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阻敌
冬天干燥,没多久酒坊便陷入了一片火海,还时不时地发出一声爆响。
吴巨和酒坊的伙计们见作坊被烧,心都快滴出血来。这可是大伙一块砖一根木头辛苦搭建起来的啊!若不是钱进有严令,他们这会早都冲下山去拼命了。
万幸的是,酒坊囤积的勾兑酒精已经售罄,银子也运到了四合院妥善保管,如今只剩下后山山洞里面还藏了两千多斤酒精。山洞平时都是封闭的,只留了通往山顶的气眼,一时半会应该无碍。
田力此时庆幸不已。铁坊与酒坊挨的近,自然不能幸免于难。上山的时候,他舍不得那批新打造的刀具,便用布袋裹了全部带上山来了。
此时,钱进忧心忡忡。他们暂避的这个山上没什么树木遮掩。山下火光冲天,可由于时间仓促,他们这好几百号人还只来得及避在半山腰上。若是陈雄和鞑子兵有心查探,只怕是难以遁形。因此,火光腾起的那一刻,钱进便让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心里则默默地跟陈国的各路神仙祈祷了一遍,连窦玛力的主神也没忘记。
哪知道怕什么便来什么。
那陈雄见钱进的作坊被烧,稍稍发泄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就在他准备转身回撤时,目光不经意朝山上瞥了一眼,正好瞅见山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在那里!”陈雄当即手指着山上发出一声大喊。
钱进心里叫了声“苦也”,随即从地上爬起来喊道:“我等已被敌军发现,速往山顶后撤。”
县令刘福才急忙阻止道:“钱侍讲,你不堵住上山的路,却还要后撤,这是什么道理!”
“你若是想被蒙古骑兵的箭矢射成筛子,那你就去堵吧。”钱进一把推开刘福才,引着赵无极和一众人等疾步朝山上退去。
有反应快的鞑子已经翻身上马朝山这边奔袭而来,手上弯弓搭箭。箭矢呼啸着朝山上抛射而来,正好落在众人先前的躲避处。刘福才吓得一缩脖子,手脚并用朝山上爬去。
这座山头并不高,没有什么树木,却到处都是石头,山下有一条小路直通山顶。
刘福才想凭借上山的那条小路堵住鞑子兵的来势,那是痴人说梦。因为山势并不怎么陡峭,等鞑子骑兵缓过神来,从四面都可以上山,到时候钱进等人被上下围攻,可以说再难幸免。钱进只希望到了山顶后,能够借得地势稍稍阻碍鞑子兵冲势,同时让自己这一方避在弓箭射程之外,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其他的则只能听天由命了。
到了山顶之后,他急忙吩咐酒坊的伙计将带上山的酒壶、酒坛归拢,一共只有八十多个,里面装的都是“酒头”,有**十度。仓促之下,酒坊的伙计并未寻到多少酒坛子装酒。他叹了口气,心说只能将就着用了。
伙计们得了钱进的示下,将这些酒坛子分成四堆,东南西北角各放二十个。紧接着,他们又脱下身上的中衣,全部都撕烂成布条,一头塞在酒坛子里面,一头露在外面。这便是“酒精燃-烧瓶”了。
鞑子兵已经下马开始朝山上推进。似乎是思维定势,他们选择了那条小路上山,挥舞着手上的弯刀张牙舞爪的朝山上扑来,队列中有不少弓箭手朝山上发箭,以作策应。
越是危急的时候,就越需要冷静的指挥。
这里除了葛云的三百兵士是正军,有过打仗的经验,其他的只能算军余(预备役);酒坊的伙计没有拿过刀枪,连军余都算不上。好在他们都听钱进的,因此这指挥的重任当仁不让的落在了钱进的头上。
略微一番整顿,钱进将所有的人马组成了三道防御圈,每道防御圈都是由酒坊的伙计以门板围成,两人一块门板。葛云领着三百锦衣卫穿擦在伙计们中间,是阻敌的主力。
三道防御圈的最中心自然是赵无极了。今日若是皇帝死在这里,只怕山上所有的人都要陪葬。
眼看鞑子兵已经冲到两丈多外,钱进一声令下,便有酒坊的伙计点燃酒精燃-烧瓶上的布条,猛地朝鞑子兵身上扔去。一名鞑子兵见一酒坛子呼啸着朝自己头上飞来,下意识的便用手中弯刀劈砍,只听“当”的一声,酒坛子应声而碎。那里面一斤多高浓度的酒头飞洒在他身上,同时被后面的布条引燃。
可怜的鞑子兵顿时成了一个火人,浑身冒着淡蓝色的火焰,并发出凄厉的嘶喊,看着着实人。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陶制的酒壶壁厚,有些酒壶砸在鞑子兵身上并没有爆开,眼下依然有五十多号鞑子兵冲到了最外围的防御圈。
钱进当机立断,提起一个酒坛子拿掉坛盖,瞅准一名鞑子兵便泼出去,紧接着又拿起地上的火把在他身上一扬。鞑子兵穿的是羊皮裘衣,身上的酒精沾火就着,再加上他一路呼号狂奔,没多久便成了个火人。
其他的伙计依葫芦画瓢,将酒精泼洒在鞑子兵身上,身旁的伙计则拿火把点火。他们平时都在一块干活,配合起来也很默契。不多时,又有十多名鞑子兵身上的酒精被点着。
一时间,山头上响起鞑子兵阵阵凄厉的叫喊声。
山下,一名扎辫子穿虎皮的壮汉正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冷眼瞧着山上的一切。按他的估计,山上这些陈**士还不够他手下儿郎一个冲锋的。这里已经靠近京城,他也不想多做停留,以免夜长梦多。
旁边,陈雄已经骑回马上,手里举着个长筒望远镜观察战况。待他借着火光瞧清楚山上的情形时,不由大喜过望,转身对着扎辫子的壮汉说道:“王爷,不得不说您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哦?愿闻其详!”那名扎辫子的壮汉奇道。
“山上有不少锦衣卫,中间那名年轻男子穿的是黄袍,若是没猜错的话,他们护卫的应该便是当今皇帝赵无极了!”陈雄收了望远镜,兴奋地说道。
“是皇帝又如何?抓回去只能吃饭干不了活,还不如抓个农夫实在。”旁边一名鞑子将领不屑地说道。
“伊力扎,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若是王爷这次能把陈国的皇帝抓回去,那你们还需要打什么荒?只需陈国皇帝一道诏书,好酒好肉便会自行送到你们的营帐。”陈雄笑着解释道。
那名被称作王爷的大汉略作思索,便唤过伊力扎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者翻身下马,一阵呼喝之后聚拢了两队人马朝山上奔袭而去。
此时,最先攻上山顶的那批鞑子兵在“燃-烧瓶”和门板的挤压下,已经败下阵来,丢下了四五十具尸体;而钱进这方的工匠损伤了七八人,多是被鞑子兵从门板下方砍伤了脚,要不就是被流矢所伤。
仁武皇帝此时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他偷跑出宫这么多次,想不到今日居然面对面与鞑子兵打了一仗,还小胜了一场。
钱进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酒坊的工匠都是他的宝贝,死伤一个他都承受不起,日后也不好面对他们的亲属。可皇帝如今还在山上,他已经无暇顾及,只希望鞑子兵知难而退。
待安抚好众人,他朝山下望了望,脸色不由凝住了。
两队鞑子兵在山脚下四散开来,人数约有两千人,呈散兵队形朝山上杀了过来。
对方一下子分了这么多人攻山,想必皇帝的身份已经败露,这其中陈雄应该是充当了奸细的角色。钱进突然对自己无比的憎恨: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把那厮给打死?不然哪有今日这么多事?
他走到刘福才跟前,正色说道:“刘县令,陛下乃万金之躯。等下若是守不住了,你带着衙役们护着陛下逃出去。我会带着锦衣卫拼死拖住鞑子的骑兵。”
刘福才正欲说些什么,钱进已经转身离去。
他将所有的锦衣卫唤到跟前,正色说道:“千户所的弟兄们,自从你们到了我这里,还没有陪你们喝过一顿好酒,吃过一顿好肉。可今日鞑子兵来犯,把本应留给你们的好酒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便让他们瞧瞧咱锦衣卫的厉害,让他们有来无回!”
“杀!杀!杀!”这些锦衣卫本就是五军营出身,都是些见过血杀过敌的。这次被欺负到家门口,他们心里都憋了一口气。
钱进又转头对吴巨和田力等工匠说道:“你们都是平民百姓,敌兵来犯,本不应让你们冲锋陷阵,可对方烧了咱们的酒坊,等于是谋害我等家产,这是世仇!我等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吴巨此时已经脱了外袍,红着眼睛说道:“有老爷陪着,我们怕什么!干死这帮畜生!”
钱进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山下,鞑子是分两波攻山,山下小路这里人数最多,大约有一千五百来人。右侧也有一路,是为佯攻,同时也是为了分散己方兵力。他唤过葛云,吩咐道:“葛百户,你领着一百锦衣卫挡住右侧,我这里再分五十工匠给你,你可有把握挡住?”
“千户有令,在下定当不负重托!”葛云躬身一鞠,便领着兵士排兵布阵去了。
钱进走到赵无极跟前,笑道:“陛下,今日您是被微臣给连累了,等下一有空挡,您就随刘县令突围出去,切莫恋战!”
“鞑子到陈国作乱,自然是与朕过不去,怎能说是你的过错?”赵无极不解。
“长话短说,今日领鞑子兵来的便是吕尚书的外甥,名叫陈雄,微臣曾经与他争讼……吕尚书操持户部已是不易,对陈雄作乱之事应该不知情。臣斗胆请陛下日后莫要责怪吕尚书!”顿了顿,钱进又说道:“还请陛下将风雷刀交还我,今日该此刀大放异彩了!”
第一百零八章 退敌
这次敌兵来的人太多,分散兵力只会败退得更快。
钱进将队形调整了一下,将正面人马分成了两个梯队。第一梯队是工匠们组成的门板阵,第二梯队是锦衣卫,刘福才率领一百多名衙役保护皇帝,必要时策应一下。右翼亦如是安排。
工匠们都是丁伟从京城招募来的游食,并无对敌经验。手中六尺多长、两尺多宽的门板是他们的武器。钱进只给了他们两个任务,看见鞑子兵就撞,听见弓弦声就挡。
布置妥当之后,钱进紧盯着山下蜂拥而来的鞑子兵,心中默数着两方短兵交接的时间。待鞑子兵冲到一丈多远的距离时,他抽出苗刀指向山下,发出了第一道指令:“工匠梯队,冲撞!”
所有的门板本来是立着的,为的是隐藏虚实。听到命令,工匠们两两一组抬起了手中的门板,呐喊着朝鞑子兵冲了过去。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兵便如被攻城巨木撞到一般,顿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有的肋骨直接被撞断,口中汩汩的冒出血水。
钱进大喜过望,当即发出第二道指令:“工匠梯队挡,锦衣卫掩杀!”
工匠们得到指令,立即竖起门板作为掩护,将前边挡的密不透风。第二梯队的锦衣卫早已抽刀跟上,第一时间将躺倒在地的鞑子兵补了刀。后续冲上来的鞑子兵举着弯刀朝门板劈砍,一时间也奈何不得。
吴巨在旁边笑道:“酒坊的工匠经常用门板当床,这使门板的活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还不能高兴太早。若是让鞑子兵都冲到这座山头上,再厚的门板也挡不住。”钱进令工匠梯队奋力推倒门板,前方的鞑子兵躲闪不及,只得朝山下退去,有的更是直接跌倒在地,被跟上来的锦衣卫趁势斩杀。
锦衣卫三人一组,每次只盯住一名鞑子兵,上、中、下三路一起招呼,犹如绞肉机一般向前推进。这便是钱进之前与葛云商定的割麦战术。
正面这方有锦衣卫二百名,而一次冲到他们跟前的鞑子兵顶多有七、八十名。两兵相接的时候,锦衣卫只需凭借有限空间内的数量优势,居高临下以最快的速度收割敌人,那么他们后续的战斗便一直都是二百打七十,压力自然要小了许多。
事实证明,钱进的战术奏效了。
鞑子兵悍勇,可那是说的他们在马背上的时候。如今他们只是身体比锦衣卫高大一些,对上三名锦衣卫的攻杀自然吃亏,再加上又是仰攻,第一波攻击他们吃尽了苦头,丢下八十多具尸体败仓惶败退到半山腰处了。右翼那侧,葛云指挥手下一百名锦衣卫和五十名工匠,好险不险的挡住鞑子兵的强攻。
刘福才分了五十多名衙役上前打扫战场。
战损出来了。这次陈国这一方死伤了十二人,锦衣卫五人战死,工匠有七名受伤。事出仓促,这些门板没有安装把手,工匠们为了将鞑子兵奋力挡住,只能死命抓住门沿,被鞑子兵趁乱砍断了手指。粗略算了一下,敌我两方的战损比达到了7:1,已经是非常大的胜利了。
钱进下令所有工匠和锦衣卫后撤,同时将门板高高立起,以防对方弓箭偷袭。他自己则紧盯着山下和两翼的敌兵动向。
山下,那名穿虎皮的大汉面沉如水。
他纵横草原十几年,今日硬是在这小山包上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以往对敌时,敌人往往还没见到他的雄姿,便已被他的儿郎们发出的箭雨射得东倒西歪;铺天盖地的骑兵冲锋,那是敌人的噩梦。只要是长生天的光芒照耀到的地方,他就有信心打赢任何人。可在这座小山下,弓箭射到山顶估计能够被徒手接住。骑兵冲锋更不用说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人骑马还是马骑人。
可他也有属于自己的荣耀。若是今日失利,他以后还何面目去面对自己的部族,又有什么信心去击溃瓦剌大军的攻击。
沉吟片刻后,他一双豹眼在陈雄身上扫了一下,紧接着对山上的鞑子兵发出一声咆哮:“为了长生天的荣耀。儿郎们,限你们一炷香之内拿下山头,活捉皇帝。”
鞑子兵沸腾了。
是了,长生天在注视着我,战死又有何妨;是了,抓到陈国的皇帝,那得是多大的荣耀。
钱进望着重新组织进攻的鞑子兵,心头涌起不好的预兆。他转身走到刘福才跟前说道:“这次鞑子兵来势凶猛,等下敌我交战的时候,刘县令便趁乱领着陛下从后山撤退!”
后方其实也有一条小路下山,只是山势崎岖些。钱进没有第一时间让皇帝走这条道撤退,是因为他知道那是下下之策。若是皇帝早早的从这里撤了,不用多久便会被鞑子骑兵发现,到时候以骑兵的速度,不消一刻钟便可以将他们截住。
唯一的机会便是:他将鞑子兵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正前方的战斗。可那样一来,他也多半是活不成了。来到陈国十七年,他头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是如此之近,同时还有深深的无力。
赵无极虽然久在宫中,可他也知道以山顶这四五百人是挡不住鞑子兵强攻的,可今日他却偏偏不想退。
他第一次听说钱进,是在余大友的奏报里面。当时他还在想,一个人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生生拖死五十多名倭寇。心生敬佩的同时,他心头也涌起了深深的疑惑。今日一战,他终于知晓答案:这天底下是真的有人不怕死的。
赵无极走到一名衙役身侧,冷不丁的抽出他腰上挎着的柳叶刀,指着山下冷声说道:“今日朕不退,诸位爱卿请随我死战。所有战死的人,不论身世如何,后事皆有朝廷料理,家中老人子嗣皆有朝廷奉养。”
钱进和刘福才望着赵无极,本想再劝说一下,奈何鞑子兵来势汹汹,已经没有时间再做劝说了。
钱进回到阵前,手中高举风雷刀,发出了今晚他最壮烈的呼喊:“国君随我等死战,我等岂有不死战之理!杀!”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第一梯队与鞑子兵的撞击开始了。
这次鞑子兵学了个乖,前锋安插了手持狼牙棒的兵士,见到门板就砸。工匠们不敌,手中的门板也被震掉,有几名工匠更是被震飞出去。好在对方的狼牙棒并不多,但也将第一梯队砸出了个豁口,眼看鞑子兵就要趁势攻入。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长满络腮胡子的锦衣卫单手拾起门板,朝涌进来的鞑子兵奋力挥去,当先一名鞑子兵被撞得整个人腾空飞起。那名锦衣卫将手中门板奋力朝豁口处扔出,紧接着又拾起地上另外一块门板,从被攻破的豁口冲出,左扇右突,将周边的鞑子兵扇倒一片。
此人正是钱进新收的锦衣卫王六子。自从将他收服之后,钱进也没怎么管他,等于是放养。不曾想他今日如此悍勇,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可真是一饮一啄、因果循环啊。
来不及高兴,爬上山的鞑子兵越来越多,再不想法破解,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钱进手举苗刀高声喊道:“锦衣卫,随我杀出去。”
第一名遭遇的鞑子兵是个胖子,脸上全是肥肉,眼睛都挤到一处,此刻正举着弯刀挥砍而来。不知道怎的,钱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罗三的面孔,手中苗刀却没停留,直接在他肚腹上划过。鞑子兵摸着自己的伤口,眼神里犹自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而此时,钱进已经杀向了王六子。
这个时候,高远所教的剑术,还有钱氏刀法都已经不管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务求最快最高效的杀死敌人。
王六子此时已经有些脱力,挥动门板的动作也有些迟滞。钱进朝他所在的方位一路冲杀,苗刀所到之处,无不带起血光。王六子见钱进驰援,索性将手中门板一挥,同时捡起地上一柄弯刀朝鞑子兵挥砍,并奋力朝钱进这边靠拢。
身后两百名锦衣卫也已经冲出。此时,他们在五军营积累的杀敌经验便显得重要起来。只见他们依然是三人一组,一人攻杀,则旁边必有两人掩护策应;若是撤退,必有人在后抵挡。可惜他们手中没有盾牌长矛,不然这套小三才阵法的效果将会更加明显。不多时,鞑子兵冲杀的攻势缓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锦衣卫不断倒下。
山腰上的鞑子兵冲不上山,便开始发箭狙杀。箭头都是尖的,射程远,穿透力强,锦衣卫没有穿盔甲,中者纷纷倒地。
钱进奋力朝身后大喊:“吴掌柜,刘县令,速来支援。”
工匠们周围压力已经减轻,此时已经重新组织阵型,在锦衣卫前方举起了门板。县衙的衙役很多都是拿着水火杖的,对敌人杀伤力有限,不少衙役纷纷捡起石头朝山下奋力扔出去。
鞑子兵见久攻不上,再一次朝山下退去了。
来不及歇口气,钱进又领了一百锦衣卫去支援葛云的战阵。等到他赶到右翼,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只见山下全是鞑子兵,葛云的那一百锦衣卫和五十名工匠已经招架无力。甚至还有三十多名鞑子兵绕过战阵朝赵无极所在的山头奔去。
钱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命令所有的锦衣卫去驰援葛云,自己则一个人朝着那三十多名鞑子兵冲了过去。没有任何花哨,无论是对方的刀剑,还是冲过来的兵士,皆持风雷刀一力斩之。
已经记不清挥了多少次刀,也记不清有多少人倒在他的风雷刀下。钱进已经有些脱力,手中的风雷刀也砍出了一些豁口。
一名鞑子兵摸到他身后,举刀欲将他劈杀,却突然顿住,一柄柳叶刀的刀尖出现在他肚腹上。鞑子兵心有不甘地软倒在地,身后现出赵无极略显稚嫩的面庞来。
钱进冲他咧嘴笑了下,缓缓抬起右手在半空中竖了个大拇指,紧接着便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支箭羽。赵无极急忙领着身边的衙役将钱进护住撤回了山顶。
就在这时,京城方向终于出现了动静。一支数万人的骑兵队伍嘶喊着朝酒坊的方向杀来,响声震天。
陈雄见状大惊,急忙对穿虎皮的男子说道:“王爷,怕是三千营杀来了,还是先撤退吧?”
虎皮男子不理会陈雄,心有不甘地朝山上望了一眼,命伊力扎吹起撤退的号角,所有攻山的鞑子兵听到号角,如潮水一般朝山下退去。
第一百零九章 伤
钱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下午。
这些天,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他却如坠深渊一般迷糊,显然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后果。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的床上,旁边文氏和宝儿正守候在一旁,双眼红肿。
“母亲……”钱进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胸口却传来剧痛。他龇牙咧嘴了一阵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低头一瞥,右胸上缠了好几道沾血的绷带。
“儿啊,你终于醒来了啊。”文氏喜出望外。
钱进朝胸口努了努嘴:“母亲,伤口不碍事吧?”
“太医过来看了,说是幸好箭头扎在骨头上,若是扎进肺叶,怕是神仙也救不活了。”宝儿两眼乌黑,显然是没怎么睡好觉,她竖起三根手指头,气呼呼地说道:“哥,事不过三,你看你来京城不到一年,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三趟了。”
钱进咧嘴笑了下,却因为胸口传来的剧痛,只笑了一半便转成痛苦的表情:“陛下他们还好吧?”
“陛下好的不得了。那天在酒坊后山,他还亲自斩杀了一名鞑子兵。不过听徐世伯说,太后已经将他禁足了。这次若不是哥哥,咱陈国只怕要改朝换代了。”宝儿嘟着嘴说道。
“这次还真怪不得陛下……”钱进本想解释一下鞑子兵是陈雄引来,话说了一半便打住。依目前的情形来看,陛下应该还没有将此事透露给太后。看来他还是挺仗义的。
文氏以为钱进是疼的说不出话,便嗔怪的望了他一眼,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这时,艾米莉端着盆热水从外面进来,见到钱进醒来,顿时喜出望外:“进哥儿,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上哭腔。
文氏接过水盆,说道:“你这未过门的媳妇为了照顾你,这几天可是没怎么合过眼。咱老钱家的人,做事可是要对得起良心。依我来看,等你伤好了就把她娶过门吧。”
“额……母亲,这事等我伤好了再说不迟。”钱进苦着脸说道,又转头问宝儿:“锦衣卫和工匠们情况如何?”
“这事你还是问丁掌柜的吧!”宝儿脸上布满愁容。
钱进心里一阵黯然,吩咐宝儿去请丁掌柜。丁伟进门,见钱进已然无碍,顿时放下心来,接着便一五一十将他去京城搬救兵的经过说了出来。
那晚,他拿着钱进的千户腰牌叫开了城门,便直奔广东同乡会所。徐宝禄一听皇帝和钱进都被围在酒坊后山上,惊得连外袍都顾不得穿就出门。去找兵部要虎符已经来不及,他领着丁伟直接闯了三千营在密云的驻地。
三千营总兵祖大用虽然知道新任首辅是徐宝禄,却从没与他照过面,他也没见到兵部发的虎符,便犹豫着不敢发兵。
情急之下,徐宝禄赌了一把,将陛下被围困的消息说了出来。虽然京城大清洗已经告一段落,但若是祖大用心怀鬼胎,只需拖延出兵的时间,陈国便真的要改朝换代了。所幸的是,徐宝禄赌对了,祖大用听说皇帝被围,二话没说便调集了二万精锐骑兵前往宛平县营救。
后面的结果已经分晓。不过,酒坊这次战死了二十多名工匠,伤了三十多人;锦衣卫三百兵士,死伤过半。如今,那些伤员就近安顿在宛平县医治,朝廷的抚恤也下来了,战死的工匠和锦衣卫一人三百两纹银,布匹若干。
钱进听了心里黯然。这些工匠跟了自己不到一年,锦衣卫则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却因为自己而丢失了性命。当日对敌鞑子兵,自己这一方居高临下,却苦于没有远程攻击手段,不然也不会守的这么辛苦。若是六转神机早日出世,也许就不用死伤这么多兄弟了。
“吩咐下去,另外一间酒坊停止蒸酒,全力帮田力重开铁坊。”他想了下,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些硝石都还在吧?”
“硝石都存放在宛平县一处民居,这几个月已经请硝农提纯好了,共得火硝二千斤。”
钱进悬着的心总算落下。细细想来,这火硝最忌火,酒坊每天的炉子不停歇,依丁掌柜的细致,又怎么会将硝石存放在酒坊里。硝石难求,硫磺、木炭便容易多了。他给了一个数目,命丁伟即刻采办,并置办配制黑火-药的工具。
丁伟走了没多久,徐宝禄来了。
他进到钱进的书房,一双虎目盯着钱进瞧了一会。钱进知道他有话说,便示意母亲等人回避。
等她们走后,徐宝禄弹了弹身上那件红袍官服,二话没说便行了一个大礼,唬的钱进便要挣扎着起来。
“徐世伯,您这是要折煞晚辈了。”
徐宝禄正色说道:“这是替陈国百姓谢你的,你当得起。”
钱进汗颜,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陈雄的事说出来的时候,徐宝禄已经拉开了话匣子:“这次酒坊后山一战,你五百人对鞑靼骑兵八千,不光保住了陛下性命,而且战损不到一半,以后你想不出名都难啊。”
“世伯谬赞了。若不是您搬来救兵,晚辈就是有通天之能,只怕也要饮恨。”
“当不当得起,不是我说了算。宫里头的旨意马上就要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游击将军是少不了你的。”徐宝禄捻着胡须笑道。
“赏赐什么的,晚辈倒不是很在乎,可惜了那些锦衣卫兵士和酒坊的工匠。”钱进黯然说道。
“老首辅的话犹在耳边,你就大大方方把这官职接下来吧。虽然是个虚衔,但对于你以后行事也要方便很多。”
钱进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屋外高声唱到:“太后陛下驾到!”
徐宝禄赶忙起身开门迎接,钱进起身不便,依然在床上躺着。
洪公公搬了条凳子给太后坐了。皇帝站在太后一侧,悄悄的冲钱进竖了个大拇指。别人看不懂这手势,钱进看得懂,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烟,心中感叹皇帝学这些技俩倒是挺上道。
太后以为他是失血过多后的后遗症,不由关切地问道:“钱爱卿,伤势可好些了?”
“回太后,怎敢劳动您大驾……伤势已经好多了,只是不能大哭大笑,不然极易引动伤口复发。”
“哦?今日本来给你带来个好消息,既然你不能笑,哀家觉得还是不说为妙。”太后笑道。
“太后有赏,还不快谢太后恩典!”旁边洪公公插话。
“罢了,看洪公公这猴急的样子,哀家也不卖关子了。这次你护驾有功,哀家决定赏你一个游击将军,再赏银两万两。”郑太后笑道。
“太后,这怎么好意思!”钱进早已从徐宝禄那里听到自己要升官的消息,因此面上也还平静。只是听到太后还赏了银子,这倒是有些意外。
太后嗔怪道:“别跟我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哀家知道你喜欢银子,这次你的酒坊被烧了,正好弥补你一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钱进躺在床上,朝太后这边拱了下手。
“这次若不是你……算了,客气话哀家也不跟你多说了,这次的事也算是给皇帝一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溜出宫去。”太后返头瞪了皇帝一眼,后者连忙点头哈腰道:“母后,孩儿已经知道过错。这次孩儿好歹也杀了一个鞑子兵,您却一点奖赏都没有。”
“赏你回去抄一个月的奏章!”
“额……孩儿领命!”
经此一事,皇帝也该收敛一些了。那晚在酒坊后山,皇帝的表现没有令钱进失望,从头到尾都挺镇定的,最后还是他领着衙役救下了自己性命。若是以后皇帝一直这么上道,他不介意替他卖命。将来有皇帝作为靠山,他四处行走也方便许多。
太后和皇帝在四合院呆了会,又到院子里问了文氏和宝儿一些家常才回宫里。
等他们走后,四合院又来了位稀客,正是当日四处寻找皇帝的梅祭酒。
离开酒坊后,他在宛平县兜了个圈子,依然没有寻到皇帝的踪影,回来时听说了鞑子兵的事,吓得三魂差点丢了两魂。本欲来四合院兴师问罪,后来听说他为了护驾受了重伤,便再也没提此事。
钱进没料到他会来,只好朝门口这边拱了拱手,讪笑道:“劳动梅祭酒大驾,晚辈惶恐!”
梅祭酒站在床前盯着钱进瞧了一阵,从怀里抹了瓶药出来搁在床沿上:“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治疗箭创有奇效。”
“那就多谢梅大家赠药了!”
两人以前没多少交情,这话也不知从何说起,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最后还是梅祭酒打破了沉闷:“短短几个月,你从一个百户升到游击将军,这升官的速度连老夫都有些汗颜啊。果真是后生可畏!”
“梅大家谬赞了,晚辈也只不过适逢其会才攒下点功劳,还差点把命丢掉!”钱进客气地回道,又补了一句:“那天梅大家刚走,陛下便到我的酒坊来了,晚辈并不是故意隐瞒!”
“过去的事休提。这次若不是你,老夫百年之后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先帝!”梅祭酒叹了口气:“你伤还没好,那就多休养一段时日,朝堂上若是有人嚼舌根子,老夫第一个不放过他!”
梅祭酒只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望着他那已经有些老迈的身影,钱进感叹:这些老臣迂腐不假,争权夺利不假,总还是有几两骨头的。
第一百一十章 筹建铁血堡
除夕,清晨。
立冬以来,京城只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今天也不例外,空中不时飘荡着几片毛毛雪,就跟灰烬被微风扬起落在袄子上一般,还没来得及积满便已化开。
这是暖冬的征兆。
此时,钱进正躺在一辆南行的马车里,身下垫了厚厚的棉被;老钱和宝儿陪坐在一侧,脸上布满阴霾。丁伟和葛云各领着几人驾着两辆马车跟在后面,里面装的全是银子以及年货。出了永定门后,三辆马车便朝着酒坊的方向行去。
经过这几天的休养,钱进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箭创仍然看着有些人。他早已得到消息,阵亡的锦衣卫和工匠们今天便要下葬,他决定去送一送。
这个举动遭到了一家人的反对,尤其是宝儿。马车颠簸,极有可能引起伤口崩裂,可钱进仍然坚持着要去。众人没有法子,只好再三叮嘱老曹头将马车驶得平稳些,马车里垫了一床又一床棉絮。
酒坊的后山此时人山人海。葛云领着的千户所、刘福才的县衙衙役,有间酒坊、花间坊的工匠们都来送别战死的弟兄。
这些死难军民的棺椁准备就近葬在酒坊后山上。山上石头很多,开凿坟墓不易,有人提议换个地方,被钱进严词拒绝了。按钱进的原话:“日后酒坊重新开张,这些老兄弟们九泉之下闻着自家的酒香,睡也睡得香一些。”
刘福才见到钱进,拱手做了个揖,说道:“钱将军,按北方的习俗,丧事不能跨年操办,下官便提议将下葬之日选在了今天。”
钱进松开老钱扶着的手虚抬了一下:“刘县令,你马上要入顺天府当主事了,还来操心兄弟们的后事,已属不易。这习俗什么的我也不懂,就按你说的办。”
刘福才迟疑了片刻,恭敬说道:“下官这次能够升入顺天府,也是多亏了钱将军的提携。若不是钱将军指挥得当,下官还差点连累陛下和将军,想来都后怕。”
“那天晚上,能够守到最后的都是汉子。”钱进微笑了一下,说道:“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咱们不妨多走动走动。”
“下官先行谢过将军。”刘福才躬身退去。
丁伟拿起二尺白绫缠在钱进手臂上,问道:“时辰已到,老爷可有什么要对老伙计们说的。”
钱进沉默着,从吴巨手里要过来一壶酒,对着那些摆放整齐的棺椁缓缓说道:“兄弟们,都安心去吧,家中老小有我照顾。唉……本是打算让你们随我建立一番功勋,享几天福的……不曾想却害你们丢了性命。我有愧啊!”说罢,他将那壶酒缓缓洒在地上。
锦衣卫百户葛云上前说道:“将军,杀敌报国、建功立业乃男儿本色,如此方不负在这世上走一遭。战死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孬种。”
丁伟也劝道:“老爷,工匠们本都是游食出身。自从跟了老爷以后便有酒有肉吃,还有瓦房住,这份恩情我等以死相报又如何?”
“是啊,老爷,若不是您,我只怕要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境地了。”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怕如今还是个游食!”
工匠们也纷纷劝说道。钱进默然,良久后才说道:“早些送兄弟们安歇吧!”
话音刚落,一名身披缟素的妇人当先嚎啕大哭起来,拦在一尊棺椁前不让工匠们抬起,身旁还有一双十来岁的儿女。其他的妇人被这一引,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酒坊后山上顿时一片哭喊声。
恰在这时,一声巨响在山头荡起,余音久久不绝。紧接着,又连续轰响了五下。钱进朝山头望去,目光中似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山头上,田力正朝天举着一杆六转神机,刚才的轰响正是六转神机所发。似乎对效果还比较满意,田力吹了**管,跑下山来对钱进说道:“老爷,小的终于不负您所望,将第一杆神机打造出来。今日就用它来送别战死的兄弟。”
钱进细细打量了一下,每根枪管有半尺多长,皆为六棱形状,枪管已经被打磨得雪白发亮;枪管尾部都装了后门,便于清洗擦拭;六根枪管以铁皮包覆固定。也不知道田力这几天怎么开了窍,没让钱进多操心便把这物件给捣鼓出来了。
“此乃大功一件。”钱进赞许的说道:“等过了年,你便将铁坊赶紧建起来,掌柜一职非你莫属。”
“多谢老爷!”
六转神机问世并没有给钱进带来多少喜悦。要是这六转神机早出世几天,或许酒坊后山一战便不用战死这么多人了。果真是时也命也!钱进回头望了一眼那些依然在哭嚎的女人孩子,在老钱和丁伟的搀扶下艰难地下了山。身后,六转神机有规律的轰响着,伴随着那轻轻飘落的毛毛雪,一起告慰逝去的英灵。
…………
山下,酒坊已经被烧成了一块平地,上面的残垣断壁如今已经被清理干净。
钱进返头问丁伟道:“这块地有多大?”
“老爷,大概五十多亩的样子。重建酒坊的事您不用操心,我已经请好了工匠,只等年后天气晴了便可以开工。”
钱进点了点头。丁伟就是这点好,啥事都能想在前头,都不用他操心什么事。不过,今年是个暖冬,作物不用担心被冰雪冻死,就怕明年闹蝗灾。到时候铺天盖地的蝗虫过境,庄稼还能有什么收成?没了庄稼,酒坊根本没有原料蒸酒。
当然,酒坊依然是要有的,那是工匠们拼死守护的产业。
钱进担心的是,若是鞑子骑兵春天再来打荒,工匠们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这里正好有五十多亩地,酒坊用个十多亩,铁坊用个十来亩,提炼硝石配制**再弄个小工坊,山洞作为库房,周边及后山全部以高墙围住,到时候一个小型堡垒便成了。里面再建一些民房,工匠们平时累了也可以有个歇脚的地方,总好过睡门板。若是有敌来犯,工匠们便可以依托高墙火枪与敌人周旋,安全也大有保障。
这次宫里头赏赐了两万两银子,钱进打算全部用在堡垒上面,取名便叫“铁血堡”。
他就地取材找了根树枝,在地上残余的灰烬上将铁血堡的规划图画了出来。丁伟只看了一遍便已经领会,问道:“老爷,咱们在宛平县南还有一间作坊,要不要也依此图重新建造一番?”
“那边先暂时不管,将所有的工匠抽调回来。”钱进苦笑着说道:“你家老爷我如今还是穷啊。家里头还有六万多两银子,到时候给你们留一万两,剩下五万两我还有用处。”
“老爷总是想得比我们远。”
钱进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道:“我是你们的老板,不想得远点不行啊。鞑子兵若是再来一次,你、我、还有那些伙计们只怕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丁伟本想问“老板”是什么,后来想想多半与东家一个意思,便止住了话头。他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问道:“给死难军民的抚恤,要不我和葛百户去分发就是了。老板您箭疮未愈,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他现学现卖,称呼钱进已经用上“老板”两个字。
老钱和宝儿一直在旁边不吭声,这一上午他俩一直替钱进捏了把汗,生怕他箭创崩开。
见钱进犹豫,老钱便凑近说道:“儿子啊,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丁掌柜还有葛百户去就行,你和宝儿赶紧回四合院。可别忘了你老爹也是军户出身。”
钱进其实早就有些支撑不住,于是点了点头,嘱咐道:“送银子的时候不要当面送,搁在窗台上或者门下面就行。不过,一定要看着他们家里人拿了银子才走。”
“哥哥比姑娘家的还细心周到!”宝儿在旁边嗔怪了一句。
…………
傍晚,宛平县。
城西是一些商贾豪绅的居住区,中间夹杂着一些小家小户的院子。一处被茂密的野槐树掩映的瓦房内,一名妇人准备好了年夜饭,正呼唤火炉旁念书的一名少年。
“儿啊,你爹刚走不久,兴许他的英灵还没来得及去地府报道,这年夜饭咱们依然是一家三口吃!”妇人柔声喊道,眼睛有些红肿。
少年放下书本,从房里拿出来一壶好酒,说道:“娘,爹最爱喝自家酒坊出的酒,今日正好拿来祭奠!”
“你有心了……”妇人摆上纸钱香烛,又将少年拿出来的酒倒好,喃喃说道:“当家的,眼看儿子就要成人,你怎么能抛下我们孤儿寡母……”说着说着,妇人已经开始啜泣起来:“朝廷的抚恤银子下来了,有三百两。儿子有心科举,朝廷更是直接免试为秀才。往后我们娘俩的日子,你放得心!还有你那些好酒我都给你留着,想喝的时候托个梦来就行……”
妇人正说到动情处,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少年开门,屋外却不见人影。他跨过门槛准备查探一番,结果一脚碰翻一个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百两银子,还有一些年货。
“娘,屋外没见着人,倒是有个袋子。”
妇人心奇,便接过袋子查看一番,良久后说道:“这是咱家老爷自己的心意。他不让我们看见,是怕我们难堪!儿子啊,老爷虽然年轻,却是个一等一的好人,你以后成人了可不能忘恩呐!”
“娘,孩儿记下了!”
…………
宛平县郊外的一座村落里,一间茅草屋内已经摆好了年夜饭,桌上却只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还有一名年轻人,不过气氛却有些沉闷。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老汉举着酒要年轻人陪他喝了一杯,说道:“儿啊,这次你哥哥战死,朝廷体恤,家中子侄可以直接递补进锦衣卫。依爹看啊,你在家里也无甚去处,不如过了年便去钱将军的千户所吧。”
年轻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朗声说道:“孩儿正有此意。鞑子兵犯境,孩儿此去正好为哥哥报仇。”
这时,屋外头响起了几声敲门声。老妪望了老汉一眼,便起身开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布袋。
“老头子,屋外没人,只有这么一个袋子……”
老汉瞥了一眼那个袋子,呵呵的笑了起来,眼睛里竟然有泪光。良久后,老汉止住笑声,说道:“老婆子,这个时候除了钱将军,谁会给你送东西来。”
年轻人听到老汉的解释,眼神里满是坚定。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夜
钱进和宝儿回四合院赶中饭,还没进门便听到李良兴奋的喊叫。
“小李子,过年了也不用这么高兴啊!”钱进边走边喊道,眼睛同时往他手上一瞥,只见一只鸽子在他手上温顺的伏着,只不过身上的羽毛已经有些凌乱,似瘦了一圈:“一只鸽子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吗?”
“哥哥,这是咱家的鸽子。”李良兴奋地喊道。
“咱家的鸽子?”钱进回过神来,往那只鸽子腿上细细瞧了一下,果然箍着一根小铜管:“里面可有信函?”
李良在鸽子腿上的铜管里摸了一阵,取出一张宽约一寸、长约两寸的竹宣纸来,细细一看,上面写着“铁坊已收”四个小楷字。
“金台明莫非把王有财的铁匠坊给盘下来了?还是说王有财的铁匠坊被罚没了?”钱进奇道,转头问李良:“只回来一只鸽子吗?你家金先生当时可是带了一对鸽子走啊。”
“我也是才发现这只鸽子在院子里转悠的,兴许还有一只等下就飞过来了。”李良往天上扫视了一圈,不过并没有发现他希冀的鸟影。
“先给他喂点吃的,再找个暖和的地方让它休息吧。”钱进吩咐道。从京城到观海城,至少有两千公里,这只鸽子依照地磁的指引飞回四合院,中途还要自己去寻找食物,极为消耗体力。
不过,这只鸽子能够平安飞回四合院,已经证明钱进先前驯养信鸽的思路是对的。金台明走的时候只带了一对鸽子,四合院还剩了一对,并且已经孵化了两只幼鸟,到时候驯养一番,很有做信鸽的潜质。美中不足的是,信鸽携带的信息量有限,表达的意思也不完整。若是能够配上密码本,便能传递些紧急的军情了。
两人进了院子后,钱进吩咐宝儿去将艾米莉请到书房。
今天是除夕,自然少不了登门拜节的客人。钱进与老钱、宝儿都去了外边,家中只留了文氏和艾米莉。出门前,他将开门迎客的事交给了艾米莉,毕竟异人使团来访的时候她在酒会上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待艾米莉进屋后,钱进便嘘寒问暖了一阵。艾米莉还没与他独处过,又装着些心事,坐了没多久便有些忸怩起来,脸上飞满了红霞。宝儿端来两碗茶之后便悄悄地退出去,走的时候还冲钱进挤了一下眼睛。
钱进不由大感头疼。他咳了几声,张口问道:“今天上午可有官员到院子里来?”
艾米莉回想了一下,说道:“官员倒是没有,拿着帖子的仆人倒是有许多个。”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略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失望。
钱进听了之后便有些纳闷,自己虽然在官场上没怎么经营,但好歹与现任首辅交情匪浅,还认识好几个尚书大员,如今自己更是升了游击将军。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总会有些官员会来走动认识一下。不过细想一下也就了然:朝廷禁朋党,除夕这天谁还会披着身官袍走街窜巷的;为了避嫌,多是差遣自家仆人拿着各自的驾贴去相互拜节。
出门的时候钱进早有吩咐:礼是不能收的,不过来送礼的官员姓名要记清楚。在京为官,这站位是第一要务,没站好队,即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有可能一朝倾覆。人家既然能够上门,这是释放善意,至少要记着人家的情。
“那些驾贴你都收了吗?”。钱进问道。
“那些人见我的时候神色不善,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往我身上看,都被我赶走了!”艾米莉怯怯地回道。
钱进苦笑道:“京城百姓见过异人的还是少数,看见你当然会好奇。”
“那可如何是好?”艾米莉在陈国虽然生活了几年,可骨子里仍然是一个异人,对陈国的人情世故还是没领会透。她担心误了钱进的事,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钱进示意她别着急,让她去灶房给文氏和宝儿帮忙准备年夜饭。他自己则列了张清单,将那些曾经有恩于己的官员名字都写上,等丁伟回来便让他张罗新春拜节的事。礼不一定要贵重,心意到了就行。
准备妥当之后,他又让老曹头去四合院外的煎饼摊买了十几套煎饼回来。过节了,那户摊贩的老板还在张罗生意。钱进曾经资助银钱,可那老板也是有骨气的。钱进没法,只得时不时的上门照顾生意,同时藉此与李斌与牟青两位联络。每当老曹头出门买煎饼,李斌他们便知道钱进找他们了。
等他二位进门,钱进瞅了瞅他们身上那脏的不能再脏的破棉袄,笑道:“你二人忒敬业了吧?居然把街头叫花子的行头都披上了。”
“回将军,自从黑衣人夜袭四合院之后,我二人深感失职;从那以后,我二人便扮作乞丐守在四合院过往要道上,这身行头也是花了十文钱才从一个乞丐那里买来的。”李斌正色说道。
钱进脸有不忍之色,片刻后问道:“今天是除夕,年货可备下了没有?”
“回将军,我二人老家都在陕西,在京城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年货不年货的也没啥用处。”牟青笑着答道。
钱进又问了些琐碎之事。李斌和牟青也是问什么才答什么,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一开始钱进还以为他二人是因为思念故乡的缘故,细想一下才明白个中关键。
自从他这个千户所入编之后,葛云这位百户后来居上,领着三百锦衣卫在酒坊后山与鞑子骑兵拼了一场,建功立业自不必说。李斌和牟青两人是最早跟着钱进的,如今每天干的都是看门护院的活,日子久了心里多少会有些想法。
钱进会意,笑着说道:“怎么,没能与鞑子兵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手痒了?”
“不敢!不过我二人身手也不弱,若是与鞑子兵拼杀,至少不会比他葛云差!”牟青心直口快,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呵呵,看来牟百户还是喜欢打打杀杀的。也好,太后给我这个千户所的定额是五百人。等过了年,你便与葛云各领二百人,到时候随我去南方!”钱进笑说道。
“钱将军……那还有一百人是不是给我的?”李斌有些心急的问道。这年头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只不过比牟青隐忍一些,嘴上慢了半拍,结果一个好差事便跑到牟青碗里去了。
钱进并不答话。
牟青得了钱进的允诺,当下便有些喜不自禁,见钱进没有别的示下,他便想拉着李斌往外走。李青板着脸立在那里不动,似要等钱进一个说法。牟青只好一个人出了院子。
书房里一时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李斌抱拳问道:“将军,敢问还有别的示下?”
“若是让你继续守护四合院,李百户会不会记恨我?”钱进笑问道。
“不敢!下官既然打定主意跟着将军,自然不会对差事挑肥拣瘦。若是没有这份隐忍,也不会在洪门达那里当一名旗使了。”
“好!我看重的就是你这份隐忍!刚刚故意不给你答复,其实也是想考校你一番。如今确实有一职位,很适合你!”
“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钱进将李斌唤至跟前,低声说道:“这次鞑子兵突袭酒坊,其实是静公主的人引过来的。”
李斌惊得长大了嘴巴,万万没想到黑衣人夜袭四合院之后,静公主居然还有如此厉害的后招留下。他定了定神,问道:“将军,可是要下官去对付静公主布下的棋子?”
“不错,与明白人说话就是痛快!”钱进哈哈笑了起来,结果只笑到一半,胸口伤势被牵引到,疼得他龇牙咧嘴起来。等缓过劲来,他恨恨地说道:“我跟静公主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明王造反忌惮我外公而已。她三番五次欲要我的性命,我若是再坐以待毙下去,以后只怕处处被动。”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京城大清洗虽然拔掉了静公主在官员里面安插的不少钉子,可以她的精明,只怕还有不少暗子留下。至于怎么做,不用教你也知道!经过这几个月的盯梢,想必你对于谍子这个行当已经颇有心得!”
李斌已经听出钱进的意思,这是要他组一队人马专门去对付静公主留下的后招。锦衣卫本来就是官方的谍子,他在锦衣卫呆了两年,对于其路数已经了然于心。
“幸好刚刚没有随牟青离去,不然将军只怕不放心将这差事交给我。”李斌如是想到。他整了整身上那件破棉袄,正色说道:“蒙将军看重,下官自然把这差事办好!只是,人手和银两从哪里出?”
“不妨跟你交个底,这个差事我只能给你五千两银子,剩下的要靠你去张罗。至于人吗,京城有许多游食居无定所,你好好物色一番想必不会失望!”钱进笑道。
“将军这是要我去游食里面物色人手?”
“游食又怎么啦?丁掌柜他们都是游食出身。”钱进摸了摸鼻子,笑道:“游食在京城本来就能找到生计,咱再给他一个锦衣卫的身份,想必他们是愿意的。只是,所有的人手你必须过一遍,那些来路不明的不要;当然,你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所有的谍子必须单线联系,以防被人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是!下官这就去整个章程出来!”
“嗯!这个谍报组织就叫暗夜,我要它开春以后便开始运转起来。”
“下官领命!”
等李斌走后,钱进独自在书房内沉思。当初他离开观海卫的时候,便授意父亲的老部下刘虎成立个情报组织,主要目的便是侦测倭寇动向。不曾想岛国如今内斗,无暇顾及陈国沿海一带。这个组织似乎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
不过,钱进也没太在意,他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给“暗夜”培育一批种子而已。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多少会有些收获吧!
老钱和丁伟、葛云三个为了分发死难军士以及工匠的抚恤,直到深夜才回来。李良第一时间在院子里燃响了鞭炮,不约而同的,其他院子里也跟着点鞭炮。一屋子人围着火炉吃着酒菜,好不惬意!
钱进因为伤势不能饮酒。
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仰视着漆黑如墨的苍穹,似要从中窥出一个未来。听到四面八方响起的鞭炮声,他不由叹道: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