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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猴神大叔     天工柱国txt下载     天工柱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洪治帝崩

    翌日清晨,钱进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昨夜喝了一整壶酒,头略有些疼。

    他洗漱一番,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发现雪已经停了。路上已经有一些行人往来,地上的雪也被踩得有些融化的迹象。

    钱进穿好衣服,准备上街吃点东西。

    一路上,虽然已经有些商铺开张,但客人很少,整个街上显得有些冷清。有些突兀的是,所有的商铺、客栈、酒楼,以及百姓的房舍门口都挂着一盏白灯笼。在陈国,挂白灯笼意味着有人老去了。

    钱进拉住一名行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先帝已驾崩了……”

    “什么时候的事?”

    “信使昨夜才到的观海城,据说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说完,那名行人便匆匆离去。

    钱进驻足沉默。

    按理说有人故去是件悲伤的事,可故去的那位就如一尊神邸一样,只见其光芒,却瞧不清样貌。钱进既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丰功伟绩,也没有见他有什么亲善的举动。唯一出了名的便是他庭杖了一百多名大臣,把外公关了八年昭狱。

    自己需要悲伤吗?钱进摇摇头,抬脚便往喜丰楼走去。

    今天喜丰楼的生意破天荒的有些冷清。钱进大摇大摆上了二楼,又大摇大摆的坐在平时很紧俏的靠窗座位上,点了碗稀饭和两笼包子,再加一小碟咸菜。两口稀饭下肚之后,火烧般的胃里感觉舒坦了些。

    此时二楼就两桌人,不远处还坐着两位,看打扮像是走南闯北的行商,此刻他二人正小声的交谈着。

    其中一位说道:“听说先帝三十六岁才登基,满打满算在位二十六年,活了六十二岁,已经算长寿的啦。”

    “嘘……先帝岂是你能议论的?小心抓你进大狱。”另一名行商赶忙提醒他别乱说话。

    钱进不紧不慢的吃完。临走的时候,他走到隔壁那一桌抱拳问道:“两位仁兄,如今即位的是哪位皇帝?”

    那两位行商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见是个书生,便冲北方抱了一拳说道:“先帝只有一位子嗣,如今即位的是仁武皇帝。”

    钱进道了声谢,便出了喜丰楼。

    他在街上随意的转着,专挑那些没有被弄脏的积雪踩,不知不觉便到了驿馆外。他咧嘴笑了一下,心说自己是想妹妹了。

    推门进去,驿馆的院子里面堆着两个雪人,每个雪人都戴着一顶斗笠,看起来活灵活现的。听到楼上传来宝儿和艾米莉的嬉戏打闹声,钱进的唇角不经意的翘起。

    上楼后,钱进轻轻叩了几下门。屋内传来脚踩在楼板上发出的咚咚声。正琢磨着这次是谁开门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珍妮热情的笑容。

    “哥哥……”

    “进哥……”

    屋里面跑出来两个快乐的精灵,差点没把钱进给撞倒。自从宝儿和艾米莉熟稔之后,她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艾米莉爱屋及乌称呼钱进为哥哥。

    “你来了啊。”史华德抬头说了一句,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又开始看他手里那本硬壳纸封面的厚书。

    一番寒暄之后,钱进问珍妮:“艾米莉和宝儿两个怎么样?”

    “她们两个无话不谈。宝儿已经学会很多日常英语,艾米莉的陈国话也讲得好了很多。”

    钱进听了很满意。

    这时,史华德已经合上他那本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厚书,把眼镜也摘下搁到桌上,问道:“贵国的洪治皇帝去世了,你知道了吧?”

    钱进“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史华德唏嘘不已:“做一个皇帝实在太辛苦了,做一个负责任的皇帝更加辛苦。每天要很早很早就起床,上朝,批很多奏折。皇宫里又有那么多规矩,做皇帝其实并不开心。”

    “即便如此,仍然有许多人想当皇帝,他们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钱进反驳道。

    史华德是传教士,在他看来所有的人都是主的子民,即便是大奸大恶之徒也不过是迷途的羔羊,日后总会返归主的怀抱。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说道:“愿他在天堂安息吧,但愿天堂没有那么多奏折……”

    钱进不想跟他谈论皇帝的事。他掏出一支火枪递给史华德,问道:“史华德先生,您那里还有火-药吗?”

    自从钱进从沉船上打捞到两支火枪后,每次出门他都喜欢别一支在腿上。没有火-药,这火枪也只能用来吓唬人,当棒槌砸人也可以。

    史华德接过那支火枪把玩了一下,问道:“这是从尼德兰战舰上打捞上来的?”

    “不错……只是没有火-药,我还从来没有使用过。”

    “你的运气非常的好。这是燧发枪,使用起来要方便很多。”说罢,史华德扣动扳机,只见火枪上的燧石在火门上擦出一线火花。

    这支火枪钱进也把玩过,对它的结构也很清楚。听史华德的意思,燧发枪还是稀缺品,自己算是捡到宝了,于是问道:“燧发枪在贵国已经大规模使用了吗?”

    “应该还没有。我国的军舰每年也会在观海城停泊几次,和贵国做一些交易。据我所知,目前那些水手还在使用火绳枪。”

    史华德将火枪交还给钱进。他起身回了一趟房间,过了一会拿了一个牛皮袋和一个木盒出来。

    “我这里火-药也不多了。这个袋子里面装了约摸发射十几次的火-药,还有十几颗铅弹。你先拿着用吧。”

    钱进接过道谢,又问道:“史华德先生,您刚说贵国的军舰会常来观海城?”

    “是的。每次他们靠岸,我和珍妮会通过他们寄些书信回国去。”

    钱进心思转动,问道:“史华德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忙,您能不能帮我跟贵国的舰队购买一些火-药?”

    “你要那么多火-药做什么?”史华德狐疑道:“火-药可是战略物资,对一般人来说很危险。”

    “上次打捞尼德兰战舰,得了些火枪和火炮,我打算用在观海城的城防上。只是,若弄不到火-药,这些火器就都是些摆设。”钱进实话实说。

    史华德思忖了一下,说道:“其实火-药的配方最早还是贵国发明的,你为什么不尝试自己配制一些呢?另外,贵国的军队里面应该也有火-药。”

    钱进心说自己何尝没有想过自行配制,只是木炭和硫磺都好得到,但是硝石难求啊。况且,那几架子母铳用起**来可不是一星半点,正应了那句话,“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他也想过让老钱从卫所弄一些出来,但是考虑到汪兴不是个省油的灯,只能算了。

    最后,史华德答应帮忙跟英吉利的军官商谈一下。

    …………

    从史华德那里出来后,钱进又去了王秀才那里一趟。每年快冬至的时候,老钱都会一大早领着他出去拜节。现如今老钱还在江西,所以今年的冬至钱进只能单独去拜节了。

    到私塾的时候,王秀才还在教书。今天他穿了件灰白色的厚长衫,头上束着白巾,腰间缠着一条草绳。皇帝新丧,上至三公九卿,下到秀才,都要披麻戴孝。

    见自己的得意门生上门,王秀才便让私塾的学生自行温习功课,他自己则领着钱进去了堂屋。待坐定之后,只听他责问道:“先帝驾崩,全国大小官员要守孝九九八十一天。你既有功名在身,为何这么不懂规矩?”

    “今早出门后才得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准备。”钱进连忙解释。

    王秀才点了点头,又问道:“明年的秋闱准备的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吧……”

    “莫要大意,这一次如果不中,便要再等三年。”

    “学生晓得,一直未尝懈怠。”

    辞行的时候,钱进又递上五两银子,算是拜节之礼了。

第十七章 除夕新年

    年三十这天,陈国还在服国丧。

    钱进和宝儿已回到卧牛村和母亲团聚,史华德一家也被请来了。

    虽然陈律规定国丧期间不准操办红白喜事,不准看戏奏乐,但村里面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来也没这么多讲究。再者,观海城离京城十万八千里,陈律有时候也管不了这么远。

    厨房里面,珍妮正在跟文氏学习做菜。只见她左手小心翼翼的按住豆腐,右手正准备切的时候,却因为按的力气太大,把豆腐压烂了。

    文氏忙给她演示。一块豆腐到了文氏手里,横一刀竖一刀,不一会就变成了豆腐丁。然后,她又拿起一只萝卜,不一会就把它变成了一碗细细的萝卜丝。珍妮在一旁啧啧惊叹。

    屋子前面,宝儿和艾米莉正在玩炮仗。这个游戏一般只有男孩子才敢玩,两个小姑娘却玩得不亦乐乎。

    史华德则在堂屋跟钱进学写毛笔字。他用惯了鹅毛笔,一支毛笔到了他手里感觉就成了一条泥鳅,怎么拿都拿不稳。钱进只好手把手的教他。

    离晌午还有半个多时辰,文氏已经把菜全部都切好,就等着焖炖煎炒炸了。她从灶房出来跟钱进说道:“进儿,你再去村口望一下,看你爹回来没有。”

    钱进应了一声,便披了个袄子出门。

    路上,前几日下的雪已经结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这已是今年第三场雪。

    钱进立在村口那个小山包上,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朝着进村的那条路张望。按理说老钱出门快三个月了,算算日子也应该回来了。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钱进朝村口瞥了一眼,只见远处缓缓行来一个人影,虽看不太真切,但行走姿势跟老钱有些相像。

    待那人走进,正是离家三个多月的老钱。

    只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裹在一件玄色的厚棉袄里面。嘴唇有些干裂,脸上长满了胡子,倒显得多了几分粗犷。脚上的靴子也是长筒的,靴面上还缠着两根稻草绳作防滑用。

    这是十多年来老钱出门最久的一次,而且是在这种大雪天气里。以往每次出门,老钱总是能在一些重要的日子赶回来团聚。作为一个男人,做到他这种程度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钱进两兄妹能够平安长大,老钱居功至伟。就算钱进脑子里面装满了现代的知识,以后前途无可限量,没有老钱,他可能还没机会使用便沦落到街边要饭甚至饿死的地步。

    想到这里,钱进迎上去接过他身后的一个大布包,说道:“爹,终于回来了啊,大伙就等你吃团圆饭了。”

    老钱咧嘴笑道:“大雪封路,车马都走不了。我走走停停,愣是走了一个半月。”顿了一会,老钱奇道:“进儿,你刚叫我什么啊?”

    “叫你爹啊。”

    “好小子,终于肯叫我爹了。”

    …………

    回到家中,宝儿见爹爹回来,早已兴奋的喊叫起来。文氏听得动静,也从灶房出来,见是父子俩回来,顿时喜出望外。

    见到史华德夫妇,老钱行了个标准的脱帽弯腰礼。史华德夫妇也回礼。

    钱进在旁边笑道:“老爹,你这个礼还真像那么回事。”

    “一边去。有空你也多跟宝儿学学。”

    回到家中,老钱第一件事便是打两桶热水泡了个澡。这个把月都在赶路,估计他也没机会洗澡。

    等老钱出来的时候,文氏这边也已经张罗好饭菜。待祭奠过祖先,一屋人坐好。这时,钱进说道:“今天我有点好东西给大家尝尝。”

    众人见他说的神神秘秘的,忙催他快点拿出来。钱进取出一个酒壶。

    老钱问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谷酒啊……”

    众人一听便没了兴趣,这里只有老钱好酒。钱进小心倒了一满杯,对老钱挤了挤眼睛,笑道:“爹,您先尝尝。”

    旁边文氏听得钱进管老钱叫爹,心说这娃今天怎么转了性?自己以前好说歹说,这孩子也不听。今天没人劝便自个叫上爹了。

    老钱跟平常一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感觉一条火线沿着喉咙直钻肠胃,把他辣的够呛。等辣劲过去之后,隐约感觉一股暖流在胃里面涌起。

    “怎么样?”

    “有劲……这是什么酒?”

    “就是谷酒啊,不过是收过水的。”钱进呵呵一笑。

    这段时间天寒,钱进便做了个简易蒸馏装置,最后蒸出两壶50°左右的白酒。因为没有专门的密封设备,酒气跑了很多。不过这种天气,喝一口高度酒,身子也暖和好多。

    钱进又要给史华德倒上。史华德忙说不用,作为主的使者,他是不能饮酒的。旁边珍妮没那么多顾忌,自告奋勇的喝了几杯,连呼过瘾。

    待用过年饭,文氏便急忙问道:“相公。我爹和哥怎么样?”

    “岳父身体还硬朗。他老人家也很想念你,嘱咐我早点带你们娘三回江西住段时间。你哥把岳母的灵柩安顿好之后,便准备在家守孝三年。”

    文氏听了,眼圈又有点发红。

    钱进见状,便问道:“爹,这一路可还好走?”

    “别提了。这段时间北边冰雪成灾啊,车马基本上已经不走了。我从江西出来的时候,有些人家窗户都已经堆上雪了。幸好我跟上了一路行商才顺利回来。”

    “官府没想办法赈灾吗?”

    “府县这些人烟密集的地方官府还能照顾到,偏远的村落估计顾不上了。”

    众人唏嘘不已。吃完饭后,老钱从袋子里面掏出很多吃食,都是江西的特产。文氏专门装了一袋递给艾米莉,又塞了一些给宝儿。

    老钱递给钱进两本字帖,说道:“进儿,你外公听闻你喜欢临摹字帖,让我带了两本给你。”

    钱进接过一看,一本是《蜀素贴》,一本是《寒食帖》。于是满心欢喜的问道:“这是真迹?”

    老钱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你想多了。这是你外公的得意之作。”说罢,他又取出一把长命锁挂宝儿脖子上,说道:“宝儿,这是你外公给你的。”

    宝儿轻轻的抚摸着那把长命锁,心中想象着那位从未谋面的外公的模样。

    旁边,艾米莉满脸沮丧。老钱又从布袋里面掏出几本小人书来,递到艾米莉跟前。艾米莉终于破涕而笑,拉着宝儿一睹为快去了。

    等文氏收拾好之后,众人围着一盆火唠着家常,磕着今年新收的瓜子,不时爆出一阵笑声。

    不知不觉夜幕便降临了。村里陆陆续续便有人家点上了油灯,只是那点点灯光与即将到来的浓夜相比,显得格外渺小。

    远处,稀稀疏疏的不时传来一阵鞭炮声。仁武皇帝即位以后的第一个新年就要来了……

第十八章 议修炮楼

    过了元宵之后,老钱把村里的里长以及一些乡绅请到了家中。

    自老钱说了北方的灾情后,钱进心中便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他让村里的老人仔细回忆观海城这十几年来的天气,并作了详细的记录。后来,他又去城里拜会了几位走南闯北的行商,详细了解北方的天气变化。

    这十几年来,陈国是每隔个三五年便闹一次天灾,不是冰雪就是旱灾,要不就是洪涝,与小冰期的特征极为符合。

    陈国是典型的靠天吃饭。若是风调雨顺还好说,一遇到自然灾害就会导致作物减产。寻常百姓家里是没多少余粮的,若是断了收成,便会变成流民,更有甚者便会揭竿而起,从而演变成农民起义。

    历史上几次大规模的动荡都跟小冰期有关,如汉末的黄巢起义,三国争霸时代,明清时代。因为小冰期持续时间很长,待几十上百年过去,老百姓已经十不存一了。

    观海城虽位于陈国南端,受的气候影响较小,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因此,钱进请父亲出面召集里长和村里的乡绅商议修筑炮台的事。

    堂屋内,里长听了老钱的提议之后,只是一个劲的抽着旱烟。里长七十多岁,在村里面德高望重,又管着村里面代收钱粮税赋之事,说句话村里面的乡亲都认。钱进与里长都姓钱,算是同宗,平时管他叫爷爷。

    此时,里长已经抽了几杆子旱烟了。钱进见他还不表态,便起身走到他跟前说道:“爷爷,修炮台是为了村里的安全着想。您如果觉得不妥,大可以说出来一起商量啊。”

    里长轻笑了一下,手拿着烟锅在凳脚上磕了磕,说道:“钱相公,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道理。只是,修炮楼要对付谁?连个人影都没见,你要我怎么去跟乡亲们说这事?”

    “爷爷,前几个月红夷不是都打到观海城了,谁知道他们今年会不会又来一次啊。”钱进不敢跟他们说小冰期的事,说了也白说,以他们的认知根本不会理解。

    里长指了指观海城那个方向,笑道:“那不是还有观海卫吗?”

    旁边老钱听了这句话脸色有些难看。观海卫的战力如何,钱进心里清楚,只是他也要顾及一下老爹的面子,便说道:“虽然有观海卫,但是周边村落这么多,到时候恐怕也难以顾及。”

    里长听了不作声,从怀里寻摸出旱烟袋又装了一锅烟点上,屋子里弥漫着旱烟的辛辣味道。旁边那些乡绅也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摆在桌上的瓜果之物却没少吃。

    钱进看着这些人长叹了一口气。

    本来他是打算拿一部分银子出来,这些乡绅再出一部分钱粮和劳力,这修炮楼的事就成了。看那些乡绅的德性,倒像是自己求着他们一样。他真想丢下这事图个清静,奈何都是些乡里乡亲的,若是哪天真被敌寇杀到家门口,他也于心不忍。

    里长翘着个二郎腿,手端着烟杆猛吸了几口旱烟,直到那烟锅里的烟丝燃烧殆尽。他将烟锅里面的烟灰磕掉,将烟杆别入腰间,似乎准备起身离开。

    良久之后,他又重新翘起二郎腿,问道:“就算你修了炮台,如果来了大股的匪寇,你以为我们村子里面这一百多户人家靠这炮台就能挡住吗?”

    钱进一听这事还有戏,便喜道:“爷爷,村子里面不会来大股的匪寇。”

    “你就这么笃定?”

    “大股的匪寇主要以城市为目标。旁边有个观海城,比我们村里有钱人多了去了。他们到我们这村里来图啥?咱们只要防住小股流寇就行了。”

    里长听完,又是沉默不语。

    钱进见他犹犹豫豫的便有些火大,便踱至堂中沉声说道:“本秀才之所以提议修炮楼,一不为名,二不为利。村里面这么多乡亲,从小对我多有照顾。万一有寇来犯,烧我们的房子,杀我们的村民,侮辱我们的姊妹,那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里长被他这番话说得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他讪笑了一下,说道:“老朽又何尝不知道这修炮楼是为了村里好,只是乡民平时都要种田,县里面有时还会抽调一些民力。最关键的是……这动土动工都需要钱银啊。”

    钱进心里笑了一下,原来里长发愁的是银子,便说道:“银两的事您不用太操心。上次打捞战舰有一些收获,我这边先出400两银子用着,不够到时候再商量。爷爷若同意修建炮楼,就帮忙说服乡亲们出工就行了。”

    里长一听有钱顿时放下心来,笑眯眯的说道:“人手的事好解决。村子里面一百多户人家,上工的时候一户出一两个壮劳力不就行了?”

    “那就这么定了。”

    钱进从怀里掏出两张布帛,上面画了两张草图。

    第一张图画的是三座炮楼分布图。第二张图则是每座炮楼的建筑格局。每座炮楼分三层:最底下一层用于藏人;第二层是露天的,可架火炮,边缘布置有垛墙、射击孔、炮孔;第三层则是一个阁楼,用于存放火器等物。

    按照这样的布局,一旦有寇来犯,村民可以就近找到炮楼躲避,二楼的乡勇可以发炮阻敌,三座炮楼之间还可以相互支援。

    里长和众乡绅看得啧啧称奇。老钱也很意外,心说自己儿子啥时候学了这些。

    ……

    开春的时候,观海城的冰雪终于全化了。城里的柳树开始抽出嫩绿的枝桠,似乎寒冬从未来过。

    杨应和走了,为了他心中的道去了北方。他把一屋子的书全部留给了钱进,包括《新格物学》的手稿和有一封信,还有那张《大陈混一图》。

    信中,杨应和对陈国现在的政治格局作了一番简要分析,大意便是:皇帝刚刚登基,与朝中大臣尤其是首辅的关系处于蜜月期,陈国官场上会比较平和。后面又零零碎碎的写了很多,多是家长里短的事。最后,杨应和对那锅牛肉火锅念念不忘,信中居然有一大段都是在说火锅如何味美。

    钱进看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杨应和是个温情之人,在钱进面前从来不端架子。一直以来,他们两个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虽然早知道杨应和会北行,但分别真的来临之时,他心中还是有几分伤感。

    几天后,他寻了个机会将炮楼之事知会了李德茂一声,也算备个案。

    李德茂听了之后也没太反对,毕竟有尼德兰战舰炮击月港炮台的事在前,村里面加强一下安防也情有可原,只是提醒他别让有心人构陷罪名。

    钱进听了连忙道谢。

    李德茂又提醒他秋闱在即,切莫耽误,以免让徐布政和文提司失望。

    …………

    四月,国丧已过。

    村民们刚刚种完早稻,炮楼便正式动工了。

    村里面有现成的工匠,只是上好的麻石需要去邻县采购,得多花些力气。钱进将400两银子交给里长居中调度,相关的用工、采买以及其他用度入账即可。

    中间史华德来了卧牛村一趟,说联系购买火-药的事谈妥了,总共只能买三百斤火-药。估计这也是看在史华德的面子上,毕竟火-药是战略物资,有钱也难买到。

    钱进心想三百斤暂时够用了。有了这些火炮,村里面那些火枪和子母铳便不再是摆设。价钱也不贵,只要50两银子。将银两付清后,钱进又让村里的人运回去妥善保管。自此,他终于放下一块心事。

    离秋闱越来越近了,钱进回县学安心备考。

第十九章 初临临海府

    仁武元年八月初五,钱进和县学几位同乡结伴赶到了省城临海府,还有两天便是秋闱了。

    陈国的秋闱每三年举行一次,一般都安排在农历八月举行。考试分三场,第一场考八股,多是跟《子论》《理学》有关;第二场便是考《陈律》;第三场便是考策论,考的是时事评判。每一场都要考三天。

    钱进对于第二场和第三场考试倒是不怕,前世他每天干的都是写报告的事,顶多就陈律麻烦一点,需要背诵。最头疼的还是八股文,此文对于格式要求最为古板繁琐。

    这天晚上,刚下过一阵雨,屋里面还有点闷,钱进便推开客栈的窗户透透气。

    下过雨后的天空很干净,半空中挂着一轮皓月,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飘荡着桂花的香味。钱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略微清爽了些。

    这时,旁边传出吟诵声: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今夜年尾,明朝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钱进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隔壁房间探出一穿长衫之人,正斜倚在窗台上对月饮酒。他打了个招呼,说道:“这位仁兄,好对子啊。可是一起参加秋闱的?”

    那人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也不搭话。他往嘴里灌了口酒,自说自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钱进心说这人不是骂他是个追名夺利之辈吗。他随意瞄了一眼,只见那人长得有点尖嘴猴腮,便没有继续搭话。

    …………

    第二天清早,钱进在客栈用过早餐,便准备上街逛逛。

    还有两天考试,好好放松一下心情才是正理,毕竟接下来三场考试要考九天,挑战的不仅是学问,还有体力。

    街上行人还不是很多,倒是有很多小商小贩挑着货担早早的就占据了有利位置。

    钱进随意逛了会,看见一间比较大的书店便钻了进去。

    店主见有客上门,忙过来热情的招呼。他把钱进拉至角落处,小声说道:“这位相公,一看你就是要高中的面相。我这里有新到的考题,昨夜才放出来的,只要十两银子。”

    钱进笑了一下,忙说不用,心里却说这秋闱的考题若是成了烂大街的,他还不如直接回家去得了。

    店主虽有些不悦,但是后面又有客进店,他又继续去忽悠去了。

    钱进往书店里面扫了一眼,里面很拥挤,只并排立了两个书架。第一个架子上的书多与科举考试有关。钱进略微看了一下,便觉得索然无味,直接走到第二个书架那里去了。

    这里倒是给了钱进很多惊喜,里面的书多以野史志怪小说和闺阁情爱之事为主。更令他惊叹的是,上面居然摆着一些农耕纺织之类的书。

    钱进找了一本线装的野史小说随意翻看了几页,觉着还行,便决定买下。他左右对临海府是不熟,这两天准备关起门来读闲书。

    正当他转身准备去掌柜那里付账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人,穿一件油腻青布长衫,个子较高,嘴上搭着两撇小胡子。此人长得贼眉鼠眼,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极为猥琐,正是昨夜在隔壁对月饮酒的那位仁兄。

    两个书架之间并不宽敞,钱进笑了笑示意他先过去。

    那人见钱进礼让,面有羞色的说道:“这位老弟,昨夜我酒后失言,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钱进也不是咄咄逼人之辈,笑道:“兄台客气了。大家都是奔秋闱而来,即是同道中人。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鄙人金台明,从化县人士。”

    “原来是金兄。在下钱进,观海城人士。”

    金台明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钱进,说道:“这本好看。全是白话文,读的不累,文笔也不错。”

    钱进接过一看,书名为《柳三娘》,略微翻了一下,里面讲的是一个青楼女子的爱恨情仇故事,于是笑道:“原来金兄对此很有研究啊。”

    金台明讪笑了一下,说道:“研究谈不上。这本书我已看过了,比《子论》《理学》有趣。”

    “既如此,便谢过金兄了。小弟在此预祝金兄金榜题名。”

    金台明抱了个拳,便去找他喜欢看的书去了。

    从书店出来,钱进又去了几处热闹的地方逛了下。

    不得不说,这临海府与观海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观海城的工坊、商铺建筑比较多,街上多南来北往的行商。

    临海府则是广东的政治中心,城内多高门大院。城正中间就是布政司衙署,旁边依次有提司府、都司府、知府。周边则大都是官员府邸以及一些富商大贾的宅院和商铺。

    穷苦人和小商小贩都是从城外郊区或村镇来赶集的。每天天麻麻亮,这些商贩就挑着各式货物来临海府售卖,既换得了一家开销所需,又保证了临海府的日常供给。

    钱进看见前面一位老汉正在给人补锄头,便走过去饶有兴趣的观看。

    老汉吃饭的家伙是一副挑担,一头装着煤火炉子,另一头则摆着铁砧和铁锤等物。远远的就可以闻到煤火燃烧时夹带的淡淡硫磺味。

    那锄头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只见老汉用铁钳夹住锄头放在煤火之上,又扔了块长条形的小铁块在一旁,接着便不停的拉动风箱。盏茶功夫后,铁锄和那块用来接缝的小铁块被烧得通红。

    见火候差不多了,老汉把两截锄头在铁砧上固定好,又把小铁块接在断口处,接着便开始用力的挥动铁锤。一阵敲击后,锄头断口处已经接好,只是看上去还比较粗糙。

    老汉又把锄头夹到煤火上,从旁边一个袋子里抓了把碳粉撒到断口处,接着便奋力拉动风箱直到接口处烧的火红。约莫半刻钟后,他把锄头夹出来又锤了十几遍,直到接口处平整,完了之后便直接扔到旁边一个水桶里了。

    只听嗤的一声,水桶里面热气升腾。从桶里取出来的时候,这锄头就算修好了。补锄头的老农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吃饭家伙,给了老汉两文钱。

    整个过程钱进看的仔细。虽然观海城也有大的冶炼工坊,但是不相干的人都是不让进的,所以他一直没有观摩到这个世间的打铁工艺。

    就这么一个补锄头的活计,老汉却使用了热焊接1、正火2、渗碳3三道工艺。钱进不由得对陈国的铸造技术心生向往。

    “大爷,生意不错啊。”钱进搭话道。

    老汉其实早已经注意到钱进了,笑道:“还行,今天已经接了三个生意,差不多可以打一壶酒了。”

    钱进曾经想过要打一柄匕首,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匠,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道:“刀剑可以打吗?”

    老汉一听这话便警惕地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对钱进说道:“年轻人,看你是个书生我才提醒你,这刀剑只有官营的工坊才能打,老百姓打刀剑可是要治罪的。”

    钱进与老汉也是萍水相逢,见他为难便转了个话题,问道:“大爷,您这手艺是哪里学来的啊?”

    “当然是祖上传的拉,吃饭的手艺都是传子不传女的。”

    “那这边打铁的多吗?”

    “多啊。这临海府周边就有好几个炼铁大户,有炼铁的自然有打铁的。老汉年轻的时候也打铁,只是现在上了年纪了,才帮人修修补补赚点酒钱。”

    钱进道了声谢,在铁砧上放了十个铜板给老汉打酒喝,便回客栈了。

    一路上,钱进琢磨着老汉的手艺。看情形,陈国的冶炼铸造技术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只是这些手艺都是代代相传的,外人很难偷师。不然的话,他以后倒是可以考虑开个冶炼工坊。

    回到客栈,王刚和几位同乡似乎一直在等候自己归来。来临海府的时候,钱进便是与他们结伴同行的。

    那王刚一见到钱进,第一句话便说:“钱老弟,跑哪儿去快活去了,让我们一顿好找。”

    钱进感觉这王刚今天热情的有点过分,便问道:“闲逛了一下,可有急事?”

    “哥几个本想带你去临海府见见世面,谁知你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王刚说道。

    “有位大户人家的公子想结交于你……”另一位同乡插了一句嘴。

    钱进心里冷笑了一下,自己两世为人都活了快四五十岁了,还需要你们几位带着去转转?况且,他在临海府并不认识什么富家公子。秋闱在即,他也不想多生事端,便婉言谢绝了。

    把那几位同乡打发走,钱进点了些清淡的饮食,便关上门看他淘来的《柳三娘》了。

    金台明眼光着实不错。这本书有点像现代的言情小说,读起来不费力,但是对人物感情描写的非常细腻,里面提到的风俗习惯也很多。

    一晃眼,两天时间过去了。这两天钱进足不出户,饿了便叫小二送些吃食,累了便躺床上睡觉,终于把这本书看完了。

    他伸了个懒腰,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秋闱终于要来了……

    注:

    1热焊接:一种金属连接工艺,利用外部热源加热待加工金属工件,然后对工件进行机械加工使其成为一个整体结构件。

    2正火:指将工件加热至临界温度并保温一段时间,然后在空气、水、油中冷却的过程。主要作用是提高工件硬度,改善性能。

    3渗碳:古代金属表面处理工艺的一种,主要使得碳元素渗入工件表层,提高工件含碳量和硬度。

第二十章 丹桂飘香月

    翌日清晨,钱进一大早便赶到了贡院。

    贡院面积很大,足足有七千多间考试号舍,是临海府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每年的这个时候,全广东的秀才便会赶到临海府,参加这三年一度的秋闱。这已经成了惯例,都不用通知的。

    贡院门口,站了两排兵士。每名生员进考场前都要被请进门口一间小房子里面搜身,看有没有夹带书籍或者小抄之类的。

    不得不说这些生员的作弊方式千奇百怪,有在衣服里子里藏书本卷子的,有做成小纸条纳在衣服下摆的,更有甚者,还有直接写在腿上的。

    负责搜身的官差经验都很丰富。不一会儿,便有十多名生员被陆续赶了出来。

    钱进瞥了一眼,只见有几名被赶出来的仁兄居然还穿了棉衣,心想这掩饰功夫实在太差,也不看看这么热的天。

    搜完身,钱进便跟在长队后面进了贡院。

    前面有两张门,第一张门称之为仪门;第二张门称之为龙门,取‘鲤鱼跃龙门之意’。进了龙门,参加秋闱的生员便不许再进出了。

    龙门正对面,还有一座略高的台阶。布政使徐宝禄以及十多名官员正站在台阶上检阅。众生员经过台前的时候对徐宝禄他们均行拜师礼。

    见徐宝禄在场,钱进低着头冲高台上抱了一拳,便匆匆往自己的考舍走去。虽然跟徐宝禄见过两面,舅舅文巽与他更是知交好友,但是这种场面钱进没打算相认。万一被有心之人告发,他和徐宝禄两人都有麻烦。

    钱进拿着自己的号牌一直找过去,在丁酉号房间停下,确认是自己的考房无疑。

    他略微往里面扫了一眼,房间很小,两块木板拼在一起就成了床板,供生员睡觉之用。考试的时候就把床板拆下来,一块板子作桌子,一块板子做凳子。这里便是他接下来三天吃喝拉撒的地方了。

    一个时辰后,所有的生员都已陆续进场。负责监考的官员敲锣之后,生员便只能呆在自己的考房里面,不得随意走动。之后便有官员分发试卷。

    钱进接过试卷一看,考题只有一句话:治国必先齐其家,齐家方能治天下。看到这个题目,他笑了一下,这道题考的就是治国和齐家的辩证关系。自己前世写文章的功底没丢,只是要按照八股的格式写出来着实还得费一番力气。

    这几年他左思右考,终于想出了一个笨办法,那就是先把文章写成白话文,再逐句反译成文言文。虽然文章最终读起来会有些呆板,但他好歹也读了这么久的《子论》《理学》,再润一下色的话应付考试应该足够。

    时间尚早,钱进往对面一排考房望去,只见那边几位仁兄也已经拿到了考卷。有一位生员见官差走后,便不急不慢的掏出自己的鞋子,将鞋底一层一层的打开。敢情这位老兄居然以小抄作为鞋底,这作弊手段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再看另外几位仁兄,都在作低头沉思状。有一位面目俊朗的倒是显得成竹在胸,钱进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似乎感受到钱进的目光,那位仁兄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了一眼,遥遥抱拳行了一礼。钱进甜甜一笑,也回了一礼,顺便看了一下他的号牌:‘丙巳号’。

    待监考官发令做题后,钱进也不着急动笔,先打腹稿。跟所有生员一样,他十年寒窗苦读,今日便要见个真章。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依仗的是自己现代的见识,却也不敢轻视天下的学子。

    由于太过专注,有位监考官在他旁边站了一小会,他也没太注意。中途的时候,对面那位鞋底夹带小抄的仁兄被拖了出去,哭的惊天动地。

    到第三天中午的时候,陆续便有生员离场。钱进抬头看向对面,那位丙巳号的仁兄似乎也完成了答题,正在细细的校对。另外几位有的还在沉思,有的似乎也答的差不多了。

    钱进已经打好底稿。反正还有半日才交卷,他索性将考试的事抛在一边,将随身带的大饼就着清水吃了些,又打了个盹。

    养足了精神之后,他把草稿又校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他用小狼毫笔把洋洋洒洒三百多字工整的写到另外一张白纸上,再署上自己的名字,便准备交卷了。

    刚起身,正好碰上对面那位丙巳号的仁兄也已经答完。两个人相视一笑,便并排走了出去。

    出了仪门,那位仁兄抱拳说道:“在下龙门县廖东临。这位老弟怎么称呼?”

    钱进笑道:“在下钱进,观海城人士。看兄台气定神闲,此次必定高中。”

    廖东临摆了摆手,笑道:“那倒未必。反倒是老弟你小小年纪便来考举人,真乃神人也。眼下去休息又太早,我准备去溜达一下,老弟可有去处?”

    钱进与他并不熟络,又有点劳累,便说道:“这三天下来有点头晕脑胀,等下我便准备直接回客栈休息了。”

    廖东临也不勉强,两人匆匆告辞。

    钱进回到客栈,倒头便睡。他是真的累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

    剩下来的两场考试,依然是三天一场,中间可以休息一天。

    《陈律》主要考法律条文,还有几个刑罚判案的大题,主要看生员对陈律熟不熟,判罚准不准。策论则主要考的是时事,评价生员的时事分析能力。这两门自然难不倒钱进。

    待三门全部考完,所有的书生们终于松了口气。秋闱不仅是考的文章,更是考验一个人的体力和心性。九天时间下来,所有的生员都已经身心俱疲,有些体力弱的甚至大病一场。

第二十一章 宴无好宴

    贡院,所有参加秋闱的生员均已退场。受卷官将所有考卷归拢,每十份成一封,送到弥封所糊名。誊录所的官员用朱笔将所有考卷重新抄录一份,送到内帘所阅卷。每一道程序都有专门的官员签字画押,出了问题也很容易追本溯源。

    这次坐镇内帘所的主考官是翰林院学士林佑堂,副考官则是福建学政沈魁。

    林佑堂虽挂了个学士的头衔,但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实权。这次被徐宝禄举荐为广东秋闱的主考官,不仅可以出来赚点外快,还可以积累门生资源,他自然尽心尽力。

    二人吃了上马宴,便于秋闱前一天住进了内帘所,考试和阅卷期间不得踏出一步。这九天九夜等下来,他二人早已有些迫不及待。收到考卷后,便吩咐官差将考卷抬进内帘所,然后紧闭大门。

    ……

    傍晚的时候,钱进还在梦中与柳三娘相会,门外一阵敲门声把他吵醒。开门一看,又是王刚等人。

    钱进揉了揉眼睛问道:“几位同乡,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钱老弟,还记得上次我们说起的那位富家公子不?今日他在登喜楼设宴相请于你。”王刚兴奋的说道。

    “我与那位公子并不相熟,请我作甚?”

    “一回生两回熟。听老兄一言,与他结交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几人说话间就要驾着钱进往外走。

    钱进心说这位富家公子到底何许人也,值得几位同乡这么鞍前马后的跑,他决定去探下虚实。

    于是他进屋匆匆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行头,又把暗夜匕首别在腿上,便随王刚出发。

    登喜楼实际上是临海府最大的一家青楼,地处城中最繁华的路段。钱进住的这家客栈有些偏,约莫两刻钟后才赶到。

    一进门,便有莺莺燕燕围上来招揽生意。钱进还不到十五岁,虽然身量已经接近成年人,但应付这种场面还是有些稚嫩。

    那王刚一板脸,怒道:“这是天字号房请的贵客,莫要耽误我们正事。”那几位姑娘一听是去天字号房的,便识趣的离开。钱进在后面暗暗乍舌,心想今天请客的这位主来头有点大啊。

    上楼后,几人穿过好几道回廊,终于到了一处僻静门厅外。房间内,不时传出几名男子的浪笑和女子的娇声求饶声。钱进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王刚敲了敲门,一位姑娘开门领他们进屋。席间已坐了两位男子,年纪均有二十出头,着华服高冠。主位上却是空的。

    那王刚一进门便对那二位恭敬行了一礼,说道:“王兄,孙兄,让二位久等了。这便是观海城的钱进了。”

    钱进感觉这姓王的和姓孙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便随意冲他二人抱了个拳,算是行过礼了。

    那孙、王二人见钱进如此倨傲,脸有怒意,正要拿言语挤兑他时,却听里屋传来抚掌声,一男子声音传来:“在下对钱老弟闻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珠帘掀起,只见两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拥着一名华服公子从里屋走出来。钱进瞄了一眼,这位仁兄长的唇红齿白,一双美目顾盼生辉,脑后梳一个长尾辫,手中抚一柄折纸扇,一看就是风雅之辈。

    钱进不知他底细,便行了一礼,说道:“不敢当。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苏文盛笑得极为灿烂,手中折扇一收,抱拳说道:“鄙人苏文盛。这次便是与老弟你一同参加的乡试,咱们也可以说是半个同门了。”

    “钱老弟,苏兄可是盐运使家的公子……”王刚生怕钱进失礼,便在后头插了这么一句嘴。

    苏文盛回头恼怒的看了一眼王刚,转过脸来时却已是满面春风。

    他扶住钱进的手臂,边走边说道:“钱老弟,这次请你过来多有唐突,等下我自罚三杯以示歉意。不如先落座吧?”说罢,他将钱进引至客首位,又回头对身边一位女子说道:“小月,今日可要把钱相公伺候好了。”

    那名叫小月的女子听到苏文盛吩咐,便如乳燕归巢一屁股坐钱进腿上。

    钱进只感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熏的他连连打喷嚏,忙说吃不消。这名女子刚刚才和苏文盛从里间出来,他想想便觉得有些恶心。

    小月平时见惯了狂蜂浪蝶之辈,见今晚伺候的这位少年对她兴趣寥寥,脸上便不怎么好看。可她偏偏不信邪,又是端茶又是倒酒,一对酥胸在钱进身上时不时的挨一下,当真是撩人之极。

    这时,苏文盛已命人倒了满满三杯酒,准备全部干掉。钱进忙说不用如此,那边第一杯已经一口闷。

    “苏兄乃真豪杰。”

    “苏兄海量……”

    旁边王刚几人连声叫好。

    钱进不知道这苏公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见他这么豪爽,自己这个做客人的捧个场凑个热闹也没啥,于是也倒了三杯酒,说道:“苏兄,承你盛情款待。我也满饮三杯,以助酒兴。”

    说罢,一口气将三杯酒全部喝完。这酒度数也不太高,估计也就30多度的样子,喝起来不难下口。

    苏文盛抚掌叫了声好,说道:“钱老弟乃性情中人,我就喜欢结交这样的雅士。估计你还没用过晚饭吧,不如先吃些菜?”

    旁边小月赶紧给钱进盛了一碗汤羹。他正好也有些饿了,端起碗来几口就喝完了,也没仔细品尝。喝完之后才感觉有些不一样,比普通的汤要粘,又带一点滑腻的感觉。便问道:“苏兄,这是什么羹?”

    旁边那位姓王的华服公子说道:“此羹名为‘黄金髓’,取产自云梦泽的黄金鲤鱼脑髓蒸煮而成。”

    钱进暗暗乍舌,心说这道菜没有两百条黄金鲤鱼做不出来。

    那位王公子又指着旁边一道菜说道:“此菜名为‘爆炒龙须’,主料必须选十年以上的鲶鱼须。”

    ……

    听那位姓王的公子介绍完,钱进慢慢放下筷子,再也没有食欲。按那位王公子的说法,这一桌菜起码得上了一千两银子,够三四十个家庭维持一年的生计了。他虽然也讲究口腹之欲,但不是这么个铺张浪费法。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起身说道:“苏兄,今日劳烦相请,钱某不胜感激。以后有什么需要钱某效劳的,兄台知会一声就行,我办得到的自然尽心竭力。”

    苏文盛哈哈一笑,说道:“钱老弟果然心直口快。且放宽心,苏某只是爱惜老弟之才。今日特来结交一下。”

    “苏兄之情,钱某已经记下了,来日再来答谢。我还有些事,便告辞了。”

    苏文盛见钱进要走,也不挽留,只是说以后多多走动,便把他送到了登喜楼大门口。

    钱进走后,旁边那位姓王的公子说道:“苏兄,这姓钱的小子有点不识抬举。要不要我找人把他给废了?”

    苏文盛一听此话大怒道:“没脑子的东西。你可知他外公是谁?”

    王姓公子陪着小心说道:“我以为您只是要招揽他而已……不曾知晓他的来历。”

    苏文盛望着天空意味深长的说道:“他外公可是前都御史文天正,人称‘天正公’。那可是先帝见了都要头疼的人。”

    回去的路上,钱进百思不得其解。

    这苏文盛只是有个当盐运使的老豆而已,无缘无故请自己作甚?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怕他是没安着好心。看他又是摆阔又是美人计的,莫非是有求于自己?

    想到这儿,钱进摇了摇头,自己不过是一秀才而已,有啥可求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王刚这几个同乡算是把他给卖了,眼下估计还在领苏文盛的赏钱了。

    这可真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刀啊。

第二十二章 金台明的往事

    第二天,钱进准备再去书店找两本闲书看。离发榜还有些日子,总要找些事做消磨时光。

    一到书店,居然又碰到了金台明。这位仁兄已经占据了书店一角,正捧着一本小说细细品味,脸上还时不时的浮出一丝笑意。

    “金兄,来的挺早啊。”钱进轻轻咳了一声,说道。

    金台明抬头望见钱进,便把书合上,说道:“钱老弟,你也来了啊。上次那本书还行吧?”

    “金兄推荐的书确实不同凡响。那本书我已经看完,现在还觉得意犹未尽。这不,我又来淘书了。”

    “看来钱老弟也是性情中人啊。”

    “左右无事,不如出去逛逛?”

    “正有此意。”

    ……

    每年的秋闱之后,临海府的街上是书生小姐一见钟情发生率最高的时段。

    故事里面有很多桥段便是这样:某书生在街上游玩,一不小心飘过来一条手帕,一闻香气扑鼻,原来是某位千金小姐不小心遗失。后来书生和小姐因为手帕又不期而遇,结果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佳话。

    不过金台明和钱进两人遇到这种事的机会似乎很渺茫。

    金台明虽然身材修长,可是面相却不太逗人喜欢。钱进虽然长相尚可,但脸上稚气未脱。最关键的是,谁知道那些被风刮起的手帕是不是人家姑娘看准了才扔的?

    此时,钱进和金台明两人正有说有笑的行走在大街上。看街上的人来人往,闻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桂花香,连续九天考试所带来的疲累也一扫而空。

    快走到布政司衙署时,一条粉红色的丝巾随风飘来,不偏不倚扑在钱进的脸上,一闻还有一股淡淡的女子清香。钱进揭开丝巾,看见迎面追过来一位穿绿裙的小姑娘。

    那位姑娘似乎体力有些不支,待追到跟前时已是香汗淋漓,此刻正扶着膝盖喘气。等她抬起头来时,钱进正拈着丝巾的一角在她眼前轻轻晃着,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那绿裙姑娘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丝巾,白了他一眼说道:“登徒子……不知道姑娘家的东西不能乱捡的吗?”

    钱进这时才看清这小姑娘的面貌。只见她约莫十四岁的年纪,头上挽着两个双丫髻,脸上白里透红,一双眼睛盈盈如两轮弯月,挺翘的鼻子上此刻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最有趣的是,这位姑娘说话的时候,一对小虎牙就不自觉的露了出来,像极了一只被惹毛的小猫。

    正当他反应过来准备说点什么时,那位绿裙姑娘已经走远去追她的同伴去了。旁边金台明冲他挤了挤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道:“老弟,艳福不浅呐……”

    “让金兄见笑了。”钱进讪笑了下。被一个小姑娘称作登徒子,他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

    “老弟真乃我辈书生楷模啊……要不要我去打听下那位姑娘的住处,等过几天你桂榜题名时再来相认,岂不是成就一段佳话?”金台明越说越激动,仿佛刚刚拾到手帕的是他一样。

    钱进听了无言以对,只得敷衍道:“老弟年纪尚小,暂时不考虑这些。”看来这金台明平时看的野史外传太多了,啥都往书里的戏码去套。

    临近中午的时刻,两人瞧见一家生意还算不错的酒楼,大门正上方竖着一块硕大的招牌:醉蟹楼。

    此时已过中秋,正是螃蟹肉肥膏满的季节。于是钱进便提议中饭在此解决,金台明虽犹豫了一下也没反对。

    进了酒楼,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座位坐下,点了八只螃蟹和几个下酒小菜,一人再来一壶黄酒。两人各饮了一杯黄酒之后,也不客套,便直接对着那几只螃蟹开动了。

    钱进对于吃螃蟹没啥讲究,摆在桌面上的那些木棰签子之物他一概不用,全部用嘴。不一会,他已经啃完了三只。邻桌的看他这副吃相纷纷窃窃私语,不过钱进丝毫不在意。

    金台明则比较斯文。他先用小锤子把蟹壳敲松,轻轻剥开蟹盖,再用小勺子将里面的蟹黄全部盛到碗中食用,余下的蟹肉蟹腿也借助工具吃的干干净净,剩下的蟹壳之类则规规矩矩的放在旁边的盘子里。

    钱进忍不住赞道:“看金兄吃螃蟹真是一种享受啊。”

    金台明用毛巾擦了一下手,自己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金兄可是有什么烦恼?”

    “老弟,你我一见如故,有些话我也不瞒你。其实我家中也曾经富过,小时候每到中秋之时,家母都会买很多螃蟹。后来家道中落,家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螃蟹了。”

    “莫非兄台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说来话长。我平时最喜欢看杂书,临海府大小书店的杂书基本上被我看光了。对于《子论》《理学》,我向来都是嗤之以鼻。好端端的大白话不讲,却非要学那圣人讲古文。因此,老父经常说我不思进取。”

    金台明抿了口茶,继续说道:“我自认才情不差,偏偏要争这口气,于是参加了六年前的乡试,而且全部用白话文答题。哪知道主考官说看不懂,我去据理力争,反而被轰出来。后来名落孙山自不必说,家父听说之后更是气得吐血身亡。”

    钱进听得唏嘘不已,便安慰道:“金兄是性情中人。我想有很多人对八股的弊端都看的清楚,但是敢用白话文做题的,金兄应当是第一人。说不定几百年后,便是白话文的天下,金兄此举当居首功啊。”

    “几百年后我们都已经作古,以后的事谁人又可以知晓。家父去世之后,我便潜心钻研了几年八股文。一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二来也想谋个一官半职养活一家老小。”

    “令尊听到你这番话,定会倍感欣慰。”

    “往事已矣,不提也罢。这次科举不管考的如何,遇到老弟这样的知己便是人生幸事。”

    “认识金兄,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举杯痛饮。

    钱进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喝得痛快了,上一次还是跟杨应和吃牛肉火锅的时候。现在半年多过去,也不知道杨应和北行到了哪里了。想到他那高瘦的身影,钱进不由得叹了口气。

    金台明见钱进满面愁容,不由问道:“老弟可有什么烦心事?”

    “我有一位恩师,潜心钻研理学八年,自创新格物法。现在已经北行传道去了。”

    “想不到令师也是有大才之人。难怪能够教出老弟这样的学生来。”

    “有机会我可以为金兄引见一下。对了,恩师著有一本《新格物学》,金兄如有兴趣可以借去看看。”

    “那就多谢老弟了。”

    “金兄不用客气,之前你不也荐书了吗?”

    “哈哈哈……”

    两人越聊越投机,不一会儿便把一桌酒菜解决了。中途的时候,钱进偷偷的把饭钱给结了,令金台明感动不已。

第二十三章 桂榜题名时

    五天后,艳阳高照。临海府秋闱终于发榜了。

    贡院门口,早已人山人海。钱进和金台明两个人望着榜前水泄不通的人群,叹了口气。

    不一会,一声大呼传来:“我中了……哈哈哈……我中了……”。只见一名五十多岁的生员从人群之中挤出,满脸狂喜之色。

    当然,更多的考生出来则是表情僵硬,或是仰天长叹。更有甚者,有的已经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钱进两人一开始还有些同情这些落榜的考生,后面也麻木了。快到晌午的时候,榜前的人终于渐渐散去。两人终于看到了那张令无数生员爱恨交加的榜单。

    第一名,赫然写着金台明的名字。

    金台明看见自己榜上有名顿时热泪盈眶,只见他向天一拜,似乎在告慰其父在天之灵。

    “金兄,恭喜中得魁首啊。”钱进也是由衷的替他感到高兴。不得不说,这金台明绝对是个天才。六年前他以白话文交卷,得了个零蛋。一旦他决心攻科举之道,这八股文章对他来说也是信手拈来。若是他有意科举之道,估计早都是进士了。

    钱进继续往左边看去,第二名写着廖东临的名字。考试的时候钱进便觉得此人气定神闲,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第三名,是一个叫王拂生的人。不认识。

    第四名,观海城钱进。对于这个成绩,钱进比较满意。科举对他来说只是加重他立身处世的筹码而已,他并不求在这方面如何瞩目,只求过得去便可以。

    钱进将榜上所有的名字都过了一遍,没有找到苏文盛。看来,这货逛青楼是一把好手,学识就不敢恭维了。

    这时,旁边一位值守的兵士过来行礼,提醒他们明日晚上徐布政将在府上宴请今科举人。

    钱进二人忙说晓得了。那兵士依然弯着腰杵在那里不走,钱进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等着要喜钱了。他身上正好还有二十几文散钱,便全都给了那名兵士,要他打两壶酒给兄弟们喝。

    回客栈的路上,二人准备找家酒楼庆祝一下。结果一路寻过去,各家酒楼都说客满。无奈,他二人只好继续往前去找。

    今日临海府的酒楼生意特别好。不管考中了的,还是没考中的,都会来此挥霍一番。考中了的,自然是意气风发,激扬文字。没考中的,喝点小酒,发泄一番心中积郁之气,准备三年之后从头再来。有些善于经营的,更是存了结交之意,也好为日后做准备。

    两人行至一家叫状元楼的酒家时停住了。金台明指了指门楼上的金字招牌,笑道:“老弟,这家酒楼应景好,不如选这家吧?”

    “那就依兄台的了。”

    “说好了,这次必须让我来请。”

    “放心,这次我绝对不抢。以后我可以逢人便说今科魁首请我吃过饭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一前一后进了状元楼。

    进酒楼后,两人发现一楼已经客满,二楼雅座更不用说了。两人已经走了好几家店,都有些乏了。正好过道上摆着一条长凳,两人便坐下边聊边等。

    旁边不远那桌坐了四个人,全是书生。听他们交谈,似乎其中有一位生员中了举人,其余三个则边敬酒边说些恭维的话。

    约摸盏茶功夫后,他们之中一矮小书生起身准备去方便。经过金台明身边的时候,因为过道多了两人一凳,便显得有些拥挤。金台明这会正在跟钱进说话,一时也没注意到旁边有人要经过。

    那矮小书生有些不喜,便故意咳了一声。金台明回过头来,见有人要经过,便抬脚让了一下。

    矮小书生大模大样的走过去,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落榜之人居然也来状元楼吃酒。”

    金台明听了便要理论一番。钱进忙示意他不要冲动,然后叫住那位书生问道:“敢问这位仁兄得了第几?”

    “我不曾中得举人。”那矮小书生返头指着他那桌一位中年儒生说道:“但我堂兄中了今科第十名。”说完,脸上布满得意之色。

    “……”

    钱进听了有些无语。

    本以为这矮小书生这么狂傲,至少也是上榜之人,结果连个屁都不是。他坐下不再答话,以免自掉身价。

    那矮小书生感觉被人轻视,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打架他占不了便宜,骂人似乎是一把好手。正当他欲使出“三寸毒舌”的功夫时,二楼一群人有说有笑的下楼。

    钱进侧头一看,发现廖东临也在其中,且众人隐隐以他为首。想必是他今科得了第二名,众人都存了结交之心。

    廖东临也觉察到了一楼这边的状况。他一眼便瞧见了靠墙坐着的钱进,当下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说道:“哎呀,钱老弟,恭喜恭喜……为兄知晓你得了今科第四,本欲为你庆祝一番,奈何寻了你一上午都不见人影啊。”

    钱进对他这热情劲有点吃不消,便笑道:“该恭喜廖兄才是。”

    廖东临注意到钱进旁边还有一位,长得尖嘴猴腮,不免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位是……”

    “鄙人金台明。”

    “可是今科举人魁首?”

    “正是。”

    “……”

    酒楼顿时安静下来。

    许多人听得金台明三个字,都朝这边张望。

    今天上午发榜,一直没有听到魁首的消息。廖东临也是只知魁首之名,却不知其人。先前他见金台明长相奇特,也没往这方面想。

    往年发榜的时候,魁首一旦出现,早已被前呼后拥着去庆祝去了。谁知道今年的魁首这么特别,居然排队等饭吃,也难怪那矮小书生把他二人当成落榜之人了。殊不知,上午放榜的时候,他二人一直在老远的地方等候。

    早有人起身让座,廖东临又帮着点了些酒菜。中年儒生那一桌则早已羞的跑没影儿了。

    今科魁首在状元楼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慕名而来,把一座状元楼挤得水泄不通。钱进二人匆匆用了些饭,便准备离去。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能吃得下才怪。

    这时,酒楼老板跑过来做了个揖,说道:“两位举人老爷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今天这顿饭我请了。不知二位可否留下墨宝?”

    金台明望了一下钱进,后者摊了一下手,示意他随意。

    “那就拿文房四宝来吧。”金台明说道。

    见金台明答应,酒楼老板便赶紧命人去取来笔墨纸砚。他这里叫状元楼也并不是浪得虚名,酒楼墙壁上早已题了很多往年魁首的诗句。

    金台明走到一块空墙处,回望了一眼众人,便大笔一挥写道:

    真读书人天下少;

    惺惺作态者甚多。

    写完,他把毛笔往盘子里一扔,便扬长而去,剩下一众书生面面相觑。

    钱进赶紧跟上,心说金台明原来还是金台明啊。

第二十四章 书生咏叹调

    第二日晚上,钱进和金台明两人来到了布政司衙署。负责盘查的官差看过他二人的路引户贴之后,便引他们二人进去。

    进了正门便是公堂,后院才是徐宝禄的私宅。那名官差引着他们两人穿过好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庭院便离开了。

    整个院子被一口池塘环抱,一条水中廊道直通正中间的一座阁楼,应该是徐宝禄平时在自家办公会客的地方。阁楼正前面是一宽阔的木台,一大半建在水上,上面早已摆好十来桌酒席。阁楼右手边有一处假山,旁边坐着一位白裙女子,身前摆一架古筝,应该是徐宝禄请来助兴的一位歌妓。

    廖东临看到钱进二人,老远就招呼他们过去。他那一桌是今科举人前十才能坐的地方,也是等会最靠近徐布政和几位主考官的位置。

    钱进两人落座,见昨日中午在状元楼遇到的那名中年儒生也在,便冲他抱拳行了一礼。虽然昨日他堂弟在状元楼曾经出言不逊,但钱进两人也不是小气之人。

    中年儒生见状也回了一礼,一张老脸却羞得通红。

    廖东临在一旁小声介绍道:“这中年儒生名唤孙岗,永安县人士。”

    不一会儿,徐宝禄和林佑堂等人有说有笑的从阁楼出来,众位新科举人全部起身行礼。

    徐宝禄走到阁楼正前方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大家落座,朗声说道:“诸位十年寒窗苦读,今日一举成名。这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题名是其一。按惯例,本官备了几杯薄酒略表心意。开席之前,请诸位随我共饮三杯。”

    说罢,徐宝禄从家丁早已准备好的盘子里取了一杯酒,正色说道:

    “这第一杯酒,敬国君。正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诸位以后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即使入阁拜相,也要牢记这一点,切莫做那千夫所指之事。

    这第二杯酒,敬圣贤。圣贤开民智,教化万民。我辈读圣贤书,当为百姓楷模,尊礼守法,切莫做那蝇营狗苟之事。

    这第三杯酒吗,不如我们敬林佑堂和沈魁两位座师吧。没有这两位赛伯乐,诸位即便是千里马,只怕也要泯然众人矣。”

    众学子举杯附和。

    待众人落座,一声悠长的古筝响起,似瀑布从天外而来,似高山连绵不绝。徐宝禄略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

    ……

    这徐宝禄所唱的便是《鹿鸣诗》了。历次秋闱放榜之后,一省布政使都会请新科举人赴鹿鸣宴,唱鹿鸣诗。

    徐宝禄的声音浑厚,极富感染力。唱至第二段的时候,众举人亦开始附和。庭院上空回荡着众人的咏唱声,虽无太多平仄,却悠远厚重。

    吃了鹿鸣宴,从此便是官家人;唱了鹿鸣诗,以后相互多扶持。

    能够唱鹿鸣诗,这是每一个读书人的骄傲,也是每一个读书人的尊严。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即便你权倾朝野,或是富甲天下,也没人敢随意去触碰这份尊严,那将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众人唱罢,徐宝禄归入坐席。众位新科举人开始私下交谈,有的已经开始相互敬上酒了。

    钱进正在埋着头猛吃海喝,一来他肚子确实饿了,二来还没想好等下怎么跟徐宝禄敬酒。来临海府这么久了,他一直没登门拜访,等下肯定少不了要挨一顿臭骂。

    这时,廖东临对金台明说道:“金兄,你乃今科举人魁首,便领着我们去敬一下徐布政和两位座师如何?”

    于是众人端着酒杯一起走到徐宝禄那一桌,钱进跟在最后面。一众人正待行礼,那边徐宝禄已经看到躲躲闪闪的钱进,笑骂道:“你这猴崽子,终于肯来见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林佑堂望向徐宝禄,面露询问之色。

    徐宝禄指着钱进说道:“他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起的钱进。这猴崽子来临海府半个多月了,也不来见我。估计是避嫌哩。”

    钱进连忙上前行了一礼,笑道:“徐布政教训的是。”

    所幸的是徐宝禄并未追究他礼数不周,只是问了他几句闲话。钱进见旁边金台明几个端着酒杯等的有些尴尬,便与徐宝禄一一介绍。

    介绍金台明时,徐宝禄对他有些许印象,知道这位仁兄曾经交过大白话的考卷。这次金台明中了魁首,徐宝禄自然少不了一番褒奖,称其‘迷途知返,善莫大焉’。林佑堂又点评了一下他的文章:对仗工整,笔锋飘逸自然,是不可多得之作。

    接着,林佑堂又对廖东临的文章做了一下点评,说他文章里面藏青云之志,但告诫他勿要急功近利。后面又问了他的籍贯,何时准备去参加会试等。

    林佑堂等人对廖东临明显比金台明热心。也难怪,廖东临长了一副好皮囊。这功名之道,不光要写的一手好文章,也要看长相。长得好看的,以后升迁也容易些。

    徐宝禄就是个典范。虽然他皮肤略黑,但身高六尺,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顾盼间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个典型的正派人士。

    再看金台明,虽然身量也不差,但尖嘴猴腮,初次见面就容易给人奸邪的感觉。这副相貌,以后混官场难免要吃些暗亏。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那是天生的呢?

    林佑堂点评钱进时,说他文章古意不浓,但胜在格式工整,辩的也很出彩。

    众人得林佑堂点评,自然喜不自禁,连声称谢。

    林佑堂两人也很高兴。这次秋闱发现了很多好苗子,他们二人有识人之功。以后这些举人自然都是他俩的门生。保不准这些人里面就有哪个能够金榜题名高中进士,甚至状元。

    ……

    鹿鸣宴结束后,林佑堂两位主副考官和众举人纷纷告辞,徐宝禄送至布政司署门外。

    钱进本打算与金台明一起回客栈休息,临走时徐宝禄叫住了他,留他住宿一晚。钱进也不客气,再推辞的话估计徐宝禄要发飙了。

    今天多喝了些酒,徐宝禄便叫人领钱进去厢房歇息。

    钱进一看,这领路的正是观海卫的牛二。上次徐宝禄去观海卫巡查,见这牛二无儿无女,便起了恻隐之心,后来又从牛二嘴里得知了观海卫大捷的内幕,便许了他一份差事。离开观海城的时候,徐宝禄就顺道把牛二一起带上了。

    打捞火炮的时候,牛二与钱进就已经认识,一路上两人聊的海阔天空。

    当夜无事……

第二十五章 重启海禁

    翌日清晨,钱进早早的起了床。昨夜虽然多饮了几杯,但这个酒并不上头。

    出了厢房,他径直来到牛二的住处。本想要牛二领着随意逛逛,结果他还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钱进一个人在院子里逛了一会,不知不觉来到昨夜吃酒的那处院子。太阳已经初升,院子里的小草上还沾着露珠,太阳一照闪闪发光。院子池塘里面,长满了睡莲,虽然盛开之期已过,但还有一两朵花苞在倔强的崭露头角。

    这时,假山后面传来几声女子说话的声音。钱进循着声音找过去,原来是三名女子在垂钓,看年纪都只有十来岁的样子。反正无事,钱进便远远的观看起来。

    池塘里面鱼多,肉眼都可以看到很多红鲤在游。不一会,那鱼鳔便一浮一沉,似乎有鱼在试探。早上的鱼儿比较贪吃,没多久那鱼鳔便猛的一沉,而那几名女子还在自顾自的说话。钱进急得大喊一声:“咬钩了。”

    那几名女子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提竿时,鱼早已跑没影了。

    两名丫鬟装扮的女子生气的说道:“你是谁呀,一惊一乍的,把小姐的鱼都吓跑了。”

    这时,两名丫鬟口中所说的那位小姐转过脸来。钱进不由得愣住了,这不是前些日子在街上丢手帕的那位姑娘吗?

    那位小姐同样也认出了他,有些吃惊的说道:“怎么是你?”

    钱进清了清嗓子,隆重的介绍了一下自己:“在下钱进,观海城人士,昨夜赴鹿鸣宴而来。因多喝了几杯,昨夜便留宿贵府了。”

    “你便是钱进?”

    “莫非小姐听说过在下?”

    “听说过你妹妹钱宝儿。去年父亲回乡后,便跟我说起观海城有位聪明灵秀的妹妹,唤名钱宝儿。我虽神交久矣,奈何一个姑娘家出去也不太方便。”

    “小姐莫非是徐布政的女儿?敢问怎么称呼?”

    “你这个人,上次乱捡姑娘家的手帕,这次又打听女子的名字。公子可读过礼经吗?”

    钱进被这位小萝莉又教训了一顿,不免有点尴尬。那位小姐也不跟他多说,唤过其中一名穿蓝裙的丫鬟小声吩咐了几句,便款款离去。

    待她走远后,蓝裙丫鬟对钱进说道:“小姐吩咐,花厅已备下早茶,请公子随我前去吧。”

    …………

    到了花厅,钱进见徐宝禄正批阅一些奏报,便没出声打扰。约摸一刻钟后,徐宝禄终于忙完。一抬头看见钱进站在那里,便示意他坐下,暖声问道:“贤侄,昨夜休息的可还好?”

    “回徐布政,承蒙款待,昨夜睡的挺香……”

    “以后便以世伯相称吧……家中可还好?”

    “劳世伯记挂,家中一切尚好。”

    “嗯,那就好。”

    这时,那位小姐也来到花厅,已经换了一身浅红色的绸衫。见到徐宝禄,她甜甜的叫了声“爹”。

    徐宝禄听了心中很受用,笑着对钱进说道:“贤侄,这是我女儿徐惠昭,闺名灵儿。”

    钱进忙起身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徐小姐。”

    徐灵儿轻轻哼了一声,不予理睬。徐宝禄心生疑惑,一番询问才知女儿和钱进有一番过节,便笑道:“贤侄莫怪,我这女儿刁蛮任性惯了。”

    钱进忙说道:“是在下之前孟浪了,才让令千金不喜。”

    其实,徐灵儿也不是真的恼怒钱进,只是初次与陌生男子打交道,她心中难免紧张,便故作恼怒状来掩饰。见钱进道歉,她自己反倒有点忸怩起来。

    徐宝禄比较了解女儿,当下也不点破,便唤她和钱进坐下一起吃早点。看桌上的吃食,徐宝禄应该是比较注重养生的,主要是稀饭和包子,偏清淡,也比较对钱进的胃口。

    用过早饭,吃过茶水,徐灵儿便回自己闺房了。徐宝禄望着女儿的背影,缓缓说道:“这些年灵儿随我也吃了很多苦头。我平时太忙,也没怎么管她。幸好她懂事,让我少操了很多心。”

    钱进不由问道:“怎么不见尊夫人?”

    徐宝禄脸上闪过一丝悲色,叹道:“灵儿出生那年,内子便因为难产而去世了……”

    钱进听到这儿,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徐宝禄是豁达之人,过了一会便笑道:“灵儿都长这么大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这么多年,世伯都没有续弦吗?”

    “史华德没跟你说过吗?我是教民,不兴三妻四妾那一套。”

    “世伯认识史华德?”

    徐宝禄得意的捋了一下胡子,笑道:“史华德是传教士,我入教便是他给我施洗的。这些年来,我们多有来往。”

    听得这话,钱进有种被坑的感觉。既然史华德认识徐宝禄,为何还要跟自己提那么一嘴打捞火炮的事?他一封书信就可以解决。

    不过细细一想,史华德很有可能是希望自己能被徐宝禄留意。毕竟,若没有舅舅那一层关系,他要接触到这些大员还是很难的。看史华德平日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摸样,对自己是真心不错的。

    钱进记挂着那些大炮的结局,忍不住问道:“世伯,上次那批红夷大炮怎么样了?”

    “炮是运到京城了,费了一番周折请陛下和大臣们前去观看操演,哪知老天跟我开了一个玩笑,第一次试射便炸膛了。陛下念我劳苦,虽没说什么,估计心里已有不悦。现如今这些大炮已经运到边疆守城去了。”徐宝禄惋惜的说道。

    钱进听得这个消息不免有些失望。大伙废了这么大力气将这些火炮打捞上来,却因为一次炸膛就前功尽弃。世上哪有什么道路是顺风顺水的?

    徐宝禄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便柔声安慰道:“这次还是有好消息的。上次打捞火炮百姓出了大力,陛下准予免除观海城一年赋税。另外……陛下在朝堂之上将汪兴狠狠的骂了一顿,差点就削了他的官职,最后念其祖上功勋,还是让他出任卫指挥使,只是要限期整改卫所。”

    钱进冷笑道:“倒真是不痛不痒的。”

    “这朝堂之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陛下也要权衡考虑。这一点等你以后入朝为官便深有体会了。”徐宝禄长叹道。

    两人各有心事,花厅里面一时出奇的安静。

    徐宝禄抿了口茶,淡淡的说道:“我这里还有两个消息,你也参详一下。第一个便是勾军清军令。上次去京城我已将卫所现状呈报首辅,朝堂之上对此争辩的很厉害,尤其是兵部叫的最凶。最后陛下只说令各卫所彻查逃兵,一经查实,则上至千户,下至旗使,皆要罚俸。”

    “没用的。卫所已经烂到根了,连我老爹都被逼当过逃兵,更何况那些旗使了。如果要罚俸,人都找不到怎么罚?”钱进摇头说道。

    “那贤侄有何良策?”

    “卫所这一片死棋已经救不活了,还不如另立新军。”

    徐宝禄听了也不议论,只是在厅中一个劲的来回踱着。

    朝廷是个庞然大物,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举动,就关系到两百多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可这另立新军就更难了,兵部那些大员反对是肯定的,户部多半也会拿粮草之事来攻讦。说白了,你动了别人的奶酪。

    钱进当然知道这另立新军绝非易事,他也就姑且这么一说罢了,听不听那是朝廷的事。他问道:“世伯,第二个消息是什么?”

    “陛下新登大宝,重孝道,依祖制重启海禁。”

    钱进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便如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这个消息才是真的要命啊。

    海禁虽然一直存在,但之前从未真的禁绝过,这点只看观海城便可见一斑。重启海禁,等于断了沿海一带走私商户和那些海盗们的财路。这些人上了岸就是商户,下了海便是海盗,都是些刀头舔血的狠辣角色。

    最令人担心的还是倭寇。自从杨应和走后,他便经常拿出《大陈混一图》研究,早已在地图上发现了那个曾经给予华夏无数悲痛记忆的岛国。

    他一直认为,一个民族的品性与其地理位置有莫大关系。岛国的资源总归是有限的,出海抢夺资源似乎就成了他们的天性。之前有通商的时候还好,这海禁一启,指不定哪天这些倭人就成为倭患了。

    看来,这沿海一带要乱了。

第二十六章 袭百户衔

    钱进谢绝了徐宝禄的中饭,回客栈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准备回观海城了。

    今天徐宝禄透露的两个消息,让他难以心安。勾军和清军令他倒不在乎,反正卫所已经是这破样了。他想不通的是,陈国的皇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布禁海令。堵不如疏的道理谁不知道?

    想到这儿,钱进把长衫下摆往裤腰带上一扎,一路小跑着往观海城赶。半日后,他终于望见了那熟悉的城廓,熟悉的集市,还有那熟悉的人群。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未在城中停留,便直接回了卧牛村。

    此刻离秋收还有二十多天的样子,村里的晚稻已经结穗泛黄,空气中洋溢着泥土的芬芳。新修的炮楼已经有两座完工,剩下的一座也差不多了。

    老钱见儿子回来满心期待,张了张嘴想问下他秋闱考的如何,结果看见钱进一副满面愁容的样子,便又把话咽下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老钱语重心长的对钱进说道:“儿子啊,没考中咱等三年再考,有啥关系呢?再说了,你现在都没满十六,以后机会还多。”

    钱进回过神来。看着老钱关切的眼神,他心说这天下还没乱呢,自己倒先乱了阵脚。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他收拾一下心情,笑着说道:“爹,我已经中了今科举人,考了第四名。”

    “啥……”

    “考了第四名……”

    “中了?真的中了?”

    老钱似乎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问了两遍,看到儿子肯定的表情才相信这是真的。他狠扇了一下钱进的头,笑骂道:“你这小兔崽子,中了还哭丧着个脸干嘛?”

    说完,老钱去房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爆竹点燃,又取出三支高香在神龛上点上。文氏和宝儿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乡亲们听到老钱家晚上放爆竹,便有人过来打听。听得钱相公中了举人,便嚷嚷着要老钱办夜酒,吃饱喝足后才甘心回家。村子里已经十几年没出过举人了。

    待夜席散去。钱进把老钱拉到堂屋里郑重的说道:“爹,我想袭你的百户衔。”

    “啥?”老钱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儿子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便说道:“卫所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当个百户有啥出息?过两天便随我去江西拜见你外公,然后你直接上京赶考去。”

    “只是袭个官职而已,不影响赶考的。”钱进解释道。

    按陈律,兵将满五十岁便可以由子侄递补。老钱现在才四十出头,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只是,陈律也没规定不到年龄便不能递补。

    老钱想不通的是,儿子居然会对一个小小百户感兴趣。他日盼夜盼,希望儿子能够高中进士,从此彻底改变钱家军户的身份。

    对于儿子,他也从来没要求过他什么,基本上钱进想做什么都依。可对于袭百户这事,老钱却态度异常坚决的反对:“这事不妥,没的商量。”

    钱进也不说话,知父莫若子,老爹的反应都在他意料之中。待老钱平静下来后,他指了指天说道:“这天下太平不了多久啦,我去考科举,你要在卫所当值,家里就母亲和宝儿两个女子,你能放心?”

    老钱狐疑道:“你说这话可有根据?”

    “今天从徐布政那里听说,仁武皇帝已下令重启海禁。观海城多走私,这海禁一启,走私户断了生计,少不得便要上岸为害了。本地的走私户根在这里,为害乡邻可能性倒是不大,怕的是倭人。据说他们民智未开,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

    老钱对倭人也是略有耳闻,听钱进这么一说也是有点担忧。他是个顾家的人,首先要考虑的便是一家人平安。

    钱进继续说道:“我袭了你的百户衔,便继续去京城赶考。你到时候在家里照看,村子里有炮楼在,一般的匪寇还是不怕的。”

    老钱不置可否,一个人默默的回房,他需要时间来琢磨这些消息。

    第二日早上,钱进再见到老钱时,只见他满眼血丝,神态萎靡,估计一宿没怎么睡。

    老钱在神龛上点了三根香,示意钱进在神龛面前跪下,缓缓说道:“进儿,我这百户也是祖宗传下来的。昨夜想了一晚,你也快成人了。家里就我们两个男丁,也该让你挑挑担子了。这百户便让你袭了吧。”

    “老爹,你就在家好好陪母亲和宝儿吧,外头一切有我。”钱进听了大喜,又问道:“对了,咱祖上就没传下什么武功秘籍或者家传宝刀之类的?”

    老钱见他嘴这么贫,作势便要打,钱进连连讨饶。经这么一闹,家里气氛顿时轻松了一些。老钱正色说道:“秘籍是没有的,宝刀也是没有的。不过,你爷爷倒是传过我几式刀法。”

    “还真有秘籍啊?”

    “咱老钱家祖上可是跟高祖皇帝打过天下的,能够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没几样依仗怎么行?

    说罢,老钱从内屋取出一柄制式柳叶军刀来,缓缓抽出刀身,指尖在上面轻轻弹了一下,嗡嗡作响。

    他走入庭院中间,缓缓说道:“这几式刀法都是沙场厮杀中琢磨出来的,没什么取巧之处。这第一要诀便是气势,气势足敌人就胆寒;第二要诀便是下盘要稳,军中厮杀都是群攻,下盘不稳就容易摔倒,一旦摔倒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第三要诀是眼睛要时刻注意观察敌方的手腕,手腕是使力的地方,也是你要首先攻击的部位。”

    老钱双手举刀过脑,继续说道:“刀法口诀也很简单,分别为劈、砍、刺、扫、剁、缠、扎七个字。看好了。”

    只见老钱一改平日老实的摸样,口中大喝一声,一把柳叶刀被他舞得呼呼作响,或劈敌肩,或刺敌腹,或剁敌腕,或扫敌腿,是典型的军中杀敌法,不讲究招式华丽,只求伤敌。

    半刻钟后,老钱收刀而立。

    钱进看的目瞪口呆,半响才说道:“老爹,你藏的有点深啊……”

    这时文氏来至院中,递上一块热毛巾给老钱擦脸,看到钱进这副德行,便笑道:“你爹手里面要没几下功夫,当年怎么英雄救美。”

    老钱呵呵一笑,说道:“都陈年旧月的事了,有些年头没练,手有点生。”

    …………

    两人用过早饭,便来到了卫所。

    卫所知事一听钱进要来递补,暗暗乍舌。这些年卫所听得最多的消息便是兵将逃兵役,从来没听说有人主动来服兵役的。于是他将此事报与了汪兴。

    汪兴来到官署一看,原来是老钱父子俩,便笑着说道:“哎呀,原来是钱百户和贤侄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老钱不答话。

    钱进则抱拳说道:“汪指挥使,下官钱进今日特来承袭家父的百户衔,从此家父便不在卫所服兵役了。”

    汪兴听了奇道:“久闻贤侄科举文章一流,怎么突然想到来军中递补?”

    钱进见汪兴那一副猪头猪脑的样子,心中冷笑,嘴里却叹道:“家父早年劳累,身体有隐疾。做儿子的自然要替父从军了。”

    陈国注重孝道,若是不孝是可以被治罪的。汪兴眨了眨眼睛,想不出这里面有啥猫腻,便要那知事给老钱父子俩交换了军册。一切手续办妥后,汪兴问道:“贤侄准备何时来军中履职?

    “下官今日便是来报道,不日便将赴京赶考了。”钱进不再跟他虚与委蛇,便扬了扬手中的军册和百户腰牌,笑道:“忘了告诉指挥使,下官已经中了举人。”

    汪兴被钱进戏耍,顿时勃然大怒道:“就算你是举人,可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你莫非要将这军令当儿戏吗?”

    钱进甜甜一笑,说道:“禀汪指挥使,依《陈律》,军户也可以入京赶考,阻挠举人赴京赶考可是要治罪的哦。”

    汪兴一听,气得要命。他当即吩咐那名知事找来一本陈律,果然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这一条。

    他只得强忍着怒气,要钱进安排好军中事务交接,便摔门而去。

第二十七章 几手散棋

    卧牛村北边,是连绵不绝的山丘,属武夷山脉的分支。一大早,钱进便领着一行二十多人在这些山丘之间穿行着。

    根据村里人描述,钱进出生那年的冬至,有一颗陨石落在了卧牛村附近,响声震天。钱进便找了个樵夫做向导,带着一群人去山间搜索,希望能找到这块陨石的踪迹。

    快到晌午的时候,负责观察的那名樵夫飞快的从一处山包上爬下来,兴冲冲的跑到钱进跟前说道:“钱老爷,找到了,就在西边一里多地处。”

    “嗯。大伙再加快点,到地方就吃中饭。”钱进喊道。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一处圆形大坑边上。这处大坑面积估计有五亩多,大坑边上早已长满了杂草,中间倒是光溜溜的。

    钱进顺着斜坡慢慢滑下去,终于在大坑底部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陨铁。来之前,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找到的是块陨石,那对他没什么用处,只能留给后人做研究去了。

    这次运气还不错。看这块陨铁的个头,估计有二百多斤重,表面呈亮银色,要弄回去还得花费一番力气。

    钱进吩咐大伙埋锅造饭。众人一番忙乎,做了一大锅肉汤,再伴上从家里带过来的冷饭,吃的也挺舒服。

    喝饱喝足之后,钱进走到那块陨铁跟前,内心澎湃,口中喃喃说道:“陨铁兄,终于找到你这个罪魁祸首了。虽然当年砸我的肯定不是你,但绝对是你的兄弟姐妹之一。”他拿出一壶酒缓缓的倒在陨铁上面,既是祭奠在另外一个世界已经消逝的自己,也是宣告自己新的人生开始。

    沉默良久,钱进深呼了一口气,便吩咐众人开工。

    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抡起铁锤朝那块陨铁上面招呼,只听得一声金铁交鸣声,那陨铁却安然无恙。

    钱进面露喜色,看样子这块陨铁纯度应该很高了。最重要的是,这块陨铁很可能是铁镍合金1,看表面白花花的,镍含量还不低。依陈国现在的冶炼水平,是根本没法生产这种合金的,因此这块陨铁的价值就不可估量了。

    众伙计轮番上阵,砸坏了好几把大铁锤,终于把这块陨铁砸开。大伙一人分几块,把这些陨铁块全部运回了卧牛村。

    ……

    第二天,钱进领着一位乡民来到了观海城一座炼铁工坊。

    工坊里面热火朝天。粗略一看,整个工坊估计得有千多号人。首先吸引钱进目光的便是工坊正中间一个硕大的炉子,高一丈多,此刻炉顶正升腾着红色的火光。炉子旁边,则是一排木制鼓风箱,由牛车拉动,呼呼作响。

    钱进来的时间比较好,正好赶上铁水出炉的时候。只见一名中年汉子对着炉腰处的泥封使劲敲了一下,便有红色的铁水流出,顺着管道流进一处方形的池子。

    池子旁边,几名汉子拿着木棍飞快的搅动,另外一名汉子则往池子里面撒泥灰。池子里的铁水随着搅拌慢慢凝固。2

    本来钱进还想到处逛逛,前面一长衫客截住他的去路,寒声问道:“你是何人,到我这工坊里面有何企图?”

    钱进掏出百户腰牌丢给他。那长衫客接过细细看了之后又将百户腰牌恭敬递还给他,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草民王有财,是这座工坊的管事。不知百户到我这工坊来有何贵干?”

    钱进摸了摸鼻子,笑道:“王管事莫要紧张。本官今天是来谈点生意的。”

    那王有财也是个老麻雀,当即换上一副笑脸说道:“这边不是谈事的地方,百户请随我来。”

    王有财把钱进请到外间一处厅房,奉上茶水,然后恭敬的站在他前面,小心问道:“不知百户想谈什么生意?”

    钱进不由微微皱眉,他还不习惯别人像个奴才一样的应对他,便沉声说道:“王管事还是坐着说话吧,这样你我都方便。”

    王有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钱进下首处坐下,只是一半屁股还露在外面。钱进也不想再纠缠这些繁文缛节,便由得他去了。他将茶碗搁在桌上,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官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打造几样兵器。”

    王有财听得这句话,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他之前看钱进脸生,还以为是新上任的军官来索要财物的。见钱进真是来谈生意的,当下问道:“不知百户想要打造什么兵器?我这工坊已在县衙备案,各种兵器都可以打。”

    钱进掏出一张纸来,上面画了一把长刀和一柄匕首。

    长刀则是钱进依照苗刀样式所画,刀长四尺,刀柄约一尺多。因为刀身较细,形似禾苗,便取名苗刀。此刀双手单手都可以使用,尖端带血槽,可劈可刺。匕首则是钱进依照现代军用匕首的形状所画,一边为刃,一边为锯。

    王有财接过图纸仔细研究,又一一问清钱进有什么具体要求,最后说道:“禀百户,这把刀不难打造,匕首虽然要费些功夫,却也难不倒我。”

    “王管事先别急,先看看材料再说。”

    说完,钱进便要那位村民把陨铁从背篓里面一一拿出来。这次总共只带了30多斤陨铁过来。钱进拿起一块陨铁搁在桌上,问道:“你看这块陨铁可还用得?”

    王有财拿起陨铁借着阳光细细端详,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半响后,他的目光依依不舍的从那块陨铁上移开,说道:“百户,这是上好的陨铁啊,只是……用来打造刀剑有些大材小用了。”

    “哦?王管事,此话怎讲?”

    “这个说来话长。就拿我们这间工坊来说吧,很多精致的铁器都需要用乌铁3来打磨,不过乌铁容易断,而且不耐用,若是换成这陨铁就大不一样了。草民斗胆问一句,百户那里可还有多的陨铁?”

    钱进不置可否,心说这东西金贵着了,就算拿一斤黄金来换他一斤铁也不卖。不过这陨铁对于不识货的人来说,就是个铁疙瘩,既不能吃又不能看。

    他俩东拉西扯的闲聊着。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王有财所在的这间工坊一天也能产1000多斤铁,但在广东还只能算个中等作坊,大的作坊一天可产铁3000斤。而且广东炼铁多用木炭,炼出来的铁质量上乘,在陈国比较畅销。

    一番交接后,钱进在桌上放了二两银子,问道:“王管事,这次就帮我打两柄苗刀,五柄匕首,你看这些银两和陨铁可够?”

    王有财忙说够了。他当即唤来工匠安排打造事宜。两人约定好两日后来取刀。

    ……

    从炼铁工坊出来后,钱进又把刘虎、王彪两人请到酒楼。

    待他二人坐下,钱进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酒,看他们喝完才说道:“刘叔,王叔,又有事情需要辛苦您二位了。”

    刘虎两人不解其意,钱进拿出一份手令递到他们跟前。王彪不识字,便把手令递给了刘虎。

    钱进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缓缓说道:“两位都是长辈,我也就长话短说了。我陈国沿海一带多走私,这是个公开的秘密。现在陛下重启海禁,我担心倭人作乱。但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现在,百户所的子侄辈也差不多成人了,我琢磨着看能不能把他们召集起来做点事情。”

    原来,钱进在临海府听说了重启海禁的事之后,便跟徐宝禄建议成立个情报组织,侦测海盗动向。徐宝禄也同意,便给他签发了一份手令,又着李德茂出些银两作经费。

    刘虎沉思了一会,问道:“这人手我可以去召集,但不知贤侄打算如何运作?”

    “刘叔不用担心,您只需要居中联络便可。我已经跟李县令说了此事,他会跟本地的行商说好安排我们的人进去。不过,一旦发现敌情,得立马传回临海府。我过几天便要去赶考,此事得辛苦刘叔了。”

    “贤侄放心,些许小事,不在话下。”

    “嗯,刘叔多把把关,尽量挑些能认字的、头脑灵活的苗子,人数吗……凑够二十人即可。”

    注:

    1本文描述的是炒钢法。

    2铁镍合金:镍对于合金主要起提升综合强度的作用,而不降低钢的加工性能和韧性,同时可以防锈和耐腐蚀。由于陨铁中碳含量很少,因此可能需要做增碳处理。本人非专业人士,欢迎指正。

    3钨铁:实际上是早期的钢。

第二十八章 算命先生

    两日后的清晨,钱进再次来到了王有财那家工坊。

    看茶之后,王有财便请钱进上座,然后又从里屋取出一个长木匣子出来。钱进打开匣子,见里面安放着七个格子,格子里面摆放的正是自己此次打造的刀和匕首。不得不说,这王有财办事还挺细心的。

    钱进挑出一把苗刀,在手中掂了掂,约摸四五斤的样子,刀背乌沉,刀刃却雪白发亮,轻轻一弹,发出呜呜的嗡鸣声。

    王有财早已搬出一个专门试刀的木架子,中间固定好了半幅盔甲。钱进走入场间,举刀过顶,然后轻轻一劈,那半幅盔甲便从中间整齐的断开,犹如纸糊的一般。

    “好刀。”钱进忍不住赞道。

    王有财不说话,又从木匣子里取出一柄匕首递过去。

    钱进接过把玩了一下。匕首重八两左右,手指在刃口上轻轻一刮,居然蹭出一道血痕来。他对着十米外一块木板一挥,匕首齐根没入。

    钱进露出满意之色,笑道:“有劳王管事了。”

    王有财躬身说道:“如此宝刀,还请百户为之取名,莫要让它埋没了。”

    钱进想了想,便说道:“这两把苗刀就叫风雷i号和风雷2号吧,匕首就叫暗夜i-v。”

    王有财赞道:“刀势如风,快如雷电,好名字。那就请百户再等片刻。”于是王有财唤人进屋,低声吩咐了几句,来人便取刀出去刻字了。

    两人又添了些茶,坐下继续闲聊。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刀已经刻好字送过来。钱进略微看过之后,非常满意,收入木匣子,便准备告辞。

    王有财忙说道:“百户稍等片刻。”说罢便从里屋取出四十两纹银出来。

    “王管事这是何意啊?”

    “百户莫要疑心,此次打造刀剑,那些陨铁还剩得一些,草民斗胆请百户卖给我。”

    按理说,这工坊打造器物从来不会跟主顾讲用了你多少材料,只需按要求交接货物就算完成了契约。先不说这王管事人品怎么样,但做生意还算磊落。钱进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眼,于是柔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管事拿去就是。”

    “那就多谢百户了。以后百户有什么需要打造的器物交与草民就是,包您满意。”

    钱进听他这么一说,便随口问了一句:“王管事,不知你这里火枪可以打造吗?”

    “百户说的可是火铳?不光火铳,铜炮和铁炮都可以做。只是火器比较费时费力,朝廷采买又不多,利润也很一般,还比不上一把菜刀赚钱。”

    这王有财是实话实说。商人重利,什么东西赚钱他就造什么。菜刀赚钱是因为家家户户都要用,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钱赚。有钱赚的地方自然就有竞争,工坊就会挖空心思提高菜刀的质量。这样,菜刀制造技术就提升了。

    而火器最大的买家只有朝廷。朝廷不重视火器的话,这火器制造技术就难以进步了。钱进对观海卫的兵器库也了解一些,目前主要还是以刀剑和弓箭为主,火铳和大炮只是搭配着使用。即便如此,里面那些火器也有些年头了,能不能用还难说。

    钱进本想再与王有财商量一下火枪研制的事情,张了张嘴还是打住了。说来说去,一切都需要钱啊。

    ……

    从工坊出来,钱进背着木匣往喜丰楼赶去。

    今天他约了罗三几个在那里吃早茶。认识这三位发小已经快十年了,他不日便要启程去京城赶考,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所以便约了今天聚聚。

    行到一处算命摊的时候,钱进不由得停了一下。

    这算命摊摆的位置不太好,别人算命都是在人多的地方摆摊,偏偏这位算命先生选了个清静地方。看那算命先生,约摸四十岁左右,戴个文士帽,穿一身长衫,下巴上蓄一缕山羊须,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看起来面生的很。

    不知怎的,钱进看那算命先生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这算命的先生本身看不出来问题,那些吃饭的家什也都不像作假。这时,对面一商户正好开门做生意。钱进豁然开朗:哪有一大清早就出来给人算命的。

    想明白这点后,钱进笑了笑便准备离开。那算命先生忙起身,用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说道:“公子请留步。”

    钱进刚抬起的脚又停下,返过头来问道:“你是谁?”

    那算命先生行至他跟前,轻轻捋了捋胡须,笑道:“鄙人浮世中一算命先生而已,小小微名不足记挂。公子最近可是要北行?不如我给你测个字,算个吉凶如何?算的不准不收钱。”

    钱进摸了摸鼻子,正准备拒绝,眼角却瞥见了那算命先生的云头官靴。他心中冷笑了一下,便走到算命摊前坐下,且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算命先生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钱进拾起桌上一支毛笔,在旁边纸上写了个“火”字。

    “便请仙师测一测这个‘火’字吧。”钱进淡然说道。

    那算命先生拿起那张纸,略一思量,便说道:“火者,升腾之物。‘火’字中间有一人,左右各一点,也是指人。看来公子利北方,此行必有贵人扶持,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钱进心说自己一路上都在想着火枪之事,便随意写了个‘火’字。假如写个‘水’字,莫非也是有贵人相助?对于算命先生的这番话,钱进也不做评论,他本来就不信算命之说。

    他本来是想探一探这算命的来历,哪知对方也是滴水不露,自己还等着赴约,便不打算浪费时间了。于是他放了几文钱在桌上,说了句“有劳”,便起身离去。

    那算命先生也不挽留,待他走远后便掏出一个本子,在上面写道:

    观海城钱进,洪治十二年冬至生人,洪治二十七年中得秀才,仁武元年中得举人,性格沉稳老练。

    写完,算命先生沉默良久,口中喃喃的说道:“南来朱雀,会不会就是这钱进呢?”

    …………

    到了喜丰楼,罗三几个早已在那里等候。

    十年下来,他们几人早已不是当年那几个开裆裤。

    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胖,只是身量已经拔高。豹子长的最为结实,皮肤被海风吹的黝黑。黑子则还是那么瘦,在三人里面最矮。他们三人,胖子和豹子都已经回家里帮忙,只有黑子一如既往的在私塾里面念书。

    三人见钱进来了,忙起身招呼。

    “进哥儿,都等你一上午了。我都吃过一轮了。”胖子抢先说道。

    “都不知道给我留点,我也没吃早饭了。”钱进笑骂道。

    “以后不能喊进哥儿了,该叫钱老爷。”孙豹笑道。

    钱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瞎说,以后我还是你们的好大哥。”

    孙豹这两年改变了很多,虽然还是那么喜欢拍马屁,但已经沉稳了好多。他年初的时候便开始跟家里跑船,见了很多世面。当然,钱进最担心的也是他,大海无情,说不定哪天运气不好就丢了性命。

    钱进又问黑子小考准备的怎么样。黑子腼腆的笑了一下,说道:“老大都已经举人了,我还中不了秀才的话干脆撞墙算了。”

    “哦?这可是大喜事啊,此刻应该有酒……”

    ……

    看到几个发小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钱进也很欣慰。人活一世,不求轰轰烈烈,但求活的明白。

    分别的时候,钱进又一人送了他们一柄匕首防身,并叮嘱他们轻易不要使用。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第二十九章 北望京都

    翌日清晨,老钱和文氏一大早便起来收拾行李。今天是他们一家启程去江西的日子。

    算算路程,到江西走走停停需要一个多月,再加上文氏已十几年没见父亲,他们两口子便决定在江西过了年再回来,也好多尽一下孝道。

    文氏已经收拾了一早上了。

    其实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和轻便物品,大件的也带不上。只是,这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看着一点点置办起来的,眼看这小半年回不来,她担心家具和器物受潮损坏,便用抹布精心的擦拭了好几遍。

    钱进则一大早就到后山找了个隐蔽地方,把他那些陨铁藏了起来。这些陨铁可遇不可求,万一被有心之人惦记上了,那他就损失大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家子该收拾的也基本收拾妥当。文氏已经做好了饭,把宝儿叫醒洗漱。一家人吃过饭便准备出发。

    早有乡民挤在老钱家门口张望,老钱父子一一拱手向他们道别,又拜托他们多多照看房舍。

    里长把炮楼的账目也送过来了。虽然工程还差些进度,但因为乡民们出工,这劳力不需要支付工钱,主要开支便是石料。因此还剩得一百多两银子。他知道钱进赶考需要银两,所以今天一大早便送过来了。

    钱进直接接过银两,笑道:“这些账目我也懒得看了,反正都是给村里办事,爷爷定然不会坑我。”

    里长一张老脸通红,忙说道:“钱老爷就会开玩笑,若不是你这次走的匆忙,这明细账肯定要一一说与你听的。”

    钱进见他脸上挂不住,便说道:“都是些玩笑话,钱爷爷莫要当真。这炮楼修起来后,还得安排些人轮值。另外,村外面也要每天安排人手警戒。”

    里长拱了下手,说道:“钱老爷有心了。”

    这时,门外边传来艾米莉的声音,正是史华德夫妇送她过来与宝儿道别。两个人认识两年多了,虽不说两小无猜,却也姐妹情深。此刻她们二人正拥抱在一起,诉说着离别之情。

    过了良久,艾米莉与宝儿分开,又走到钱进跟前,冷不丁的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用地道的陈国话说道:“进哥,听说京城美女如云,你可不要花心啊。你们陈国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刚刚我们已经拥抱过了。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内定的相公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钱进尴尬不已。算起来艾米莉已经十三岁多了,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时间过的好快啊。他走到珍妮面前,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又跟史华德拥抱了一下,双方互道珍重。

    外边刘虎和罗三他们也来送行了。钱进又嘱咐刘虎对情报组织多上心,虽然他并不指望这个组织一开始就能起多大的效果,但是指不定就能够发现几个好苗子,以后就是栋梁之材。

    旁边罗三脸上挂了几滴眼泪,钱进拍了一下他脑袋,笑骂道:“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

    豹子在一旁起哄道:“胖子是想着进哥儿到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他只能干瞪眼了。”

    众人哈哈大笑……

    钱进对着众人鞠了一躬,道了声珍重,便扶着文氏和宝儿进了马车。只听一“啪”声脆响,马夫在那马儿的耳边挽起一朵鞭花,那马车便载着一家四口缓缓的离开了卧牛村。

    ……

    马车里面,文氏和宝儿都很激动。文氏思念老父和哥哥,自不必说。宝儿则是对那陌生的地方很期待,缠着老钱问东问西。

    “爹爹,江西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啊?”

    “糖葫芦,泥娃娃,那里都有啊。”

    “爹爹……人家早都不是小女孩了。”

    老钱幡然醒悟,自己居然还拿着小时候哄她的物件来应付她,不知不觉女儿也十二岁多了。他笑了笑便说道:“你外公那里啊,有很多大山,里面有许多野山羊、野鸡、兔子,据说还有大虫了。”

    钱进见老钱说起江西的事情,也凑过来听。听说有大虫,并不觉得有何稀奇。陈国多名山大川,森林砍伐的也不严重,山里适合野兽生存。

    宝儿听说有大虫,心里有些害怕,便不再言语。

    旁边文氏瞪了老钱一眼,对宝儿柔声说道:“宝儿不怕。那大虫啊,平常也很难见到。到了你外公那里啊,要舅舅教你抓竹鸡。以前啊,你舅舅经常带着娘去抓,一次可以抓好几只,可好玩了。”

    快行至观海城的时候,马夫“吁”的一声停了马车。钱进掀开帘布一看,原来是李德茂一行人,于是便下了马车。

    他行至李德茂跟前行了一礼,说道:“李县令,有劳了。”

    李德茂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说道:“徐布政早已嘱咐我好生照看你一家,你这一声不响的就走了,让我以后怎么交待啊?”

    钱进连连告罪,忙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李德茂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此去江西,路上也不太平,要是碰上蟊贼,几位多有性命之虞。我带了二十名衙役,就让他们护送你一家去往江西。”

    钱进婉言谢绝。观海城通共只有一百多名衙役,护送他一家便要去了二十名,这万一观海城有什么事,他罪过就大了。再者他和老钱俩人,碰上寻常的毛贼还真的不怵。

    李德茂见他执意不肯自己派人护送,又见他与老钱二人身后一人背着一柄长刀,便不再勉强。略一沉吟后,他笑道:“我观海城自高祖皇帝立国以来,已出了快一百名进士。你此去京城,切莫丢了我们观海城的脸面啊。”

    钱进知道李德茂是一番勉励之意,心里不由得一暖。

    这李德茂平时给人感觉奸的狠,今日一席话,钱进方知他只不过处事圆滑一点,这为人为官都是不错的。

    拜别了李德茂,钱进护着马车继续往北行驶。不一会儿,便将观海城远远的抛在后面。此去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观海城了。他从不吟诗作对,今天心有所感,写了首歪诗: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闪耀着炽热与光芒;

    回望熟悉的观海城,鸟儿还在轻轻歌唱;

    远处炊烟徐徐袅袅,那是生养我的村庄。

    脚下的路通向远方,那里有秘密和真相;

    闪亮长刀握在手中,心中涌起豪情万丈;

    管他魑魅还是魍魉,都给我退散与消亡;

    格物致知铭记心上,内心不再恐惧彷徨;

    暗夜路虽坎坷迢迢,从此也敢怒视上苍。

    烽烟起处群雄涿鹿,君与我创万世辉煌。

    (第一卷终)

第一章 旧地凭吊

    七天后,钱进一家人到了芙蓉驿。这个时代的马车没有减震系统,文氏和宝儿一路颠簸,到芙蓉驿的时候都有点憔悴,于是一家人便决定在此处停留一天。

    芙蓉驿是一处中转驿站,地处韶州县内,往北沿着官马大道1便能直入江西,往西边则有一条小路2直通桂林府。当年,文氏与外婆去往桂林府便是走的这条小路。

    第二日,文氏和宝儿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钱进提出要到当年外婆遇难的地方看看。这十多年来,官府也巡查过,一直没有那伙匪徒的音信。老钱后来经常领军押盐经过此处,多方打探也毫无线索。

    外婆被匪徒所害是一家人心中永远的痛,钱进此去一来是想凭吊一下,二来也是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马车行至一处叫草场坡的地方停住了。钱进从窗格里面往外望去,只见前面十几个大汉堵住了去路,其中一黑脸大汉端着一柄环首大刀。

    看那些大汉的装扮,也不像当地的农户。周围山高林密,草木茂盛,钱进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感觉,于是取出苗刀和火枪以防不测。

    前边,老钱已经前去交涉。若对方只是求财,给些银两也无所谓,毕竟马车里面还有文氏和宝儿两个女子。

    马车里面,钱进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来的时候看到老钱背后打出‘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便停住了。

    老钱冲一个黑脸大汉抱了下拳,说道:“这位当家的辛苦。”

    那黑脸大汉身材魁梧,脸上长满横肉,肩上扛一把环首大刀,众人隐隐以他为首。他瞥了老钱一眼,沉声说道:“哪家的?”

    老钱笑道:“官家的,此去是会友,还请好汉行个方便。”说罢他递上五两银子给这伙人当酒钱。他刚才跟黑脸大汉说的都是行话,即亮了身份,又表明不愿多生事端之意,已经很客气了。若对方还是不愿意放路,少不得便要动刀子了。

    那黑脸大汉接过银两掂了掂,略有些迟疑的问道:“哪个地头吃饭的?”

    老钱见他这么问,不由得手心微微出汗。

    一般情况下,打劫的很少与官府结怨。他自报官家身份后,这伙劫匪还在问他底细,摆明了是想看他后台硬不硬,能不能一口吃下。于是老钱便把他以前在观海卫的身份摆出来。

    “观海卫,百户。”

    “哈哈哈……”话音刚落,对面那群匪徒便哈哈笑出声来。

    其中一瘦脸匪徒对那黑脸大汉说道:“大哥,他在吓唬咱。卫所的兵将不会打仗,好对付。看马车里,应该是家眷和细软,不如这次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说罢,瘦脸匪徒便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那黑脸大汉略微迟疑了一下之后便握紧了拳头,重重地点了个头。其余人等见老大下定决心,便慢慢向老钱靠拢,欲将他围在当中。更有一名匪徒鬼鬼祟祟行至老钱身后,举刀欲劈。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名匪徒应声倒地。众匪徒也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钱进手中正举着一把火枪,枪管还在冒着白烟。

    “老钱,接刀。”

    钱进大喝一声,已经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同时将手中长刀抛给老钱,正是他前段时间打造的风雷刀,父子俩一人一把。

    那边老钱接刀后,原地一蹲避过一名匪徒的砍刀,手中长刀更是借势出鞘,朝那名匪徒的腿上扫去,只见一道血光闪过,那匪徒的一条小腿齐根而断。

    老钱兴奋的大叫一声‘好刀’,接着便如狸猫一样左腾右挪,从那群匪徒的包围圈中跳脱出来,手中长刀顺势一带,又有一名匪徒的腰部中刀,顿时血流如注,眼看是活不成了。

    黑脸大汉见自己这边一下子就折损三人,气的哇哇大叫,又见对方手中刀快,便端起环首大刀冲过来朝老钱直劈下去,欲借重刀之势折断苗刀。

    老钱侧身避过,乘那黑脸大汉下劈的当口,将长刀换至右手,朝黑脸大汉手腕砍去。只听一声惨叫,那黑脸大汉手腕连同大刀掉在地上,血流如注。

    一伙匪徒见老大中刀不免心中胆寒,有几人已经萌生退意。这时,那瘦脸匪徒叫嚣道:“他们就两个人,大伙一起上,把他们都给我宰了。”

    众匪徒还在迟疑。他们出来劫道也是混口饭吃,不是出来拼命的。有一两个胆大的跃跃欲试,见旁人没动,便又退回去了。

    这时,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那瘦脸匪徒盯着钱进手中正在冒烟的火枪缓缓倒下,眼中犹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钱进一直在后面策应老钱,同时护着马车这边,以免母亲和宝儿受到伤害。见那瘦脸匪徒鼓动其他人拼命,于是便给了他一枪,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众匪徒早已吓破了胆,纷纷把手中的兵器扔了,趴在地上磕头求饶。钱进早已抽刀站在老钱身边,提防他们下黑手。

    老钱提起一名匪徒的衣领子问道:“你们都是什么来路?”

    那匪徒战战兢兢的说道:“回老爷……我们……我们都是王麻子的手下。”

    “王麻子是谁?”

    “他老人家……王麻子据说以前便是这条道上的好汉,在荆州和桂州都很有名。近日他在此地聚拢了百来号人,专挑些行商过客下手。我们只是跟在后面吆喝的,手里没有人命,求两位老爷放过我们吧。”说罢,那匪徒便使劲的往地上磕头。

    这时,文氏也下了马车。她本想劝老钱莫要造杀孽,为一双儿女多积阴德。待行至那伙匪徒面前时,一眼瞟见了那倒在地上的黑脸大汉,顿时杏眼圆睁,嘴里喊道:“相公,就是他……当年就是他杀了母亲,化成灰我也认得。”

    老钱早已提着那黑脸大汉的领子,怒道:“十六年前,可是你一伙人在此劫杀了一位官家夫人?”

    那黑脸大汉脸上痛苦的扭成一团,半睁着眼睛说道:“本大爷……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官家夫人?给个……痛快吧。王麻子会……会给我报仇的。”

    老钱把黑脸大汉使劲往外一推,手中长刀早已挥出,那黑脸大汉便人头落地,眼睛犹自圆睁。

    自打降生以来,钱进印象中的老钱都是非常温和的。今天看他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这反差实在太大。也许,每个人都有逆鳞,老钱的逆鳞便是他的老婆孩子。

    众匪徒见黑脸大汉和瘦脸匪徒相继毙命,吓得不敢吱声。老钱又命那些匪徒把上身衣服和鞋子都给脱了,把他们捆蚂蚱一样的捆在一根绳子上。接着,他把文氏劝回马车,又把之前倒地的几名匪徒脑袋砍了下来,似乎熟练之极。

    钱进看的暗暗乍舌,忙问道:“爹,这是干什么?”

    老钱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攒军功啊,我陈国计算军功都是以人头来算的。你当了百户,这些人头正好给你当军功。”

    “还是不要了吧老爹,我是去赶考的,要军功没用。你别吓着母亲和宝儿了。”

    老钱想想也对,便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进儿的孝心你外婆已经知晓,等下便在此处祭拜一下,以告慰她在天之灵吧。”

    “嗯。这些绑着的怎么办?”

    “押到芙蓉驿,交给官府处理吧。”

    盏茶功夫之后,老钱收拾妥当,把那几颗人头摆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钱进朝着西边跪下,口中喃喃说道:“外婆,今日先帮您收些利息。这王麻子吗,我会亲自会他一会的……”

    注:1官马大道:陈国的主要交通干道,由京城出发辐射全国,沿路建有驿站。

    2小道:连接官马大道的次干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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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柱国介绍:
他本是一名小职员,却意外来到了一处异空间;一个衰败的王朝,却又雪上加霜迎来小冰期的考验。考科举,当京官,宦海浮沉二十载;开作坊,拓贸易,只为点燃工业之火。当大地一片干涸,当硝烟四处弥漫,让我们扛起手中的火枪大炮,让魑魅魍魉尽皆退散消亡。天工柱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工柱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工柱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