前是一处极破烂的屋子，院墙也没有，茅草屋顶被北风吹得上下翻飞，季芸芸怀疑这房子是不是四处漏风。
说是偷偷地来，果然也没惊动屋里的人，韩向东带着几人从房子后头绕了一圈。
他是知道的，二蛋的小媳妇自己一个人住在侧边堆杂物的房间里，墙上有扇极小的窗户，原来他们来都是偷偷扒着这扇窗往里看。
季芸芸身高够不着，韩向东自告奋勇搬了块石头来，这种事他是干熟了的，根本不用人教。
韩大妮扶着季芸芸踩上去，季芸芸堪堪能看见屋子里的情形。
没有电灯，昏暗一片，唯一称得上家具的只有一张砖头垒的木板床，一床黑漆麻乌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应该是被子，里面隐约有个人影，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连生机都感觉不到。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季芸芸有些着急，她本来还想确认一下胎记，再给人上点药，可现在什么也看不清，屋里的人躺在那里人事不知，她有什么打算都是空的。
“咱们能想办法进去吗？”季芸芸深呼吸稳定了自己的情绪，问韩向东。
韩向东为了传说中很好吃的巧克力也是拼了，自告奋勇先去探查一番。
没有围墙倒是方便了他行动，他先绕到厨房那边看了一眼，里面冒着炊烟，是二蛋奶奶在做午饭，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来。
除了厨房和杂物房，二蛋家只有一间屋子，里头隔出来两间卧室和客厅，韩向东猫着腰窝在墙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人声也没见人进出，壮着胆子摸到门边，推开一条缝，迅速地四下瞄了一眼，屋子里只有二蛋一个人流着口水，拿着两根木棍左右手对打，他爸妈都不在家。
韩向东又猫着腰回到小窗那里，把打探的情况一说，季芸芸当机立断，就趁现在进屋看看。
季芸芸交代了几人望风，跳下石头，捂着装药的口袋，飞速跑到房门口，推开门闪身进去。
闭眼适应了一下黑暗，季芸芸这才往床边走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床上的人面朝里躺着，整个人瘦弱的厉害，蜷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看得人心酸。
季芸芸伸手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没有一点回应，她仔细看了，露出来的这边是没有胎记的。
没办法，只能动手先把人翻过来平躺，季芸芸人小力气也小，隔着床沿也不太够得着，吭哧吭哧好半天才把人扳过来弄平。
嚯，一个巨大的肿块突兀地出现在季芸芸眼前，狰狞的伤口随意糊了些不知是什么的“药膏”，更显得吓人，而且伤口周围不断有脓血溢出，一看就是感染发炎了！
季芸芸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摸摸她脸颊，果然烫的厉害，也不知道她烧了多久，嘴唇全是爆起的干皮。
也顾不得那许多，先掏出手绢把她额头上的“不明物体”擦掉，皮肉翻飞的伤口像是在考验季芸芸的极限，控制着发抖的手撒上外敷的消炎药粉。
季芸芸不敢耽误，把带来了药全倒了出来，好在她准备充分，什么药都拿了一点，还把自己的小水壶带上了，不然这屋里连个碗都没有，喂药也是个难题。
她应该是渴得太久了，对水有着本能的渴望，吞咽本能还在，季芸芸顺势把消炎药和退烧药给她喂下，收拾停当之后才有空查看胎记所在。
真的是她！
在她脖子另一侧靠后的地方果然有一块显眼的红色半圆形胎记！
季芸芸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到地上，旋即又马上被提起，好消息是终于找到了章老师的女儿，坏消息是该怎么告诉章老师，又该怎么救她出去。
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而且她最怕的是章老师忽然得知女儿的消息会失去理智。
他们两个外乡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真要把事情闹出来，当地村民可不会帮理不帮亲，甭管现在对你如何客气，真到了出事的时候，他们就会让你知道什么是蛮不讲理，什么是愚昧无知。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喵喵”的叫声，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意味着有人回来了。
季芸芸来不及多想，得赶在来人之前离开，不然又会横生事端。
这该死的一家人，买童养媳不说，买回来又虐待至此，实在太可恨！
窗外的猫叫声更急促了，季芸芸赶紧收拾好东西，塞了一小包饼干在枕头底下，拉开房门拔腿往外跑，只见远处果然有一男一女往这边走来。
本以为能躲过去，结果命运再次展现了它残酷的一面。
第55章 告知
回来的两人正是二蛋的爹妈，韩广水和刘翠翠。
两人觉得奇怪，几个小娃娃鬼鬼祟祟的到他们家来做什么？
韩家姐弟他们认识，还有个眼生的丫头不知是谁，看她一副城里人打扮，听说今天村里来了两个外乡人，莫非就是这个小丫头？
刘翠翠本就是脾气极差的粗野村妇，今天被几个小兔崽子惹到头上来，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从门口抄起扫帚就往外追。
“跑什么跑，小崽子，给老娘站住！偷偷摸摸上我们家干什么来了，是不是偷东西了，不要以为老娘治不了你们，拿了什么赶紧交出来，让老娘抓住有你们好看……”
季芸芸：我服了你的气，你家穷得地上都刮不出二两灰来，谁会瞎了眼来你家偷东西！
本来就不到几步路的距离，季芸芸人小腿短，穿得又多，实在是跑得慢，眼见着就要被人撵上。
韩大妮本来冲在季芸芸前面，回头一看，妈呀，小客人要被追上了，脑子一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万万不能让季芸芸被抓到，不然她回去肯定会被奶奶揍。
也就几秒钟时间，根本来不及多思考，回身几步，一把拽住季芸芸继续往前冲。
季芸芸被扯得一踉跄，差点脸朝下跪在地上，吓得她赶紧伸出胳膊撑在胸前。
嘶……好疼！
手掌肯定磨破了。
这么一耽搁，身后刘翠翠的距离更近了。
季芸芸一不做二不休，忍着疼在地上抓了一把碎石子，使劲往后一扬，也顾不得回头查看自己的战绩，跟着韩大妮继续往前跑。
后头噼里啪啦一阵响，大多数石子落了空，不过也有那么几个正好冲着刘翠翠的脸去的。
刘翠翠下意识停下来用手臂挡，挨了两三下之后抬头一看，前头哪还有人影。
恼羞成怒的刘翠翠气得把扫帚往地上一摔，站在原地破口大骂！
想她一向泼辣惯了，纵横韩山村多年什么时候被孩子欺负过，真是气煞她了！
季芸芸：呵，你怕不是对泼辣有什么误解，你是泼妇还差不多！
终于逃离虎口的孩子们跑出了好几百米才停下来，不是不想跑，实在是跑不动了，季芸芸从出生以来就没这么剧烈地运动过，这会儿肺里已经拉起了风箱，嗓子疼得冒烟，喉咙里都有血腥味儿了。
她也顾不得脏，整个人瘫靠在路边树桩上，边喘边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家两个孩子也好不到哪去，虽然天天到处疯玩，那也是跑跑停停的，哪里像今天，全速前进一口气跑这么远，现在也是双手拄着膝盖，气喘如牛。
一时间静谧的乡间小路上只有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她……那个女人……不会追……过来了吧……”季芸芸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韩向东回忆起以前过来偷看的经历：“不会吧……以前我们也被她发现过，最后也没事。”
“那咱们……先回去吧，我怕出来太久了老师会担心。”
季芸芸心里着急得很，她也不确定刚刚喂得那些药能不能起作用，而且因为怕人发现，头上的外伤只敢薄薄撒一层药粉，没做进一步处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韩大妮也不敢继续带着季芸芸在外头瞎逛了，就这么一下子她手上已经蹭破了皮，再要有点什么事，自己回家一顿打是免不了了，现在季芸芸主动说要回家，再好不过。
季芸芸心事重重地回到村长家，她一路上设想了无数种说法，没有任何一种能保证章先鹤听了之后不会冲动，毕竟是走失四年亲生女儿，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
章先鹤坐在窗边，正在勾勒一副农家小院的速写，一抬头就看见季芸芸小眉头紧皱，垂头丧气在院门口转圈。
这是出去玩被欺负了？
一想到自家乖巧的学生可能被村里的熊孩子欺负，章先鹤整个人都精神了，脑补了一出村头小霸王欺负可怜小姑娘的大剧。
这还得了，笔一扔，画也不画了，赶紧跑过去。
“芸芸受委屈了？谁欺负你了，老师找他去！”
看着章先鹤焦急的模样，季芸芸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连她受委屈都担心成这样，要是知道女儿的下落，他可能真的会失去理智。
“章老师，我……那个那个……你的……嗯……那个……”
见季芸芸都语无伦次了，章先鹤更加确定她是受了大委屈，牵起她就要往吴秀英家去，季芸芸不愿意说，一起玩儿的孩子总会说吧。
生怕章先鹤误会更多，季芸芸赶紧拉住他往屋里带，把人推到椅子上坐好，然后迅速把门窗都关紧，站回他身前。
双手拉住章先鹤的手，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语调平稳。
“章老师，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和您说，请您务必不要激动，一定要冷静！”
季芸芸的面色实在严肃，章先鹤不由紧张起来。
他这个学生年纪虽小，但从来乖巧听话，尤其是这次出来，更没让他多操一点心，懂事得让他惊讶。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季芸芸露出这种神色，紧张中带着一丝忧虑，还有点隐约的不知所措。
“好，你说。”
“章老师，您女儿后颈处有块半圆形红色胎记对吗？”
时隔多年突然间听人提起女儿，章先鹤心口突如其来一阵抽痛，好像被人紧紧攥住，四肢百骸都有些麻木。
而且季芸芸怎么会这时候提起女儿？
怎么会……
怎么会……
章先鹤不敢往下想，不敢往坏处想，甚至也不敢往好处想，他怕，真的怕！
他整个人开始颤抖，反过来抓住季芸芸的手腕。
“对……是有一个胎记，芸芸怎么知道的，是你程阿姨告诉你的吗？”
章先鹤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明明现在不是追究季芸芸如何得知的时候，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嘴，心绪全乱了。
季芸芸的手被握得生疼，可她已经全然顾不上这些，既然已经起了头，不说下去是不行了。
第56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一）
“今天我在村里看见一个小女孩……”季芸芸紧盯着章先鹤的脸，生怕他会控制不住情绪整个人崩溃，“大概**岁的样子，后颈有块胎记，长得……有点像您。”
季芸芸不敢一股脑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那个阴冷房间里的一切她一个外人看了都受不了，无法想象一个父亲听了会怎么样。
什么？
章先鹤不敢置信！
这是真的吗，真的会是自己的女儿吗？
他几乎从椅子上跌落，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季芸芸的双肩，颤声问道：“在哪，在哪看见的？育宁……我的育宁……”
她被章先鹤摇得声音都发颤：“章老师，您先别激动，情况有点复杂，先听我说。”
季芸芸把今天的见闻简单讲了一遍，没敢讲那家人虐待的事，只说了章育宁这些年被拐到韩二蛋家，目前受了伤正在病中。
本以为这样说会缓和一些，可季芸芸完全低估了一个父亲对走失四年的女儿那种深沉的思念与愧疚，那种比山高比海深的父爱。
章先鹤本就紧绷的神经在听到女儿生病的那一刻，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要去找她，马上找到她，带她回家！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章先鹤跌跌撞撞爬起来就往门外跑。
季芸芸根本反应不及，直到章先鹤快跑到院门口了她才着急地追过去。
她也不敢乱喊，万一到时候引起村里人注意，结局如何还未可知，只能艰难地跟在后头不断叫着：“章老师等等我！”
章先鹤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找到女儿，连方位也忘了问，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眼看他就要跑出视线范围了，季芸芸没办法，使出全身力气大喊一声：“章老师，等等我，我带你去！”
这一声大吼才让章先鹤从癫狂的状态中惊醒，是啊，他连女儿在谁家都不知道呢，他停下脚步，寒风吹过脸上一片冰凉，原来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芸芸，她在哪？”章先鹤回身问道，嘴唇颤动着。
季芸芸冲上前去死死扯住章先鹤的衣角，生怕他再度发疯狂奔：“在村尾韩二蛋家里，我带您去，您别着急。”
章先鹤哪可能不急，他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女儿跟前，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章老师，那家人很不好相处，您千万要冷静，育宁姐姐还等着您去救呢。”
“我知道，我知道……”章先鹤机械式地重复。
季芸芸很怀疑他到底听进去没有，现在事情已经由不得她控制，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无力与失控。
她有些迷茫，不知道就这么把事情说出来对不对，不知道凭他们两个能不能把事情圆满解决，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因为先知，所以潜意识里把自己摆在历史的制高点上，因为稍稍改变了家里人的人生轨迹，所以很有些志得意满。
季芸芸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自以为无所不能，却忽视了自己这个想当然的计划背后可能产生的危机，她甚至忽视了章先鹤的激烈反应所带来的不确定性。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章先鹤抱起季芸芸一路狂奔赶到韩二蛋家，按她的指示绕到杂物房后窗。
房里的小姑娘还是季芸芸离开时的姿势，仰面朝上，借着昏暗的光线刚好能看得清脸。
章先鹤一看见屋里的人，刚刚擦掉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是她，是他的女儿，他的育宁！
章先鹤再也忍耐不住，他管不了旁的，只想第一时间进去带女儿离开。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推开那扇关不紧的门，一步步走近女儿这四年来不为人知的悲惨生活。
“育宁，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是爸爸来了，爸爸终于找到你了！”章先鹤看着女儿额头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一开始他还能压抑住自己的声音，可女儿怎么叫都叫不醒，他的情绪也越发激动。
季芸芸急得不行，生怕惊动二蛋家里人，可她的话章先鹤已经听不进去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伸手狠狠掐了章先鹤一把，这才换回他一个眼神：“章老师，现在不能再耽搁了，咱们先带育宁姐姐走，她烧得这么厉害，必须立马送医院。”
“对，对，去医院。”章先鹤仿佛现在才回过神：“育宁，爸爸带你去医院啊，你再坚持一下。”
韩山村是没有医生的，只有镇上有个卫生所，就在供销社旁边，他们来的时候还看到过。
他用那床破旧发臭的被子裹起女儿，上手之后更加心酸，这哪里像个九岁的孩子，体重比季芸芸还轻。
刚把孩子包好，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喝。
“你们是什么人，到我们家干什么？”
季芸芸一惊，是刘翠翠！
章先鹤本就对虐待他女儿的这家人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现在正主出现了，他却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先送女儿去医院要紧，其他事情都可以靠后。
可刘翠翠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
“诶诶诶，你们是干什么的？”刘翠翠眯眼一看，这不是刚刚跑掉的小丫头吗，那她旁边的就是今天到村里来的城里人了吧？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个童养媳怎么来的她一清二楚，所以平日里她看得很紧，不让她和外人接触。
这个城里男人怎么会直冲着臭丫头来？
刘翠翠虽然是个无知村妇，但这件事上她脑子转得异常快，打量了一眼章先鹤的脸，心里咯噔一声。
这男人和臭丫头长得真像！
完了，该不会是她家里人找来了吧？！
不行，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当初买她过来可是花了五十斤粮食的，绝不能放她走！
刘翠翠怕自己一个人拦不住，冲上去先把章先鹤往后一推，右手飞快拽住季芸芸就往外退，退出去之后回身把门一关，死死抵住。
一边用双手困住挣扎不休的季芸芸，一边扯开嗓子叫人：“他爹，快来啊，有人来家里抢人啦！”
第57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二）
“谁要抢人？”
最先出来的不是别人，是正在做饭的二蛋奶奶刘阿莲，她听见儿媳妇的叫喊声，直接举着锅铲跑出来。
刘翠翠分身乏术，必须有人帮忙才行。
她把自己的猜测一说，这下可是点了炮仗。
刘阿莲连锅铲都不要了，甩手往地上一扔，从墙角扯出一根麻绳把季芸芸双手双脚一捆，再解下围裙塞到季芸芸嘴里。
一股陈年抹布的味道熏得季芸芸直想呕，她简直不敢置信，她们怎么敢？！
解决完季芸芸，刘阿莲很冷静，回屋找了个大锁头先把杂物间一锁，叫上儿子媳妇一起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二蛋爷爷早亡，刘阿莲孤儿寡母的拉扯儿子长大，然后给儿子说了门亲，正是自己的远房表侄女刘翠翠，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家的事全由刘老太太把持着，当初给自家傻孙子买童养媳的事就是她拍的板。
刘翠翠只是性子泼，远远比不上刘阿莲心狠，二蛋爷爷刚走那几年，她硬是凭着豁得出去一身剐的狠劲，才能在村里立足。
她不懂拐卖儿童是不是犯法，也不怕这个城里男人闹，她只知道真金白银买回来的童养媳绝不能就这样放跑了，家里人找来了怕什么，连家里人一起关着就是了。
季芸芸暂时被扔在刘阿莲的房间一角，刚刚刘阿莲的动作太粗鲁，她的手腕都被磨破了，这会儿跌坐在地上，才注意到身上钻心的疼痛。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她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可她现在顾不上疼，一点一点往门口蹭，至少要听听他们怎么商量得才行。
外间的二蛋依然专注于手里的木棍，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影响不到他，连抬眼看看也不曾。
刘阿莲爱怜地把二蛋搂在怀里，她对这个傻孙子疼爱非常，因为韩广水早些年伤了身子，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个金孙，之后这么多年也没再开怀。
索性她也死了心，想着再过几年让买来的臭丫头和二蛋成亲，给她生个健康重孙，不怕家里的香火传不下去。
“娘，咱们就这么把人锁着不好吧，万一人家城里的家人找来，这……”韩广水畏畏缩缩地说道。
他从小生活在刘阿莲的雌威下，养成个懦弱怕事的性格，家里有事都由着两个女人出头，他自己从来都躲在后头。
刘阿莲阴鸷的三角眼闪烁了一瞬，儿子的问题她不想回应，只抬头看了眼刘翠翠。
刘翠翠其实也被婆婆的做法搞蒙了，那么大个大男人呢，怎么关得住，随便嚎两嗓子就能把人给引过来。
就他们说话的功夫，那边章先鹤已经把门拍得震天响了，幸好他们家周围没什么人家，不然好事的村民早就围过来了。
刘翠翠反正是跟着婆婆走的，既然人已经锁了，那就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娘，家里没多余的粮食再养两个人了，这两人可不能一直关在家里。”
关没法关，放不能放，说实话刘翠翠一时间真的想不出办法来。
刘阿莲沉默了几分钟，屋子里静得让人发慌。
她知道儿子是个不顶用的，媳妇虽然看着厉害，实则也没什么成算，这件事最终还是得靠她。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吃完饭我出去一趟，你们俩千万把这一大一小给我看好了。”
刘阿莲语气非常严肃，直到夫妻俩再三保证才暂且放过。
听到说话声渐息，季芸芸又从门口蹭回墙角处，数九寒冬弄得一身冷汗。
她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虽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她依然有个优势，二蛋一家人只以为她是个无知幼童，注意力不会放在她这里，这一点她可以多加利用，只要她能逃出去，一切就有希望。
季芸芸拼命想着办法，章先鹤那边却是要急疯了。
一天之内大起大落耗尽了他的心神，终于找到失踪已久的女儿，却病得人事不省，一时不察季芸芸又被绑走了，自己也被困在这里。
他简直恨死了自己，如果不是他冲动行事，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他刚刚砸门喊叫却无人应声，这家人的心思他也猜不透，如果因为他的疏忽再害得季芸芸出事，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破房间窗口只能容下一个脑袋，床板下倒是有转头，可门口的锁链太粗，根本砸不开。
看看手表已经过了下午一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村长一家发现自己不见了能出来找找。
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有时候甚至怎么离谱怎么来。
刘阿莲匆匆吃完饭，再次交代儿子媳妇看紧家门，一个人出了门。
季芸芸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必须抓紧下午这半天，不然到了晚上她不识路不说，这么冷的天儿，她这幅小身板绝对没法在荒郊野外过一夜。
刘翠翠没把季芸芸当回事，她担心的是章先鹤那边，总觉得放心不下。
她现在万分庆幸没给那个臭丫头治病，多少牵扯了章先鹤的精力，不然她真怕自己关不住他们。
季芸芸耐心等了一会儿，韩广水估计是睡着了，鼾声不断，只有刘翠翠进进出出，一开始是几分钟一次，再后来十几分钟一次。
突然，一直很安静的二蛋开始哭闹起来，木棍扔的到处都是，双手把墙壁拍得咚咚直响。
他这一闹刘翠翠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能先去安慰孩子，把孩子抱进他们房间先哄他睡觉再说。
机会终于来了，她现在孤立无援，必须逃出去求救。
刘阿莲和刘翠翠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搜她的身，她们并不知道季芸芸这次出门是做了充足准备的，除了药品，她还随身带了小刀，就是防备会发生意外。
抻着手从裤兜里把小刀摸出来，这么简单的动作却疼得她冷汗直冒。
双脚夹住刀柄，刀刃对着自己，先把手腕处的麻绳割断再说。
因为双脚控制不好力道，小刀被蹭得歪歪斜斜，一个不小心手背就被划了一道，季芸芸忍住眼泪继续切割，每分每秒都很宝贵。
第58章 蛇鼠一窝
好在手腕上的绳子只绕了两圈，五六分钟过后，季芸芸的双手终于解放。
然后是双脚，脚上也是死结，也得用刀割开。
手腕被磨破的地方肿了老高，季芸芸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疼痛，一心想着必须在刘阿莲回来之前逃出去。
轻轻推开房门，堂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一家三口都在自己屋里，韩广水鼾声依旧，二蛋仍然哭闹不休，刘翠翠也被孩子绊住没法脱身。
季芸芸瞅准机会往外跑，先绕到杂物间小窗那里。
“章老师，章老师。”
章先鹤还以为自己幻听了，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真的是季芸芸在叫他，赶紧起身跑到小窗前，先把季芸芸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浑身都是灰，头发也散开了。
“芸芸你没事吧？她们把你带哪去了，为难你没有？”
“没事，刚刚她们把我关房里了，现在那个老太婆出去了，剩下一家三口都在房里，我找机会溜出来的。”
“那就好，你听我说，这个房门我一时半会儿打不开，所以你现在先去村长家，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来救咱们。”
“我知道，我现在就去，老师我这还带了药，都给你，水壶也给你，姐姐枕头下面我还藏了点饼干，饿了你们就吃，我会很快回来的。”
“你自己千万躲着点，不要直接和他们起冲突，老师好歹是个大人，他们不敢怎么样的，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那我先走了，你们小心。”
章先鹤手里拿着季芸芸塞给他的水壶和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都不知道小丫头是什么时候把药装在身上的，刚刚她伸手的时候，红肿的手腕一闪而过，他心里针扎似的疼。
季芸芸还记得路，闷头往村长家跑。
现在还不知道刘阿莲出门是去找谁，鬼知道那个恶毒老太太会想出什么计策来，她必须要抢时间，晚一秒就多一秒危险。
季芸芸一路无阻地跑到村长家。
院门没关，季芸芸留了个心眼，没着急喊人，先探头进去探查了一下。
院里没人，各个屋都紧闭着房门。
难不成都出去了？出去不可能不关院门吧……
季芸芸觉得奇怪，更加不敢大意，沿着墙角溜到左手第一个侧窗下，凝神细听，没有人声。
再往前就是堂屋，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往前。
她从二蛋家出来就觉得奇怪，一路上基本没什么人，虽说村民们可能因为天冷不怎么出来活动，但她和章老师两个城里来的客人招呼都没打突然不见了，难道村长没出来找吗？但凡他找了，村里就不可能这么平静。
突然……
“不行！”
一声低喝从墙里传来，好像是村长的声音。
季芸芸不再犹豫，躬身上前细听。
屋里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男的是村长，女的……
竟然是二蛋的奶奶刘阿莲！
天呐，季芸芸一阵目眩，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那人是省城的教授，不是街头乞丐，你怎么敢把人关起来！”韩村长有些气急败坏。
刘阿莲却有恃无恐：“当初是你说不会有问题的，怎么现在被人找上门了，这件事你必须管。”
“你……”
听到这里季芸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不是她多疑，村长竟然真的有问题！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太可怕了，拐卖人口的事情村长竟然亲身参与！
“那个男人你必须给我想办法处理了，我……”刘阿莲的声音好似来自地狱，刺得人心底一片冰凉。
后头的话季芸芸不敢再听下去，她必须立刻离开。
她很庆幸没有一进门就高声向村长求救，这两个人渣，简直蛇鼠一窝！
四年前的事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她不知道，也不晓得为什么村长会和刘阿莲关系这么密切，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尽快逃出去。
如今整个韩家村她谁也信不过，她要是这会儿送上门，可能他们一碗迷药下去，她再醒来就不知道被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
是了，这个老虔婆肯定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不然单独把她绑起来干什么！
不行，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离开，她要到镇上去报警。
不敢惊动旁人，找不到任何交通工具的她只能用两条腿走过去。
心里默默祈祷章老师和育宁姐姐坚持住。
早上坐牛车的时候她留意过，从村子出去只有一条小路，汇入主路后一直走到底就能到镇上。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得住，可章老师和育宁姐姐还受制于人，甚至随时可能有危险，她绝对不能放弃。
北风一路咆哮着，像一把把尖刀不断剥离着季芸芸的感官，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一个被家人尽极宠爱的小公主，虽然有着一个转世重生的成熟灵魂，但身体的极限依然在不断考验着她。
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剩下双腿机械式的迈步，一步，两步，三步……
哎呀一声惊呼，季芸芸摔倒在地。
她走得太急又有点神思恍惚，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一跤。
嘶，好疼啊，眼泪不受控制直接飙出来。
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她已经走了两个钟头，双脚早就没了知觉，不用看都知道，脚上肯定都是血泡。
季芸芸想站起来，可刚一使劲儿，左脚脚腕传来的疼痛直冲头顶，刺得她一哆嗦，一屁股又摔回地上。
哆嗦着双手撩起裤腿一看，脚脖子肿了半个拳头高。
这下完了，季芸芸快要崩溃了，起码还有一半的路程，她该怎么办！
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没有，求助无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犹如山洪暴发一般将她淹没。
她一直坚信自己可以，可现在第一次感觉到绝望。
坐在路边缓了几分钟，季芸芸抬手抹干净眼泪，打起精神，不能就这么放弃，为了章老师和育宁姐姐，也为了她自己。
瘸着腿蹭到路边，捡了根粗一点的枯枝放拐杖，继续上路。
第59章 初见
接下来的路季芸芸走得极慢，她能明显感觉到脚腕肿胀充血。
她很渴，也很累，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只能不停的向前走，直到前路前路逐渐模糊。
忽然，季芸芸娇小的身影摔倒在地。
好累啊，眼前一片黑暗，倒地的一瞬间季芸芸甚至有种解脱之感。
明知不应该放弃，可她真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难道这就是重生必然要接受的考验吗，为什么如此艰难？
赶路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停下来，脚踝那处的痛感便再也忽视不了，已经碰都不能碰了，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神经钝钝地发麻，汗湿的衣服被寒风一吹，仿佛冰衣雪服一般，凉意刺骨。
季芸芸想爬起来继续前进，可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半支起上半身，脑袋刚抬起不到30厘米，猛烈的眩晕感再次将她击倒，挣扎再挣扎，依然没能前进半分。
季芸芸仰面躺在地上，自嘲一笑，她如今的处境大概就是对自不量力最好的诠释吧！
似乎连老天都在嘲笑她，北风裹挟着雪花飘飘而落，可她已经感觉不到冷。
哒哒，哒哒，哒哒……
嗯？
是幻觉吗，怎么听见牛车的声音？
季芸芸想回头看看，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只能本能地呼救，但愿天无绝人之路。
…………
“哎，那边好像有个人？”
“哪儿？”
“那边，地上，好像是个小孩子！”
“哎呀，真的有，快快，赶紧过去，天呐，这么冷的天她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
原来不是幻觉，真的有人来了！
终于要得救了吗？会不会是韩山村的人追过来了？
直到有人跑到跟前，季芸芸才放下心来。
雪花纷飞，季芸芸的视线有些模糊，却能从他们的问话中感觉到来自陌生人的关心。
几人都是城里打扮，一个中年人，剩下的全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几个年轻人都称呼领头的中年人杨教授。
其中一个年轻人抱起季芸芸回到牛车上，用棉被把她密不透风的裹起来，好在他们随身带了吃的喝的，季芸芸到现在粒米未进，早已饿得头昏眼花。
顾不得近在咫尺的食物，季芸芸直接找准那位中年人，向他求助。
“伯伯，我叫季芸芸，是江市人，我老师是省美院的教授，他带我来韩山村采风写生，结果偶然遇见他四年前被拐卖的女儿，他……咳咳……咳……”
说得太急，季芸芸被呛的咳嗽不止。
“慢点，慢点说，小妹妹，不着急啊。”一个女学生拍拍季芸芸的背，安抚她。
“他女儿被卖到一户人家做童养媳，我们想去救，结果我们俩都被那家人困住，我一个人先逃出来想向村长求救，没想到那户人家竟然和村长是一伙的，我只能自己去镇上报警，没想到半路脚崴了，然后就遇见了你们。”
听季芸芸说完，这群年轻人一片哗然，拐卖儿童这种事离他们太远了，很少听过，更不曾亲眼见过，他们也没想到这趟出来还能遇见这样的事情。
一群人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都暗藏着一颗行侠仗义的红心，现在又面对着历经千辛万苦也要救人于水火的小姑娘，更加按耐不住，恨不得立马披挂上阵把人给救出来。
还是杨教授稳得住，拉扯住几个撸起袖子就要上的学生：“你们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稳重，你们这样冲过去能干什么？打架？还是硬闯？拐卖儿童，非法囚禁，哪一件事都够的上‘严打’的标准了，这种事不找公安难不成靠你们双拳四手？”
几个年轻人的情绪这才稳定了些。
“爸爸，妹妹伤得很重，先送她去医院吧。”
身后传来一个稚嫩却异常平稳的声音，季芸芸这才看见牛车上还有一个孩子。
十岁出头的年纪，隔着围脖和**帽，看不太清楚五官，但层层雪幕却阻挡不住那一双沉静的眼眸。
在一群大学生们群情激愤的时候，一个孩子却能第一时间冷静下来，不得不说，他的成熟稳重让季芸芸侧目。
“小姑娘，你别怕，伯伯也是大学老师，我们现在就去镇上，先送你去医院，报警的事我们替你去，别着急啊。”
杨教授一锤定音，催促学生们赶起牛车继续出发。
一路上季芸芸也了解了这一行人的身份，中年人叫杨国庆，是京城大学借调到江市的经济学专家，这次带队出来是做农村经济调研的。
刚才开口的男孩子是杨教授的独子杨铭远，也在放寒假，这次跟着父亲出来也算是课外实践吧。
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之后，一直硬顶着的那股气也就散了，季芸芸全身每一寸都在疯狂叫嚣着疼，眉头皱得死紧，小脸苍白一片，手腕伤处也像有千万只小蚂蚁在爬。
杨铭远一直在观察季芸芸，从她身临绝境依然记挂着救人，然后调理清晰地讲明事实经过，再到现在因为伤情严重几乎咬破嘴唇也没哼一声……
这个小女孩太不一样了，不同于他接触过的任何同龄娇娇女们。
她聪明，冷静，勇敢，坚强！
其实季芸芸不是不娇气，而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救人与自救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这样的境况，哪怕她心智成熟依然摆脱不了那种绝望，可父母亲朋都不在，她撒娇给谁看呢，终归只能靠自己坚持。
看着她极力忍耐的样子，杨铭远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紧，她应该很难受吧……
“妹妹，很疼吗？”杨铭远微微靠近些问道。
季芸芸松懈下来之后其实整个人有些灵魂出窍，好像紧绷的弦在将断未断之时突然失去弹性，有些虚脱，有些恍然。
杨铭远的声音好似极近又好似极远，季芸芸一下没反应过来。
“嗯？”
“伤口是不是很疼？”
见季芸芸还是没反应过来，杨铭远伸手指了指她的嘴唇。
一股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原来季芸芸自己把嘴巴咬破了。
其实难过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硬挺挺也就过去了，就怕有人突如其来的关心，会让咽下去的委屈翻涌上来，再也压制不住。
第60章 爸妈来了
一滴泪水瞬间凝聚，盈出眼眶，缓缓滑落。
季芸芸觉得这眼泪来得莫名其妙，之前摔倒的时候没有哭，几乎绝望的时候没有哭，现在怎么就哭了呢？
“我没哭……唔……”季芸芸一边流眼泪一边唾弃自己。
明明不想哭的……
她想抬手抹掉，可胳膊刚一动，肿胀的手腕立马无声抗议，季芸芸龇牙咧嘴地轻呼了一声。
这下她哭的更凶了，这大概是重生回来之后最狼狈的时刻了。
杨铭远急了，他只是想关心一下妹妹，可他很少和小女孩打交道，完全不明白怎么一句话就把人惹哭了，之前明明坚强的不像个孩子。
看着她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的样子，杨铭远心里又抽痛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替她抹去眼泪。
当手指触碰到脸颊的时候，两个人都似触电一般楞在当场。
杨铭远因为家里的原因一向最讨厌女孩子纠缠，他跟着爸爸转学到江市也是因为如此，可今天遇见季芸芸之后，他有些反常。
季芸芸倒是没想那么多，在她心里杨铭远还是个孩子呢，她纯粹是因为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孩子关心了，再加上情绪大起大落，一时有些刹不住车。
杨铭远有些尴尬，想抽回手又觉得太刻意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季芸芸宣泄过一场平静了许多，脸上被泪水浸润的地方被冷风吹得生疼，也顾不得那么多，就着杨铭远的手蹭了个干净。
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特殊时期嘛，能在这种时候遇见，也算是一起扛过枪的革命友谊了，蹭点眼泪算什么，是吧？
蹭完了还附赠一个天使的微笑。
当然，季芸芸是不晓得她现在模样有多吓人，脸色卡白，嘴唇干裂，眼睛肿的像核桃，头发乱得像杂草……
这么丑的笑容，看在杨铭远眼里却觉得生动、鲜活，也融化了他小小的不自在，索性双手把季芸芸没擦到的地方抹干净，还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别怕，一会儿就到医院了，马上就不疼了。”
安慰的话语虽然稚嫩，却真心，季芸芸点点头，身上其他地方动不了，便用脑袋在他尚未收回去的手掌上蹭了蹭。
杨铭远被季芸芸神来之笔弄得有些脸红，好在脸蛋本就被吹得通红，这才没被人发现。
牛车比季芸芸走路快得多，剩下三分之一的路程只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杨教授先安排一个女学生陪季芸芸去卫生所，他则亲自去公安局报警。
这时候正是首次提出“严打”的阶段，各级部门正愁打击目标不够多呢，现在有个省城的教授亲自来报案，当事人涉及到另一位省城教授，又是非法拐卖妇女儿童的重罪，这下连镇领导都惊动了。
季芸芸正在包扎上药，呼啦啦一群警察跑到卫生所里，向她核实情况。
她一时也没想起来这时候正在“严打”，不过她巴不得他们越重视越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比先前和杨教授讲的细致得多，而且着重强调了村长是同犯，村里有无其他人参与暂不清楚，而且章老师和他女儿随时有生命危险。
这绝对是大案要案啊，相关领导当即决定抽调人手实地调查，若情况属实绝不轻饶！
看到这一幕季芸芸才真正放了心，章老师和章育宁终于有救了，上辈子又一个遗憾得以弥补。
她不晓得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因果福报，但这一刻她真的有种浑身轻松，心界更加开阔的感觉。
负责任的警察叔叔不仅派人手去救人，还通知了季芸芸和章先鹤的家人。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且不提程幼容是如何激动，季中杰和尹继兰却是实实在在被吓疯了。
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闺女和老师出去采风而已，怎么又摊上大事了！
三个人火急火燎请了假，好在公安机关帮忙联系了最快的车次，连夜赶往双林市。
季芸芸这一夜睡得安稳极了，压根没想到第二天会面临怎样的“疾风骤雨”。
…………
嗯，好满足啊，一夜无梦的季芸芸懒洋洋不想睁眼，哼哼唧唧伸个懒腰，眯起眼睛准备打量一下天光。
这一睁眼可把她吓了一跳，床边围了两个眼睛通红的大人。
“呃，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呵呵，嗯，早啊……”
瞌睡虫一秒退散，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身上的伤也瞒不住了，虽然说救人出火坑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可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尹继兰捂着嘴眼泪哗啦啦直流，右手高高扬起，她真的气坏了，这个女儿怎么就这么大胆，怎么敢这么自不量力单枪匹马就妄图救人！
季芸芸下意识想抬手挡，这一伸手，又露出了包成木乃伊的爪子。
呃，她还想掩耳盗铃地往回缩，被尹继兰一把按住，带着哭腔呵斥道：“手还想不想要了，乱动什么！”
“好了好了，之前担心得什么似的，怎么女儿醒了反倒发起脾气了。”
季中杰原先也生气，可这一整晚过去，女儿总归是好好的，他也冷静了很多，好在没有缺胳膊少腿，不幸中的万幸。
“我这是发脾气么！我……”尹继兰气急。
同伴叛变得太快，这该如何是好，说好的一起批斗“罪魁祸首”呢？
季芸芸多醒目一个人，一看情况不对，立马开始装虚弱。
“哎哟，手疼，呀，脚也疼，妈妈，我疼。”
眉头一皱，嘴巴一撅，哼哼唧唧开始叫唤。
尹继兰明知道她是装相呢，可终究心疼女儿的心占了上风，反正骂是骂不下去了。
“疼就别乱动，我去叫医生。”瞪了季芸芸一眼，转身出去。
尹继兰一走，季芸芸大松口气，没骨头似的瘫在枕头上，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大人念叨。
“爸爸，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终于想起来有爹妈了？你也太大胆了，我们接到消息都吓坏了。”季中杰替女儿盖好被子，怎么也少不了一顿说。
“对不起嘛，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子啊，谁知道他们那么坏，和村长狼狈为奸。”
季芸芸也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冲动了，认错很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