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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柱国全文阅读

作者:猴神大叔     天工柱国txt下载     天工柱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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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人来访

    冬至,观海城西郊。

    一位中年汉子在几间茅屋外来回的踱着,因为在屋外站的太久的缘故,黝黑的面庞被北风刮的有点红。

    观海城本来地处陈国南端,又临近海边,往常的冬天是很温暖的,但这几天却不知怎的连续刮了几天的北风,昨夜还下了场暴雪。

    这里已经好多年没下过雪了。

    一阵北风刮来,中年汉子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那件玄色短袄。脚下的积雪已被踩得凌乱不堪,似乎映衬着他此刻焦急的心情。屋内,不时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嚎叫声。他内人自昨夜临盆到现在已有两个多时辰,眼见东方泛白还没有生出来。

    正当他自己都记不清是第多少次朝屋里张望时,一声清亮的啼哭声传来。稳婆跑出来喜道:“母子平安,恭喜生了位公子。”中年汉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这位中年汉子便是钱德,在观海卫百户所任职,领百户衔,从五品。

    钱德家三代单传,自他老爹过世之后,便世袭了百户所的官职和屯田。后来他因交恶了汪兴汪千户,被寻了个由头赶出了卫所,屯田也被汪兴霸占,如今靠做些闲散零工养家,一年能寻摸二三十两银子。

    他的内人文氏,闺名文秀,本是官宦出身,因其父直言上疏获罪,生死不知,其母携女前往广西寻其长子,结果路上被山贼所截。文氏母亲当场死于非命。只有文氏命大,恰逢钱德率众押盐经过,方才捡回一条性命。

    钱德见文氏无依无靠,便劝她随自己回观海城,以图将来亲人团聚。孰料这一路朝夕相处下来,两人情愫暗生,便请媒婆说合结为了夫妇。

    看着文氏疲惫的样子,钱德心疼的说道:“夫人受苦了。”

    “相公,每个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给儿子取好名字没?”

    “就叫钱进吧。咱祖上世代都是军户,没出过读书人。钱进钱进,以后中个进士。”

    …………

    转眼间春天到了,村中各处泛着绿油油的新意。

    这座村庄名唤卧牛村,到观海城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村里面总共一百多户人家,多以打渔、晒盐为生,也有很多跑船走私的。总体来说,村民们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钱进百日这天,众乡邻前来道贺。钱德一大早便起来忙乎,置办了十多桌酒席招待相邻,把屋里屋外都给摆满了。

    正准备开席的时候,不远处走来几位军爷。钱德定睛一看,原来是百户所的刘虎、王彪几个兄弟,于是赶忙迎进屋里。

    一番寒暄之后,刘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递给钱德,说道:“百户,兄弟们听说您喜得贵子,便凑了点份子钱,还请笑纳。”

    “大伙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百户二字休要再提。”钱德跟刘虎几个是老交情,便接了钱袋交给文氏。文氏抱着儿子不太方便行礼,只微微欠了一下身道了个万福便出去招呼去了。

    酒过三巡之后,钱德开口问刘虎道:“百户所的兄弟如今过得咋样?”

    刘虎在百户所任试百户,以前也是钱德的左右膀。钱德离开卫所之后,刘虎便管着百户所的大小事务,但一直还是个试百户。见百户相问,他苦道:“自从您走后,那汪千户愈发明目张胆,霸占军士屯田,克扣军饷,弟兄们日子是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呐。”

    旁边王彪骂道:“这汪姓狗贼,他恨不得我们全部跑了,就好占我们的田,吃我们的饷了。”这王彪是百户所的一名小旗,手下十名兵士被汪兴全部逼走,如今就剩他一个光杆,对汪兴自然是恨的咬牙切齿。

    钱德听了这话心中气闷,便倒了一杯酒自饮。

    之前他便是因为出面保几名兵士的屯田,结果反被抽了二十鞭子。现在他人已不在卫所,更拿这汪兴没法。他叹道:“兄弟们的苦处我都知道。这汪千户仗着有人撑腰,素来行事嚣张。我只恨没有保下那几位兵士的屯田。”

    刘虎饶有深意的望了一眼钱德,说道:“您无需自责,那几位兄弟现在日子过的不错。”

    “哦?他们现在做什么营生?”钱德奇道。

    刘虎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说道:“私盐。”

    “嘶……这可是重罪啊。”钱德惊道。

    “百户,您还记得一年多前姓汪的曾要我们押过一趟盐不?那就是他的私盐。这厮却骗我们说是官盐,完了连辛苦钱都不给几个。若不是其他百户所的兄弟告知,大伙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王彪说道。

    听得王彪如是说,钱德记起去年刚收完夏粮的时候,汪兴曾下令让他押盐去往韶州,也正是那次押盐才碰巧救下了文氏。

    本来卫所的兵士除了屯田之役,还有押运漕粮、修缮城墙的杂役,可那都是有高祖皇帝颁下的法令约束的。若真如王彪所说,这汪兴便有私役军士之嫌了。

    旁边刘虎淡淡的说道:“这厮干这个买卖应该不是一年两年了。”

    钱德听了这话不由背脊冒出一股寒意。

    要知道这汪兴只是个千户,上头还有卫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军官,卫指挥使张江还是个正三品的大员。这厮既然敢去贩卖私盐,肯定已得过这些上官的授意或首肯。怪不得这汪兴一直行跋扈之事,却从没受过惩戒。

    这时,王彪起身正色说道:“百户,大伙都被逼得快没活路了,不如我们把那些逃走的兄弟都叫回来,大伙一起去贩盐吧?”

    钱德侧头望了一眼刘虎,目露询问之色。

    刘虎也说道:“百户,来的路上我们几个便商量好了,想请您主事。”

    话说到这里,刘虎几个想拉钱德入伙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钱德不由皱眉沉思起来。

    他打小便与刘虎和王彪认识,家中父辈也都是观海卫屯军的军户,因此交情不比寻常,相互之间也是知根知底。

    现如今几人的日子都过得不咋地。钱德自己打零散工,一年的进项还比不上一个马夫,如今家里新添了人口,家里开支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刘虎在百户所呆的也不如意,不知道哪天就流离失所。王彪更是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

    若不是被逼无奈,他们几个是万万不敢打这私盐的主意的。要知道这贩卖私盐一直为官府所严令禁止,抓到后要杖刑一百,并处罚没全部钱货。那一百杀威棒没几个人熬得过去。

    可即便这样仍然有许多人冒着风险去贩卖私盐,无非是因为贩私盐获利颇丰。一斤生盐在观海城进价只要五厘银子,辗转到内地却要卖到三分多,翻了五六倍不止。私盐省去各种盘剥,只卖一半价钱都能赚。

    钱德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儿子将来金榜题名。可家中这一副寒酸样子,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攒起钱来。想到这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这买卖小心从事,倒是可以做得。”

    刘虎等人见钱德终于下定了决心,心中大定。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商量具体章程。

    “观海城产盐,盐户私下也多晒盐,进盐不难。”

    “销路不愁,只要能够运出去,价钱比官盐便宜,就不怕卖不出去。”

    “最难的还是在于运输,官道上面多关卡,需要路引和盐引,盐才能通过,且守卡兵士多吃拿卡要。”

    钱德盘算良久得了一计策,只听他笑道:“汪千户既然夺我们的屯田,我们这买卖他怎么能不帮衬帮衬?”

    众人不解其意。

    钱德给几人分说道:“以后汪千户若要押盐,大伙要抢着帮他押。他运盐,我们的盐也跟着运,官府盘查起来我们就打汪千户的旗号。”

    “这主意不错。”大伙纷纷赞道。

    “刘虎,那些逃了的兄弟如果愿意一起干就把他们召回来,这买卖里外都需要人。至于你们,恐怕还是要安心在百户所呆着。一来官府和军队查盐你们要及时传递消息;二来咱们虽然打汪千户的旗号,这盐还是得自己押,不能冒失。”

    钱德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大伙记住了,所有参与卖卖的人必须是信得过的。刘虎,你对百户所比较熟,联络这事你出面。如果愿意干的,就凑个份子,以后赚了钱就按份子来分红。出了工的,工钱另算。”

    “如此甚好。”大家纷纷附和。

第二章 冬至团圆

    一转眼钱进快六岁了,钱德的私盐生意也相安无事。

    那汪千户见刘虎等人顺从,又得了他们一些孝敬,便把私盐押运的活计全部交给了他们。押的趟数多了,大伙的盐也卖的多,这几年下来都有了一些积蓄。

    钱德家新盖了四间瓦房,文氏又给钱进生了个妹妹,小钱进三岁,取名钱宝儿。

    那汪千户有了多的本钱,上头也孝敬的多。五年后,观海卫指挥使张江升任广东都司,这汪兴便接替了卫指挥使的空缺。

    钱德他们自此更加小心从事,少赚点没关系,关键是稳妥。

    …………

    这一天冬至,一轮红日缓缓西斜,发挥着余热照耀世间。

    冬至对于陈国百姓来说比过年还重要。文氏早早便在家中准备晚饭,钱进则坐在后山一块大石头上发呆。

    “自己离开那个世界六年了,父母一定还在为自己伤心吧……”

    “女朋友在另一个世界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老家的夕阳,一定跟这里一样红吧……”

    六年前,陈国的那场流星雨轰破了空间壁障。一颗陨石顺着短暂形成的空洞穿过,正好砸在钱进身上,他的灵魂就顺着那个空洞飘到了陈国所在的这个空间。

    说来也真是命苦,重生之前他本是个普通职员。那天领导让他加了一晚上的班,累得够呛,刚交完报告准备回家补个觉,谁想命运跟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不知道能不能评个烈士,搞个优抚什么的。”钱进自嘲了一下。

    自打他能走路起,只要不刮风下雨,每个傍晚他几乎都会来后山坐会儿,一呆就是个把时辰。

    这时,一声奶味十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哥哥,爹爹回来了,母亲要我喊你回去吃饭。”钱宝儿在后面扯他衣服。

    钱进答应了一声,缓缓起身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背起宝儿往家中走去。

    “哥哥,你是在这里等仙女姐姐吗?”

    “是啊,仙女姐姐可漂亮了。”

    “那你等到没有啊?”

    “额……仙女姐姐今天很忙。”

    “那哥哥下次碰到仙女姐姐,记得跟她说一声,就说宝儿也想见她。”

    “好呢……”

    钱进非常疼爱这个妹妹,经常给她讲各种稀奇古怪的睡前故事。宝儿聪颖,总是刨根问底,于是钱进变着法儿自圆其说。

    回到家中,里屋传来父母的说话声。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五菜一汤,正冒着丝丝热气。今天是冬至,文氏早上还特意买了两只大龙虾加菜。

    钱德看着一双儿女回来,满心欢喜,便吩咐文氏开饭。他出去一趟得一两个月左右才能打转,每次回来都是归心似箭。

    “老钱,回来了啊。”说话间,钱进已经掰走了一条虾腿放嘴里。

    老钱轻拍了一下钱进的头,笑骂道:“猴急什么,坐下吃,等下有正事跟你说。”

    说来惭愧,钱进上一世也是快三十而立的人了,算起来比老钱也就小个几岁而已,这“老爹”二字实在叫不出口,每次都是老钱老钱的叫着。文氏私下里跟钱进也说过几次,没啥效果。

    不过老钱丝毫不在意,这儿子已经给他太多的惊喜了。钱进三岁那年便说要练字,现如今一手小楷连城里的秀才都赞不绝口。五岁那年,钱进便能通读《子论》。

    一家人坐定,钱进突然记起几个月前酿的鱼露应该熟了,于是说道:

    “今天菜式这么丰盛,我再加点佐味的。”说完便跑到内屋搬出来一个小坛子,然后又跑到厨房拿来碗碟。

    启封后,钱进从坛子里舀出一碗晶莹透亮的酱色果冻状物体。

    “这是什么?”文氏奇道。

    “鱼露,下饭吃最好。”

    老钱用筷子粘了一点放入口中,咂巴几下嘴唇,惊叹道:“果然美味,你是怎么做的?”

    “跟城里卖鱼的老王学的。”钱进分说道。

    重生之后,钱进发现这个世间许多风土人情与中国明代很相似,却缺少酱油、鱼露这些调味之物,便试着做了一点鱼露,以聊慰思乡之情。为了不让老钱疑心,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给每个人面前都盛了一碟,说道:“鱼露虽然美味,但不可多吃,容易口干。”

    老钱今儿个高兴,从床底下拿出一壶珍藏的好酒,钱进也陪着喝了几口,算是开了酒荤。文氏夹了一大块虾肉放钱进碗里,给宝儿也夹了一块,再给老钱分了一块。一家人其乐融融。

    冬天日短夜长,待用过晚饭,外头已经黑乎乎一片。文氏用火折子点上油灯,又忙着招呼瞌睡的宝儿洗涑去了。

    老钱搬了把椅子坐钱进对面,说道:“进儿,今日你便满六岁啦,明日便随我去入私塾吧。”

    “都听你的。”对于老钱的安排,钱进很少违拗。这几年下来,钱进早已知晓老钱的营生,每天日晒雨淋的,着实不易。

    …………

    第二日一早,老钱一手提着腊鱼腊肉等物,一手牵着钱进来到了城东的私塾。

    现如今钱进身量已拔高到三尺多,生的一张国字脸,两道一字眉横在眉宇之间,面皮略黑。出门的时候,文氏又给钱进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浅蓝色交领长衫,头上戴一顶黑色小方巾,看上去也是小有帅气。

    看着儿子一下长这么大了,老钱内心无比自豪。

    跟私塾的先生一番交接,钱进拜了夫子像,便算完成入私塾的仪式。老钱准备离开,钱进则送到私塾门口。

    “进儿,在学堂一定要听先生的话,下学我来接你。”钱德笑道。

    “安心回去吧,老钱。”

    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钱进眼眶有点发酸,心说道:“既然来到了这个世间,便索性好好走一遭,也不枉一家人疼爱。”

第三章 入私塾

    学堂里有二十多位学生,小的六七岁,大的十来岁,有的还带了伴读书童。

    钱进向先生行过礼,便朝一张空位走去。

    这位先生姓王,人称王秀才,约摸五十出头的样子,穿一身青布长衫。兴许平时伙食不错,王秀才长得比较胖,脸上也红光满面,下巴缀着一缕稀疏的山羊须。

    他最得意的事情便是门下出过几名进士,故在观海城也是属于有头有脸的人物。能进他私塾的学生一般都是较为聪颖的,要不就是家中有钱,或者是沾亲带故。老钱之前着实下过一番功夫,才得以让钱进入学。

    待钱进落座,王秀才介绍了一下他的姓氏和住处,又东拉西扯了一通,大意便是同门之间要互敬互爱。

    盏茶功夫后,王秀才开始讲学。

    整个私塾分两班轮番授课。按照钱进的理解就是初级班和高级班:初级班开设一些启蒙课程,如《千字经》,基本上就是教学生认字懂礼;高级班则教授《子论》《礼经》《理学》《陈律》等,都是科举书目。

    这些书钱进以前大都看过,多半是圣人之言、道德文章。值得一提的是,《理学》是前朝一位大儒开创的,主张“格物穷理”,在陈国很有市场。钱进重生之前多少也涉猎过朱程理学,发现这两套学说主体思想竟然大致相同。

    一天时间很快过完。下学的时候,钱进去了趟茅房,便准备回家。他住的比较远,老钱约好到城门口等他,出城后还得走半个时辰才能到家。

    这时,一个胖子还有俩男孩把路拦住了。

    钱进的目光被那胖子吸引住了,心想这谁家的孩子,营养也忒过剩了,那脸上的肉都把眼睛挤的只剩一条缝了。

    “喂,新来的,初来乍到也不来拜码头,知道这里谁最大吗?”胖子身边一名精瘦男孩老气横秋的说道。

    钱进听着这话乐了,心说这屁大的小孩居然也会这些黑话。他虽然是六岁的身体,思维却是个成年人,犯不着跟几个开裆裤计较,于是挥挥手说道:“对你们没兴趣,赶紧让开。”

    这几个小屁孩一听这话不高兴了。那精瘦小孩似乎是个出主意的,对着胖子说道:“大哥,他瞧不起你。”胖子一听,这是要自己出头啊,于是摩拳擦掌的向钱进走过来。

    钱进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扣住胖子手臂一个过肩摔便把他抡在地上,然后拍拍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剩下他们几个在原地呆若木鸡。

    第二天一大早,钱进刚入学堂,发现昨天那三个屁孩等在前面,心想他们莫非是急着找回场子不成。正踌躇间,那三位一起躬身道:“大哥早。”

    钱进邹着眉头问:“这是闹哪一出?”

    “大哥,昨儿个我们便商量好了,以后尊您为老大。”那精瘦男孩陪笑道。

    钱进皱眉说道:“家里送你们来私塾不容易,不好好念书,年纪这么小就混什么黑道?”

    “大哥有所不知,我们这学堂有两派,一派官家子弟,一派是庶民子弟。官家子弟经常欺负我们,于是我们几个便拜了把子,平素也好有个照应。”精瘦男孩叫苦道。

    “有个叫汪伦的最可恶,仗着他老爹是军营的,下学经常欺负我们。”胖子插嘴道。

    “可是卫指挥使汪兴家的?”钱进问道。

    “正是。他平素欺负我们最多。”精瘦男孩回道。

    汪兴便是以前的汪千户。他这做老子的把老钱他们坑惨了,如今他儿子又出来祸害人。看来这几个屁孩也是受害之人,于是柔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家中都是干什么营生?”

    “胖子叫罗三,家中是盐户;我叫孙豹,家里是跑船的;他叫胡冀中,家中是打铁的。”精瘦男孩指着旁边一个长得比较黑的木讷男孩说道。

    “听我一句劝,在这里你们只要把书念好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们。”

    钱进说这话并不是胡乱编造。这里是王秀才的地盘,只要王秀才认可你,便没人敢欺负你。他这把年纪,无心仕途,又不缺钱,图的估计就是小考的时候多中几个秀才了。谁要敢在学堂闹事,他那把戒尺也不答应啊。

    见几人还是半信半疑,钱进继续说道:“你们看我的,过几日便有后话。”

    接下来几天,钱进经常虚心向王秀才请教功课,偶尔也抄《千字经》。慢慢的,王秀才开始注意到这个新来的学生。

    某日,王秀才在钱进背后看到他那一手娟秀的小楷时,连呼“孺子可教也。”

    钱进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寻了个机会指着汪伦满脸委屈的说道:“先生,他撕我的书当厕纸。”说完这句话,钱进强忍着没把隔夜饭吐出来。要算计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还真需要勇气。

    王秀才走到汪伦面前大声问道:“可有此事?”说话间胡子也在抖动。

    “……”汪伦一脸无辜。他跟钱进暂时还没什么交集,这会还在纳闷发生了什么事。

    “不说话就是认了。”说罢,王秀才捉住他的手拿戒尺在手心狠狠抽了几下。这是个技术活,抽的声音要清脆响亮,又能让学生感觉到疼。王秀才浸淫此道很多年了。

    罗三几个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心说老大这本事真的绝了。

    汪伦今天无故挨了顿尺子,虽记恨钱进,但也害怕王秀才告诉他家里,于是便忍气吞声。其他子弟见汪伦挨打,心中畏惧,这段时间也消停不少。

    罗三等人自此也清静了许多。他们三人家里本来就指望他们能多认几个字,以后不要当睁眼瞎就成。至于功名什么的,也没抱太大的期望。自打汪伦挨打之后便改了性子,当真是发奋图强。

    王秀才对此也很满意,这段时间胡子捋断了几根胡须。

第四章 宝儿裹足

    转眼间钱进便到了十岁,身量也渐渐拔高。或许是经常跑步的原因,他饭量很大,又跟老钱学了些粗浅的拳脚功夫,长得也比同龄的小孩高一些。

    这一天中秋,私塾放假三天。左右闲着无事,钱进便叫上罗三几个在观海城闲逛。自从汪伦事件后,他们几个都成为了钱进的铁杆。

    观海城不大,但繁华程度一点都不输于一个府城。正北边是县衙、观海卫、驿站等衙门办差的地方,取北望京都之意;从城东南往西南,是一排很长的店铺,也是观海城最繁华的地方;城西则是各种工坊,大到一个船锚,小到一颗铆钉都可以在这里做出来。

    出城南往海边走去,是陈国最大的海港月港。海岸边上林立着大大小小的船厂,陈国许多水师漕运船只便是出自这里。产自内地的茶叶、瓷器、丝绸、棉布、铁器等物资源源不断的从这里装船运往京城等地,也有一部分被走私船队运往南洋等地。

    钱进求学之余,也偶尔出来闲逛,对陈国的一些出产之物、风土人情了解了个大概。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要快速的了解一个城市,最快的方法便是在这些大街小巷闲逛了。

    他们几个一路上走走停停,逢店必进,但只问不买。那些商家见只是几个少年,也不太搭理。最后,钱进在一家小店买了朵银质珠花,又买了几封绿豆糕,准备带回去给母亲和宝儿。

    一上午时间过去了,罗三的肚子早开始打鼓了,几次央求找地方吃饭。看来逛街还真的是个体力活,不知道前世那些女生为啥总是乐此不疲。

    几个人在一个小巷里寻了一家店坐下,点了几个菜填胞肚子,其中大半的饭菜都进了胖子的肚子里。

    “胖子啊,该减减肥了,太胖对身体不好。”钱进忍不住劝道。

    “老大,我这人就是胃口好,吃什么都香。”

    “老大说什么你就老实听着就行了。”这孙豹从小最会来事,拍马屁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也不知道他是耳濡目染还是打小就会。

    “行了豹子,能吃也是一种福气,你也别欺负胖子了。”钱进前世的时候炸金花抓过一把豹子,记忆特别深刻,因此平时喜欢称孙豹为豹子。

    见几人都已经吃完,钱进笑问道:“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在私塾混着吧?”

    “老大,过几年我估计会跟家里跑船去。”一说到跑船,孙豹便兴奋起来,目光中带着神往之色,说道:“其实跑船也挺有意思的,做个大海的征服者,当官哪有这行当自在啊。”

    “小心官府抓你走私,把你咔嚓掉。”胖子在一旁取笑。

    “怕什么,官府一来我就逃到海上,让他们吃我的屁去。”豹子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呢,黑子,以后想干什么?”胡冀中因为长的比较黑,钱进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黑子。三人中以他最为老实。

    “我想跟老大一样,以后金榜题名。”黑子腼腆的笑道。

    “额……你咋就认为我想当官呢?”钱进汗颜道。

    “老大你不当官当什么?”胖子一张大脸凑过来。

    钱进望着三人期待的眼神,心中长叹。前世的时候他只是个小职员,每个月就那么点工资,撑不死也饿不死。若是重来一次,不说要富甲天下,至少不能再穷了。于是他笑道:“其实……我想当个富家翁,以后行遍天下,看遍天下,吃遍天下。”

    胖子听了这话有些激动的说道:“那老大以后记得带上我哈。”自从钱进加入这个小团体后,俨然变成了几人的主心骨,而胖子是个死忠。

    旁边孙豹一脸不屑的说道:“就知道吃……”

    看着这几个从小长大的兄弟在一起瞎胡闹,钱进觉得内心无比安宁。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且享受这一刻的安宁吧。

    …………

    翌日,钱进跟县学告了个假回家中探望。

    刚到家门口,便见到宝儿哭着从院子里跑出来,文氏则在后面追赶。宝儿见到他如遇到观世音菩萨,疾步跑到跟前喊道:“哥哥救我。”

    钱进将宝儿护在身后,问道:“母亲,可是宝儿淘气?”

    文氏长叹一声,说道:“现如今宝儿已经满了七岁,再不裹脚的话脚就长开了。这女人如果不裹脚啊……将来嫁不出去。”

    钱进听了这话不免有些火大,倒不是针对母亲。

    自从来到这个世间后,周围的人开口闭口都是“三纲五常”,其中尤以“夫为妻纲”为甚。男人娶妻都喜欢缠了小脚的女人。若是女人有一双三村金莲,嫁个好人家自不必说,以后也是好评如潮。说白了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

    别的人家钱进管不着,但是自家妹妹断然是不能受此荼毒的,于是他岔开话题道:“母亲,这事等下再说。我快饿死了。”

    文氏赶忙去备饭。宝儿则拉着钱进求情,让她别去缠那个疼死人的破布了。

    现如今宝儿的身量也开始拔高,扎两根羊角辫,圆嘟嘟的脸上长了一个小酒窝。此刻,她一双樱桃小嘴极为委屈的撅着,脸上两行泪痕还没干。

    钱进把绿豆糕拿出来晃了一晃,宝儿终于破涕为笑,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望着宝儿大快朵颐的样子,钱进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同时心中也开始盘算说服母亲的法子。

    待用过午饭,钱进搬了条凳子请母亲坐下,然后对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会意,便自去灶房收拾碗筷去了。

    钱进掏出昨日买的珠花轻轻别到母亲头上,又故意走到母亲跟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口中连连赞道:“母亲果然是端庄秀丽,如今我终于知道当年老钱为啥要娶您了。”

    文士听了这话心中很受用,但嘴里仍然笑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这裹脚的事你一个男人别管。”

    “母亲,且听我说个故事如何?”钱进陪笑道。母亲一直喜欢看戏,最爱才子佳人的戏码。刚刚一阵搜肠刮肚,他已经想到题材。

    文氏回头疑惑的望了一眼自己儿子,没有拒绝。钱进将一双大拇指轻轻搭在母亲两边太阳穴上轻轻揉动,待她放松下来便拉开话匣。

    “从前,有个穷小子叫朱重八,他给地主家放过牛,去庙里当过和尚,什么苦都吃过了。正好那会天下大乱,各地义军纷纷揭竿而起。朱重八找了一个机会给一个义军头领当文书,干的很卖力。”

    “这个头领家的女儿姓马,长得非常漂亮。马小姐见朱重八为人上进,又很有才能,便喜欢上他了。这个头领也希望留住朱重八效力,便允许他们两个成婚。”

    “后面怎么样了?”文氏问道。

    才子佳人的戏码果然奏效,钱进看母亲已经入戏,便继续说道:“有一次,义军吃了败仗,四处溃逃。朱重八也受了重伤,如果不及时逃离就会被抓住杀掉。马小姐当即撸起袖子,卷起裤脚,把朱重八背出了战场。这时众人发现,原来这马小姐有一双大脚,于是纷纷笑话她。”

    “后来呢……”

    “后来这朱重八当了皇帝,他封马小姐为皇后,令她母仪天下。”

    “这故事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真人真事……”

    钱进引用的故事便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故事。后世有“露出马脚”一说,说的便是马皇后的大脚。

    文氏听了半响不语。儿子的用意她当然明白。女儿裹脚疼的哭,她这个做娘的当然心疼。可是陈国女人都裹脚,不裹脚的话别人嘲笑不说,长大了还难嫁出去。

    “进儿,做娘的哪有不心疼女儿的。只是,以后宝儿若是嫁不出去,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母亲,都是些害人的旧俗。宝儿若嫁不出去,我这个做兄长的便养她一世又如何?”

    文氏听了沉默良久。当年遭遇山贼,母亲便是因为小脚跑不快,又要护着她逃跑,所以才被山贼劫杀。每次想到旧事,她心中不免难受。半响后,文氏叹道:“等你爹回来,你自己去跟他说吧。”

    钱进心想,老钱还不都听你的,看来这事基本就这么定了。宝儿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欢呼雀跃。

    现如今宝儿也慢慢长大,也得开始考虑她的教育了。只是,陈国的私塾从来不收女子,起因便是因为某位圣人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

    大户人家的女子一般会请先生来家里教,但也只比睁眼瞎强一点。老钱和他平时又不在家,家中只有女眷,请先生来家里教是行不通的。

    “看来还是得自己亲自上阵了。”钱进心说道。

第五章 新格物学

    钱进的私塾生涯还算顺利,到他十四岁那年便参加了观海城的小考,中了个秀才。老钱高兴的合不拢嘴,领着钱进提着鸡鸭鱼肉等物到王秀才家中拜谢。

    王秀才也不客气,引父子二人坐下,吩咐书童看茶。寒暄过后,老钱便切入正题。

    “王先生,犬子这些年多亏您教化,今日特来拜谢。”

    “令郎可造之材,能得学生如此,实我之幸啊。不知百户打算让令郎继续在我这读呢还是另请名师?”老钱在军中并未销籍,故王秀才仍以官职称呼。

    “求先生教我。”

    “不如及早将令郎送入县学。县学陈昌平教谕与我是故交,我写封信,百户可自去找他。”

    “如此甚好。将来犬子若有幸高中,全仗先生之功。”老钱说完就领着钱进拜谢。

    “这事也不花什么力气,百户不必客气。”

    老钱父子俩拜别了王秀才,便回往家中。文氏领着宝儿在家门口张望,见到父子二人归来,心下大定,疾步走到老钱跟前说道:

    “相公,家里来了位先生,说要收进儿为徒。”

    老钱急步走入堂屋,见一中年儒生正端坐饮茶,高一米八左右,只是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敢问先生怎么称呼?”老钱抱拳问道。

    “鄙人杨应和,忝为观海城副教谕。”这教谕相当于个县里的教育局长,但是属于不入品的官职,副职就更不用说了。

    “失敬失敬。先生来意内人已经说与我知晓。现已是午饭时刻,先生不如用过饭再说正事如何?”

    “也行。”

    于是文氏摆上饭菜。钱进家中生活虽已改善,但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平素一般四菜一汤,今天来了客人特意加了个肉菜。

    杨应和平素生活估计也很清贫,都快瘦成麻秆了,面皮也有点黄。钱进看着他老是盯着那碗肉吃,心中有些鄙夷。

    用过午饭,杨应和便要求与钱进单独聊聊。文氏收拾好桌子,便领着宝儿随老钱进内屋回避。

    这杨应和也不说话,仔细的品着一碗热茶。钱进也不做声,只盯着对面墙壁上一个蜘蛛。等那蜘蛛爬上爬下忙乎了好一阵,杨应和终于打破沉闷。

    “嗯,举止稳重,确非浪得虚名。”

    “先生收的学费贵不贵?我家贫穷,恐怕付不起拜师礼。”

    “噗……”

    杨应和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心想这小子原来把自己当成来混饭吃的,便尴尬的说道:“你入县学,学费自有官府承担,我不额外收取。”

    “王秀才已举荐我去陈教谕那里入县学。”

    “无妨。我不教你功名之道,你依然可以去他那里入学。”

    “那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天地万物,宇宙运行之理。”

    钱进心说你吹牛也不打草稿,开口天地,动辄宇宙,前世的时候那么多科学家都不敢说了解宇宙。既然你这么有学问,且看看你是什么来头,于是问道:“敢问先生师承何门?”

    “无门无派。我潜心钻研《理学》八年,自创格物法。”

    “可是格物穷理之说?”

    “非也,我的理是万物之理,格之造福百姓,主张的乃是经世济民之道;《理学》的理则是道理,无外乎三纲五常之说,谈人欲则色变。”

    钱进一听这话有点意思。他最厌烦的便是“三纲五常之道”,没有实用价值,只会禁锢百姓思想。见杨应和提到经世济民,他也比较好奇,因为他以后想干点事都需要钱。于是他起身恭敬行了一礼,说道:“求先生教我。”

    “怎么,不继续考我啦?”杨应和笑道。

    “让先生见笑了,这年头骗吃混喝之辈比比皆是,不得不防啊。”钱进汗颜道。因为前世见惯了骗人的技俩,重生之后他一时还没缓过来,对人总是留着一份提防之心。

    杨应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天地至伟,蕴无上大道。我辈蜉蝣,当格万物以致知,知后方能御天地之理,为我所用。日月星辰,吾辈格之;山川河流,吾辈格之;为人处世之道,吾辈亦可格之。到集大成时,无物不可格也。”

    钱进内心震惊。这杨应和创的格物法虽脱胎于理学,然而已经多少有几分实践论的影子。在当前圣人学说大行其道的环境下,他的思想能够超脱出来,当真是难能可贵。

    自打他来到这个世间后,周围的人开口“圣人之言”,闭口“三纲五常之道”。这日积月累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泥沼,都快要窒息了。今天听杨应和一席话,就好像一个快要溺毙的人突然呼吸到一口救命的空气。

    钱进对这杨应和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他请出父母亲见证,对杨应和行一拜三叩之礼,然后恭敬说道:“弟子钱进愿拜先生为师。”

    杨应和内心欢喜,赶忙扶起:“从今日起,进儿你便是我门下三弟子。你既入我门,当谨记行善去恶,造福百姓。”

    “学生受教了。杨师,我既然是三弟子,那大师兄和二师兄是谁?”

    “现如今你还不需要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认识他们的。咱们这一门的特点就是……好认。”杨应和笑道。

    “杨师您老人家如今都收了三个徒弟了,这格物法要发扬光大总得有个响亮的名字吧。”

    “现如今理学仍然是正统,传道不容易啊。依你看叫什么好?”

    “不如叫新格物学吧。”

    “新格物学?……挺好的。”

    老钱见自己儿子拜得名师,心中高兴。他留杨应和在家中住宿一晚,同时吩咐文氏准备晚饭,自己则去床底下掏存货去了。钱进则继续跟杨应和请教。

    “杨师,现如今这科举考试只重八股,形式呆板。虽然我已中了个秀才,却仍视之为畏途。”

    “进儿,你要谨记。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格物的本质乃是驾驭,要驾驭你就得先了解它。依我看,这科举乃取仕之道,一时半会也没法改变,进儿若想有一番作为,格之何妨?”

    “学生受教了。”

    翌日,杨应和辞行。老钱取出五两银子当作钱进的拜师礼。杨应和婉言谢绝,说早已言明不收学费。

    钱进一旁笑着劝道:“杨师,这银两也是万物的一种,格之何妨?”

    杨应和哈哈大笑,接过收入怀中。

第六章 遇史华德

    钱进在家中盘亘几日后,便正式到观海城县学办理了入学的相关手续。白天则听县学先生讲授科举之道,晚上则到杨应和家中研讨格物之法。

    杨应和住在县学宿舍,里面除了一张床,一个桌案外,便只有一架子的书值得一提了。现如今他已四十多的人了,还没娶亲。

    有一次钱进实在忍不住问道:“杨师,你怎么不娶个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岂不强过现在?”

    “讨老婆干嘛,别害了人家姑娘。”杨应和讪笑一下。

    钱进见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好闭口不言。

    …………

    这天早上,钱进准备去喜丰楼吃早茶。喜丰楼在观海城很出名,煲的一锅好粥,做的包子也是汁多肉香。

    不一会儿,街上的人开始多起来了。钱进刚喝了一碗稀饭,这时三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一男二女,也就是陈国人口中所谓的异人出现在钱进的视野里。

    有那么一会,钱进错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用英语交流。

    等他们用完早餐,钱进赶紧出门跟上,不远不近的缀在他们后面。

    自从穿越之后,钱进一直没弄清楚这究竟是哪个朝代、什么地界,跟自己重生之前的世界有什么关联。这几个洋人漂洋过海,兴许知道得多一些。

    钱进跟了一上午,累的够呛。这几个老外一会进书画店,一会又逛丝绸店,还去了几家民房。钱进心说你们还真能折腾,幸亏自己从小就注重体能训练,不然早累趴下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这几个老外终于准备打道回府了。钱进不紧不慢的跟着,准备先摸清楚他们的住处,以后再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

    刚拐过一处巷子转角的时候,他停住了。

    对面,三个老外如临大敌。那名男子举着一根烧火棍对着他,两个女眷则躲在男的后面。见是个少年,几名老外愣了一下。那名男子用生硬的陈国话问道:“你是谁,跟着我们有何贵干?”

    钱进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根烧火棍,心里面早已狂喊:“火枪?这里居然有火枪……”

    似乎意识到钱进没有什么威胁,其中一名年轻的金发女子跟那名男子耳语了几句,估计是要那名男子把火枪放下,以免误伤。

    钱进这时回过神来,明白对方把自己当成了宵小之徒,于是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冲他们几位轻轻的招了招手,说道:“我叫钱进……很高兴认识你们。”

    “你跟着我们有什么贵干?老实交代。”旁边一个洋娃娃质问。

    “不得无礼。”金发女子出言训斥,洋娃娃不吭声了。

    “我是珍妮,这是我丈夫史华德,这是我表侄女艾米莉,我们都来自英吉利。”那自称珍妮的金发女子说一口流利的陈国话。

    寒暄之后,珍妮热情的邀请钱进到家中作客。反正离的也不远,就在北区的一座驿馆里面,钱进于是同意了。

    到驿馆后,珍妮去厨房泡茶。钱进则在史华德对面坐下,眼睛随意的瞥了一眼房间的布置,装饰很西化,布置也干净整洁。

    珍妮忙了一会,端了四杯茶出来,问道:“要不要加糖?”

    “谢谢,不用。我叫钱进,是县学的秀才。今天多有得罪。”钱进再次致歉并介绍了一下自己。

    “前……今……。”旁边洋娃娃复读了一句。

    钱进见她发音不准,于是用自己的蹩脚英语纠正了一下:“不是那么说的。你看我,money……钱……e……进,钱进。”

    “money……e……,money money e。”洋娃娃似乎很开心,在客厅里手舞足蹈。

    钱进顿时一头黑线,心想老钱只不过是希望自己中个进士,怎么到艾米莉嘴里就变成了一句摇钱咒语。

    “艾米莉今年才到观海城,目前正在学习贵国的语言,请你不要介意。”珍妮虽然奇怪钱进会说英语,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追问。毕竟陈国也有一些异人,说不定这钱进是跟别的异人学的英语。

    不过被艾米莉一闹,屋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钱进于是切入正题。

    “史华德先生,我今天无意冒犯,只是对你们比较好奇,想了解一下贵国的风土人情,以及你们的一些见闻。”

    “我很理解。五年前我们刚到贵国的时候,有很多人围着我们看,把街道都堵住了。”史华德是个健谈的人,嗓音很有磁性。

    “史华德是我丈夫,他是一名传教士。我们都很喜欢这个国家,于是便决定在这里定居了。”珍妮在一旁补充道。

    “后来,我带着珍妮去了你们的京城。那里很繁华,街边的商店一眼望不到尽头。在京城,我们还见到了你们的洪治皇帝。”史华德提到皇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追忆。

    “你觉得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钱进忍不住问道。对这陈国的主宰,他自然是充满好奇之心。

    “他是一个很自信的老人。我们到了皇宫,贵国的大臣们对我们都很好奇。皇帝虽然也很吃惊,但是他很镇定,问了很多我们国家的风土人情,还赏赐了我们一些珠宝黄金。”

    钱进心想,这皇帝还真是败家。要是来一个老外都这么赏赐,那还不把陈国给赏穷了。

    史华德继续说道:“其实我最早了解到你们陈国,是因为很多年前贵国有一个航海家带着船队去了我们英吉利,也带去了贵国的丝绸、茶叶、瓷器,这些货物在我们那里很畅销。有人说贵国很富有,皇宫全部是用黄金打造。很多国家的人都相信这个传言,他们驾船漂洋过海,希望来陈国淘金。于是,大航海时代开启了。最后,很多人找到了陈国,但更多的人找到了新大陆。”

    钱进内心震惊。史华德所讲跟历史上的大航海时代何其相似。莫非这个世界的人们在财富**的驱动下,同样也完成了地理大发现吗?他迫不及待的追问:“后来呢?”

    “后来,很多人没有找到黄金,但是找到了很多流行的货物。他们把这些货物运回了自己的国家,赚了很多财富。各国的皇室、资本家无比狂热的参与到海外贸易的投资里面,掀起了大航海贸易时代。就拿我们英吉利来说,贸易收入已经是我们国家财政的主要来源。”

    钱进又问了一些关于航线的问题。史华德干脆从柜子里拿出一份简易海图给他一一介绍。不考虑测量水平,这份海图与钱进重生之前的世界地图轮廓差不多。

    他一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中国古代,后来发现皇帝的姓氏、年号,还有很多史实对不上。现在看来,这里应该是一处平行宇宙,有着自己独立的发展轨迹,跟钱进重生之前的世界没什么关联。另外,这个世界已经出现了火器,出现了航海贸易,应该跟大明朝所处的发展阶段差不多。

    这时,珍妮突然插话:“钱进先生,你是个秀才,可不可以教艾米莉学你们的语言?”

    钱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听清楚珍妮说什么。

    珍妮接着解释道:“艾米莉是我的表妹,去年她父母死于一场瘟疫,没有人照顾,于是我和史华德把她接到了陈国。她在这里没有玩伴,很孤独。”

    听到这话,钱进立马想到了宝儿。于是他跟史华德和珍妮建议,艾米莉可以和自己妹妹轮番去对方家中暂住,同时请求珍妮做宝儿的老师。

    珍妮对这个方案很赞同。

    艾米莉大致听明白了钱进的意思,知道自己马上会有一个陈国女孩子做朋友,因此非常激动。

    钱进估摸着老钱快回来了,便抽空回家中把这事跟老钱商量了一下。老钱跟异人没啥交集,便有些拿不定主意,见儿子态度坚决便依了他。

    当再次见到艾米莉的时候,钱进看到她穿了盛装迎接。两个女孩儿见面都有些羞羞答答。艾米莉大宝儿一岁,她主动邀请宝儿参观她的剪贴画收藏。女孩儿们虽然语言还有些障碍,但熟悉的很快。

    钱进心想她们两位估计是这个世界最早的交换生了,自此也放下了一件心事。

第七章 初闻海战

    宝儿的教育问题解决以后,钱进便开始安心温书,准备明年的秋闱考试。

    他偶尔也给自己放假调剂一下,去驿馆探望宝儿。罗三几个是自来熟,有一次嚷嚷着要跟钱进一起去凑热闹。没想到这几个小子平时大大咧咧,见了艾米莉一个个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的。

    不过艾米莉似乎不关心这些,她很高兴又多了几个朋友。宝儿跟他们几个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相对比较熟络。

    ……

    转眼便到了九月。

    这天,钱进正在县学温书。突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震的县学房舍簌簌的往下掉灰尘。众人连忙捂住耳朵,有趴桌子底下的,有蹲着的,都吓得不轻。过了一小会,大家见没有声音了,于是纷纷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

    正当大家以为没事的时候,一声声轰鸣跟连珠炮一样的传来,把众学员吓得四散奔逃。

    钱进默数了一下,至少响了八十多声,心说道:“糟了,这是炮轰的声音,莫非有战舰在轰击观海城?”他担心宝儿的安危,拔腿便往驿馆跑。

    一路上,到处都是奔逃的百姓,商铺的伙计也在纷纷收拾店铺关门。

    钱进赶到驿馆,见史华德一家和宝儿都在客厅坐着,便长长的舒了口气。

    史华德示意他不要担心。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把火枪交给了珍妮防身,又从卧室取出一支望远镜和佩剑,便示意钱进跟着他走。

    月港,顾名思义,像一轮弦月。两道山脉如月尖入海,月缺部分便是观海城附近海域。这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两边山上架好火炮,如果有敌从海上来犯讨不到好处,很容易被包饺子。

    史华德带着钱进来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拉长望远镜查看战况。过了一会,只听他说道:“是尼德兰人的舰队。”

    “来了多少艘船?”

    “十多艘,这场战斗应该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你也看一下吧。”

    史华德把望远镜递给钱进。后者熟练的拉开镜筒,调了一下焦距之后便对着外海观察起来。望远镜这玩意陈国普通老百姓会用的不多,史华德有些诧异。

    前方战舰挂红白蓝旗,应该是荷兰人的船,也就是史华德所说的尼德兰人。只见他们的舰队在外海一字儿排开,轮番对着月港炮台发炮,一时间碎石乱飞。有数颗炮弹在月港炮台附近炸响,当即死伤兵士十多人。

    月港炮台虽然占了地利,但是大炮数量少,难以对尼德兰舰队造成很大的威胁。钱进在望远镜里面看的着急,心想若观海卫水师出动的话,还有可能压制一下对方。

    于是他把望远镜对准卫所水师方向。只见一名军官正在发令聚拢兵士,盏茶功夫后大约聚拢了七八百人。等他们开着二十多条大小快船出海的时候,尼德兰舰队那边已经准备撤退了。

    观海卫水师大都是平底船,挂一桅硬帆。而尼德兰人的船都是尖底船,挂三角软帆,跑起来很快。钱进心想这追出去只能吃人家的屁了。

    这时,月港炮台那边已经装填完毕,又打出了一发炮弹。

    不知道这名兵士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是昨夜烧了高香。只见那枚炮弹划过一段抛物线后命中了一艘尼德兰战舰,接着又引爆了舰上的火-药库,那艘倒霉的战舰便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沉没了。

    “看起来是贵国获胜了。”史华德对这一次海战作了总结。

    “史华德先生,为什么您一开始觉得这场战斗不会持久。”

    “尼德兰人的舰队很强大,有“海上马车夫”之称。不过他们的主要精力还在南洋那边,在陈国这边暂时不会投入很多舰队。因此,我认为这顶多只能算一次试探,也可以说是示威。”

    “您似乎对这场战斗的结局有点意外啊。”

    “他们的火炮很强大,射速很快。如果他们冒着船体受损的风险拉近距离再来一番齐射,月港炮台是守不住的。不过他们就算攻下了月港炮台,也要面临贵国陆地上的军队,所以得不偿失。”

    史华德不看好观海卫的战力。

    钱进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这十年下来,他已经不知不觉的把自己当成一个陈国人了,当然希望陈**队强大。

    “钱先生,我给您提个建议,尼德兰人的火炮很有研究价值,可以帮助贵国提升火炮制造技术。你们可以尝试把那艘沉船上的大炮打捞上来研究仿制。”

    “谢谢您的建议。”即便史华德不提这事,钱进也早已留心。若是他估计没错的话,这尼德兰人的火炮应该就是“红夷大炮”,杀伤力着实了得。

    “不用谢我。尼德兰人和我们国家在海上也是竞争关系,我也不想看到他们太强大。”

    见战事已定,钱进便随史华德回到了观海城。城中百姓陆陆续续的从家里面出来,到下午的时候整个观海城又热闹如初了。

    ……………………

    第二天清晨,钱进正准备出门,却见老钱和刘虎叔几个等在门口,便奇道:“老钱,刘叔,王叔,你们怎么过来啦?”

    “观海卫召集所有兵士回城。你在县学呆的还行吧?”老钱说道。

    “你父亲昨日才回来,听说观海城起了战事,很是着急。若不是晚上城门关闭,昨晚上就准备赶过来了。”王彪说道。

    “战事持续时间不长,我军大捷。”钱进简单说明了一下当时的战况。

    一进屋,老钱几个拿竹瓢一人灌了一瓢冷水,估计这一路赶过来渴的不行。宿舍比较窄小,刘虎几个便等在门外。

    “老钱,这次回来待多久?”

    “暂时不走了。大伙的家小都在观海城,战事一起出去也不放心。这次观海卫击沉敌方战舰一艘,我估摸着汪兴的捷报今天就会到府城,不日便有官员下来巡查。我们虽只是观海卫的屯田兵将,但若坐实逃兵罪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钱进想着老钱四十多的人了还是个百户,回军营的话以后还要受汪兴节制。他琢磨着能不能借这次大捷给他捞点军功,于是问道:“老钱,想不想升官?”

    “谁不想升官,如今我儿子都有功名了,当老子的也不能太差啊。”

    “军功吗,我给你找啊。”

第八章 阅兵典礼

    翌日,观海城北城门口,县令李德茂、卫指挥使汪兴等人正翘首以待。

    李德茂已经七十多的人了,宽大的青袍官服裹着他瘦削的身体,袍子下面显得有点空荡。现在时节快到重阳了,日头比较毒。李德茂身子微微的打着颤,似乎有些体力不支。

    汪兴则正当壮年,一身戎装打扮。因为太胖的缘故,他那一身肥肉把铠甲都挤得有些变形。只见他满脸焦急之色,还时不时的用手搭个凉棚朝北张望。

    当众人见到远处影影绰绰行来的队伍时,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已近晌午,广东都司张江终于抵达了观海城,同行的还有广东布政使徐宝禄、广东提司文巽。

    按陈国官制,一州设布政使一人,主司民政、税负等事,从二品官职;都司一人,主司兵政(只有守御训练之责,调兵需兵部虎符),管辖区内一干卫所,正二品官职;设提司一人,主司刑名弹劾以及监督职能,正三品官职。凡遇大事,必三司会审,报皇帝定夺。

    张都司接到汪兴奏报后,顿时喜出望外。这观海卫是他的发际之地,眼下又有一桩天大的军功,若是能够运筹一番,说不定能到兵部做个侍郎,让兵部里面那帮文官也瞧瞧武夫的能耐。于是他立马便知会了徐宝禄、文巽二人,请他们来观海卫巡查。

    ……………

    一刻钟后,张江等人到了北城门口。

    众人忙拱手行礼:“见过张都司、徐布政和文提司三位上官。”

    “嗯,让众位同僚久等了。”张江几位示意大家免礼。

    汪兴抢出说道:“三位上官,我等已在观海楼摆下午宴,请移步观海楼稍事歇息。”

    张江望了徐宝禄、文巽一眼,见他们二位没反对,便笑道:“也行。看来不吃汪指挥使这顿饭,这奏报不好写啊。”众人陪笑。

    观海楼高三层,算是观海城最高的一座建筑了。这里是专门用来接待达官显贵的地方,平素也不对外开放。

    坐在观海楼顶楼,听着远处海浪轻拍海岸的声音,就着月港海景下酒,确实别有一番风情。

    众位官员就座前难免寒暄客套一番。一行人当中属张江品级最高,但是陈国历来是文官要高半级,况且这次观海卫大捷的奏报他还得指望徐、文二人美言几句,于是请徐宝禄坐首位,文巽坐左首位,自己则坐在右首位。其他官员则依次陪同。

    几巡酒下肚,徐宝禄端起酒杯说道:“诸位,前日观海卫大捷,毁尼德兰战舰一艘,此乃我朝对异人首次战功。诸位劳苦功高,扬我大陈帝国国威,我敬大家一杯。”

    众人忙举杯附和。

    “好了,这酒也喝过了,歇也歇息了。卫所的兵士还在太阳底下暴晒,不如我等现在就去军营吧?”说罢,徐宝禄便准备起身。虽然他和文勋两人与这张都司都不大对付,但今天还是给了他面子。现在酒也喝了,是时候干正事了。毕竟与异人开战是大事,朝廷里面还等着奏报。

    旁边,汪兴陪着小心说道:“众位上官周车劳顿,不如再用些酒菜如何?等下还有歌舞助兴。”

    “陛下日理万机,如此大事理应加急奏报,我等岂可耽误?”徐光禄有些不悦。

    “莫要让徐布政和文提司两位久等,还不赶紧去通知卫所准备。”张江不喜自己的下属有些看不清状况,毕竟他也指望徐宝禄和文巽能在奏报里面替他美言几句。

    众人起身前往观海卫校场。

    中途,县令李德茂跟徐宝禄告假说身体有些吃不消。徐宝禄心说喝酒的时候你还好好的,这会怎么就突然抱恙了,不过念在李德茂一大把年纪,他还是准了。

    两刻钟后,众官员到了卫所。观海卫五千多名兵将已经在校场排好队形等待巡查。汪兴一路上极尽点头哈腰之能事,给三位上官引路。

    经过兵列的时候,徐宝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只见那些兵士有五六十岁的老汉,也有十来岁的少年。整个方阵连齐整都说不上,更不用说精气神了。更为可笑的是,很多兵士的铠甲极不合身,看上去极为古怪。

    待众官员在点兵台坐下,汪兴便开始训话。大意便是今天三司大员代天巡查,这是对众将士莫大的恩典,大家要思社稷报效国家之类。

    此时太阳甚毒。兵士等待检阅都等了一上午,耐性也磨掉了。汪兴才讲了几句后,下面便有兵士小声议论,像极了苍蝇嗡嗡的声音。没多久这声音便像瘟疫一样扩散,校场上似乎来了五千多只苍蝇。

    军营的围墙上趴着很多老百姓。钱进和罗三等人也在其中。

    今日观海城来了大官,这是难得一见的盛事,日后吹起牛来也多了些本钱。看这些兵士如此形状,百姓们不免大失所望,不少人对着校场方向指指点点,时不时爆出一阵笑声。

    钱进则隐隐担忧起来。观海卫日后若起战事,老钱他们该如何自处,母亲和宝儿的安全如何得以保证?

    点兵台上,张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按惯例,汪兴训完话还要请他说上几句。照这情形,也不用他出场了。

    这汪兴平日没少孝敬,他前些年更是多番提携,才让汪兴坐上这卫指挥使的位置。哪知今日这厮这番表现,等于当着众人的面抽他的脸。

    “安静……安静……”汪兴开始喝令制止,但收效甚微。此时他已经急出一身大汗,便小心询问道:“众位上官,天气炎热,不如我们进屋内叙话吧?”

    “徐布政,文提司,等下汪指挥使还有要事禀报,不如……?”张江虽气恼汪兴不争气,可这观海卫毕竟是他的辖下,于是也开始帮着打圆场。

    “不着急。再去看看兵械库。”徐宝禄不买账。

    汪兴没法,只得命兵士打开一间军械库的大门。只见里面打扫的比较干净,各种兵器摆放整齐,还算看得过去。

    “全部打开……”徐宝禄有些失去了耐心。他心中隐隐担忧,希望接下来看到的情景莫要让他失望,但最后他还是失望了。第一间是做样子的,越往后面就越不堪入目,甚至有几间军械库是空的。

    “张都司,这观海卫以后若是吃了败仗,陛下怪罪下来还以为是我徐宝禄短了你的军需。”徐宝禄怒道。

    “徐布政消消气,这里面定有隐情……”张江只能委婉应对。

    “不必了。海战那天开炮命中敌舰的兵士何在?”徐宝禄对着兵列大声问道。此刻他只想尽快弄清战事过程,写完奏报便算完事。

    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老兵士被众兵士从后面请出,约莫六十的光景。只见他远远的冲徐宝禄做了个揖,说道:“军士牛二拜见上官。”

    徐宝禄一看是位老丈,说道:“这位老丈,你这么大的年纪,家中子嗣为何不来递补?”

    “回上官的话,老汉从未婚娶,又哪来的子嗣啊?”牛二挠了挠他那寸草不生的脑袋,讪讪的笑道。

    徐宝禄听得这话有些尴尬,便直奔主题问道:“老丈,可否将那天的战事细说一下?”

    这时,汪兴在旁边咳了一声。牛二见状便有些目光闪烁,不敢言语。

    徐宝禄侧头瞪了汪兴一眼,怒道:“是不是要本官奏你个阻挠巡查之罪你才甘心?”汪兴慌忙将目光移到别处。

    徐宝禄走下点兵台,扶住老汉的臂膀柔声说道:“老丈不必惊慌,我乃广东布政使徐宝禄。恰好我家中还缺一名更夫,待这边事了便随我一同回去如何?”

    老汉躬身谢过,便小声将海战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徐宝禄越听便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交战那天尼德兰战舰先有挑衅之举,月港炮台曾向观海卫示警,结果层层上报之后却找不到汪兴。这战与不战总得有人发号施令才行,否则兵士们不敢擅动。得亏指挥佥事卫勋果断发令还击,才使月港炮台抢到了一丝先机。

    这汪兴的渎职之罪肯定是坐实的。不过,卫所的事自有五军都督府管。眼下观海卫大捷的经过已经弄清楚,徐宝禄也不打算多浪费时间。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这指挥佥事卫勋倒是有些见识魄力。他担心自己前脚刚走,张都司和汪兴这帮人便会以各种名目治卫勋的罪。谁要他比上官还能耐呢?

    徐宝禄心思转动,便想了一计,只听他厉声问道:“指挥佥事卫勋何在?”

    “下官在。”卫勋上前答道。

    “交战那天可有上官命你开炮还击?”

    卫勋犹豫了一会,低声答道:“未曾得到军令。”

    “未接到上官指令,你擅自命令发炮,该当何罪?”

    “末将知罪,愿领责罚。但我观海卫有二十万百姓,不容有失。”卫勋也是有苦说不出,交战那日汪兴和两位指挥同知都不知道在哪里享乐,情况又紧急,说不得他只好越权发令了。

    “今日之事暂且记下,来日陛下自有圣断。”

    “是……”

    徐宝禄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已将卫勋发令之事当众说出,又明言此事陛下会有裁断。张都司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这卫勋了。

    此间事了,徐宝禄抚了抚衣袖,冲张江抱了一拳说道:“张都司,本官今日有些乏了,来日再叙。”

    汪兴跑出来说道:“下官已于家中备好上房,两位不若今晚在我家中下榻如何?”

    徐宝禄冷哼一声,便径直朝卫所大门走去。

    “张都司,那本官也告退了。”文巽也准备告辞。

    “本官送送两位……”一路上张都司不停的说好话,同时暗示汪兴这边肯定会有所孝敬。

    到卫所大门的时候,徐宝禄抱拳说道:“张都司军务繁忙,就不用招呼了。”说罢,便径直出卫所大门而去。文巽在后面急步跟上。

第九章 县衙叙话

    出卫所大门没多远,徐宝禄和文巽发现李德茂早已侯在那里。

    这李德茂虽然一大把年纪,却人老成精。估计他对卫所状况十分清楚,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明说,去卫所呢又知道是滩浑水,于是干脆推说自己有病。

    徐宝禄心下了然,待李县令走近时他故意板着面孔说道:“你这猴精,溜的倒是挺快。”

    “老朽这点小聪明,终究还是逃不过二位的火眼金睛啊。”李德茂赶忙行了一礼,陪笑道:“县衙已备好上房,虽然比不上汪兴家的阔气,但胜在干净,两位上官不如今晚便在老朽家中下榻如何?”

    徐宝禄本来就打算去县衙暂住的,专等这李德茂来请。一来县衙是皇帝的产业,他住进去没人敢说闲话;二来李德茂是自己的下属,他住别的地方倒显得生疏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他再拿捏李德茂就显得有点做作了,于是侧头笑问文巽:“老弟,今晚我们便去打他的秋风如何?”

    “徐兄,莫取笑他了,等下我怕他一张老脸挂不住啊。”文巽也在一旁打趣。

    “嗯,罚他多喝几杯酒,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溜。”

    “哈哈……”

    …………

    到县衙的时候还不到申时。此时离晚饭时间尚早,出门又嫌暑气过盛。

    徐、文二人今天都是三更天便起来赶路,到这个点都有些困乏,便各自回房补了个回笼觉。醒来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李德茂早早的便吩咐家中备好了饭,待他二人用冷水敷了面,便引至一座僻静的院子。

    院子占地不大,但胜在院墙边长出一颗老荔枝树,将院子里大部分的阳光都挡住了。树下再起一凉亭,亭子下面摆好石桌石凳,布置还算雅致。石桌上,已摆好五六样菜式,多是海鲜素菜之类。

    待三人落座,徐宝禄指着身前一个小碟子问道:“这是什么吃食,跟墨汁一样。”

    “此物名曰酱油,炒菜的时候放上一点可以提色,吃海鲜的时候蘸一点吃味道更好。据说这是观海城一位秀才偶然制出,才得十坛,全部卖给了观海楼。老朽吃过一次,感觉风味绝佳,于是便求了一坛。”

    徐宝禄剥了一只虾,在碟子里面轻轻蘸了一下送入口中,尝过之后不由赞道:“味道确实不错。这秀才真能人也,居然制出如此神奇之物。”

    文巽尝了一下,也是夸赞不已。

    这酱油便是钱进做出来的。他只晓得大概的做法,因此试了几次才算成功。不过此物最废粮食。他通共才做了十五坛,卖了十坛给观海楼,每坛得银二十两。自此他也算是小有积蓄了。

    酒至半酣,徐宝禄开口说道:“观海卫此次虽然大捷,可是本官却比吃了败仗还要寒心啦。军士良莠不齐,军械十存其一,都不堪大用。万一哪天再有敌来犯,观海卫不吃败仗才怪。”

    李德茂答道:“两位上官,今天老朽也大胆说几句公道话。老朽辗转已当过五个县的县令,如今其他卫所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自高祖皇帝定鼎天下后,南方卫所久无战事,各卫所军官变着法儿霸占军户屯田,军户无田养活自然是逃走另觅生路。现如今各个卫所的军户如有一半都算是好的。”

    徐宝禄虽知道卫所情况不容乐观,却也想听听李县令如何解说,便问道:“我大陈帝国以文治武功立国,边防和地方卫所官军有二百多万之众,照你这么说来能有一百万都不错了?”

    “京营和边镇的情况可能会好一些,南方卫所的只怕更严重。现如今留在观海卫的军户也是被军官百般盘剥,或苛以重税,或役以私役,如今人人都以脱了军籍为荣。城中百姓若有女儿嫁了军户便遭众人耻笑。”李德茂唏嘘。

    旁边文巽忍不住问道:“那今天这观海卫五千多人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发饷才回来的,还有一些是充数的。逃走的兵士要养家糊口,早就有各自的营生了,卫所不发钱银谁会回来?平时卫所一年也难得发一次军饷,可这汪兴从来没跟我少张口。观海城每年的留存1,差不多五成都给了这汪兴。”李德茂说道。

    “依你看来,这些逃走军户的粮饷便是被汪兴吞了?”文巽问道。

    “不全是。老朽得知这汪兴十多年前还只是个千户,现如今都已经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了。观海卫久无战事,他哪来的这么多军功。此中奥妙甚多。”李县令答道。

    徐、文二人听得此话,心中都明白李德茂是影射张都司庇护有功了。

    文巽忍不住拍案而起道:“既然如此,本官少不得要参这汪兴一本了。”

    徐宝禄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说道:“老弟,如李县令所言,现如今这卫所便如一个马蜂窝,谁捅谁倒霉。左右我要去一趟京都,还是待我报李首辅后再行定夺吧。”

    这时,李德茂的管家跑过来说汪兴求见。

    徐宝禄对汪兴实在没什么好脾气,当下便黑着脸说道:“不见,看见这厮便来气。”那管家呆立在一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还是老朽去一趟吧。”李德茂怕管家不能应付,毕竟那汪兴是个正三品的官员。

    待李德茂出院子后,徐宝禄倒了一杯酒自饮,骂道:“今日这奏报是没法写了。”

    文巽帮他把酒添满,自己也满上,端起敬道:“徐兄心忧天下,这点我不如你。”

    徐宝禄也端起酒杯回敬,说道:“老弟,你有你的难处,这汪兴之事你就暂且放一边,寻令堂和令妹之事要紧。”

    “人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现如今还在不在人间都难说。”文巽一脸惆怅之色。

    徐宝禄思忖了一下,说道:“老弟莫要泄气,吉人自有天相。当年令尊下狱之时,你被贬到桂林府当驿丞,估计令堂和令妹在去寻你的路上走失了,老弟不妨循着这条路线去找找。”

    “沿线几个府县的户籍黄册我都查过了,仍是没有线索。”文勋叹道。

    徐宝禄与文巽本是知交好友,每逢三司会审时他二人多暗中扶持,再加上徐宝禄的座师李首辅与文巽的父亲文天正也是渊源颇深,因此个中情谊自不必说。见好友情绪不佳,徐宝禄便岔开话题问道:“令尊如今身体如何?”

    “虽无大病,但行走不便,且身体已落下很多隐疾,每逢阴雨天便全身疼痛难忍。”文巽答道。

    徐宝禄听了安慰道:“令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十八学士案之后,若非令师多方照应,只怕家父早已死在昭狱。家父常常告诫,做人不能忘本。”文巽抬头望天,悲道:“可恨这阉党树大根深,害死了那么多的忠臣良将啊。”

    徐宝禄举杯向天敬道:“敬英灵。”

    “敬英灵。”文巽亦举杯附和。

    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李德茂已经回到院子里,汪兴已被他巧言打发走了。

    李德茂端起酒杯各敬了徐、文二人一杯,说道:“两位上官,这观海卫也并不全是庸人。比如这牛二以前可是跟着先帝打过北方蛮子的,又如这指挥佥事卫勋,此人确有几番才能,奈何在朝中没什么根基,因此无甚大的作为。”

    徐宝禄听出李县令对这卫勋有回护之意,便劝道:“李县令虽然是一番好意,但我若在奏报中提卫勋之功,反而是害了他。且让他再委屈一段时间吧。”

    “观海城是南洋通往我朝的门户,若有异人来犯必首当其冲。汪兴是个酒囊饭袋,靠不住。若是哪天再有敌来犯,老朽只怕还要领着那一百多号衙役去厮杀啊。”李德茂悲声道。

    徐宝禄见状,出言安慰道:“李县令暂且忍耐,我和文提司都不会坐视不管。你也忙乎了一天,且早点去歇息吧。”

    “那好。两位上官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李德茂已经上了年纪,精神头确实不大好。

    于是众人各回各屋。

    注:1留存:地方官署征收钱粮税赋之后,会截留部分用作官员的薪资、卫所的饷银以及其他开支,称之为留存。

第十章 钱进献计

    翌日,徐宝禄和文巽早早便起了床。两人昨晚散去之后都是心事重重,这一宿都没怎么睡好。卫所的糜烂不堪,如一块大石压在二人心头。

    这时,李德茂过来请他们去用早饭,二人就着咸菜随意喝了点白粥。待用过茶水,李德茂躬身问道:“两位上官,今日行程怎么安排?”

    “平日也难得来你这里一趟,今日便去你的县衙坐坐吧。”徐宝禄说道。

    “下官领命。”李德茂回道。

    徐宝禄是李德茂的顶头上司,去县衙也是应该的,一来是体恤下属,二来也是存了考核之意。

    从内宅穿过几道门便到了县衙大堂。只见大堂正中摆着一张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俱全。书案后面竖两根柱子,中间悬一副屏风,上面画大海朝日图,两边则是一副对联,上书“欺人如欺天,勿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县丞、主簿、典吏以及众衙役早已在堂中等候,见到徐宝禄两人纷纷行礼。李德茂吩咐县丞去拿钥匙打开钱粮库和武备库。徐宝禄目光扫过,面露满意之色。

    县衙不大,一刻钟便转完了。

    李德茂请徐宝禄在县衙大堂上座,左边再加个位子,请文巽落座,自己则坐在县丞平时坐的位置上。

    左右无事,徐宝禄心思一转,笑道:“李县令,看你这里治理的也还算井井有条,我们今日便打个赌如何?”

    “老朽一把年纪了,徐布政有啥训示尽管吩咐就是,莫要拿老朽开涮了。”李德茂答道。

    徐宝禄似乎很乐意见到李德茂吃瘪,继续说道:“今日本官便在你这县衙呆一上午,若是无人来击鼓鸣冤,年底考评我便给你一个上评如何?”

    “老朽虽然愚笨,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李德茂出任观海城县令后,除了对打渔走私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其他的都打理的有条不紊。观海城本就富庶,除了些扯皮骂架之事需要在申明亭调解外,人命官司很少。所以徐宝禄要打这个赌,他也乐意奉陪,大家图个高兴吗。

    徐宝禄听了抚须赞道:“嗯,有魄力。来人啦,摆上刻漏,便以午时为限吧。”

    当下便有衙役取来刻漏摆在堂中。

    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李德茂向徐宝禄详细禀报观海城今年的钱粮税赋收缴情况。正说话间,一名衙役进来禀报,说“门外来了个秀才,有要事禀报”。

    李德茂听了心里直犯嘀咕。这位秀才大清早的不在县学温书,跑他县衙来做什么?莫非是讼师不成?观海城的生意很多,有了生意自然就有纠纷,便有些秀才不思功名,专门替那些生意人争讼。

    想到这儿,他唤过那名衙役小声问道:“人在何处?”

    “就在大门外候着。”

    徐宝禄一看这架势,估计有好戏上场,便冲门外指了指,笑道:“李县令,既然他有事禀报,快请进来啊。”

    “是……”

    几息之后,县衙大堂进来一位十来岁的少年,长着一张国字脸,两道一字眉,面皮略黑。这少年便是钱进,他今日是为尼德兰战舰上的火炮而来。

    一进大堂,钱进见徐宝禄、文巽、李德茂一众官员都在,便作了个揖,朗声说道:“学生钱进,拜见徐布政、文提司、李县令。”

    徐宝禄见是名少年,便有些玩味的问道:“听闻你已考取秀才?”

    “是,学生是今年小考中的秀才。”

    “那你今年多大了?”

    “学生到今年冬至便十五。”

    徐宝禄听了顿生惜才之心。自古以来七八岁便中秀才的神童有,可那毕竟是少数。这钱进未及弱冠便已有了功名,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只听他对李德茂笑道:“李县令,看来你这观海城出人才啊。”

    李德茂听了这话有些汗颜,脑海里实在想不起自己的辖内有这号人物。其实这也怪不得李德茂,观海城每年小考中秀才的有七八十号人,钱进中榜的时候排名也不靠前。

    眼下钱进还在堂下恭敬的站着,徐宝禄记起他与李县令还有个赌约,便问道:“钱秀才,听说你来县衙有要事禀报,是不是这李县令欺压百姓啊?”

    钱进狐疑的望了眼李县令,一时弄不明白这些大员在玩弄什么玄虚。这是他重生之后第一次跟官员打交道,也摸不准他们的脾性和作风,便直奔主题说道:“前日我观海卫击沉尼德兰战舰一艘,学生今日便是为战舰上的火炮而来。”

    一丝异色在徐宝禄脸上一闪而过。自观海卫大捷以来,人人关心的都是胜败,却从没想过那些沉在海底的战利品。他这次来观海城一为核实观海卫大捷的真假,二来便是寻摸着看能不能把打捞点什么上来。这名叫钱进的少年倒是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徐宝禄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现如今钱进虽然身量与平常人差不多,但脸上还是稚气未脱。也不知道这主意是这名少年自己想到的呢,还是有人授意,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既然是为火炮而来,为何不去找卫所禀报?”

    钱进听了这话,便感觉这徐布政在踢皮球。自古以来,“官”字两张口,办实事的却不多。他信心满满而来,若是两手空空的回去真有些不甘,便正色道:“学生禀报之事关乎我朝兴盛,说与汪兴还真的不太放心。”

    李德茂听得钱进提到汪兴,又说的很郑重,便令其他人等退去,沉声说道:“徐布政和文提司上体圣心,下恤百姓。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钱进理了理思绪,说道:“诸位上官,当日海战学生是亲眼目睹。这尼德兰的火炮射程远,杀伤力足够大,比我朝火炮强了不少。学生以为,应该把那些火炮全部打捞上来,花点时间加以研究并大规模仿制。日后我朝开疆拓土必先以火炮轰之,若有外敌来犯则以火炮守之,敌人将闻风丧胆。”

    徐宝禄反问道:“既然你把这尼德兰人的火炮说的这么厉害,为什么反而是我方赢了?”

    “一次交战并不能说明实力悬殊。观海卫这次能够打赢,学生觉得一是占了地利之便;二来吗……靠的是运气。海战决胜在于火炮强弱,谁的火炮开炮快,射的远,赢面就越大。此次炮战,若敌我两方都是以战舰对决,我方输的可能性较大。”

    徐宝禄听了这话开始沉思。他与异人有过交往,对异人的船只火炮也有研究过,刚刚只不过是想试一试这钱进的底细。一番交流下来,他已知道这钱进说的在理。

    旁边文巽说道:“你说卫所不可信,可有隐情?”

    钱进一时忘了旁边还有位大员,便朝文巽躬身行了一礼,说道:“禀提司,家父便是观海卫的百户,学生自然知之甚详。”

    “哦?说来听听。”文巽也想听听底下人对观海卫的评价。

    “文提司,这卫所的情况李县令想必非常清楚,就不用学生多说了吧。”钱进也不想过多谈论卫所的事,毕竟老钱军籍还没销,若是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徐宝禄接过话头:“这一门火炮估计得有一两千斤重吧,你有何方法打捞上来?”

    钱进解释道:“学生有一法子供诸位参详。要打捞火炮首先得准备两条大船,两船中间架滑车,滑车的滑轮上面挂上铁索。打捞之时,让善于潜水的渔民先潜到沉船处,用铁索将火炮挂牢;铁索另一端则挂上铁笼子,里面装上差不多重量的巨石块。两边都准备好之后将铁笼子推入水中。这样,就可以把火炮捞上来了。”

    李德茂久在观海城为官,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他略一沉思便说道:“徐布政,下官觉得此法可行。”

    徐宝禄也不当面评价。他轻轻端起桌案上一碗茶抿了一口,问道:“你既来献计,可有所求?”

    “学生并无所求。只是家父在卫所受汪兴的气,我这做儿子的不能不管。诸位上官若是觉得此法可行,便让家父负责打捞之事,看能不能给升个官,实在不行转成庶籍也行。”

    徐宝禄皱眉说道:“此事干系甚大,容我等再商量一下……”虽然钱进提的要求不过分,他要做到也很容易。眼下张都司正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奏报替他美言几句,可关键是他偏偏不想遂了张都司的意。

    钱进听得徐宝禄说要商量,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下。按照他对官的理解,这几位大员应该是一时半会商量不出个什么的。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告了个罪便转身出了大堂,走的时候又说了句“有事去县学找他即可”。

    待钱进走后,徐宝禄问道:“你们觉得这秀才如何?”

    文巽连连点头说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行止见识,是个可造之材。”

    旁边李县令则不吭声。徐、文两人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思索火炮之事,便也没在意。

    突然,李德茂侧头盯着文巽看了几眼,诡异的说道:“文提司,下官觉得这秀才……跟您长的有点像啊。”

    文巽听得一顿,嘴上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天下长得相似的人物多了去了。”

    “嘶……听李德茂这一说,本官也觉得有点像啊,尤其是那两道一字眉。老弟,李县令并不知晓你与妹妹失散的事,他又阅人无数,说不定令堂和令妹的下落真的便在这观海城啊。”徐宝禄略一回想,也觉得是有那么几分像。

    文巽听他们两人都这么说,也开始细细回想钱进的样貌。

第十一章 提司寻亲(一)

    回县学的路上,钱进有些愤懑。这些大官办事就是不利索,左一个商量右一个研究。那些火炮还不知道是铜的还是铁的,如果是铁炮,被海水一浸就起铁锈。若再被海潮冲走,到时候想找都难。

    他这几天一直都在琢磨打捞火炮这事。不论官府有没有想法,他都决定弄几门放自己手上。海战之后,钱进便隐隐觉得这世道并不太平。

    说干就干,他当即去找了罗三、孙豹几个。孙豹家是跑船的,让他去找几条渔船还是可以做到的。罗三去联系骡车。胡冀中则随自己去钱庄取了五十两银子周转。他自己回村里找了十几户渔户帮工,并搜集了一些干木料。

    钱进在村里小有名气,好歹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物,又是个神童,说话还比较管用。

    等他安排好这一切,已经是晌午了。这一路忙乎,他连家都没回,肚子也饿的直叫唤。眼下正好是午饭时刻,于是他又往家里赶去。

    进了院子,文氏正端着一盆青菜出门去洗。看见儿子回来,她略有些意外,问道:“进儿,县学放假了?”

    “母亲,有些事须回村里一趟。有饭吃没?快饿死了。”

    “正准备做饭呢,你这吃货,一顿都不能落下。”文氏笑骂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文氏做势要打,眼睛却突然瞧向门口。

    钱进也转过头去,只见一位穿红袍戴乌纱的官员正扶着大门门框低腰喘气。钱进正寻思这名官员看着眼熟时,那人抬起头来指着自己骂道:“你这猴崽子……让本官追的好苦。”

    钱进一看,这不是文提司吗?于是赶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文提司,这个……学生不知您造访……”话还说完只听身后哐啷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母亲把菜盆子掉地上了。

    钱进心说母亲平时沉稳,今日怎的如此怪异?却见母亲泪眼婆娑缓缓朝文提司走去,口中轻轻唤了一声:“哥……”

    文巽听见这一声呼唤,便细细打量文氏。

    与妹妹分别之时他已二十又一,而妹妹还不到二八年华,身体才刚长成。现在已过去十来年,文氏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身材面貌自然有些变化,他一时也没有认出。待认清楚文氏的五官样貌,文巽终于确定这是自己胞妹无疑,当下便迎过去,大声哭道:“秀儿,你让为兄……找的好苦啊……”

    两人抱头痛哭。

    旁边,钱进一时愣在当场。他怎么都没料到今日去了一趟县衙,便牵出一段十几年前的因果来。自打他记事起,文氏便经常将当年外婆遇害经过说与他听,又将外公和舅舅的姓氏籍贯一一告诉了他,嘱咐他成人之后记得寻访。熟料今日阴差阳错,母亲与舅舅竟然在观海城团聚。

    待两人情绪稍定,钱进劝道:“文提司,母亲,外头日晒,不如家里坐下说吧。”

    两人依言。

    进堂屋后,文氏给哥哥找了条凳子让他坐下歇脚,又把钱进拉到跟前说道:“进儿,这便是你舅舅。快行礼。”

    “稍等片刻。”文巽侧身整了下衣帽,再转过来时脸拉的老长,骂道:“我这好外甥,今儿硬是把我折腾了一上午啊。”

    原来文巽在县衙听李德茂说了那么一嘴后,细细想来钱进的眉眼确实跟自己妹妹相像。他寻了十多年了,也不在乎多花这点功夫,便决定亲自跟过去查探一下,也不用李德茂派人跟着。

    结果钱进一上午转的地方就多了去了,一会儿私塾,一会儿又去钱庄,到了村里后又跑了十几户人家。钱进从小就脚力好,而文巽则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这一路跟过来,把他累的腿都快折了。

    钱进见母亲终于寻到亲人,也是由衷的高兴。这十来年,他没少见母亲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他整了整衣衫,对着文巽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说道:“侄儿拜见舅舅。舅舅……母亲这些年来甚是想念您。”

    文巽早上已经见过钱进一次,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对这外甥还是很满意的。他扶起钱进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这外甥跟自己确实有几分神似,都说外甥像舅舅,看来这话是有根据的。

    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谈起这十来年的往事,文氏又问了许多老父的境况。正说话间,文巽突然问道:“怎么不见母亲在家?”

    文氏不答,眼泪又忍不住开始往下流。

    钱进不忍母亲提起旧事伤心,便说道:“舅舅……外婆已于十五年前为山贼所害。当时我父亲正好押盐经过,侥幸救了母亲一命。”

    文巽今日兄妹团聚,心中本来十分畅快,哪知道转眼之间却闻得母亲噩耗,顿时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大呼:“可恨阉党……害我家破人亡呐……”一口气没接上来,便晕了过去。

    文氏吓得不轻,赶忙掐他人中。钱进则拿了把扇子在旁边扇风。半刻之后,文巽终于悠悠醒转。

    钱进心中不忍,便劝道:“舅舅,今儿是个高兴的日子。我想肯定是外婆在天有灵,才让你们兄妹团聚。切莫再悲恸了。”

    文氏抹了一把眼泪,想起快中午了自己哥哥饭也没吃,水也没喝,于是叫钱进去城里接老钱和宝儿回来,自己则去张罗饭菜。

    准备出门的时候,文巽把钱进叫住,说道:“进儿,你拿我的名帖去县衙跟徐布政说一声,就说‘小弟已得偿所愿’,他就明白了。”

    钱进口中答应着,又去厨房抓了把剩饭吃了。这一上午下来,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到了县衙,钱进递上文巽的名帖。徐宝禄听到文巽终于达成心愿的消息,也由衷的替老友感到欣慰,又对钱进勉励了一番。

    钱进到卫所的时候,汪兴对于昨日校场之事还在耿耿于怀,偏偏一名兵士帮他收拾桌案之时打翻了油灯。汪兴顿时无名火起,拿皮鞭狠命的招呼那名兵士。听得老钱去告假,汪兴二话没说便扬鞭往钱德身上抽去。

    钱德也不怕他,一手攥过皮鞭,一手举起文巽的名帖,喝问道:“提司有事相请,你待如何?”说罢,便摔门而去。

    从卫所出来的路上,钱进打趣道:“老钱,您今天真威风啊。”

    “你母亲寻得亲人不容易。这汪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得罪他了,大不了我带你们几个迁往内地去。”

    “暂时还不用怕他。老钱,且让他再得意几年,日后我帮你好好修理他。”

    两人去驿馆接上宝儿,又在城中采购了些酒菜,便往村里赶去。

第十二章 提司寻亲(二)

    老钱三人赶到家中的时候,屋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乡邻。原来乡亲们听说老钱家来了大官,纷纷来瞧热闹。有几个文氏平时处得好的大婶正在厨房帮忙烧火做饭。

    见老钱回来,众相邻纷纷让避让。老钱抱拳说道:“众位乡邻,内人与十多年未见的哥哥团聚,今日就不留大家了。改日再请大家吃席。”

    乡邻们都很淳朴,钱进平时没少带着宝儿偷吃他们地里的瓜果。虽然偷的时候骂的凶,下次碰到的时候照样会给你塞些吃食在手上。听得老钱分说,他们便散去忙各自活计去了。

    老钱几个进到堂屋的时候,文巽正拿着钱进平时抄写的诗稿看。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嗯,小小年纪便有此气魄,不错。”文巽读到精彩处,忍不住赞叹。

    钱进汗颜,这不过是他打发时间抄写杜普的一首《望岳》而已,实在当不起舅舅这么高看。

    老钱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大舅哥,略有些紧张。只见他整了整衣袖,躬身说道:“下官钱德拜见文提司。”

    文巽也是第一次见到姐夫,便收了诗稿,双手一把将他扶起,笑道:“老钱,咱们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不知道啥时候,老钱这两个字已经成了钱德的招牌。不光钱进喜欢这么叫,连他舅舅也喜欢这么叫。

    老钱沉吟了一下,说道:“当时下官押盐去往韶州,途中正好救下秀儿。只可惜令堂……若是下官能早一步赶到,兴许能把令堂也就了……”

    文巽连忙止住他的话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救下舍妹之恩已经没齿难忘,家父若知晓秀儿还在世上,多半会喜出望外。如今咱们反正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跟你客气,以后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见文巽如是说,老钱心下稍定,说道:“那就依大舅哥的。”

    文巽又弯腰捏了一下宝儿的脸蛋,笑道:“这是宝儿吧,跟秀儿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舅舅……”宝儿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宝儿真乖,只可惜舅舅今天来得急,没给你带糖吃。”

    “宝儿不吃糖,哥哥说吃糖多了会长虫牙。”

    几个人听了哈哈大笑。

    …………

    酒菜备好之后,老钱从床底下掏出一瓶珍藏的好酒。文氏取了些纸钱点燃,放在桌子底下。钱进则在屋外头点燃一挂爆竹。

    “哥哥,先请母亲用饭吧。”依陈国的风俗,遇重要的节日或喜事时是要请祖先用饭的。

    文巽依言,端起酒杯将酒水缓缓洒在地上,口中念道:“母亲,您在天有灵,庇护孩儿终于寻得妹妹。家中一切都好,父亲现如今也拨得云开见日月。今日我与秀儿一家人团聚,您且用些饭菜吧。”

    文氏在一旁听着,眼泪又簌簌的流了下来。

    盏茶功夫后,文氏将饭菜又重新收拾了一下。老钱请文巽坐首位,文巽不肯,说道:“老钱,你当家。这首位我不跟你抢。”

    老钱也不虚套,便请文巽坐好,帮他把酒杯满上,自己也满了一杯,便要敬酒。

    文巽赶忙拦住,端起酒杯起身说道:“老钱,这前三杯酒你别跟我争,我来敬你。一来呢,要敬你救下舍妹大恩;二来呢,要谢你帮我安葬母亲,替我尽了孝道;这第三呢,是要敬你不辞辛劳,养活舍妹还有一双儿女。”说罢,文巽便连续饮了三杯。

    “大舅哥,我也要敬你三杯。这第一杯是要敬你不远万里寻亲,方有今日团聚;第二杯酒呢,是要敬你和秀儿兄妹情深;这第三杯酒呢,说来惭愧,我与秀儿成亲之时,只敬了天地,却未拜得高堂,俗话说长兄如父,今日我便想趁此机会补上。”说罢,老钱也喝了满满三杯。

    文巽看老钱喝完,笑道:“这事不急,家父现已辞官回江西老家,到时候补上茶酒就是。”

    文氏在旁边劝道:“哥,相公,你们两个别光喝酒,多尝尝我的手艺。”

    她剥了几只虾在旁边一个碗里蘸一下,分别夹到他们几个的碗里。

    “这是酱油?”文巽奇道。

    “舅舅怎么知道?”钱进心虚的问道。

    “昨日在李县令家吃过,莫非是秀儿你做出来的?”

    “我怎么做得出来?是进儿做的。”文氏自豪的说道。

    “额……这是在城里老王那里学的,通共才做了一次。”钱进汗颜,心说这些东西以后还是少做为妙,容易穿帮。

    “进儿你才艺双全,我心甚慰。不过以后这些奇技淫巧之物还是少钻研为妙,多花点时间在科举之道上。”文巽正色说道。

    钱进“嗯”了一声,便埋头吃饭。老钱则与文巽继续唠家常。

    “大舅哥,岳父大人现在身体还好吧?”

    “父亲身体还行,只是阴雨天就浑身犯疼。”

    “我祖上有一副方子,专门治风湿骨痛,到时候大舅哥拿去给岳父试一下?”

    “好,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老钱又敬了文巽一杯,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大舅哥,当年岳父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年旧事了……说也无妨。十五年前,太监刘轩结党营私,破坏朝纲,残害忠良。父亲当时身为左都御史,冒死弹劾,结果龙颜震怒,当即将家父庭杖三十。群臣不忍视之,乃集体跪谏,陛下仍不为所动,将一百多名跪谏的大臣全部庭杖,当场就杖死十八名大臣,史称“十八学士案”。父亲后来被下诏狱,刘轩又多番加害,幸得李首辅力保才侥幸留下一条性命。”

    老钱帮文巽斟满酒,文巽端起一饮而尽,继续说道:“父亲下诏狱之时,我正担任礼部员外郎,被那阉党一并构陷,发配广西桂林府担任驿臣。得亏李首辅多年运筹,才得以将阉党一并剪除,不过那也是八年之后的事了。”

    老钱说道:“大舅哥,当年岳母和秀儿欲往广西寻你,却不知你具体下落。后来我也去过江西老家一趟,结果发现老家的房舍已全部被查封。问旁边乡邻,也说不清你的下落。”

    “这也难怪,刘轩未倒之前,我恐他加害便一直隐姓埋名。江西老家解封也是刘轩倒台之后的事。对了,母亲现安葬在何处?”

    “还在韶州境内,每年清明我和秀儿都会去拜祭。大舅哥若有意将坟茔迁回祖籍,我钱德也算半个儿子,自当尽心尽力。”

    “嗯。等此间事了,少不得要麻烦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第十三章 徐宝禄登门

    第二天,老钱早早起床准备宴席。按照村里的习俗,家里有大事就摆个几桌,有需要帮忙的大伙就凑个份子,有喜事的大伙就凑个热闹。

    堂屋内,文巽今天难得高兴,便挥毫写了几副对联。钱进则在一边观摩。

    “进儿,你也来写几个字看看。”

    “额,舅舅,有些拿不出手,您还是饶了我吧。”

    “写的不好怕什么,莫要推脱。”

    钱进见拗不过,便接过毛笔。略一沉思,便提笔写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文巽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进儿,你这首诗的格式、意境都不差,只是你这个年龄,作的诗却是有些暮气沉沉啊。”

    钱进暗暗乍舌。他昨日见母亲和舅舅团聚,心伤自己一个人飘零到这个世间,偏偏又不能对人倾诉。恰好重阳节又快到了,于是他便写了一首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这时,屋外走来几人。钱进一看,原来是徐布政和李县令登门,便赶忙迎进屋里。

    “老弟,恭喜你寻得亲人啊。”徐宝禄一进屋,便连声恭贺,完了又返头看了一下李县令,说道:“你别小看李德茂这人精,关键时刻他这眼力劲还是不错的。”

    “徐兄,多谢你一直关照在下。等下要多敬二位几杯薄酒,聊表谢意。”

    老钱和文氏见来了高官,也赶忙过来行礼。徐宝禄从衙役那里取出二十两银子,递给老钱。李德茂也给出十两银子。

    老钱急忙说道:“两位上官光临寒舍已是荣幸,岂敢再让二位如此破费?”

    “钱百户,听说你田产被夺,要养活这一家大小也不容易,这些银子你便收下,没人敢说你。”徐宝禄柔声说道。

    老钱听出徐宝禄对他有回护之意,便赶忙道谢。

    徐宝禄又对文氏说道:“令兄这十来年不容易啊,江西到广西大大小小的府县都跑遍了,到现在也没成个家。不过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文氏侧身道了个万福,说道:“多谢徐布政记挂。家兄说了,您对家兄一直多番照应,民女在这里谢过。”

    徐宝禄又转头对李德茂说道:“李县令,你这观海城是个福地啊。看来我以后要多来你这转转。”

    李德茂慌忙答道:“徐布政要来自然是下官的荣幸。”

    “哈哈哈哈……”

    这时酒席已备好。老钱便引徐宝禄等人在堂屋正中这一桌坐下,然后自己坐下首位伺候酒菜。

    徐宝禄对老钱说道:“钱百户,你生了个好儿子啊,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为何不叫他过来一起用饭啊?”

    老钱听得徐宝禄夸自己儿子,心里略有些得意。于是把钱进叫过来,与自己同坐一条长凳。

    徐宝禄端详了一下钱进,笑道:“你小小年纪便中秀才,可喜可贺。不过功名之路还很漫长,可千万不要固步自封啦。”

    钱进甜甜一笑,应道:“徐布政教诲,学生自当铭记。”

    徐宝禄又侧头看了文巽一眼,笑道:“说起来,你舅舅可是当之无愧的神童,他六岁便中得秀才,十二岁便中举人,到十八岁的时候便是状元郎了。当年,你舅舅的大名在京城可是如雷贯耳啊,要不是阉党陷害,你舅舅差点就成了驸马爷咯。”

    “徐兄,过去之事不提也罢。”文巽似乎不太愿意被提起那段往事。

    钱进心中纳罕,原来舅舅当年这么出名,于是说道:“学生有舅舅一半聪颖就好了。”

    徐宝禄摆了摆手,说道:“你年纪尚轻,以后自然有大把的机会。可知本官是哪一年登科?”

    “学生不知。”

    “本官大你舅舅十二岁,二十才中得秀才,三十那年和你舅舅一同中的进士。哈哈哈……你问问李县令是哪一年中的进士。”徐宝禄准备爆点猛料。

    李德茂老脸一红,说道:“老朽不才,五十岁才中的进士。”

    徐宝禄说道:“你也很不错了。还有很多生员,七十岁还在备考了。”

    钱进听得暗暗乍舌。自拜杨应和为师后,他便决心攻这科举之道,以求混个一官半职,将来若是能够当个县太爷也不错。听徐布政这一说,方知道科举之道比当年的高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旁边,文巽一脸严肃的说道:“进儿,徐布政是希望你莫要自满,还不快快谢过。”

    钱进依言对徐宝禄行了一礼,正色说道:“徐布政今日训示,学生铭记在心,日后定当不负厚爱,快马加鞭。”

    “嗯,孺子可教也。”徐宝禄露出满意之色。

    “众位上官,酒菜就要凉了……”老钱在旁边劝众人吃菜。

    这时,门口又来了几位军爷。

    钱进一看,来的是汪兴和他儿子汪伦,后头还跟着几名兵士。这汪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知道了文巽寻得胞妹的事。只见那汪兴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下,便径直往徐宝禄这一桌走来,躬身说道:“下官汪兴,拜见徐布政和文提司。今日听得文提司与亲人团聚,特来恭贺。”

    徐宝禄“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文巽则客气的回了一句,也不再理会。他们这一桌已经坐满,汪兴坐也没地方坐,走也不像,便尴尬的立在一边。

    老钱虽然对汪兴不喜,可人家毕竟是个客,便对钱进淡淡说道:“进儿,快引你同门去吃席吧。”

    汪兴是个脸皮厚的主,见徐文二人那里使不上劲,便笑着对老钱说道:“钱百户啊,你家这么大的喜事也不知会一声。这些年,咱俩可是生分了啊。今天本官带了点薄礼,略表心意。”

    说罢,汪兴便从旁边兵士手里接过一个盘子,掀开红布,底下露出十来个银锭,估摸着有一百两的样子。

    老钱皱了皱眉头,摸不准这汪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文巽解围道:“汪指挥使,朝廷严令官员之间不得私相授受。你当着我这提司送礼,是何意啊?”

    汪兴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文提司教训的是……教训的是。”他今日送礼本来就是冲着徐、文二人去的,见这二人都不买账,便将银两收回。

    “既然来了,便随便找个席位坐下喝几杯水酒吧。”文巽挥手说道。

    钱进于是引着汪兴去屋外头。村里面摆酒席一般都是屋内几桌,屋外几桌。现在屋内坐席已经满了,屋外也只剩院墙边还有一桌空的。因为日头有些晒,所以没人愿意坐这一桌。

    “汪指挥使请上座。招待不周,请您多多包涵。”钱进说罢便去吩咐厨房再备一桌酒菜,便回里屋这一桌继续吃酒。对这父子俩,他也是表情欠奉。

    汪兴也不说话,随意抽了条板凳一屁股坐下。汪伦则陪坐一侧,几位军士站在身后服侍。待酒菜上来后,汪兴父子两人随意吃了一碗饭,就匆匆告辞了。

    路上,汪伦愤愤的说道:“今日这钱德一家实在是欺人太甚,爹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你少给我添乱。以后这钱德一家你千万别给我得罪。”汪兴本来就心烦,见儿子还来添乱,更是火大。

    堂屋里面,徐宝禄喝得面红耳赤。老钱也不藏私,把床底下藏的那些好酒全部拿了出来。以往他贩盐去往韶州,每次回来都要带上一些当地产的谷酒。这些年钱进也帮着喝了不少,剩的不多了。

    几人趁着酒兴,便把打捞火炮的事也给商量了一下。徐宝禄本来就打算把这些火炮捞起来送往京城,当下便决定由李德茂的县衙出钱,老钱他们则去联系渔船、车马、木料、石料等物,明日便开工打捞船只。

第十四章 红夷大炮

    第二天中午,老钱找齐了二十多条大小渔船,雇了五十多号人,又从卫所叫了三十多号兄弟,载着徐宝禄、文巽、钱进等人浩浩荡荡的朝尼德兰战舰沉没的地方驶去。同行的还有张都司,以及老兵牛二。

    牛二负责指示沉船方位。钱进没有固定的任务,遇到事情就帮忙出个主意。

    徐宝禄虽然不喜张江,但还是知会了他一声。他作为地方大员却没有独断大权,但凡有事,三司大员都要写一份奏折呈给皇帝。

    这也是陈国皇帝分权的技俩。地方官员遇到大事只能三司会审,谁都拍不了板。因此这所谓“三司会审”到最后就是打嘴仗,谁也赢不了谁,最终决定权就落到了皇帝那里。

    按照牛二指示的方位,船队抛锚停下。

    一位渔民拿出一根很长的绳线,上面打了很多绳结,末端系一个铁陀。只见那位渔民将铁陀抛下船去,手中则不断的放绳。

    几息之后,那位渔民手中的线停止下沉。于是他又提了提绳子,确认铁陀已经沉底后,便将所有的绳线收回船上,再数一数手中的绳结。如此便可以确定海水的深度了。

    老钱问道:“怎么样?有多深?”

    “约摸十丈深。”

    “这个深度潜下去吃得消不?”

    “轮番上阵应该没问题。今天村里来的都是好手。”

    “行。那先下去两人查探好沉船的位置。”

    “好呢……”

    两名身强力壮的小伙各抱起一块石头跳入海中。约莫两分多钟后,海面上露出两个头颅来,冲船上兴奋的挥手。众人忙把他们两个拉上船来。

    徐宝禄急道:“可有找到沉船?”

    “启禀老爷,已看到沉船的桅杆。只是还要往南过去二十多丈。”一名小伙答道。

    钱进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潮汐涌动所致。”

    于是船队起锚开往渔民指出的新位置。船上的人手则开始准备滑车石块等物。

    一个时辰后,第一门大炮被打捞上来。

    整个炮身全部用铁铸造,全身乌黑。炮身长三米左右,口径约十公分,后面有尾珠。大略估计一下,得有四千多斤。

    钱进一看,心中大喜,心说这大家伙应该就是这个时代最厉害的杀伤性武器了。他对徐宝禄拱手说道:“恭喜徐布政,这应该便是滑膛炮了。”

    “哦?何谓滑膛炮?”徐宝禄不解的问道。

    “额,就是……这是学生给这门大炮刚取的一个名字。”

    “滑膛炮……这个名字不太响亮。听说尼德兰人都长的红发红面,不如叫红夷大炮吧。”

    “这个好……。”钱进尴尬的抹了一把汗,心说要解释清楚滑膛炮估计一天也讲不完了。

    大炮浮出水面后,便有渔民下海给大炮两侧固定好数根大型的干木料,然后架在两艘小型渔船中间拖往月港。

    打捞总共花了两天时间,除去已经损毁的,共计得到十八门炮。徐宝禄准备将这些大炮走水路运往京城。老钱于是又派人将这些大炮装好船。

    待打捞全部完工,李德茂便在观海楼宴请徐宝禄、文巽和张江三人,一来算是庆功宴,二来也是送行宴。此间事了,徐宝禄也准备走海路去往京城了。

    席间,张都司低声对徐、文二人说道:“徐布政,文提司,陛下厚爱,着我等治理广东。本官虽然平日多有得罪,但都是对事不对人。如今观海卫大捷已全部查验属实,本官准备即刻草拟奏章递交兵部,不知两位有何可以教我?”

    徐宝禄不动声色,说道:“陛下自有明断,张都司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张江见徐宝禄不表态,也不着急,笑道:“两位同僚,张某不才,有个小小的请求。只要二位的奏章里面提到“观海卫大捷”五个字就算帮了我的大忙,如何?”

    徐宝禄笑着说道:“此事不难,便依你。”

    “哈哈哈,如此,张某铭记二位之恩,以后定当拜谢。”张都司心情大好。

    宴席散去后,文巽私下问徐宝禄道:“徐兄,今日为何依了那张江啊?”

    “现在还不能动他。今日动他,就算陛下把他给裁撤了,明日又来个李江。到时候我们两个又要疲于奔命了。”

    “那依徐兄之意,这事该怎么奏报?”

    “那张江既然说要‘观海卫大捷’这几个字,这个面子还是给他吧。另外,这次打捞火炮老百姓可是出了大力,字眼要尽量往百姓这边靠,不然到时候朝廷的奖赏就直接走兵部那边了。我再跟首辅当面说明卫所状况,请他老人家定夺吧。”

    “如此甚好。”

    “钱进那里你也解释一声,暂时给他老爹升不了官了……官小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

    “进儿肯定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你这边有何打算?”

    “我准备择一个吉日,将母亲大人的坟茔迁往老家,日后也好祭拜。”

    “也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要李县令多出点力。”

    …………

    翌日清晨,徐宝禄的船队出海,准备转道镇江府走大运河北上。文巽则仍然留在老钱家中。

    钱进早早的出了门,也不说去干什么。

    前几日,他本来打算自行捞取火炮。结果徐宝禄的动作有些快,他一门火炮都没捞着,心里有些郁闷。今天,他准备再去沉船地点碰碰运气,反正之前他都已经联系好打捞所需了。

    待渔船行至沉船地点,钱进吩咐众人以安全为要,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就赶紧上来跟他说一声。吩咐完之后,几名村里的小伙各自抱着一块大石头跳进海水中。

    潜水是个专业活,水下压力太大,普通人潜入深度超过十米,就会有危险。村里有些渔民从小就练习潜水掏海底的珍珠和珊瑚,抗压能力高于常人。

    两分多钟后,潜入水中的几名小伙相继浮上水面。众人将他们拉上船。

    钱进问道:“怎么样?找到什么?”

    其中一名小伙答道:“船体本来已炸成两截,前几日拆火炮的时候船体又损毁了一部分,搜寻起来有些不便。”

    “不着急,你们先休息下。先换另外一波兄弟下去搜一下。”

    这时,另外三名小伙已做好准备。钱进又吩咐他们着重搜索一下指挥室和甲板。不到两分钟,这三名小伙相继浮上水面兴奋的喊叫,同时手里挥舞着几支火枪。

    钱进大喜,终于有收获了。

    待他们上船,钱进接过一支火枪仔细查看。枪管是铁的,被海水浸泡过后略微有些锈蚀。枪身长四尺左右,后端有插火绳的小孔,拿在手中掂量一下,差不多二十来斤的样子。这便是火绳枪了。

    有一名小伙是空手上船的。他凑到钱进耳边低声说道:“钱相公,我在指挥室里发现一个箱子。”

    “哦?怎么不捞上来?”

    “太重……提着游不上来。”

    钱进略一沉思,便吩咐道:“你等下再下去一趟,我找人备一根铁索,你只要把箱子困在铁索上面就行。”

    “好呢。”

    箱子不算太重,几个人使力一会儿就拉上来了,是个木箱子。一名小伙一锤子砸在铁锁上,直接把锁给敲掉了。

    钱进上前打开箱子,发现里面装有两个钱袋,还有一架望镜、两把短火枪。钱袋子里面全部都是金币,上面刻着尼德兰皇帝的头像,细细一数,总共有八十二枚。

    周围伙计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眼睛一下就亮了。

    钱进深知有财大家发的道理,便说道:“见者有份。今天与事的伙计每人都发一个金币,工钱照发。剩下的由本秀才保管,留待将来村里有事再用。”

    大伙纷纷赞同。钱进心说这秀才的身份还是管点用的。没办法,老百姓生来就畏惧官,虽然自己还只是个秀才,但代表的也是皇权。

    到下午的时候,钱进这边准备收工。除去金币不说,这次一共打捞了二十几条火绳枪,还有三门子母铳。

    子母铳比红夷大炮轻了很多,一门约三百斤重,上为母铳,下为子铳。一个母铳配五门子铳,子铳可以先装好***,交战时一个接一个发射炮弹。

    虽然没有弄到红夷大炮,钱进这次也还比较满意,便吩咐伙计们把这些枪炮拉回村里,细细打磨过后再上好油,藏在一个山洞里。

    钱进给每位伙计发了一个金币后,还剩余60枚。那两把短火枪和望远镜,钱进则留着自用。

    大伙都忙乎了一天,便各自回家。

第十五章 雪夜火锅

    过了重阳节后,天地间阴气渐盛。

    文巽和老钱便开始商量起灵回乡的事。老钱去请了几位能干的道士主持法事,又请了二十名精壮男子帮工。县衙李县令这边也派了二十名衙役一路护送。选定吉日后,一路人马便往韶州开拔。

    按照商量的路线,老钱他们计划先去韶州起灵,再护灵前往江西,走官道的话一个来回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钱进要参加明年的秋闱,宝儿还小,因此一家人商定文氏和兄妹俩在家等候,等秋闱后再随老钱一同去江西拜见外公。

    老钱和舅舅出发后,钱进将一门心思扑在温书上。他找来历年会试头三名的卷子,每天起早贪黑的背诵。

    陈教谕对此赞不绝口。

    ……

    离冬至还有两天的时候,观海城便下起了大雪。

    钱进穿了件短袄立在宿舍门廊下,静静的看着那一片片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天色渐渐转黑,整个天地间却慢慢的裹上一层白色,一点点雪停的意思都没有。

    想着有段时间没去杨应和那里了,他上街打了两壶酒,切了四斤生牛肉,让肉贩切好片。陈国是严禁宰杀耕牛的,今天也是运气好,正好碰到屠夫宰杀了一头冻毙的黄牛。

    待准备妥当,钱进提着酒肉来到了杨应和的房舍门口,轻轻叩了几下门。几息之后,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杨应和半边脸。

    “杨师……用过饭没?”

    “还没。”杨应和赶忙将钱进让进屋里,紧接着便关上房门,说道:“有段日子没来了吧。”

    “最近家里有点事……”钱进一进门便跺了跺脚上的雪,发现杨应和屋子里也是清冷无比,便问道:“杨师,你这里咋连个火炉都没有啊?”

    “房舍太小,再摆个火炉,万一失火我这些书就不保咯。”

    “杨师,咱们今天改善改善伙食。”钱进提了提手中的牛肉。

    “进儿倒是会享受。”

    两人收拾一番来到县学灶房。

    今天天寒,灶房已经没人,就剩厨子一个人在吃晚饭。那厨子听钱进说要借用下厨房,又得了他两文钱,便匆匆扒完饭就出去了。

    重生之前,钱进是经常给女朋友做饭吃的。到了陈国之后才发现,这里的男人如果下厨会被耻笑,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施展厨艺,今天正好可以重温一下。

    炉膛里面还有些余烬。钱进把灰烬扒开,又找了一把干稻草盖上面,用吹火筒吹了几下。不一会儿,干稻草便点燃了,他又小心添了些枯柴把火烧旺。

    待锅子烧热,钱进放了块猪油在锅子里,把肉贩搭给他的一块牛油放里面煎了,待牛油煎的差不多的时候,又撒了些生姜片和胡椒粉进去,然后倒了几瓢水,只等着水烧开。

    杨应和则把衣服下摆搭在腿上,帮钱进添柴。见他手艺这么纯熟,杨应和奇道:“进儿,看你做饭这么熟稔,以前经常烧菜?”

    “差不多吧……”

    “令堂在家,似乎也用不着你进灶房吧?”

    “有段时间我自己烧饭……”钱进回忆起前世的女朋友,便有些暗自神伤。

    这时,锅里的水烧开了,钱进将牛肉片洗干净全部倒进去,把锅盖盖上。大约一刻钟后,整个灶房都洋溢着一股肉香味。

    钱进从灶膛引出一些未燃尽的柴火放进火盆,又在一侧堆些木炭,正中立个铁架。一切准备妥当,他把一锅牛肉全部盛进铁锅,撒上盐巴放在铁架上继续煮。一个火锅大功告成。

    杨应和闻到香气食指大动,便夹了一大块肉吃了,边嚼边说道:“恩……好吃……好吃。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肉了。”

    “若有辣椒,那就吃的更畅快了。”

    “辣椒是何物?”

    “是一种很辣的蔬菜,经常吃可以开胃,还可以解湿气。”钱进解释道。

    重生已经十几年了,钱进发现陈国居然没有辣椒,玉米和番薯等作物。他寻思着以后有机会是不是要去美洲走一趟。根据记载,大明朝的时候这些作物便是洋人从美洲引进的。

    “那以后有机会可要尝尝……”杨应和边吃边说道。

    钱进把两壶酒在火盆边上热了,两人也不用酒杯,直接用瓶子喝,渐渐的身子也热乎起来。

    “杨师,这几年冬天似乎越来越冷了。”钱进叹道。

    “确实。我自幼在观海城长大,以前这里很少下雪的。这些年不知怎的,经常冬天要下雪。”杨应和面色凝重的说道。

    听杨应和这么说,钱进想起村里面的老人也曾经抱怨过天气。。观海城地处陈国南端,往年是难得一见下雪的。可不知怎的,这十几年来观海城差不多有一半的冬天下过雪,经常有老人熬不过寒冬去了另一个世界。

    自从在史华德那里看过海图之后,钱进认为陈国所在的空间是一处平行世界。这里既然已经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已经出现了火枪大炮。若是按照前世的历史进程来推断,接下来会有一段非常冰冷动荡的岁月,那就是小冰期。当然,几年的气候反常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需要大范围、长时间的统计数据才能印证。

    不过,即便证实了气候的反常,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眼下,两人的主要精力还在那一锅牛肉里面,不多会便把一锅牛肉解决的七七八八。钱进又找了一把大白菜下到汤里,两人各吃了一碗。

    杨应和平素生活很清苦,往往一个月难得吃一次肉,今天终于饱餐一顿,连呼过隐。吃饱喝足后,他对钱进说道:“进儿,带上没喝完的酒去我的住处,那里还有些下酒菜。”

    钱进疑惑的望了杨应和一眼,心说你房间除了书还有什么。当下也不细问,他匆匆把灶房收拾了一下,便随杨应和来到他的宿舍。

    杨应和点上油灯,从一只镶铜皮的小木箱里面取出一副绢摊在桌案上。

    “这是……地图?”钱进奇道。

    “没错。这便是《大陈混一图》的缩略版。”

    “杨师,您怎么会有这个?这种地图我估计只有兵部才有吧?”

    “说来话长……家父曾经是兵部侍郎,这副图便是家父依照《大陈混一图》缩略而成。”

    “原来您父亲也是朝廷的大员啊……”

    “家父被奸臣陷害,于是辞官归隐,最后落得个郁郁而终。家父曾言,官场凶险,不是久留之地,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窝在观海城。”

    钱进心想,自己外公便是因为进谏而受了八年牢狱之灾,弄了个家破人亡;杨师的父亲被陷害也没有善终。看来,这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一不小心便有性命之虞啊。

    杨应和继续说道:“这副地图便是以怒江和冷江作为参照。整个陈国可划分为二京、十四省,二京便是指南北直隶,十四省分别是陕西、山西、山东、河南、浙江、江西、湖南、湖北、四川、广东、福建、广西、贵州、云南。”

    听完杨师这席话,钱进觉得好生怪异。这副图的行政区划基本上与明清时期相似,两条母亲河却名怒江和冷江。乍一看上去,这些地名和河流名字倒像是被人生搬硬凑起来一般。

    这时,钱进发现这些地图上还有一些用图画或文字标出的脚注,仔细一看有稻谷、小麦、布匹、盐、铁等出产的说明,便问道:“杨师,这军事地图为啥标有各府县的出产?”

    “你看的很仔细。现如今这些标注还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拿我们广东来说吧,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稻谷、茶叶、麻、铁、盐均有出产,海里还有那么多鱼,因此老百姓过的富足。但我陈国这么多老百姓,每天吃的、用的数以亿计,不可不查也。为师希望你日后有机,把每一个省、府、县都标注上它的出产之物,到时候献给朝廷,以造福我大陈一亿五千万百姓。”

    “杨师心怀天下,学生佩服。”

    “这些并非我所标注,是你大师兄这些年来游历时记下的。”

    “哦?杨师,大师兄和二师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还记得为师跟你讲的新格物学不?说来惭愧,我这新格物学只能说是个总纲,要延伸下去才能完整。要想发扬光大这门学科,光靠几人之力是不行的,要发动陈国亿万万百姓。你大师兄深得其中道理,他格的便是山川地理;你二师兄虽然也在朝为官,但各门学科都有涉猎。”

    听到这里,钱进已经震撼了。他看向杨应和,此时昏暗的灯光正映在他瘦削但坚毅的脸上,给他整个人罩上了一层黄蒙蒙的光晕。在钱进看来,那是智者的光辉。

    他擦了擦略微有些湿润的眼睛,说道:“杨师,您这新格物学其实是一门母学。大师兄格的山川地理,以后便可以叫地理学;农夫种田也是格物,以后可以发展成农学;采矿的以后可以搞一门矿学。等您的新格物学发扬光大时,各门学科都欣欣向荣,我陈国何愁不兴?”

    “进儿深得我意。如今,这新格物学总纲的书稿快整理成型了,坐在家里已没有用处,明年春天为师便计划北行传道去了。”

    钱进举起酒壶与杨应和对碰了一下,说道:“预祝新格物学发扬光大。”

    两人将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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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柱国介绍:
他本是一名小职员,却意外来到了一处异空间;一个衰败的王朝,却又雪上加霜迎来小冰期的考验。考科举,当京官,宦海浮沉二十载;开作坊,拓贸易,只为点燃工业之火。当大地一片干涸,当硝烟四处弥漫,让我们扛起手中的火枪大炮,让魑魅魍魉尽皆退散消亡。天工柱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工柱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工柱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