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激辩(三)
若是要击败一个人,自然是需要了解对方的弱点。
方仕对异人所知甚少,这就注定了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败了。这也是陈国大部分臣子们的困境,空有傲视天下的霸气,却无相应的本钱。反观窦玛力等人,自从他进入陈国的那一天起,就虚心向陈国学习,并且交好徐宝禄等陈国官员。这就是差距。
钱进笃定方仕已经憋不出个像样的屁,于是行至殿前说道:“窦玛力先生,方兄。对道的理解可以有多种,却可以殊途同归。我陈国也并不只有理学一道。听闻江南一带便有心学流派,主张理存乎心中,人人都可以称为圣贤;广东一带新起的新格物学,更是主张格万物以致知,知后为我所用。窦玛力先生如有兴趣,我等以后还可以再交流。”
此时,不光异人着急通商的事。钱进也担心论道的时间过长,等下太后和陛下回宫,这通商的事还没谈起,那今天这场酒会岂不是白忙乎一场?另外,他也不忘给自己的师门小小的广告了一下。如今新格物派人丁单薄,正是需要扩大影响的时候。
正当钱进准备将酒会引至下一道“菜”时,方仕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又算得了什么,在这里大放阙词。你又懂什么理?”他刚刚与窦玛力论道之时没有占到便宜,恰巧钱进出来打圆场,便有些不乐意了。
钱进返头冷眼看了方仕一眼,心中不由无名火起。有一种人,对付外人屁本事没有,打压自己人却是一把好手,这方仕显然就是此类人等。
“方兄,你刚刚的论道我听得仔细。那你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是理。”钱进寒声说道。
“理乃天道,最是不可捉摸。我等读圣贤书,自然需要格物穷理。你中状元的时候,莫非没有考过《理学》吗?”方仕鄙夷地说道。
“你说理不可捉摸,那就大错特错了。日月运行的轨迹,钦天监的官员发现他们的规律,于是有了天文;河流山川的走势,工部的官员将之等推衍出来了,于是有了地理;老百姓顺应四季的变化种出粮食,这就是农耕;铁匠把矿石炼成农具兵器,这便是冶铸……理其实早已在你的身边,你却把它说得那么玄乎,倒是有些舍本逐末了。”
“放肆!”左侧的桌席上,梅祭酒听得钱进这番说辞,当即起身指责道:“理为宇宙万物之起源,是天道,岂有你讲的这么粗俗不堪?居然还一口一个理,莫非你想比肩圣贤不成?”
钱进正待说“人人都可以成为圣贤”之时,徐宝禄已经闻出了火-药味,当即起身劝解道:“梅大家,我这师弟性子有些急,您可千万别计较。”接着,他朝金台之上行了一礼,说道:“太后,陛下,今日异人使团朝拜,我等不妨先听听他们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准奏。”太后脸色有些不喜。显而易见,刚刚论道的时候,方仕已经输了一筹,适才他只不过想找回些颜面罢了。
徐宝禄听得太后旨意,不经意间给窦玛力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取出一本册子,还有一张地图,珍而重之的呈上。早有太监接过,小心献给太后观摩。
“此乃何物?”太后瞥了一眼那张地图,问道。
“地图名为《堪舆全图》,乃微臣这十几年来精心绘制;书册名为《几何原本》,也是微臣这些年演算所得。”窦玛力回道。
钱进上前恭敬说道:“太后,陛下,正好大殿里面有屏风一张,何不将这张地图展开来观摩一番?”
“也好。”太后吩咐了蔡公公几句。他当即领着两名小黄门将那幅《堪舆全图》在屏风上摊开,一人扯住两个角。
陈国作图多以名山大川为参照,经纬线尚未采用,也就是说所需标注的地点无法精确。若是要描述某个地界,通常会描述成“某某山往东(南西北)几百里”,诸如此类。若是有窦玛力这幅世界堪舆全图就方便多了,只需按经度纬度描述即可。
太后望着那密密麻麻的经纬线,表情凝重的走下金台,注视半响之后,她问道:“窦玛力先生,我陈国在这张地图的什么方位?”
“就在此处。”窦玛力指着地图最右侧的一块区域说道。但凡作图的人都有一个习惯,那便是会以自己的祖国为中心画图,这也无可厚非。他这幅图的中心是欧罗巴,也就是钱进所知的欧洲,因此陈国的位置便有些不打眼。
太后不关心这个。她此时方知除了陈国,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大的区域。与整个世界相比,陈国倒是显得有些渺小了。
窦玛力趁热打铁,将泰西国、欧洲、好望角、地中海等位置一一指出,最后才指着陈国东边一块广袤的陆地说道:“太后,这里就是新大陆,也是目前各国的航海家最喜欢冒险的大陆。据说那里有黄金无数。陈国若是有意,说不定可以在那里占领一块疆土,此乃开疆拓土之功啊。”
太后沉吟了半响,并未答话,紧接着她又指着那本书册问道:“此书有何用处?”
“这本书的用处非常广泛,最直接的用处便是测量。有了这本书,贵国甚至可以准确预测‘天狗食日’,也就是日食的具体时间。”窦玛力耐心解释道。
“当真?”
“太后若是不信的话,微臣可以即刻推衍一次。到时候若是不准,太后砍我的脑袋就是了。”说罢,窦玛力掐指一算,将他早已推算出来的下一次日食时间报给太后:“明年五月初一巳时三刻,当有日食一次。”
梅祭酒听了这番话,当即嗤笑道:“太后,钦天监的官员尚不能准确预测天狗食日的时间,他一个异国的和尚又何德何能?老臣觉得他多半是妖言惑众之语。此等妖人应当早日驱逐。”
“太后。臣可以作证,窦玛力先生确实准确预测了去年的一次天狗食日。”徐宝禄起身说道。
太后重新坐回金台上,环视群臣说道:“异人好远游,见识多,哀家信。”顿了顿,她又问窦玛力:“不知先生可能预测大劫难?”
窦玛力沉思片刻,说道:“太后,臣不知您所说的劫难是指什么?我教的典籍里面确实有大劫难的记载,到时候整个世界将会被汪洋淹没,但是那已经是四五百年后的事情了。”
钱进听得此话,心中大定。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窦玛力所说的大劫难便是先知所说的世界末日,教廷的典籍里面确实有记载,不过在钱进的前世已经被证明是虚言。本来前些日子他旁敲侧击想借窦玛力之口给太后说一说应劫之说的荒缪,没想到窦玛力居然这么上道,一个人引经据典就把这事给办了。
果然,太后听了此话长舒了口气,似放下了千钧重担。若是窦玛力真的预测准了明年五月的日食,那他的话便相当准确了。
一直以来,应劫之说是她心里的一个刺,即便老首辅出言开解,可事关陈国国祚,她又怎敢掉以轻心。今日听了窦玛力一番话,她心里也逐渐明媚起来:是了,谁还管得了五百年后的事。
钱进琢磨着异人使团这边的火候已经够了,要开放通商还得给太后足够的信心才行,徐首辅此时也差不多该登场了。
只见徐宝禄整了整衣裳,施施然行至殿前,正色说道:“太后,陛下,我陈国乃天朝之邦,典籍学何止千万。臣这次自南方来,便搜罗了一本《天工考》。据传,这本书乃我陈国一名教谕所作,里面农耕、蚕桑、冶铸、煮盐等技艺都有详细记载,可以说是一本大百科全书。异人来访,正好可以互通有无。”说罢,他将钱进给他的那本《天工考》书册恭敬呈上。
太后接过书册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皇帝则兴趣寥寥,象征性的翻看了一下。趁这当口儿,艾米莉也将《天工考》的概要用英语、弗朗基语等语言同声翻译给异人使团。虽然她的陈国话没宝儿精通,但异人的语言却会好几种。这都是得自史华德和珍妮的真传。
“嗯,给窦玛力先生等人传阅一下,让他们也看看我陈国一个教谕所著的书。”太后凤颜大悦。
窦玛力接过书册后象征性的翻阅了一下。早在几天前,钱进便已与之探讨。窦玛力坦言,此书若是传到欧罗巴,将会引发空前的反响。不过,太后此时似乎在等着他的反应。于是他咳了一声,正色说道:“太后,陛下,此书可以用宝典来形容。若是得以推广,陈国成为世界的中心都有可能。”
不待太后说话,郭掌院也上前奏道:“太后,陛下,翰林院正在编撰的《大陈会典》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册,我估摸着太后寿诞之前便能大功告成。若是异人想学,只怕十年时间都不够啊。”本来,他从翰林院挑选出来十位官员与异人交流,却被方仕的无能给打乱了计划,少不得他要亲自上场了。
徐宝禄感激郭掌院这番神助。他估摸着火候够了,于是朗声奏道:“太后,陛下,此次异人来陈,一为朝拜而来,二则为开放通商。自去年海禁开启之后,异人国内产自我大陈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极为短缺,泰西国、弗朗基、不列颠等国的皇室对此极为关心,特命窦玛力等人前来交涉。臣以为,若是与异人通商,一来可以互通有无,二来我陈国国库也可以充盈。此乃一举两得之举。”
第九十三章 靴子落地
此时,朝堂上那帮老臣终于明白了徐宝禄和钱进的“良苦用心”。众位大臣品着美酒,听着激情四射的论道,看着窦玛力演示的“神迹”,好不惬意。孰料,这场酒会在徐宝禄等人的牵引下,逐步演变成了破除海禁的一道利剑。
海禁是高祖定下的规矩,那是祖制,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明目张胆的破除,那便是违制。最主要的,这海禁一除,漕运就有了威胁。或许这便是某些大臣们此刻的想法。
果然,梅若亭作为国子监祭酒,中原理学大家,圣人学说的集大成者,他首先站了出来,声泪俱下的控诉道:“太后,陛下,徐家小儿狼子野心,他和异人精心编了这么个局,就是为了诓骗您二位啊?与异人通商之后,这海禁便等于名存实亡。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岂能儿戏?”
工部曹尚书也跳出来说道:“太后,徐宝禄这是欺君啊。前几个月,新晋状元钱进便打过这海运的主意。如今,他们两个又把异人使团带到京城来,目的便是这海禁,其亡我大陈之心昭然若揭啊。”
听得梅祭酒和曹尚书这番提醒,朝中大臣又不少醒过神来。
是了,他们还吃着漕运的好处,若是这海禁一除,到时候有漕六省北运的漕粮走海路怎么办?顿时,朝堂里面跪到了一大片元老,多是声讨徐宝禄和钱进的。有大臣声泪俱下,或是以头触地,竟然磕出了血印子,看着着实吓人。
钱进望着此番情景长叹了口气。他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首辅归天之前要带走一批人了:庸臣误国,这些人即便都杀了,也是罪有应得。只是,首辅最后还是心软了。
太后望着跪倒的群臣,两弯柳叶眉皱了皱。异人的长处,她已经见识了一二;世界的广袤,她今天也窥见了一斑。为了陈国国祚的延续,为了大陈的江山永固,她对通商的事心动了。况且,以前陈国不也造过大船出海远洋吗?
正当她欲好言劝解诸位大臣时,钱进已经抢先一步说道:“太后,陛下。大臣们怕是有些误解。这通商之事并不是一次全部开放。微臣以为,我大陈可以在南边先试着画一个圈,几年之后便可以收奇效。”
“画个圈?那你以为画在哪里好?”太后自放下应劫之说的包袱,对钱进看着越来越顺眼。听他将试点通商口岸之事说成画圈,她觉着这说法新奇。
钱进察言观色,奏道:“观海城乃南洋诸国赴大陈的门户,微臣以为设在那里好。”
“哦?你这是出自公心还是私心啊?”
“呵呵……公私都有。”
太后不置可否。虽然钱进说的在理,可如今朝堂上还有那么多跪着的大臣需要打发,她还得准备一番说辞。
徐宝禄估摸着这事已经成了一大半,只是还需要添最后一把火。他略一思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色说道:“太后……陛下……开放通商口岸对我大陈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我大陈能够走出国门,将来开疆拓土、不世功勋啊。”
“臣附议。”
“臣亦附议。”
……
户部新任尚书吕颂、督察院御史范无病、刑部尚书刘隆、大理寺卿陆川,以及吏部的安如海、林佑堂等人亦跪倒在地,请求对开放通商一事准奏。
徐宝禄既然下这么大力气开放通商,怎么可能不联络一些党羽?
吕颂作为老首辅的班底,自然是站在徐宝禄这边的。再者,他如今已经领了户部尚书的职,每日操心国库之事,倍感压力,这开放通商与他有利。范无病、刘隆和陆川三人是大清洗的主力,得罪的官员不少,自然也是与新任首辅绑在一起。至于林佑堂等人,他与徐宝禄交好,又都是吏部的人,自然是站在徐首辅一边。
徐宝禄出任首辅的时日尚短,但能网罗到这些位大臣的支持已经不易。
还有些官员则选择作壁上观,这里面便以史尚书为首。他已经一大把年纪,准备过几年安稳日子,到时候也好告老还乡。兵部的丁尚书则是有些犹豫不决,这通商口岸一开,倭寇便名正言顺的进来了。可是,他又隐隐有些期待,倭寇若是进来,他就有的仗打了。
太后看着殿前跪倒的群臣,脸色阴晴不定,暴喝道:“如今异人使团的诸位都在,你们都是朝廷的重臣,如此做派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群臣见太后盛怒,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不情不愿的起了身。有大臣朝梅祭酒和曹尚书等人打眼色,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太后此时已经打定主意力推通商。她整了整思绪,片刻后朱唇轻启道:“异人使团入朝,实为开放通商口岸而来。今日一番交流,哀家已知异人颇有长处,与异人通商利于国祚延续。若是祖宗怪罪,有我担着。诸位可还有异议?”
“太后圣明。”徐宝禄等人当即恭维道。
曹尚书迟疑片刻,上前奏道:“太后,即便这通商口岸要开,那也不能选在观海城啊?”
“那你觉得放在哪里好?”郑太后冷声问道,言语之中已有不满之意:“哀家刚刚可是亲耳听见你反对通商之事。”
“刚刚是老臣愚钝,臣以为第一个通商口岸应该设在……山东威海。”
“曹尚书变得真快。”兵部丁尚书冷声说道:“通商口岸设在威海,与京城虽相聚八百里,可若是骑兵突袭的话也只需一天一夜的时间。到时候京畿的防卫该怎么办?这通商口岸自然是离京城越远越好。”
曹尚书见通商之事已经无可阻挡,便想趁机捞点好处,把这通商口岸争取过来放到他的山东老家。奈何他先前叫的凶,如今被丁尚书这么一挤兑,竟有些理屈词穷。
太后见诸事已定,便准备先行回宫休息。今日与群臣争斗,她已经有些疲乏。
“徐首辅,哀家先回宫了,你好生招待异人使团,再将通商之事拟个章程出来。”
“是……恭送太后。”
群臣也纷纷跪送太后回宫。陛下也回御书房了,是被太后“请”走的。今日的酒会,他的心思大部分都在异人使团那两名年轻女子身上,后来见到宝儿和艾米莉气质不俗,又有些心痒难耐。幸亏他行事隐秘,没有被钱进瞧见。
钱进此时终于放下心来。通商口岸一开,他到时候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做海外贸易,算是扫清了前路第一道障碍;再者,今日又把《天工考》献给了太后,算是圆了二师兄一个心愿。
他找了个酒杯倒满,走到窦玛力跟前说道:“阁下,通商之事已定,诸位不如随我一起敬陈国的大臣们一杯?”
“那是应该的。”窦玛力爽朗的笑道。
待钱进领着窦玛力等人来到陈国大臣们这一边时,梅祭酒等人板着个脸,衣袖一挥便扬长而去。不少大臣跟随,一时间这谨身殿竟然走了一大半大臣。
钱进不以为意,走到徐宝禄跟前说道:“首辅,通商一事若是您力挽狂澜,今日只怕还要多些波折。”
“这是老首辅的遗愿,本官即便得罪些人也要一力促成。”徐宝禄仰天长叹,紧接着又吩咐道:“此事虽已告一段落,但后面还有些事要办,你赶紧写个折子,有什么要求一并呈上,到时候自有我去与太后和陛下禀报。”
“一切听首辅调度。”钱进举杯一饮而尽。
此间事了。异人使团自然要与留下的大臣们庆祝一番。
钱进伸手朝宝儿和艾米莉竖了个大拇指,赞道:“今日这差办的不错。”
宝儿吐了吐舌头,有些夸张的说道:“今日才算见识到朝廷里面的风风雨雨。”顿了顿,她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问道:“今日我这身没人瞧得出是个女子吧?”
艾米莉扶住宝儿的身躯左瞧右瞧,说道:“应该看不出来。”
钱进望着她俩胸前微微隆起,无奈的说道:“都随我回院子里去吧。”
三人刚出谨身殿大门,前面一名穿红袍的官员拦住了去路,正是兵部的丁尚书。
“丁尚书,有段日子没见了吧,上次那酒觉得怎么样?若不够的话晚辈再送些过去。”钱进笑着上前行了一礼。
丁尚书对钱进的玩笑话不为所动,好一会儿才说道:“这通商之事定下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大陈为什么要施行海禁?”
“愿闻其详……”
“陛下新登大宝的时候,我大陈说不上安定。北边有鞑靼,辽东有女真,海上有倭寇,内里有明王。沿海是富庶之地,这倭寇肆掠也有些年头了,之所以重启海禁,便有阻断倭寇的缘故。如今是因为他们国内斗的不可开交,才消停了些。今日已经敲定了通商之事,倭寇也可以趁机来我大陈作乱。你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了,通商口岸开放之后,倭寇若是想来陈国通商,自有陈律约束;若是这些倭寇不按规矩来,晚辈第一个不同意,自然是杀之而后快。”顿了顿,钱进换上一副笑脸,说道:“今日正好有事与丁尚书禀报。我如今得了个锦衣卫的千户,手下却无一兵一卒。太后已经答应给我五百兵士,要丁尚书想办法。”
“我哪有什么办法,兵都在五军都督府。”
“只要三百……”
“三百也没有……”
“一个兵一斤酒,如何?”
“成交!”
第九十四章 你们可还好?
回到四合院之后,钱进并未停歇,将准备奏请徐首辅和太后的奏章写好。通商之事告一段落,接下来便要趁热打铁要扩大战果了。
这首要的一件事便是结复社。师弟李士隐这几个月四处奔走,联络了一批寒门学子,许诺他们将来可以入复社报销朝廷。这事如果拖的太久,有损李士隐在那个圈子里的声望。
这第二件事,便是办大学。这个想法他是今天突然想出来的。前些日子李士隐举荐了三十六名寒门学子,钱进本打算通商的事定了之后便将他们全部送入国子监,可今日看了梅祭酒这番做派,他立刻抛弃了这个想法。若是能够兴办一所大学,同时聘请窦玛力等异人讲学,将来再把恩师杨应和、二师兄宋天学等人全部请过来讲学,那将是何等振奋的场面。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兴建教堂。这事先前他已经答应了窦玛力,自然不能失信于人。
诸事已毕,钱进搬了条躺椅就那么躺在老槐树底下,脸上流淌着笑意。十年寒窗苦读,今日终于建功。只要这通商口岸一兴,观海城以后将会称为陈国与异人贸易的中心。只需征收关税,收上来的银子就够县令李德茂数的。
到时候,钱进再上一道奏折,以皇家的名义将茶叶、瓷器、丝绸三种畅销品的生意做起来,一年给太仓赚个两三百万两银子又有何难?
宝儿端了碗茶水搁在躺椅旁边的茶几上,一眼瞧见钱进憨笑的样子,不禁有些无语:“哥,这通商的事能把你乐成这样?”
“还记得你豹子哥不?”钱进转头望着宝儿说道:“那小子喜欢出海。有一次罗三胖子吓唬说官府的人来了会把他抓去咔嚓掉。结果他说官府的人来了就躲到海上去。”
“现在他不用担心官府的人来捉他了。”宝儿在观海城驿馆的时候,孙豹他们几个也经常会来找她玩,现在分别也有一年多了。她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他们三个怎么样了?会不会都已经娶亲了?”
钱进凝视着南方,目光也逐渐迷离起来:胖子,豹子,黑子,你们可还好吗?
……………………
吕宋国,马尼拉,一艘满载着货物的一桅海舟缓缓驶离港口,朝着北边出发。
孙豹也是这艘船上的一名船员。
他父亲孙老五和几位叔伯都是靠常年出海打渔谋取生计,一年也会做一两趟走私的生意,家里也还算殷实。可陈国的规矩就是这样,就算你家财万贯,这士农工商的等级是早就定死了的。因此,孙老五使钱送他去王秀才的私塾里面读书,以图将来混个功名光宗耀祖,日后娶妻生子也有脸面。
自从钱进赴京称赶考之后,孙豹便淡了功名的心。他觉得读书这个行当是需要天分的。
钱进刚来私塾那一年,他也下过苦功,把千字经里面的字全部认熟了。可越到后面,他发现与钱进的差距越来越大,即便他彻夜不休也无法超越,后来索性放弃了。
为了此事,孙老五拿藤条使劲抽过他几次,可他却铁了心不愿意进学堂,偏要学那出海的营生。家里面拗不过,便只好随了他。
早点出来谋生计也好,毕竟那能够考取功名的都不是一般人。他老爹是这样想的。
这一天风和日丽,孙豹和他的爹爹叔伯们将陈国偷运过来的茶叶、瓷器、白糖等物换成了黄金和香料等货物,正准备朝陈国开拔。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一趟生意能够赚个两三倍的银子,够家里面支出好几年了。
孙豹坐在船头,迎着海风,一边逗弄着围绕海舟飞舞的海鸟,一边把玩着一柄匕首。
进哥儿,读书你最强,做生意你就没我厉害了。他这么想着,嘴角轻轻的扬起。
就在他不经意朝前方一瞥时,一艘海船突然映入他的眼帘,挂红白蓝旗。没过多久那艘海船就变成两艘、四艘,待只相隔二三里时,孙豹终于看清了那些海船的真面目。这是一支有十来艘战舰的舰队、
“尼德兰人的舰队,快掉头回海港。”孙豹声嘶力竭的朝后方忙碌的人喊道。
话音刚落,对方的旗舰船首炮已经开炮,炮声隆隆,在孙豹前方的海里面炸响,溅起一丈多高的浪花。船员们听到炮声,知道大事不好。奈何他们的海舟只是普通的渔船改装而成,速度和转向性能与战舰相比天差地远。
半刻钟后,尼德兰战舰已经逼近。战舰上有人拿着喇叭用半生不熟的陈国话朝海舟喊着,大意便是投降不杀。
“怎么办?他们似乎清楚我们的来路。”海舟上都是渔民,此时已经六神无主。
孙老五出海多,是这帮人的主心骨。大伙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若是把性命丢在异国他乡,家里面就再难维持下去。他略一思忖,对大伙说道:“对方知道我们是陈国人,想必是为求财。钱可以慢慢赚,千万别把性命丢了。”紧接着,他走到船首,向尼德兰战舰挥舞着双手喊道:“我们都是渔民,不要杀我们。”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孙老五两眼圆瞪,仰面倒在地上。
“爹……”孙豹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上前扶住,又将衣服扯下来半边堵在那汩汩冒血的伤口上,望向尼德兰战舰的双眼已经通红。
“快……快逃命去吧。”孙老五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钱袋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交到孙豹手里,片刻后便没了动静,眼睛仍然圆睁。
尼德兰战舰此时已经逼近,并且有船员抛出了勾索。一些身手敏捷的船员嘻嘻哈哈的沿着绳索爬过来。陈国人多走私户,他们是奔着船上的钱货而来。
就在这时,两架土炮轰轰响了,那些正在攀爬的尼德兰兵士当场便有十多人掉进海里。硝烟散去,赫然是孙老五的几个兄弟。他们见孙老五死去,便也豁了出去。那土炮里面装的全是铁砂,远距离杀伤力为零,但近距离却是敌人的噩梦。
尼德兰舰队的首领起先笃定这是一艘民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见到属下伤亡十多人,他不由火冒三丈,当即下令舰队开炮。
轰轰轰……海舟上的人被炮弹近距离击中,几无幸免,一时间血肉和木屑横飞。
孙豹被炮弹的冲击力掀翻,耳朵也被震的嗡嗡响,迷迷糊糊见到他一个伯伯过来,在他耳边大声喊:“快逃……”说罢,便不由分说将他推倒了海里。
孙宝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他的脑袋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完全凭着本能行事。一刻钟后,他在一里多外浮出水面。回头望去,那艘海舟已经面目全非,并且燃着熊熊大火缓缓下沉。
“爹……我会为你们报仇的。”孙豹咬牙说道。他朝尼德兰战舰望了一眼,接着便抓起一块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木板,嘴里咬着钱进送给他的暗夜匕首,缓缓朝海港方向游去。
…………
桂州府衙。
知府李卫正在审问一伙犯人,都是夹带私盐的,为首的一人肥头大耳,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此人正是罗三。
罗三家里是煮盐的,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过日子尚可。只是,这盐户也都是受官府管辖,煮多少盐,卖给了谁,都必须详实禀报。钱进还在观海城的时候,偶尔曾说起过私盐生意,这罗三便留上了心。
几个月前,便有快马将钱进高中状元的消息传回了观海城。罗三琢磨着兄弟一场,自己也不能混得太差,于是叫了一伙同乡干起了私盐买卖的生意。结果出师不利,盐刚运到桂州附近,便被官府的人抓了起来。
“吃了这么多苦头,还不认罪啊?你说你早点认了罪不好?交了罚金,你便可以自行离去,本官也省事。”李卫小心品着手里那碗茶,也不正眼瞧堂下。
罗三和他的同伙今天都被用了刑,屁股上都是殷红一片。可他偏偏是个认死理的,棒子可以挨,罚金不能交。这也怪不得他,这次贩盐的本钱都是借的,被官府抓住等于血本无归,若再交罚金,他从哪里去弄这么多银两来?
“给我继续打,每人再加二十板子。这个胖子是主谋,杖五十。”李卫见罗三等人油盐不进,便失去了耐心。
府衙里面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板子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在观海城的时候,罗三虽然平日里经常被孙豹欺负,但是个有仇必报的角色。今日他已经挨了五十板子,眼下又有五十板子要来,若不是他肉多,寻常人只怕早就熬不过去了。可即便这样,到第八十板子的时候他也吃不消,便狞笑着朝李卫吼道:“李老头,今科状元钱进可是我的发小,你就等他来摘你脑袋吧。”说罢,脑袋一歪就晕过去了。
李卫本欲回县衙内宅。前些日子他刚收了个姿色不错的填房,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听得胖子的咆哮,他不由迟疑了一下,拿眼朝旁边那位师爷瞄了一下。
“他说的没错,今科状元确实叫钱进。”那位师爷说道。
“哼,即便他是状元又怎样,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我这里。”李卫一甩衣袖,径自离去。
…………
观海城,县学。
一名黑瘦高挑的年轻人一边踱着方步,一边振振有词,手里还拿着一本泛黄发旧的《礼经》。他便是胡冀中平原,外号黑子。去年春闱的时候,他参加观海城小考夺了第一名,如今已经入了县学,正在准备明年的乡试。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进哥儿,你一个人在京城可还好?明年的秋闱,老弟我定当不负你所望。”
第九十五章 对面的邻居
第二天清晨,四合院来了十几名大头兵,为首的乃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四方脸,浓眉大眼,脸色红里透黑,一看就是长期风吹日晒的。
那名年轻人见到钱进,自报家门说道:“下官葛云,乃京城三大营之五军营的百户,今日特来拜会。”
钱进此时一身寻常布衣打扮,脚上拖着双布鞋,要形没形,要风度没风度。他本打算收拾一番去翰林院转转,将兴办大学的想法与郭掌院通个气。毕竟,这办大学需要场地,同时也需要借助翰林院丰富的藏书。国子监那里不指望了,只能寄希望于郭掌院。
听得葛云回话,他回想了一下,似乎从没见过这号人。他打量了一下,这葛云和他带的兵都是戎装打扮,腰间都挎着柳叶刀,都是些孔武之辈,于是沉声问道:“你找本官何事?”
说话间,老曹头从门口进来,说道:“老爷,这些个大头兵都说是来投奔您的。”
“投奔我?莫非是丁尚书叫你们来的?”
“禀千户,下官哪有那福分认识兵部的丁尚书。”葛云红着脸回道:“昨夜下官接到紧急军报,命我率三百兵士速到千户这里领命,其他的下官都不知情。”
钱进心下大定,看来自己当光杆司令了的苦日子到头了。只是,这次欠丁尚书这份人情大了。
“都吃过早饭没?”
“回千户,我等三更接到军令,五更进城,如今还没……”
“到我这里来,别的且不说,酒肉管够。”钱进示意众人先喝点茶水,自己先去房间换了身长袍。待收拾妥当,他示意众人将兵器盔甲卸下,紧接着说道:“葛云,即刻传令众将士分批进城,不准带兵器穿盔甲,目标春风楼。午时在宛平县有间酒坊汇合。”
“是。”葛云当即叫过来一名兵丁吩咐了几句,后者小跑出门去了。
钱进从屋里取出来一百两银子交给葛云,说道:“春风楼的掌柜与我相熟。你去将那里包了,嘱咐他早早准备酒菜。兄弟们在兵营过得苦,今日只管敞开肚子吃喝。记住,不许酒后闹事,违者以军令处置。”
“是。”
葛云一挥手,便领着十几名兵士出了院子,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老曹头还站在院子里等候吩咐。钱进琢磨了一下,笑道:“老曹头手上有事没?”
“老爷,您可千万别因为我年纪大就不敢使唤,老头我最近都快闲出病来了。”
“院子里能有多少事要忙的,这么大一家子人都在。您该吃吃,该喝喝。”顿了顿,他说道:“走,随我出去逛逛。”
“好嘞,那我去套马车去。”
“要什么马车啊,就在院子附近转转。”
老曹头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多问,只好紧紧跟在钱进身后。
出了院子门,钱进领着老曹头直奔对面那座四合院而去。他注意那座宅院不是一天两天了,看那座院子人口稀少,应该没人常住,于是寻摸着将它盘下来。
眼下四合院的人口越来越多,大伙住一块已经有些不便,尤其是艾米莉来了之后。对面那座院子不错,一来与四合院挨的近,平时也好有个照应;二来,那座院子格调也还淡雅,也是座二进院落,钱进打算将它作为自己在京城置办的产业。毕竟,皇帝赏赐的院子那是随时都有可能收回去的。
笃笃笃,老曹头扣了扣大门上的铜环。半响后,一名管家模样的壮汉开门。他打量了一眼老曹头,寒声问道:“有什么事?”
老曹头拱手做了个揖,笑道:“这位管事,我家老爷是住你对面的,今日特来拜会高邻。”
壮汉目光移到钱进脸上,神情怪异至极。
钱进怕老曹头说不清楚,便也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兄台,你家老爷可在。鄙人今日登门是想问问他是否愿意出让这间院子,价钱……”话还没说完,那名大汉丢下一句“这院子不卖”,便砰的关了门。
钱进摸了摸鼻子,心说这邻居好不懂礼数。不过,对方既然不卖院子,他也不愿做那强买强卖之事。
今日吃了一鼻子灰,他心情有些不爽利。沿着门前这条道走了一小段,街角不远处有个烫煎饼果子的。平日里吃惯了丁伟家婆姨做的早饭,今日正好换换口味。
煎饼摊子老板约摸三十出头,背略有些驼,面相是个老实人。他媳妇也是寻常农妇打扮,在一旁帮顾着卖豆腐花,旁边还带着个总角的闺女。
“这位老爷,要几套煎饼?”那老板见有客人上门,笑着上来招揽生意。
“给我二人一人来一套,再来两碗豆腐花。”钱进指了指他自己和老曹头,紧接着便就着摊前摆放的木桌坐下。
“好嘞,您稍坐片刻。”煎饼老板冲他媳妇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打了两碗热腾腾的豆腐花搁在桌上,手脚倒还麻利。
钱进闻着喷香,吃得爽快,三下五除二便全部吞进肚里:重生到陈国之后,这还是他头一遭吃煎饼果子。
“老板手艺不错。贵姓?”钱进出声赞道。
“老爷叫我孔老四就行。俺是山东人,带着媳妇孩子来京城讨生活也有两年了。”
钱进点了点头。这孔老四估计也是一名游食,能够在京城讨口饭吃便已经不错,只看他闺女身上那件小棉袄上的补丁数量便知道。他摸了摸口袋,掏出半两碎银子搁桌上,跟老曹头交代了几句便起身走人。
没走几步,孔老四从后面追来,气喘吁吁的说道:“老爷,使不得。只需十文钱即可。”
“剩下的都是赏你的。天气要冷了,给你闺女买件新衣吧。”
“老爷,我孔老四虽然干不得苦力,但也是凭手艺吃饭。这银子,您还是收回去吧。”
钱进有些尴尬,这送银子给人居然还有人不要的,看来这孔老四倒是有几分骨气。他望着孔老四笑了笑,说道:“今天是我做的不妥。这银子我收回。”他接过银子,重新掏了十文散钱递过去。
孔老四接过钱,又鞠了一躬,便准备回他的摊子前忙乎去了。
钱进想起一事,便叫住他,手指着自家对面那座院子问道:“你平时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可知道那座院子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孔老四皱眉回忆了片刻,说道:“小的倒是没有特别留意。只是感觉那座院子里很少有人进出。偶尔出来一次,都是大包小包的采买。”顿了顿,孔老四似想起一事,说道:“老爷这么问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座院子里似乎没有女眷。”
“女眷不出门有什么稀奇的?”
“老爷,住这么大院子的人家,家中的女眷总会出门溜达溜达。小的来这里也有好几个月了,却一次都没瞧见那院子出来过女人。”
钱进听得这话,眉头微皱。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开门的管事那副神情。寻常人家的管事都是极为圆滑之辈,可刚刚开门那名大汉的眼神却透着股邪性。
这时,孔老四家的闺女奶声奶气的说道:“爹爹,你怎么骗这位哥哥呀,囡囡以前就见过一个蒙着面纱的姐姐去过那个大房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钱进听到面纱这两个字,面前不由浮现静公主的身影。这女人不知道跟自己结了哪门子仇,二话没说就杀上门来。如今远遁,他心里一直憋着口闷气。
他走到孔老四闺女跟前缓缓蹲下,柔声说道:“囡囡,那位姐姐长得什么样?你什么时候见的她?”
“囡囡也记不清什么时候见的了。她蒙了面纱,看不清楚。不过,囡囡觉得,那位姐姐肯定很漂亮吧。”
“长得漂亮的姐姐并不一定是好人。”钱进笑着刮了一下囡囡的鼻子。紧接着,他面沉如水,朝街角不远处喝道:“李斌牟青,给我出来。”
几息之后,两道普通百姓打扮的身影从一处巷子钻了出来,几步跑到钱进跟前:“千户,有何示下?”
“你们两个锦衣卫的百户,竟然还比不得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钱进训斥道:“静公主曾经来过这条街,你二人不知情?”
李斌和牟青两人面面相觑。李斌上前一步说道:“禀千户,我二人并没有见过静公主。就算她站在跟前,我俩也不一定认得出啊。”
钱进想了想,这确实有可能。他二人跟自己的时日尚短,不清楚静公主的底细也很正常。不过,究竟是什么人让静公主屈尊降贵前来相见?这院子里莫非还有什么大人物不成?他当即吩咐道:“李百户,你拿我的千户腰牌速去春风楼找一位名叫葛云的,命他领一百兵士火速赶到四合院。牟百户,你随我来。”
“是!”
“得令。”
钱进匆匆回四合院取了风雷刀和短火枪,短火枪已经上好火-药灌满铁砂。出院子前,他朝老槐树丢下一句话:“高千户,都已经有人摸到家对面了,你也不管管。”
“贫道只管得了四合院的安危,至于外面的事,贫道不想管,也管不了。”高远此时正抱元守一,能回应钱进一句已经不错。
钱进摇了摇头,心说世外高人就是难使唤。
第九十六章 三百勇士
牟青正堵在对面那座院子的大门口,见钱进出来,他上前行了一礼道:“千户,这院子里面没啥动静啊……”
“没动静?该不会都在里面吧?你去后门堵着,一有人出来就给我盯着。”
“是!”
两刻钟后,李斌和葛云领着一百名兵士迈着整齐的步子呼呼地跑过来,在钱进跟前站定,齐声说道:“见过千户。”
“都免礼。”钱进一挥手,众兵士不用吩咐便纷纷散去,将这座院子围的水泄不通。紧接着他又吩咐李斌道:“去敲门,不开门就给我把门卸了。”
“是!”
李斌敲了一会门,见没什么动静,便果断领着几名兵士将门踹开。众兵士蜂拥而入。
出奇的是,院中一个人都没有。
钱进在院中查探了一会,轻轻推开了一间书房的门。里面陈设简单,唯有靠墙边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橱还入得眼。他轻轻吹了吹书橱上厚厚的灰尘,抽了一本随意翻看了一下。
书都是新的。这院子里住的人估计是将这些书充门面,要不就是掩饰身份。
片刻过后,李斌与葛云两人进了书房,禀道:“千户,院中各处都查探了,一无所获。”
“后门有什么动静没有?”
牟青摇摇头,说道:“下官已经问过街坊邻居,这座院子刚刚并没有人出去。”
“没人出去?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钱进有些不悦。本来以为今日会有重大发现,结果召集了这么多人手,却连一根毛都没扑到。
李斌寻思了一会,说道:“会不会是……地道?”
钱进思忖一番,觉得李斌说的有理,便吩咐众人道:“给我小心查探院中各处有没有机关,尤其要注意地板。”
兵士们得令纷纷四散开去,不一会儿便将院中各处翻了个底朝天,却仍然一无所获。
正郁闷时,一条小黄狗出现在书房门口,见到钱进不停的摇晃尾巴,却因为忌惮周边那些大头兵,不敢上前。这条狗是小李子从外头捡回来的,每日大骨头伺候,如今已经长了些个头。一开始它对钱进敌意满满,得亏了两根肉骨头,现在它已经温顺了许多。
钱进思忖一番,计上心来。他将小黄唤了进来,带着它在书房各处转悠了起来。
小黄是典型的田园犬,没有经过追踪方面的训练。起先它还以为钱进是要与之玩耍,因此一个劲绕着他转圈圈,同时卖力的摇动尾巴。
钱进摇了摇头,心说自己对它要求还是太高了。正当他已经不抱希望时,小黄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似发现了什么,紧接着走到那个书橱边上狂吠起来。
众人大喜过望,几下就将那个书橱移开,一张暗门现了出来。牟青上前猛地一踹,只见木屑横飞,那张暗门应声碎成了四五块。
小黄一“马”当先,沿着暗门的空洞处灵巧地钻了进去,不一会门洞深处传来它“兴奋”的叫声。李斌和牟青两人对视了一眼,将门洞扩开,也一前一后钻了进去,片刻之后他们回头喊道:“千户,里面别有天地。”洞穴里尽是他俩的回音。
钱进大喜,弯腰从门洞钻了进去,走了一段石砌的台阶,里面豁然开朗起来居然是一座地底大厅。
大厅里面很乱。椅子、箱子被随意的翻倒在地上,显然这间屋子里的人走的时候很匆忙;地上居然还四处丢弃了一些小黄鱼(黄金)。
钱进嘴角轻轻上扬。对方显然是希望这些小黄鱼能够引起士兵们的骚乱,从而拖延时间。幸亏这些大头兵不知道自己底细,看见那些小黄鱼也不敢捡,生怕被治罪。
“千户,这处厅房也不大,该翻的地方都翻了,却一无所获。”李斌上前禀道。
钱进在厅房里扫视一眼,目光被墙边一尊盘腿肃立的泥胎佛像给吸引了。他上前瞅了瞅,返头问道:“你们谁知道哪个教派是信阿弥陀佛的吗?”
“禀千户,陕西的白莲教信阿弥陀佛。”葛云回道。
“白莲教不是信白莲圣母吗?”
“回千户,这阿弥陀佛乃无量佛,被白莲教尊崇。教民多以结莲舍的形式来组织,在西北地区信徒很多,故此曰‘白莲教’。”
钱进点了点头。这白莲教他前世的时候也听说过,极为邪异。老百姓被蛊惑之后,信奉来生有极乐净土,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如今居然在自家对面找到白莲教的根据地,想想就后怕。怪不得黑衣人夜袭四合院那晚,他们能够不声不响的摸到院子里来发动偷袭。
大清洗过去一段时日,这帮匪徒居然还潜伏在这里,其心叵测。只是,静公主与白莲教又有何瓜葛?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那曾与自己交过手的大护法还在京城呢?
恰在此时,一名兵士不小心碰了下那尊阿弥陀佛,结果佛像背后传来一道极为空洞悠远的声音。
“还有地道?”钱进奇道。
几名兵士小心将佛像挪开,一条刚好够一个人通过的密道现出。洞壁的泥土还新鲜,显然这条密道开完的时间不长。
李斌与牟青两人点燃火折子,一前一后进了洞,手中绣春刀都已出鞘。众人敛声静气,生怕惊着洞里面隐藏的敌人。
盏茶功夫后,他俩回到地底大厅,被问起地道深处的情形时也是目光闪烁。
钱进知道他二人怕人多嘴杂,便转身朝大伙说道:“不碍事。今日发现白莲教的窝点一处,也是大功一件。还有,这间院子本千户做主,就给众位兄弟们歇脚用吧。”顿了顿,他望着地上散落的小黄鱼,对葛云笑道:“白莲教的人对咱们不错,这又送房子又送黄金的,本千户都有些过意不去。葛云,这些金子交给你处置,去置办些家居物品来,以后你们在京城也有个落脚之处。”
“是。”葛云欣喜地说道。今日他投奔钱进而来,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并不知晓钱进为人怎么样。如今看来,新的上司待底下人还不错。
“都上去吧。”钱进吩咐道。
片刻功夫后,地底大厅只剩下钱进、李斌、牟青三人。
“里面可是有什么蹊跷?”钱进转身询问。
“禀千户,下官只走了十丈多远,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佛像背后的密道居然还连通着另外一条密道,里面挺宽阔的。”李斌思量了一番,悄声说道:“下官想起一个传闻,说皇宫里有条密道直通城外。该不会是这条吧?”
钱进听得此话,神色也凝重起来。
京城里出现一条密道,这若是不打仗还好,要是打起仗来那可是能够威胁到京城安全的所在。只是,这白莲教为何知道这里会有条密道出城?莫非……是静公主透漏出去的?可静公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先把这里堵上。你二人晚上再进去查探一番,看是不是通到城外的。”钱进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准备先将地道的事压下来再说:“密道的事先别声张出去。”
“是!”两人齐声答道。
半个时辰后,众人将这座院子收拾妥当,并将一应行李物件都搬了进来。在春风楼吃早饭的兵将早已得了葛云消息,也都纷纷赶到了四合院。
钱进也不多解释,将三百大头兵聚拢后便分作三列朝宛平县进发,整个路程全是用跑的。街坊邻居听到这边的动静,都纷纷出门围观,不少人以为钱进今日又准备去抄谁的家去。
三大营是历来是戍守京畿的主力。这些大头兵见过大世面,本就有些心高气傲,见钱进一副书生打扮,更加以为这新任的上司好欺负。一路上,不少士兵窃窃私语,目光不时在钱进的后背上游移。
钱进也不出声,一个人跑在队伍最前面,小黄也跟在一侧跑的欢快。
一开始,兵将们还有闲心观赏路边的风景。待三刻钟后,不少兵丁已经气喘吁吁。再看钱进,气息沉稳,步伐稳健。大头兵们虽然不服气,但人家实力摆在那儿,于是收起了几分小视之心。
有间酒坊到京城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距离。
酒坊的代掌柜吴巨眼神还不错。他远远瞧见一波人马开来,待走近时才发现是自家掌柜来了,于是小跑着出酒坊迎接。
“老爷,今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吴巨笑脸相迎,待看清楚钱进身后的队伍,皱眉道:“这些人是?”
“他们都是我的属下。”钱进停住步伐,气定神闲的说道:“咱酒坊里面可还有勾兑的酒?搬一缸子出来。”
“好了,小的这就去准备。”
钱进转过身来,朝那些正在喘气的兵将喝道:“本千户家的小黄都比你们跑得快,亏你们还是三大营出来的。都给我站好咯。”
众兵士听到钱进辱及三大营,眼神不善,可事实摆在那儿,他们也说不出反驳之语。一阵纷乱之后,三百兵士站好队形,虽然还有些不齐整,但也勉强看得过去。吴巨叫人抬了一大缸酒过来,搁在队伍前方的空地上。
钱进等兵士们不再出声了,气喘匀了,沉声说道:“从今天起,你们都已经成为了锦衣卫,归我统辖。初次见面,本千户也不多说什么,只强调一点。在这里,本千户就是军法,你们必须无条件、绝对服从我的指令,否则将被驱逐出去。”
第九十七章 酒精考验
这些大头兵起先还以为这次出来纯粹是执行军务,完事之后便回三大营复命,不曾想自己已经被划到锦衣卫,而且上司还是位嘴上没毛的年轻人。当下便有不少人开始议论纷纷,有庆幸自己祖坟冒青烟入了锦衣卫的,也有不服气的,还有静观其变的。
众兵士的反应都在钱进的意料之中。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要想管好这些人还得下一番功夫。若是到时候出了洋相,恐怕丁尚书那里会笑话了去。
钱进咳了一声,冷笑道:“怎么,到我的千户所来还辱没了你们不成。你们现在是锦衣卫不假,可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本千户保证你们下一刻就得滚蛋。”
葛云见状便上前打圆场说道:“千户,兵士们不懂规矩,下官替他们赔不是了。”
“葛百户,你也不用替他们说好话。等下我就让他们知道,别人就是想来我这里当差,本官还不答应了。”钱进拔出了风雷刀,手指在刀刃上轻轻弹了弹,嗡嗡作响。
李斌和牟青知道钱进要以刀立威,便取来半幅盔甲,一人扯住一边。
钱进走至两人跟前,举刀过顶,只听嗡的一声,盔甲被风雷刀毫不费力的劈成两半:“此刀名为风雷,刀势如风,快如雷电。”
紧接着,钱进又吩咐吴巨取来一块木板放好。他自己则站在一丈远处,掏出火枪对准木板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硝烟散去,木板上一米见方内焦黑一片,密密麻麻地布满铁砂。
“此乃燧发火枪,比你们神机营的火绳枪好使很多。”钱进吹了吹-枪口,重新将火枪收起。紧接着,他又取出暗夜匕首,对准木板用力一挥,刀刃齐根没入:“此匕首名为暗夜,可杀人于无形。”
这些大头兵久在军中,每天接触最多的便是这些兵器,不过军中最常见的仍然是柳叶制式军刀。刚刚钱进这么一演示,有不少兵士开始眼热起来:这三样兵器只需拥有一件,以后在军中岂不是高人一等?
钱进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摸了摸鼻子,笑道:“刚刚忘了跟大家说了,这三样兵器以后是咱们千户所兵士的标配。”
“什么?”
“这么贵重的兵器人人都有?”
不少兵士听了觉得不可思议。自古以来宝刀难求,眼下陈国数的着的宝刀要么在皇宫,要不就是在军营和豪门大阀手中,大头兵们怎配使用?那柄短火枪的珍贵程度就更不用说了。
“千户莫要诓骗我等。即便千户大方,可这么多宝刀,你从哪里弄来?”一名高个兵士问道。
“本千户用不着欺骗你们,不用多久,你们就会信了。不过,眼下你们还得向我证明一下你们的能耐。这第一道关,那便是……喝酒。”钱进指了指身后那个大酒缸,说道。
众兵士均面面相觑。没有军务的时候,他们在兵营里面最大的消遣便是斗酒,一人喝个二三斤没问题。葛云也摇了摇头,心说千户这是肉包子打狗了,拼啥不好,非要拼酒。这一缸酒,三百号人,不出半刻便可喝完。
刚刚说话那名高个兵士自高奋勇的走到酒缸面前,拿了一个海碗舀了满满一碗喝下肚。一碗不过瘾,又舀了一碗喝了才抹干净嘴唇,施施然回到队列中去。
接着,又有十几名兵士忍不住酒虫作祟,纷纷围到酒缸前痛饮,场面一时间乱糟糟的。
钱进也不加以阻止,干脆背过身去,仍由那些大头兵作为。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那一缸酒便见了底。几名大头兵打着酒嗝,走到钱进跟前眯斜着眼说道:“千户,这酒好喝,再来一大缸也不够俺们喝的。”
“后面便是酒坊,只要你们能喝,里面的酒够你们喝几年的。”钱进笑道:“不过,我家的酒岂是这么好喝的?”
刚说完,最先喝完酒的高个兵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没多久,接二连三的便有兵士栽醉倒,酒坊前边的空地上顿时躺倒了一大片,好不壮观。
葛云皱了皱眉,问道:“千户,这些兵士不胜酒力,该如何是好?”
“酒坊里面暖和,将他们都拖进去吧。所有醉倒的兵士醒酒之后自己去领罚。”
“千户……该如何处罚?”
“每天早晚绕着酒坊跑三十圈,半个月后我再来考你们。到时候过不了关的自己收拾包袱走人。”钱进指了指吴巨,说道:“吃的住的都找吴掌柜要。”
“是……”
接下来的日子,酒坊附近多了一道奇观。
每天天麻麻亮,便有三百名兵士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在酒坊周边的泥路上列队奔跑。自从被钱进的酒醉倒之后,他们心里头多少有些接受这名年轻上司了。不为别的,兵营里的人喝酒喝输了自然要认罚,这个理到哪里都说得过去。况且,那酒似乎还挺好喝的,他们隐隐感觉自己以后再也喝不惯别的酒了。
钱进暂时将这三百兵士的事抛到脑后。他吩咐酒坊的伙计送了五百斤勾兑酒给兵部,以答谢丁尚书帮忙抽调兵士之恩。
紧接着,他又去镇抚司跑了一趟,找左指挥使要兵饷和三百套锦衣卫官服。虽然他是个编外的千户,可太后已经点头了,他要粮饷也是名正言顺。本来他也可以自己养,可这三百条汉子每天的吃喝不是个小数目。再者,若是自己养的兵,那岂不是变成了私兵?若是被人知道了,只怕是又有了一个被攻讦的罪名。
左指挥使听得钱进管自己要钱银,那脸色甭提多难看。可又没法,他又不敢抗旨不尊,便出难题说要一个月才给支一次。钱进哪里有空三天两头的跑镇抚司,最后两人折中成了四个月一支。
等钱进走后,左指挥使猛地将桌案掀翻,桌上的书册洒了一地。洪门达听到动静,便吩咐几名贴身护卫来收拾妥当,他自己则扶着左指挥使手臂到一僻静处,悄声问道:“指挥使,您这是生哪门子气啊?”
“还不是给那钱进给闹腾的。打从他进镇抚司那天起,从来都没把我当回事,你说我气不气?”左指挥使返头看了洪门达一眼,骂道:“说起来,这条狼还是你给引进来的。”
“指挥使说笑了,我哪有那胆子。查卖官案的时候,他可是拿着圣旨堂而皇之的登门。”洪门达抱了一拳,继续说道:“这钱进自从首辅殡天后,太后和陛下那里都挺赏识,眼下也算是个红人。您老就别给自己寻不自在了。”
“现在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不曾?”左指挥使自知洪门达说的在理,可又偏偏服不下这口气。
“不敢,您先消消气再说……”洪门达出去端了碗茶进来,小心搁在桌案上,紧接着缓缓退出了左指挥使的值房。
左指挥使还在生闷气的时候,钱进转道去了趟广东同乡会馆,将昨日起草的那封奏折珍而重之的交给了徐宝禄。
徐宝禄将奏折看完,说道:“这结复社和建教堂的事都不难,可开办大学的事,所需的银两不少啊。”
“讲课的学堂用翰林院的,第一批入学的学生也只有几十人,所耗银两应该不成问题。”钱进顿了顿,又说道:“晚辈还有个请求。窦玛力必须来学院给学子授课。”
“既然你已经想的这么细致了,我这里倒是不成问题。这样吧,明日我就进宫一趟,将这几件事都当面呈报给太后,请她定夺吧。”
“大恩不言谢……”
“说哪里话,这都是为了陈国。”徐宝禄想了想,又问道:“通商口岸之事已定,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晚辈准备等开了春,便将老首辅的灵柩送回他苏州老家安葬。接着,我便南下做生意去了。”
徐宝禄听了摇头,说道:“世侄的心意不错。其实,有件事很久之前就想跟你说了。我辈读书之人,自然是希望能将才干卖与帝王家。你倒好,一入京城便开始做生意。这朝堂上的事你多少也操心一些啊。”
“世伯无须担心。如今朝堂里面有您坐镇,些许宵小之辈也不敢造次。”顿了顿,他说道:“至于我为何要做生意,到时候世伯您自然知道。”
徐宝禄狐疑地望了钱进一眼,总担心钱进过于年轻,不注重积累官场人脉,最后是要吃大亏的。可看到钱进坚定的眼神,他又不好说的什么,最终点了点头。
…………
往西边去的官道上,一队十多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正缓缓前行着,人数大约三十多人。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车队准备找个地方打尖歇脚。也不知道马车里面装了些啥,老沉老沉的,车队经过,土路上留下深深的沟痕。
第二辆马车内,一名白袍书生正斜躺着,时不时的拈起一粒枣子放入嘴里咀嚼。此人正是与钱进交过手的白莲教大护法。今日被钱进摸上门来,他隐隐预感到不妙,于是匆匆取了青锋剑,领着手下走地道出城与手下汇合。
京城已经不是久留之地了,他索性准备回陕西去。
“幸亏我反应得快,不然昨日差点就让钱进给逮个正着。”大护法唏嘘道。
旁边一名大汉陪着小心说道:“都怪属下办事不利,属下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对我们的院子打上了主意。”
“与你无关。”大护法思忖了一番,愤懑地说道:“我怀疑静公主将我们的行踪泄露了。”
“不至于吧。我白莲教与明王如今还算合作的关系,她还不至于卸磨杀驴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女人,你以后多留个心眼。”
“是……”
第九十八章 密谋
这天晚上,外城城东一座私邸内,六七名官员正在一处花厅小酌,国子监梅祭酒、工部曹尚书、督察院副都御史孙明书赫然在座。
今日请客的是一名叫禾笠的盐运使,总管天津长芦盐政。长芦本是陈国四大盐产地之一,所产的盐洁白纯净,是盐中的上品。这禾笠把控着长芦盐的分派,五六年下来早已肥的流油,出手也极为阔绰。朝廷里的官员都卖他几分面子,不然也不可能请动梅祭酒等人。
酒席下首处,十多名着彩绸的歌妓正踩着丝竹之声翩然起舞。也不知道这禾笠从哪里搜罗来这么多绝色美女,身段样貌皆数上品。众官员无心酒菜,陶醉在那纷飞的水袖,还有歌妓们宛若秋波的眼神之中。
一曲终了,禾笠起身抚掌,连说了三个“妙”字,同时眼神在梅祭酒三人的脸上不动声色的扫过。
众官员回过神来,也跟着抚掌,却似意犹未尽。
“梅祭酒,曹尚书,孙御史,不如先用些酒菜吧?”禾笠察言观色,示意那些歌妓上来倒酒。一时间桌席上莺声燕语,香风阵阵。倒满酒之后,那些女子在桌席的空档处坐下,专心服侍三位大员。
众位官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相视一笑,也没有推辞。大家都是明白人,酒场上逢场作戏也都是老手。禾笠从天津过来请客,肯定是有事相求。这酒可以喝,但事情还得估摸着办,可以说是两不误。
禾笠是个会来事的。他恭恭敬敬朝诸位大员做了个揖,说道:“诸位大员,下官常驻天津,总督长芦盐政,本应时常来京拜见,又担心给诸位添了麻烦,因此平日里走动的不多。今日趁此机会,我自罚三杯以示敬意。”说罢,禾笠端起桌上摆好的三杯酒一饮而尽,却依然面不改色。
曹尚书笑道:“禾运使打点的是皇家的生意,端的是贵不可言。我等身为朝廷重臣,若是与你来往过于密切,确实会有人说闲话。这罚不罚的就见外了。来,我等也回敬一个吧。”曹尚书领头,三位官员都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一旁伺候的歌妓们忙将各位大员的酒杯满上。众人又吃了些山珍海味,唠叨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酒过三巡之后,禾笠沉吟片刻,说道:“下官虽然久在天津,却也听得前段时间京城里死了不少官员。你说老首辅这临到仙去了还要做这得罪人的事,下官是有些不明白啊。”
孙明书“呵呵”冷笑了两声,说道:“禾运使莫非是有什么不满?要知道这新任首辅也是李首府的得意门生,你就不怕你刚才这番话传到徐宝禄那里?再说了,大清洗的事太后也是首肯了的。”
“酒后之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禾笠打着哈哈说道:“下官只是担心,若再来一次清洗,咱们朝廷的根基……便没了。诸位大员倒好,都是两朝功勋之臣。像我这种不善钻营之人,若是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脑袋就可悬咯。”
“禾运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里都是聪明人,听得懂你的话。”梅祭酒人老成精,知道禾笠是有话要说。
“梅祭酒真不愧是理学大家。”禾笠笑着说道:“老首辅已经西去了,可新首辅是他的门生,这朝廷里的格局等于说还是老样子。若是让那徐宝禄成了气候,只怕我等永无出头之日啊。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曹尚哈一笑,指了指禾笠说道:“禾运使,今日莫非是希望我等出头,去扳倒那徐宝禄?此举真是愚蠢至极。且不说太后和陛下什么心意,这徐宝禄三把火还没烧完,你就沉不住气了?”
“曹尚书教训的对,下官也是为将来计,先听听各位上官的示下。”说罢,他朝屋内打了个响指,伺候在一旁的歌妓道了个万福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名中年仆人端着三个锦盒过来,恭敬盛到梅祭酒等人的跟前。
“禾运使,这是何意啊?”孙明书问道。
“这次下官进京,匆忙之间备了点薄礼,还请诸位笑纳。”
曹尚书小心打开面前的锦盒,一颗氤氲的夜明珠呈现出来。夜明珠本来就是奇珍,可这一颗却有婴孩拳头那么大,世所罕见。也正是这等奇珍,禾笠对今日这顿酒宴信心满满。
曹尚书强掩住震惊之色,拿眼神询问梅祭酒和孙明书的意思。孙明书倒是有些眼热,可梅祭酒那里没有动静,这会儿正眼观鼻鼻观心。两人见梅祭酒不说话,于是咽了咽口水,将锦盒重新盖上。
酒席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片刻后,梅祭酒起身说道:“老首辅尸骨未寒,我等却在这里说道他的不是,这事做得有些过了。”他起身整了整官袍,扶正官帽,一个人独自出门去了。
曹尚书和孙明书见梅祭酒离去,也不好久留,找了个借口紧跟着出门。
一时间,酒席上只剩下禾笠一人。
菜还是热的。禾笠端坐在酒席上,这味山珍吃一口,那道海鲜尝一尝,似乎梅祭酒等人的离去并未影响他的食欲。
中年仆人在一旁询问道:“禾运使,梅祭酒他们该不会把今天的话说出去吧?”
“怕啥,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做做样子罢了。”禾笠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子饮尽,笑道:“每个人都有一个价码,梅祭酒还顾念些与老首辅同朝为官的情谊,可若是价码足够高,他今日就不是这番说辞了。曹、孙两人好贪,所以他俩好办,给他来个仙人跳,到时候就得乖乖听话了。”
“那禾运使今日岂不是徒劳无功?”
“这事急不得。”禾笠返头望了中年仆人一眼,笑道:“本官今日只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一个火种而已。只等哪一天机会来了,他们自然而然便会成为我的棋子。”
“那我就坐等禾运使大功告成之日。”
禾笠端起一杯酒递到中年仆人手中,说道:“这一天应该不会让明王久等的。来,咱哥俩走几个,别辜负了这桌酒菜。”
中年仆人摆了摆手,说道:“还是别了。如今我既然是仆人身份,就要有仆人的做派。为了保住我这条命,静公主出动了一百多名死士,为的就是将镇抚司牵涉卖官案的官员杀个干净。如今千万要低调些,切忌辜负公主一番苦心。”
禾笠不再勉强。顿了一会,又说道:“你这条命能够保住,还得多亏钱侍讲。说来也怪,这厮查卖官案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你的存在?要知道,给吏部那些官员送银子可都是你出的面。”
“这事我也没想明白。若是说蔡主事那帮人守口如瓶,我是不信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姓钱的将此事压下了。这是其一。”中年仆人沉思片刻,说道:“其二。静公主离京的时候吩咐,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钱进干掉。可这小子如今才正七品的官,能有多大能耐?”
“公主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不过,你这差事难办啊。夜袭镇抚司那晚,白莲教出动了二十多条好手,却连他一根毛都没碰到。看来,此人不好惹!”
中年仆人叹道:“此事无需担心,我已经留下了后手。只是,戴宗这个名字已经不能再用,如今我已改名为宗明,便是为了方便走动。”
禾笠举杯敬道:“宗兄隐忍,是成大事之人。”
“彼此彼此……”
…………
禾笠与那名叫宗明的仆人密谋的时候,钱进正在急赶着去广东同乡会馆。徐宝禄托人请他过去一趟,有急事召见。
如今已经十月中旬了。北方早已下过几场雨,果真应了那句一阵秋雨一阵凉的话,夜风刮在身上已经有些凉意。
钱进一路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心中咒骂道:是哪个孙子在咒我?
自从徐宝禄升任首辅后,会馆单独留置了几间僻静的居室给他。钱进熟人熟路,径直去了他的书房。此时,徐宝禄正端坐案前拿着一本书看得仔细。
钱进小心合上门,轻声走到案前找了条椅子坐下。
“来了啊?”徐宝禄也不抬眼,拿着一本奏章递过来。
钱进小心接过那本今日才递上去的奏章,一眼瞧见那上面有朱笔批的字句,便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良久后,他忍不住赞道:“妙啊,本以为会有些曲折,想不到太后那里竟然都同意了。”
徐宝禄合上书,笑道:“高祖皇帝在世的时候兴了复社,太后立志中兴,觉得应该把这老祖宗的规矩给拾起来。至于建教堂之事,也不是多大个事,就是一块地加一个庙,太后既然觉得异人有可取之处,断不会在此事上面难为你;至于大学之事,太后也认为很有必要,还拨了一万两银子作为经费。”
“首辅出马,自然是立竿见影。”
“少说这些没用的,抽空把这几件事都办了。”
“得令!”
第九十九章 明王府
十天后的一个晌午,江西饶州府。
这里明王的领地,位置紧邻鄱阳湖,北上穿过南康府,经湖口重镇后便可直达冷江。辖内鱼米丰硕,良田何止百万顷,更兼有铜、铁、煤、银等出产。值得一提的是,饶州府景德镇出产青花瓷,也是一项重要财税来源。
不过,明王自从受封为饶州府的藩王之后,不光没有财税缴纳上贡,朝廷每年还要倒贴许多粮银。因此,朝廷虽然在这里也设了布政司等三司衙署,这些个官位却从来不受待见。
听闻有官员曾开罪了明王,结果第二天早上被发现头都没了。于是后来上任的官员多与明王虚与委蛇,对辖地内的事也是装糊涂,混上一两年便另谋高处了。
这天,鄱阳湖内驶来一艘二桅木质战舰,到鄱阳县后便靠岸。船上当先下来的是一名青衣女子,以纱覆面。
上岸的那一刻,她返头望着湖边上林立的水寨,还有不远处一个巨大的船坞,心里百感交集。
这艘船上载着的便是静公主一行。自威海卫登船入海之后,他们乘着北风南下,自苏州府入冷江,又辗转西行了一段时日,如今总算到了明王的封地。这一路船不停岸,也花了差不多二十天时间。
苏文盛走到一旁,手中折扇一展,满面春风的说道:“公主,上岸了,您再也不用戴那个面纱了。”
“本公主的事,需要你来操心吗?”静公主冷言回道:“赶紧吩咐下去,请舒老下船。今日必须赶到明王府。”
“是。”苏文盛吃了一鼻子灰,却并不觉着难受。
自从他见过静公主第一面起,虽然一直未曾见过庐山真面目,却已惊为天人。平日里总是有事没事上前搭话,尽显风流本色,奈何静公主不吃这一套,从没给过好脸色。若不是看着他办事也还殷勤,他老爹又是广东盐运使,估计连话都懒得搭。
不多会,舒老也已经下了船。
他望着湖边上一派繁忙的景象,微微颔首道:“嗯,这里不错,老夫临到老了还能在此大展拳脚,此生无憾也。”
静公主上前行了一礼,说道:“舒老,父王耕耘饶州几十载,方得如此景象。只等您的火炮大展神威,父王便再无顾忌。”
“朝廷无道,平白将老夫囚禁了二十载,只因《神器谱》被列为反书。如今老夫的家人已都不在,我便反了又如何。”
“有了您的加入,父王如虎添翼,大事可期。”
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军官领着几十号人朝港口这边赶来,见到静公主便扑通跪倒在地,禀道:“未知公主驾到,卑职迎接来迟。”
“车马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都已经备下了,只等公主一声令下。”
“不错。”静公主转身对舒老说道:“请舒老再辛劳半日,今日便可到明王府,父王正翘首以待。”
“那就前面带路吧。”
…………
夕霞满天的时候,静公主的车队终于到了明王府。
这里是一处山庄,又有点像一座城,背面靠山,入口处是两座池塘,取依山傍水之意。大门是一座恢宏的门楼,上面一块硕大的牌匾上草书“明王府”三个大字;门楼两边延伸出近五米高的城墙,将整座山庄包纳在内。周边山高林密,再加上雾霭升起,显得云山雾罩,深不可测。
明王早已得到禀报,知晓了舒老的到来,此刻正领着世子殿下以及众多门人清客在城门口迎接。
静公主下了马车后,当先跪倒在地:“父王,孩儿幸不辱命。”
“不错。”明王点了点头,径直朝舒老走去。
舒老下车后,见一穿黄袍戴金冠之人朝自己走来,年约五十许,肤色白皙,庭方面阔,双目有神,心说这便是明王赵安了。于是跪倒在地,抱拳说道:“蒙明王搭救,老儿舒炼不远万里前来答谢。”
明王知道舒炼顾及颜面,不肯直说投奔之事,于是抚须笑道:“二十年前,天机士的大名本王便已知晓,奈何山高路远,今日才能一见。若不嫌弃,本王愿以国士之礼相待,舒老便在我这里颐养天年如何?”
“多谢明王!”舒炼拜倒在地。
赵安双手将舒炼扶起,又将立在一侧的世子拉到跟前说道:“这便是犬子赵平。”
舒炼当即欲拜倒在地。明王一把拦住,同时对一旁杵着的世子殿下呵斥道:“还不快见过舒老。”
世子赵平本有些不情愿,心说自己贵为世子,一个糟老头儿也要他拜。奈何拗不过他老爹,只得微微欠了一身行了一礼。
赵安本欲出言训斥,见周边门客都在瞧着,便又换上笑脸,说道:“舒老一路舟车劳顿,稍事修整后便去吃接风宴吧。”
“小老儿先行谢过了。”
当即便有仆人领着舒炼去住处安顿。明王等人也都回府。
待众人散去后,静公主领着二十多名女侍也回了府里。望着熟悉却又有些清冷的闺房,她缓缓摘下面上的白纱,露出绝美的容颜。只是,若是细看的话会发现她脸上有一块疤痕,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朵菊花印记。
静公主坐在妆台前,轻轻抚摸着那块疤痕,久久不语。
一名女侍上前问道:“公主,王爷已经备下晚宴,燕儿先服侍您梳洗一番吧。”
“那是男人的事,我一女子去凑什么热闹?”
“公主,到时候王爷……只怕又要责怪您了。”
“我在京城呆了两年,回来他连句辛苦的话都不肯说,心里只有那个草包儿子。”
那名自称燕儿的女侍听了不敢接话,出门准备公主沐浴的香汤去了。
静公主一一取下头上的金钗等物,一头青丝随即披散开来。她拿起妆台上一柄象牙梳子轻轻梳理,不知不觉的,两行清泪自她一双美目中夺眶而出。
燕儿领着两名仆妇进来,准备好一应沐浴之物之后,轻轻说道:“公主,请更衣沐浴吧,今天的香汤用的是您最喜爱的月季花。”
“嗯,你们都退下吧。”
“是!燕儿在门外等候吩咐。”
静公主轻轻擦干泪痕,解下身上的罗裙轻纱,将她白皙曼妙的身躯沉入那洒满了月季花的木桶内,似要将全身的疲累与辛酸吸尽。
良久后,她将脸颊从水中探出,已重新换上肃穆的表情,自言自语道:钱进不死,当为本公主之大敌。”
…………
今晚上的明王府灯火通明,接风宴便在招贤厅举行。
舒炼换上了一身深绿色锦袍,又梳洗了一番,灯火辉映下也容光焕发起来。
明王自然是坐首位的。舒炼坐左首位,世子陪坐一侧。同席的还有两名谋士,分别是朱同和李志两位,看上去四十几许,都是相貌平淡无奇之辈。苏文盛作为客卿,也出席了这次宴会。
说是接风宴,实则是明王考校舒老才学的一个过场。
赵安为舒老引见了两位谋士。几人寒暄客套一番之后,赵安当先举杯说道:“今日舒老驾临,本王如有神助。来,诸位随我同饮三杯,为舒老接风洗尘。”
“敬王爷!敬舒老!”
众人饮罢,明王又拿筷子夹了些山珍海味到舒老碗里。舒炼也不客套,大口吃了起来。二十年牢狱,他每日吃的是发馊的米饭,眼下山珍海味在前,他自然是要大快朵颐,同时也想看看明王是不是真的礼贤下士。
世子赵平在一旁看的倒胃口,阴沉着脸不说话。
吃了个三分饱之后,舒炼奇道:“怎么不见公主殿下?这一路行来,静公主多番照顾,老儿本想借此机会拜谢一番的。”
明王迟疑了片刻,笑道:“公主劳累,今日已然睡下。明日再谢不迟!”
“原来是这样子啊。那等明日再说。”舒炼眼神闪烁,对明王这一家子似又了解了几分。他自己倒了杯酒,起身敬道:“小老儿这番逃脱苦海,多亏了明王。今日我便借这酒席敬您一杯,日后小老儿这把骨头便卖给您了。”
“却不知您这把骨头有几斤几两?”旁边朱同笑道。
“呵呵……明王既然敢请我来,自然明白老夫的能耐。就拿火铳大炮来说,老夫若说自己第二,天下便没人敢说自己第一。”舒炼自顾自的将酒饮下。
明王点了点头,笑道:“前几年当朝首辅徐宝禄缴获了一批异人的红衣大炮,不知舒老可能仿造?”
“红衣大炮?”舒炼沉吟了一番,问道:“可有这大炮的实物?”
“那是自然。徐宝禄那次共缴获了十八门火炮,本欲献给仁武皇帝,结果试射的时候炸了一尊,如今都运到辽东守城去了。本王多番曲折,花费重金收了一门在手上。”
“既然有实物,老夫便能造出来。”舒炼信心满满的说道。
“好。本王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从今往后,舒老便是我的第一谋士,银粮管够,只需尽快仿造出红衣大炮来。”
“好说……好说。”
朱同和李志见舒炼被明王赏识,虽然心有不甘,但看着明王的面子,两人也都来敬酒。明王轻轻抚掌,当下便有丝竹之声响起,十多位年轻貌美的歌妓款款而来。
酒席上的气氛也开始活跃起来。
第一百章 静公主的前世今生
众人饮酒作乐正尽兴的时候,招贤厅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站立的是静公主。
此刻,她已经不再蒙面,身上披着一席雪白的绸衫,衬托得肌肤如雪,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用一根绳子绾了披在肩上,犹如刚出浴的仙子一般,只是一张俏脸布满寒霜。
苏文盛的眼神如磁石一般被吸引住了。多少次在梦中,他曾臆想过那张面纱下的容颜,却依然云遮雾罩而不可得,今日他终于得偿所愿。静公主的美就好似清晨的雪山披着初升的霞光一般,冷冽中带着刺目,让人令人流连忘返却又不敢直视。
明王此时正拉着舒炼的手说些家常,见到静公主到来,脸色一沉:“进来连门都不敲,还懂不懂礼数?”
静公主听到明王的训斥,身形不由一滞,片刻后她鼓起勇气说道:“父王,孩儿这次从京城回来,有重要情报需要禀报。”
“有事禀报也要等到明天。”明王寒着脸斥责道:“没看见本王正在给舒老接风吗?”
“父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争皇位吗?可即便李首辅故去,陈国的朝纲已经在徐宝禄的操持下逐渐稳固。您如今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还要隐忍到什么时候?”静公主一字一句说道。
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憋了许多年,本不想揭明王的软肋,可看见父亲依然不温不火的筹划着,再加上平日里的委屈,她今日终于忍不住吐出心里话。
明王要反那是朝野尽知的秘密,可好事之人等了一二十年也没见他动静,坊间的说书艺人甚至给他取了个“不动明王”的绰号。
其实明王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自己的名字叫赵安,儿子取名叫赵平,女儿静公主取名赵静。若是三人的名字连起来读便是“安、平、静”,也是向先帝表明不争的态度。
如今明王的亲哥哥,也就是洪治皇帝虽已驾鹤西去,可朝廷正统是仁武皇帝,也就是明王的亲侄子。他若是一反,首先要承受的便是千夫所指的骂名。再者,这陈国的江山姓赵,明王也是赵家子孙,他也不想争的头破血流,到时候即便打下来江山,那也是一副烂摊子。
他要的是兵不血刃。只要争取到陈国绝大部分官员的支持,他再来一招逼宫,到时候得到的将是一座完完整整的江山。可老首辅临终前来了招大清洗,让他在京城里的布局付之东流。
这些都是明王心头的刺,可静公主今天这番话等于将这根刺又扎进去一些。他腾的站起,胸前起伏不定,似乎下一刻便要如一头猛虎一般暴起伤人,却又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发作。
片刻后,明王凭借多年的养气功夫平静下来,转头对舒炼笑道:“舒老,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你一路劳顿,便早些休息吧。”说罢,他离开宴席,背着手朝门口走去,经过静公主身边的时候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众人知道明王不悦,连忙起身相送,一场宴席就这么不欢而散。
…………
第二日,赵静早早的便起了床。
昨夜顶撞了明王,她差不多一夜没合眼,心里头思量着如何缓和父女俩的关系,又担心她在京城落下的暗子被扒出来。
明王府三面环山,所有的庭院布置都与皇宫相仿,只不过规格要小了许多。这会,赵静正驻足在“内廷”的后花园旁。花田里面种的都是月季,虽然已是深秋,却依然阻挡不住那些花苞的盛开。
“静公主,起的好早啊。”苏文盛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赵静本来已瞄准了一朵盛开的粉红月季,正准备采摘的时候听到苏文盛的声音,一双小手触电般的缩回。
“有事吗?”
“哦,小生知道静公主昨夜心情不好,担心的一整晚睡不着觉。这不出来闲逛一下,却正好撞见了公主。”说话间,苏文盛已经走下花田,小心将赵静心仪的那朵月季摘了下来,正欲献出的时候却发现赵静已经不见身影。
苏文盛摇头笑了一下,将那朵刚采摘的花朵扔回花田,折扇一展便施施然离去。
摆脱苏文盛的纠缠之后,赵静心不在焉的走着,路上的仆人行礼,她也只是轻轻点头。
一刻钟后,她来到了世子住的东宫,想跟赵平说说体己话。世子赵平虽然玩劣不堪,对赵静却是极好。
这其中还有一段缘故。
当年,明王妃第一胎诞下男嗣,赵安高兴之余又担心朝廷忌惮,便将这名男婴取名赵平,送到了一百姓家中喂养。为了不让朝廷怀疑,他领养了一名女婴顶替,对朝廷谎称诞下的是公主。洪治皇帝一高兴,便给这位郡主赐以“静公主”的名号。三年后,真正的静公主出生,等她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明王又使了些手段,让假的静公主销声匿迹,真正的赵静才浮出水面。
外人都以为赵静是明王的大女儿,其实她是世子赵平的亲妹妹。
世子赵平一直在养父家中居住,直到十来岁才被接回来,也就是明王打定主意要反的时候。本来他与明王就没什么父子感情,再加上明王对他要求甚高,因此赵平对明王除了害怕就是忌惮,却唯独对这位妹妹交心。
当然,明王这番操作也少不了打点宗人府的那些官员。也正是如此,才瞒过了洪治皇帝,连安庆公主也不知情,误以为赵静比钱进大个几岁,殊不知赵静如今其实还不到十七岁。
错乱的关系让赵平选择了沉沦,不过妹妹回来,他心情舒畅,一大早便起来练剑。
赵静驻足在门口,有仆人见她前来便欲行礼,被静公主一个眼色止住。她观看了一会,忍不住抚掌赞道:“哥哥的剑法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赵平听到妹妹的声音,便将长剑抛到剑架上,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笑道:“妹妹昨夜睡得可还好,气消了没?”
“在下人面前还是不要叫我妹妹吧,传出去不好。”赵静走进院子,将哥哥细细打量了一下,良久后才笑道:“哥哥最近的功课有没有长进?父王最近有没有责骂你?”
“唉,别提了,还不是老样子。在他眼里,本世子只怕是不如一滩稀泥了。”
“哥哥也不要气馁。这书读的多了,你以后就能明理,也能看得更长远。”
两人边走边聊,赵静将她在京城听到的奇闻趣事也说了些,惹得世子不时爆出大笑声。
快行至东宫书院的时候,赵静忍不住问道:“如今教授功课的还是以前那位先生吗?”
“嗨,早被我寻了个由头赶走了。如今新来的一位先生倒是有些奇特,据说是父王抓回来的,名叫杨应和。”顿了顿,赵平又说道:“他来了快大半年了,却一字未教,每天总是翻来覆去的那两句话,‘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我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一字未教?那父王为什么还留着他?”
“父王说他是旷古之圣贤,有大才。唉,真不知道父王怎么想的,平日里总是搜罗些奇人异士,当作贵宾一般奉养。在我看来,这些人多半是来混饭吃的。”
“旷古之圣贤?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如今就在书房,我带你去。”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来到东宫一处学堂。这里便是世子学业的地方。此时,一名高瘦的长袍中年儒生正端着一本书看。赵静便示意赵平不说话,两人立在不远处驻足观看。
良久后,这名儒生突然哈哈大笑一声,抚须赞道:“知行合一,方得至善境,进儿诚不欺我。”
赵静听得这句话,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她缓缓行至儒生跟前,问道:“不知先生说的这知行合一出自哪里?你说的进儿又是谁?”
儒生见是一名年轻貌美女子,虽有些意外,却也很快镇定下来,笑道:“这句话乃是我的乖徒儿随口说来,鄙人今日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适才有失礼之处,望请见谅。”
“先生的乖徒儿是不是钱进?今年的新科状元?”赵静沉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
“本公主当然知道,他还参加过我的诗会呢。”
“如此看来,公主想必是见过我那乖徒儿了,他如今可还好?”杨应和以为钱进与这位自称公主的女子交好,便开始打听钱进的近况来。
“他能有什么不好,活的可滋润了。”
自杨梅诗会后,赵静便将钱进视为生平大敌,无他,只因钱进纵酒后说他知道“天上有什么,地下有什么”,寻常人听了这句话当然不会作多想。可钱进不知道的是,赵静听得懂。
十七年前,陈国陨星雨来犯之时,赵静的前世本是一名模特,刚参加完一场走秀回来,却因一块拇指大的陨石香消玉殒,并且重生在了明王府。刚刚她听杨应和念出的“知行合一”这句话时便已经心疑,一打听才知出处又是钱进。
“这厮真是打不死的小强,本公主几次三番动手都没有杀死他,到时候等他成了气候,只怕会阻碍父王的大业。”静公主如是想到。她打量了杨应和几眼,计上心来,说道:“这位杨先生,以后你就在明王府安心住下吧,本公主会时常来讨教。”
第一百零一章 狂蜂与浪蝶
还有三天就冬至了,京城的天气已经转寒。早上起来,屋檐下的水沟,还有放在屋外的木盆里面时常会结满冰。
钱进时常望天兴叹。今年是个丰年,要预判明年的气候,这个冬天是关键。若是今年冬天冰雪成灾,九、十月份种下的冬小麦压根就发不出芽,老百姓明年就没有收成。
无奈,预测天气凭陈国目前的技术手段难以实现,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爷大发慈悲。
早在十天前,京城第一次霜冻的时候,钱进便吩咐有间酒坊将囤积的勾兑酒精分批出售,定价一百文一斤,少一分不卖。经过这几个月的广而告之,有间酒坊的勾兑酒精已经颇具口碑,时常有酒庄上门求购,奈何钱进有严令,一斤都不许放出去。
粗略算了一下,这四十万斤勾兑酒精差不多是四万多两银子的进项。花间坊每个月也有七八百两银子进账,用来维持四合院和几间作坊的开销足够了。算上皇帝先前赏赐的两万两银子,钱进差不多有六万多两银子在手上。有了这些银子,他的心里总算踏实一些了。
南方对于冬至格外看重,比过年犹有过之。
这天早上,宝儿和艾米莉撺掇钱进跟他们一起上街置办些货物,同行的还有李良兄妹和糯米三个孩子。一行人欢天喜地坐着老曹头驾的马车去前门大街扫货。
好在家里就有裁衣坊,四合院的衣服从来都是定做的。今天宝儿和艾米莉穿的都是花间坊出品的碎花小短袄和绿色长裙,里面则是一件红色高领线衣。她俩身量高挑,穿着这身装扮,更显得清新脱俗。可惜牛仔裤还做不出来,不然两个现代女郎将要横空出世。
路上不时有行人打量宝儿和艾米莉俩人。钱进一开始还拿眼瞪回去,后面实在忙不过来,最后也只能由得别人看去了,就当为花间坊的冬装广告一下吧。
李良他们一人得了两根糖葫芦,以及一些小玩意儿,如今心满意足的跟在身后。
一行人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将前门大街逛了个大概。钱进的手上已经抱满了各式物件,见宝儿她们还在一个劲的将采买之物往自己怀里塞,只好将手上的货物先送回马车。
街上人多,老曹头将马车停在了前门大街入口附近的一条小巷子,这一来一回也花了他一刻多钟。
当他赶回约定地点时,却并不见宝儿她们的身影。他心里一沉,心说宝儿和艾米莉她们都是女子,李良他们三个都是半大的小孩,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前些日子,便有一名贼人扮作老汉在此处偷袭过自己。
街上的人很多,嘈杂之声不绝于耳。他在人群中疾步穿梭,片刻功夫后终于看见前边有不少人围做一圈。他拨开人群,正是宝儿她们,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不过,宝儿她们的处境似乎不妙。一名长满络腮胡子的大汉领着十几人堵住了她们去路,两名异人军官似要帮她们解围,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一时僵持在那里。
钱进看着那名大汉面熟,片刻之后终于记起他叫王六子,是南城兵马司王指挥的小妾所出,平时最爱欺负街坊邻居。花间坊第一天开张的时候,这王六子便带着人来“捧场”,结果被慧静师太轻松打发走了。
“哼!王六子,你老爹把你放出来,不是让你继续为恶的吧。”钱进边说边将苗刀抽出,眼神不善。
那王六字循声望来,早已认出来人是如今朝堂上的红人、当朝首辅的同门师弟钱进是也,脸上的横肉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巴,片刻后说出了一句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来:“本少爷看这两位妹妹孤零零的,恐有歹人欺负,便充当了一回护花使者,与你何干?”
钱进哭笑不得,盯着他瞧了片刻,始终难以将“护花使者”四个字与眼前之人联系起来。
旁边围观的百姓见王六子吃瘪,大感痛快,都聚在不远处观看。也有不少人认得钱进,知道他是游过街的状元,纷纷叫好。
钱进将苗刀搁在肩上,缓缓踱至王六子身后。上次王六子去花间坊闹事吃了个大亏,这次又被钱进撞上,他一个七尺男儿愣是被吓得两腿跟筛糠似的。他旁边的那些伙计认识钱进,也都退至一旁不敢说话。
“跪下!”钱进一脚踹在王六子膝盖窝上,后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六子虽然行事鲁莽,却也知道钱进如今是锦衣卫的千户,还查抄过不少官员。因此,他虽有不忿之色,最后还是没有反抗。
钱进行至王六子面前,用刀鞘抬起他下巴,冷笑道:“给我个理由,不然你就去镇抚司自领八十杖吧。”
王六子将脸侧到一边避过,憨笑道:“千户放过我这一回,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本千户才到京城几个月,你就已经犯在我手上两次了。”钱进指了指宝儿他们,笑问道:“我的妹妹,也需要你来‘护花’吗?”
王六子听得此话,嘴巴张的老大,心中已将自己咒骂了一千遍:今日出门撞到铁板了,惹谁不好,非要惹那当朝红人的妹妹。
今天他领着十几个伙计出来闲逛,这个摊前拿一串糖葫芦,那个摊前拿个小泥人,却都不给钱。
正玩的兴起的时候,他无意间撞倒了李香。宝儿和艾米莉过来理论,王六子哪里见过如此清丽的女子,便欲打听她俩的底细。不巧的是,两名异人使团的军官今天也出来溜达,见艾米莉被人纠缠便过来帮忙。王六子是个地头蛇,见来的是两名异人,才不管他们是不是陈国的贵宾,准备动手先揍一顿再说,结果被钱进撞个正着。
他讪笑了一下,说道:“不知者不罪,这次是小的不对,还请千户……大人不记小人过。”
钱进心生厌恶。这王六子每天无所事事,为害街坊邻居,自己管得了一次管不了第二次。他本欲知会王指挥一声过来领人,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这王六子长得五大三粗的,冲锋陷阵估计是一把好手。眼下自己的锦衣卫缺人,不如将他收了过去好好管束,就当为街邻除了一害。
于是他将苗刀收入刀鞘,沉声问道:“你这身板,不去兵营当兵怪可惜的。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去镇抚司领八十杖刑,要么……给本千户当兵。你自己看着办吧。”
哪知道王六子想都没想就回道:“当然愿意去千户的手下当兵。千户,求您收留。”
“别人都将当兵视为苦差,你倒好。不再多想一下?”钱进奇道。
“不用想了。我这腌货色能给千户当差,我那老爹估计高兴来不及。”
钱进想了想,那王指挥的南城兵马司确实没啥前途,若是王六子能进锦衣卫,倒是条好出路。可他的千户所不收那些混日子的人,王六子若是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王六子见钱进默然不语,赶忙解释道:“千户不要误会,小人长得这副德行,素来为父亲不喜。若不是我娘着紧,小的被扫地出门都有可能。若是能到千户手下当差,自此也不用再看我老爹的脸色。”顿了顿,他有些委屈的说道:“小的欺行霸市,有一多半是为了气我父亲……”
钱进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看来,家庭对一个人的性格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王六子因为相貌不喜,估计是从小缺少父爱,性格才会逐渐扭曲。若是能将他好好整治,倒不失为一善举。他摸了摸鼻子,笑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家跟你父亲好好说道说道。若是王指挥同意,你就拿着本千户的信物去宛平县找葛云葛百户吧。”说罢,他从身上取下暗夜匕首递给王六子。
王六子大喜。他小心接过匕首,又对着钱进郑重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临走的时候走到李香跟前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钱进看着他离去后,返头问宝儿:“不是叫你们原地等我吗?”
宝儿委屈的说道:“街上人多,一个没注意香香就跑没影了。”
钱进蹲到李香跟前柔声问道:“香香,以后出来一定不能乱跑,外面很多坏人知不知道?”
“香香知道了。刚刚有个人的竹篓里有两只红眼睛的白兔子,非常好看。香香追着追着,一转眼就不见宝儿姐姐了。后来就被刚刚走掉的胖子叔叔给撞了一下。”李香叽叽喳喳的将她刚刚的遭遇讲了一遍。
“兔子?”钱进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下,哪里还有背兔子的人。看来,这王六子今天倒是无心做了件好事。眼下静公主虽已撤离京城,可谁知道她有没有布下暗子。自己倒是不怕,可若是四合院的人被要挟那就不妙了。
钱进抛下这些思绪,与那两名异人军官打了个招呼,说道:“今日之事,本千户必有答谢。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鲁昂,英吉利人。”
“艾奇逊,来自弗朗基。”
两人穿的是深蓝色的海军军官服,戴着宽檐帽,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鲁昂长得比较壮实,个子比钱进矮了小半个头,头发是金色的;艾奇逊与钱进差不多高,身材修长,眼睛是那种宝石一般的蓝色。
钱进点了点头,转身领着宝儿等人打道回府。
“千户,鄙人在酒会上见过令妹,便再也忘不了她的身影。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可不可以邀请我去你家里做客?”艾奇逊红着脸说道。
“去我家?做什么?”钱进黑着脸说道:“想打我妹妹的主意,没门。”
第一百零二章 惊现UFO
钱进领着宝儿等人又逛了一会,把这次出来要采买的货物买齐全了,多是些胭脂水粉、小孩的玩具和零嘴之类,老曹头那辆马车都快塞不下了。
宝儿心细,这次不光给四合院的几个小孩买了冬至礼物,连带给工坊里面的工匠也置办了一份,东西不在于贵重,心意到了就行。钱进是个大条的人,哪里会想到这一层。
鲁昂与艾奇逊两人仍然贼心不死紧跟在后面,见钱进始终绷着个脸,他俩脸上挂不住,便与艾米莉说了几句话匆匆告辞了。异人极重绅士风度,说话也是彬彬有礼,可钱进不知怎么的,见他俩人就窝火。
诸事准备妥当,老曹头举起马鞭轻轻绾了个缏花,马车缓缓朝四合院驶去。车子里面已经坐不下了,钱进只好领着宝儿等人紧跟在马车后面。
后边不远处,一名农夫打扮的年轻男子从一条巷子里探出头来,脸上斜斜的一道细长刀疤,看着人。望着那缓缓离去的马车,他猛地将背后的竹篓子扔在地上,惊得里面两只白兔乱窜。正当他准备悄悄跟上钱进等人时,一只大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年轻男子吓得不轻,回头一看,一名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他一侧。
“刚刚你的行事我都瞧见了,心思倒是有独到之处,知道拿兔子引诱那个小女孩。可是你运气差了点,被王六子那瘪三给坏了事。”中年仆人说道。
“宗明大哥说的何尝不是。本来我只需将那名女童诱走,再设计将钱进的妹妹和那名异人女子引过来捉住,到时候还怕钱进不上钩?今天算他命大,不然我爹的大仇就可以报了。”刀疤年轻男子说道。
“林老弟莫急,这钱进能活到现在,并且短短几个月就有如今的场面,岂能是这么容易死的。要知道,不光你爹林主事的仇要报,还有柳侍郎、蔡主事等十多位官员都是间接死在钱进的手上。我已经联络好他们的子嗣,到时候一同行事更加有把握。”中年仆人拍了拍刀疤男子的肩膀,笑道:“要干大事,光靠你一个人是不成的。大伙一同出谋划策岂不是更好?”
“那就全凭宗明大哥调度。”刀疤男子拱手说道。
…………
冬至到了。
今天是钱进十七岁生日,也是文武百官不用上朝的日子。
老钱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将四合院收拾的干干净净。钱进也给新收的那三百锦衣卫,还有所有的工匠全部放了个假,只留了值守的人,其余的想回家就回家,想吃酒喝肉也不拦着,想逛窑子的自便。
一大早,小糯米便坐在四合院的门槛上张望,盼望着丁伟突然出现在街口。今日是个阴天,屋外有些冷。钱进心生不忍,若不是他吩咐丁伟前去山东寻找石墨矿,小糯米估计这会就可以坐在她爹的肩膀上欢呼了。
“想你爹爹了吧,小糯米。”钱进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笑道。
小糯米像个大人一般侧头望了钱进一眼,问道:“哥哥,你说爹爹他今天能回来吗?”
“额……这个哥哥也不知道。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那爹爹会给我带礼物回来吗?”
“你爹爹……他会带宝贝回来。有了这些宝贝,哥哥就可以保护小糯米不被人欺负了。”
“嗯。那我再等等吧。”
这时,小李子欢呼着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使劲摇着,李香则在后面一个劲的追着。到门口的时候,小李子一把拉起小糯米,说道:“走,出去玩去。”
“别跑远了,记得回来吃饭。”钱进还没来得及吩咐几句,三个小孩便已经欢呼着跑了出去。
钱进摇头苦笑了一下,唤过李斌好好盯着三个小家伙。正当他返身进院子的时候,高远突兀的出现,把他吓了一跳。
“高千户,您走路能不能带点响动,怪吓人的。”钱进一惊一乍的说道。见高远身上背着行囊,奇道:“这是要出远门吗?”
“据说云南有一位剑客,剑术极为了得,贫道打算去会他一会。”
钱进一把扯住他手臂往屋里走,结果高远纹丝不动。他只好作罢,说道:“今儿个是冬至,您哪儿也别去。”
“还是免了。每日大鱼大肉的,贫道也吃的腻了,出去换换口味去。”
“那您走了,我的安全怎么办?”
高远侧头望了钱进一眼,怒道:“教你的剑法,也没见你练过几次。贫道莫非要一辈子跟着你不成?”
“这个……晚辈不介意。”钱进甜甜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冬天腊月的,您也四十好几了,就不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再说了,打打杀杀不健康。”
“只是切磋而已,放心吧。”
“那您总得告诉晚辈,您是去找谁切磋啊,以后我好去寻你。”
“告诉你也无妨,那人的名字叫墨冰云,擅使快剑。”
“什么……”钱进一时愣在当场。
出平昌府时,二师兄宋天学便说起过:大师兄墨冰云喜好游山玩水,整日出没于名山大川之间,并且写得一手好字,使得一手快剑。没想到高千户要去寻的居然是大师兄。两人与钱进的关系匪浅,这比武的时候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哪个都不好。
钱进急欲留住高远,结果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高远已经不见了身影。他摇了摇头,心说高手总是让人不省心,但愿他们两个比试的时候能够悠着点。
暂时将这些思绪抛开,钱进返身回院子帮忙。
今日他摆了二十桌酒席,邀请京城的亲朋好友团聚。徐宝禄自然是在邀之列,反正他一个人在京城也无甚去处。翰林院郭掌院、礼部史尚书、兵部丁尚书、户部吕颂吕尚书、督察院郭御史、座师林佑堂等人,还有窦玛力、史华德等人也都会到场。安庆公主不理俗世,托慧静师太出席。为恐朝堂上有人议论,钱进早早的便去皇帝那里将宴席之事报了个备。
重生到陈国整整十七年了。若是计划顺利,钱进开了春便不会在京城久待。也不知道下一个冬至他会不会在京城里面,有些恩要答谢,有些情要还。不过,能够以正七品的官职,邀请到这么多大员来家里作客,钱进算是头一个,也够他吹嘘几年了。
第一个登门的是徐宝禄。
进屋后,他劈头质问道:“马上就要年底考评了,你这几个月来上朝的日子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让本首辅很难办啊。”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钱进将徐宝禄请到主厅,又是上茶又是倒水,等他脸色转晴才笑道:“晚辈本就不是那块料,也不想让世伯难做。”
“那你做做表面功夫也行啊,非要给人留下口实。”
钱进不想争辩。恰好慧静师太登门,帮他解了围。
“师太,有日子没见了。公主可还好?二丫可还好?”
慧静师太也不答话,目光在那颗老槐树上停留了片刻,片刻后才笑道:“公主托我来看看你。”
钱进知道她在搜寻高远的踪迹,也不点破,躬身将她请进了主厅。
徐宝禄远远瞧见师太,早已起身迎出来,拱手说道:“师太,有礼了。”
“方外之人,怎敢当的首辅如此大礼。”师太也客气的回了个礼。
两人寒暄了几句,奈何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佛门出家人,实在是缺少共同话题。钱进夹在中间,走也走不得,只好陪着两人说些玩笑话活跃气氛。
恰好郭掌院出现在院门口,同行的还有林若海等翰林院众多同僚,人数不下三十人。
钱进心里暗骂了一句:这是吃大户来了吧。虽然心疼那些好酒好菜,他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全部迎进来,一一安排妥当。
约摸一刻钟的功夫,邀请的客人陆陆续续到场。钱进吩咐那些帮工的端酒上菜,还请了个戏班子奏乐助兴。自从李首辅仙去之后,他家里那些仆人还有那个戏班子被全部接收了过来,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晌午时分,酒席开始。钱进和老钱一一上前敬酒,众人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待酒过三巡,钱进端着酒杯走至院中,朗声说道:“今日过节,不谈国事,不说恩怨,一切都在酒中。”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徐宝禄笑骂了一句:“这小子家里就是造酒的,大伙可千万别担心喝穷了他。”
众人哄笑,也都将杯中酒饮尽。
钱进端着酒杯走到窦玛力跟前,笑道:“窦玛力阁下,您的教堂修的咋样了?”
“太后给了教民一块地,只等春天暖和了便可以动工。另外,太后和陛下恩典,已册封我为翰林院学士,日后便在你开办的大学授课。”窦玛力起身答道。
“那咱们今天岂不是要喝几个?”
窦玛力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准备触犯一次教条。他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请求主宽恕他的罪行,紧接着端起酒杯回敬。恰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呆滞起来,手中的酒杯也掉在地上。只见他用手指着天,口中喃喃道:“神迹……主再次降下神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椭圆状的光迹停留在空中,周边还发出炫目的光晕。没多久,那道光迹居然匪夷所思的在空中高速移动起来,其轨迹完全不可以常理度之。
“飞碟,这里居然有飞碟。”钱进忍不住叫了起来。
似乎在回应钱进,那道轨迹突然在空中打住,同时闪出一道刺目的亮光,紧接着缓缓朝南边而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带我走吧
正在吃酒的大员们几时见过如此诡异的天象,此刻全都仰着头发出惊叹,翰林院郭掌院更是大呼:“客星降临,此乃不世出之异象。”连慧静师太那么不苟言笑的人,此时也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天上,神情凝重。
钱进前世的时候经常听到关于ufo的报道,却从未见过实体,想不到今天居然亲眼目睹了一回,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他紧盯着云端的发光球体,似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引着向前迈去。
光球的速度很慢很慢,似乎跟人行走的速度差不多。钱进知道那是因为距离太远,实际上它的速度已经远超人类的极限。
钱进抛下在座的宾客,循着光球的轨迹缓缓出了院子。
大街上,酒楼里,桥上,还有各处民房里,老百姓们察觉到异象,纷纷仰着脖子朝天张望。那个光球已经超越了他们的认知,有许多百姓直呼此乃神仙降世,更有人说这是灾星降世。
仁寿宫,郑太后听得宫女和太监们的惊呼,本欲出来训斥几声。等她出了正厅大门,却见所有的人都仰着脖子朝天上看,全然不管手上的活计。她忍不住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待瞧见云端的光球时,她眼睛里面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时隔二十载,太上复出了吗?”太后喃喃说道。
御书房,仁武皇帝赵无极正在查看郑太后批阅过的奏章,突然听到金铎一声惊呼。他本欲训斥几句,却见金铎手脚并用的从外头爬进来禀道:“陛下,天降异象……快出来看啊!”
蔡公公瞥了金铎一眼,嘲笑道:“金侍卫,慌什么!没看见陛下在看奏章吗?”
赵无极是了解金铎的。这货就是个愣,刀驾到脖子上也不会皱眉,今日这番模样倒是有些奇怪。他扔下奏章,几步走出御书房大门。等他望见天空中夺目的球体时,他的身形凝住了。
“陛下,天降异星,快随杂家找个地方躲躲吧!”蔡公公此时也瞧见了空中的光球,虽然害怕得腿肚子抽筋,但他还是没忘了提醒皇帝躲避。
赵无极根本不理会,他紧盯着空中,口中喃喃说道:“灾星?福星?我陈国将去往何处?若是亚父还在世就好了!”
光球还在继续朝南移动。
钱进紧跟在后面追赶,不知不觉便已出了永定门。等他追到城门外一处小山包上时,发现自己与那光球的距离并未缩短,于是只得放弃追赶,眼睛则仍然一眨不眨观察光球的动作,生怕它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似有感应一般,光球也停住了。它就那么悬停在空中,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钱进与光球隔着万里高空对望。不知怎的,从光球现世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感觉自己之所以穿越到陈国来,与那光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出于试探的心理,他朝天上突然吼了一嗓子:“既然你有办法送我来这里,想必就有办法送我回去!带……我……走……吧……”
光球没有回应,似一个死物一般。
钱进自嘲地笑了一下,心说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就算真的能够回到前世,想必那里已经物是人非。再说了,如今他在陈国已经不是孤身一人,有爹娘要赡养,有妹妹需要照顾,还有那么多工匠跟着自己讨生活。
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山包上的一个土疙瘩,转身准备打道回府。眼下四合院还有众多宾客,他这么一走,显然有些失礼。
恰在此时,光球动了。不断有氤氲的光辉从它身上扩散开来,一闪一闪,似有着固定的频率,还伴随呜呜的嗡鸣声。紧接着,一道夺目的光束射出,直奔南方而去。
钱进看的目瞪口呆。他还没回过神来,那个光球又发出了三道夺目的光束,分别朝正东、正西、正北三个方向电射而去。
西去的官道上,一名中年儒生身穿长衫,头戴斗笠,手执引魂幡,且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缓缓行进着。此人正是今晨与钱进分别的高远。他准备经河南入陇西,再转道贵州入云南,去寻觅那名叫墨冰云的剑客。
一道光束从他头顶上划过,遥指西方。
高远驻足了片刻,口中喃喃说道:“四极平,中州兴;四极动,中州亡!”
江西鄱阳县,明王赵安正领着“天机士”舒炼观看船坞和水寨,一并商讨红夷大炮的仿造之法。此时正是晌午,天空一轮艳阳高照。突然,一道光束自北而来,令太阳都黯然失色。
舒炼与众门人清客从未见过此等异象,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苏文盛最先缓过神来。他当先拜倒在地,口中高呼:“异象显现,此乃改朝换代之征兆。王爷若是举事必势如破竹。”
此时,明王赵安正望着那道南去的光束,心中悲愤:天正公,是你召唤太上出来警告本王吗?你都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何必紧咬着我不放?
其他人等听得苏文盛的话,也都纷纷跪倒在地,口中大呼:明王万岁万万岁!山呼之声此起彼伏,回荡在鄱阳湖畔。
明王转身示意众人平身,脸上也已经换上光鲜的笑容。
静公主此时也在跪倒之列,她望着那南去的光束,秀眉微蹙。
平昌府,文家老宅。
文天正与文巽父子俩正在院子里对弈。两人旗鼓相当,各执黑白二子在那张棋盘上杀得不亦乐乎。
吴伯也在一旁观看,虽然他并不会下棋,但看着文家两父子杀得难解难分,他没来由的感觉高兴。不经意间,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恰巧就望见了那道那道自北而来的光束,指着空中颤抖着喊道:“老爷,少爷,快看!”
天正公缓缓抬头,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里面竟然有泪光闪现。他当即吩咐文巽取来果品香烛之物摆好,屏退两人,站在院子里对着天空深深的鞠了一躬,哭道:“太上,这是您最后一次来巡视我大陈的国土吗?我大陈还能得到您的庇护吗?”
…………
客星释放的光束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它毫无征兆的隐去踪迹,正如它显现时的悄无声息一般。
接下来三天,客星降世的消息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持续发酵着,说书艺人奔走于各个茶楼酒肆,讲述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各种解释,生意好得出奇。
钦天监的官员忙坏了,他们用卦象、观星术、天机术等各种方法推衍,争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客星降世乃祥瑞之征兆。奏报早已经送进宫里去了,太后和皇帝手里各有一份。
郑太后只瞥了一眼钦天监送过来的锦盒,也懒得打开去查看其中的批语。关于光球的来历,先帝早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又何须再看批语上那些废话。
有许多老臣进宫奏报,且异口同声的说这是大陈兴旺之兆,曹尚书、梅祭酒、孙明书等人更是借此机会提出让皇帝全面理政。
这几天太后也累了。每天处理那些奏章本就已经耗去了她大部分心力,现在还得好言宽慰这些大臣,不要再去折腾什么客星降世的传闻。毕竟,朝堂上还有那么大小事务需要处理。
望着被打发走的大臣们,她叹了口气,心说道:可能真的要皇儿挑起担子来了,做母后的能帮他一时,帮不了一世。
自从亲眼目睹了ufo之后,钱进选择了低调。这个时代的认知水平,并不会联想到那可能是地外生命体的飞行器。所幸的是,冬至那天大家都被异象吸引,没人注意到有这么个年轻人满大街地追着“客星”跑,还大喊大叫什么“带我走吧”。
至于飞碟的来历,外公应该知道一些,因此钱进并不急着去求证什么。要知道,能够在空中做出那等运动轨迹的飞行器,又岂是现在的他所能理解得了的。
好在老百姓每天都有生计需要操持,再重磅的消息也是有热度的。到第三天的时候,京城里的生活又复归平淡。
酒坊里面的勾兑酒精已经卖了一小半了,四合院每天都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若是今年冬天不出现气候异常,钱进打算留一部分银子买粮食,一部分作为日常支出,其余的全部用作火器生产和南下做生意的本钱。
令人欣喜的是,今天丁伟终于从山东南墅返回,并且带回来四百斤上好的石墨矿,以及两百斤河北邢台出产的白粘土。
问及路上有没有遭遇黑衣人的截杀,丁伟说他们出京城后便直接前往邢台,在那里逗留了一些时日,这路上也还太平。至于南墅的官府,那里的县太爷看了钱进的千户腰牌之后,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生怕锦衣卫上门找事,哪里还敢为难,还白送了一座矿。反正那些黑不溜秋的“石头”也没什么用处。
锦衣卫的官服和军饷也都到位了。三百新丁穿上崭新的黑色长袍和大帽,脸上都洋溢着喜色;王六子也还听话,早早地便去宛平县找葛云报了个到。只是那饷银就有些可怜了,除去每个月的粮米,一名锦衣卫每年只有十两银子的俸禄,令钱进唏嘘不已。当兵打仗的,哪天就不知道丢了性命,这点银子能干啥?买副好的棺材都不够。
且抛开这些不说。如今诸事妥当,只等着铁坊大干一场了。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把刀具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钱进一生最为专注的时光。安排好四合院的事情后,他索性住到了铁坊,与田力一同精研燧发枪工艺。
金台明已经带着另外一柄短火枪回观海城去了,如今还没有音讯;信也带给王有财了,里面详细交代了仿造燧发枪的事情。若是时间充足,一年两年后钱进相信王有财能够琢磨出燧发枪的整个工艺。
可钱进等不起了。客星降世在别人眼里那是异象,可钱进总觉得那是一声发令枪响。至于谁是参赛的选手,钱进不得而知,反正可以确定赛道上必有他的一席。等开了春之后,他便准备前往南方了。
六眼火铳的图纸早已有了,钱进给它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六转神机;燧发枪的整个加工工艺,钱进也已经在脑海里理清了思路。只需把枪管打造出来,不论是六转神机还是燧发枪都成了一半。
对于枪管的材质,钱进选择了铁而不用铜。据传弗朗基国铸造大炮喜欢用铜,钱进听了之后忍不住牙酸,那可都是铸造铜币的原料啊。可没办法,铁炮虽然铸造便宜,却容易炸膛,兵将们不敢用。钱进如今还没奢侈到用铜来打造枪管的程度,再者,用铜造出来的火枪还能叫枪吗?只有钢枪才值得拥有。
生铁,因为含碳和杂质太高,虽然获得了一定的刚性,但极容易脆断;陈国用炒铁法出产的熟铁,因为含碳量较之生铁少了许多,可以满足反复锻打和加工的需要。可熟铁性柔,这就决定了它具有良好加工性能的同时,还需要借助一定的方法提升强度。
在陈国,用得最多的便是渗碳法。既然是渗,就说明加工出来的器件含碳量并不均匀。可即便这样,所打造出来的器件表面含碳量已经获得提升,实际上已经部分获得了高碳钢。这其实是一种表面硬化技术。
至于热处理技术,正火、退火、回火、淬火技术在陈国都已经使用,只是火候全凭经验掌握。
令钱进欣慰的是,田力已经能够熟练地将铁板卷成枪管雏形了。若是偷点懒,只需将枪管里面钻通磨光,再在枪管外壁钻出一个眼用来插火绳,火绳枪的雏形便出来了,只需将六根火铳固定,一柄六转神机便成了。
可钱进要的不止这些,田力也不甘心于此。
自从拿了钱进那柄燧发短火枪去钻研后,田力惊叹于异人制造工艺的同时,已经将其构造及所有的零件熟记在心里。他觉得拆了那把枪可惜,后来又送还给了钱进,并坦言以目前的手艺他还仿造不出。
钱进也知道燧发枪难造,不然早都在欧罗巴大规模使用了。
燧发枪难造,主要原因便是击发装置形状过于复杂,需要极高的锻打技术,光凭手工就能加工出各种粗胚件。另外,需要用到锉刀、钢锯、钻头、丝转等金属加工工具。各种枪械零件加工出来后还要镀铜,不然容易生锈。
最难莫过于弹簧片,因为要承受无数次形变,最好用钢片打造,而且还需要烤蓝防锈蚀。
对于这些,钱进也只知道个大概,并没亲手操作过。
磨刀不误砍柴工,钱进首先学的便是制造坩埚。工坊里面的陶匠会烧制陶罐、陶碗、酒壶,对于坩埚却一无所知。钱进亲自上阵,将筛选出来的石墨矿精研成细粉,再与白粘土加水搅拌和匀。
坩埚虽然带一个“锅”字,其实更像个坛子。第一个坩埚成形阴干之后,烧的时候却碎了。钱进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火候没掌握好。石墨粉虽然导热快,可要做成一个坛子形状,关键还得靠白粘土里面的氧化铝烧结塑形。
后来,坩埚粗胚入了炉膛之后,钱进吩咐一开始温度不要太高,不然粗胚表里温度不一容易开裂;粗胚硬化固形后,钱进吩咐工匠鼓风,慢慢提高炉膛内温度,烧了约有半个时辰后才加大火。
失败了四五次之后,钱进已经基本掌握了烧制规律,并成功制得了第一个石墨坩埚。等坩埚冷却之后,丁伟提着坩埚边上的提手轻轻敲了几下,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于是奇道:“老爷这是打算用这个坛子腌酸菜吗?”
“你家老爷琢磨了两三天才捣鼓出这东西,你居然用它去装酸菜?”钱进笑骂道。
“这天下估计也只有老爷会用石墨矿烧制坛子了。”丁伟憨憨的笑了下,问道:“老爷打算用它做什么?”
“有没有用还难说。田力那里的粗胚打出来了没?”
“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行。剩下还有三个坛子要烧,你也来练练手。”
钱进提着那个烧制的坩埚出了陶坊,来到了田力的铁坊。
这里占地约有一亩多,墙以青砖砌成,并开了一些通风眼,里面空间极大。正中间是一个砖砌的火炉,上方一根烟囱直通屋顶排烟,火炉用的是木制风箱,以畜力带动;紧挨着的是一个水池,可用来给烧红的铁器淬火,若是不小心失火,水池里面的水还可以救火;靠大门一侧是加工坊,是铁器加工成形的地方,铁砧、铁锤等器具一应俱全;靠里边则是堆放材料的区域,中间以砖墙隔开,一边堆放煤块,一边堆放生铁疙瘩。
此时,田力手里正拿着一根筷子粗的铁棍对着空中端详着,看有没有直。
“田大师,东西都齐备了吗?”钱进一边打趣着,将手上的坩埚小心搁地上。
田力瞄了一眼地上那个新奇物件,回道:“都好了,只等老爷示下。”
钱进走到跟前,一一检视桌上那些各式形状的细铁棍、锉刀、刮刀、长条细铁片等物件。之前他已将需要打造的铁器形状、尺寸等一一说明,没想到田力领会的快,这些粗胚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他忍不住赞了一句:“不错,等这些工具造出来之后,你上哪里都可以有饭吃了。”
“老爷说笑了。看到老爷想出来的这些物件,外面的天地我已经不稀罕。”田力正色说道。
“说这些还太早了。”钱进笑了笑,吩咐道:“先打造一把锉刀吧。”
“好呢。”
田力拾起桌上一铁片交给钱进。钱进接过细细端详了一下,这块长方形铁片长约二寸多,宽约一寸多,厚约半寸,只是铁片末端被手摇砂轮齐根磨成了楔形切口的断面。这便是凿刀的粗胚了。
他吩咐田力将石墨坩埚放到炉膛里,自己则将打磨光亮的凿刀粗胚用木炭粉糊住,外面再包一层白粘土,并密封好。一切准备妥当,他把手上这个疙瘩放到石墨坩埚里面立好,盖好厚厚的陶盖。
“拉风箱,开大火。”钱进吩咐道。
旁边一名帮工的伙计开始驱策拉风箱的骡子。半个时辰后,钱进用钩子揭开陶盖,只见石墨坩埚里面已经通红一片。他找来钳子夹出那块被粘土和木炭粉包裹的粗胚,扔到地上敲开,拨开外面发红的陶土,从里面捡出凿刀粗胚扔进旁边的水桶里。
只听嗤的一声,木桶里面升腾起了一阵水雾。
钱进将铁片从水中捞起来洗净。表面看那块铁片除了脏一些,并无多大变化。可实际上,经过渗碳处理,这件粗胚的硬度已经极高,不过它的脆性也提高了,还需要回火。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继续将凿刀的刃口用手摇砂轮细细打磨,作用便是开刃。
没有高速砂轮,这道工序真是费时又费力,好在田力接了这个活。等凿刀的刃口已经极为锋利,且刀身被打磨得雪白光亮,钱进吩咐田力可以停下了。
紧接着,钱进吩咐工匠另外起了个炉子,里面烧的是木炭。钱进将凿刀扔进炭火中烧了一刻多钟,再夹出来让它自行慢慢冷却。这一道工序便是回火,主要是提高凿刀的韧性,不会脆断。之所以不用煤火,原因便是煤里面硫等杂质太多,影响凿刀性能。
回火完毕后,依然是打磨,确保刀面干净,刃口锋利,同时为下一步烤蓝做准备。之所以叫烤蓝,是因为刀具在加热的时候表面会长出一层肉眼可见的蓝色薄膜。
田力准备了一些“酒头”装在薄铁皮盒子里。这种酒头度数有**十度,极易燃烧。钱进吩咐田力将酒头点燃,自己则夹着凿刀刀身在火苗上小心烘烤。这道工序极为讲究,若是烤蓝不均匀,则需要重新将刀身打磨干净再重新烘烤。当然,刃口是不需烤蓝的,会影响刃口的锋利程度。
不多时,凿刀一侧肉眼可见地“长”一层蓝色薄膜。等一侧布满铁蓝,他又将刀身翻过来烘烤另一侧。此时,钱进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田力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凿刀上发生的变化。
盏茶功夫后,钱进将第一件作品放好,同时擦了把汗水,说道:“幸不辱命,第一件刀具制作成功。有了这把凿刀,便可以在锉刀粗胚上铭刻纹理了。”
凿刀已成,锉刀出世也不远了。
说白了,锉刀是用来磨削的,刀身上需要用凿刀切出细细的齿纹。用途不同,齿纹的纹路也不同。有单向纹理的,只需用凿刀切出等间距细密的齿纹便可;也有交叉纹理的,斜切了之后还要纵切。
道理很简单,可这活需要耐心。
钱进将锉刀固定在木板上,用凿刀在锉刀刀面上比划好,按住,然后挥动小铁锤敲在凿刀顶端。只听“叮”地一声,锉刀刀身上出来一道切口。因为锉刀的刀身也是用熟铁制成,所以加工起来也比较方便。
田力抹了些蓖麻油在锉刀刀面上,为的是增加润滑度。
锉刀刀身约有七寸长,接下来,钱进需要做的就是在锉刀每一面上用凿刀切出一百多道密集的切口,且每一道切口与锉刀刀身成直角。
这活比姑娘绣花还累。就这道工序,差不多花了钱进半个多时辰。完了之后,他将锉刀用碳粉糊好,外面再裹了一层白粘土扔到石墨坩埚里面加热,淬火之后再去除刀身上的污渍。
第一把刀具大功告成。
第一百零五章 皇帝又溜号了
锉刀造好之后,钱进休息了半日,继续打造钻具。
要知道,铁片卷成管型后,内里却是不规则的。这种枪管若是装上**铅字,一来容易卡住,二来也容易炸膛。因此,需要将枪膛钻透,并且用刮刀镟膛打磨光滑。这里就需要用到钻具了。
陈国目前火铳的产量极低,主要原因便是钻具容易折断,且钻头磨损严重。一个熟练的工匠一天能够将铳管钻几寸长,一杆枪管居然要耗时一个月才完成,其生产效率可想而知。
钱进在陈国现有钻具的基础上,依然采用了渗碳处理,使得加工性能大为提升。钻头是三棱尖刃的,并且前段部分用手摇砂轮细细磨出两刃麻花形状,为的是方便钻出的铁屑排出。六转神机的枪管只有二、三十公分长,钱进所打造的钻具可以轻松满足需要。
接下来,钱进又花时间将小钢锯、刮刀、手钻、攻丝刀具等一一打造出来。小钢锯只需将规则的长条薄铁片用锉刀磨出细密的锯齿,之后放入坩埚进行渗碳处理,最后再用砂轮磨刃、烤蓝。刮刀是三棱的,枪管被钻具钻通后,将刮刀伸入枪管内旋转,枪管里面便很光滑了,铅子射出来就没有阻碍。手钻利用的是木柄上绳子的扭力带动钻头,其核心在于钻头,这里依然是用坩埚渗碳和正火回火进行处理。
至于攻丝刀具,实际上是两块铁板分别开刃后再热焊接而成,中间留了一个方孔,孔的边缘都已经打磨锋利,热处理成型后依然是渗碳进行硬化处理。攻丝的时候用方孔套住粗胚件左右转动,便能加工出螺纹。
七天后,钱进所需要的刀具基本都已经造出来了。
为了庆祝,他和田力、丁伟、吴巨几个在铁坊里面摆了张小方桌,叫了几个食盒,一人提着一个酒壶兴致勃勃地吃了起来。望着身边摆着的那些刀具,钱进大感欣慰。
前世的时候,钱进便听说过一句话:机床则是整个工业的母机,而刀具是整个工业的牙齿。眼下的陈国,机加工工业基础可以说是零。有了这些刀具,钱进已经具备了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技术基础,那感觉甭提多豪迈了。
“老爷,下一步可以造六转神机了吧?”田力红光满面的说道。别看他身材高大,可喝酒却不太擅长,今日是钱进相邀,他才多喝了几杯。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钱进举起酒壶与他们几个碰了一下,问丁伟道:“丁掌柜,你前几天采办的桑木到了吗?”
“按老爷的吩咐,求了两根有年份的桑木,而且都是干木,可以马上用。木匠也已经请好了。”丁伟回道。
“嗯,那我们下一步就可以造机床了。”钱进笑道。
“老爷,机床是什么东西?”田力奇道。
“那是打造火铳的神器。目前陈国钻铳都是在木架上进行,工匠以皮带带动钻头,速度太慢了。有了这个机床之后,钻这火铳可以手摇操作,一个时辰就可以钻出一根枪管,而且基本不会钻歪。”钱进解释道。
田力长大了嘴巴,惊道:“老爷,您若是造出来这机床,只怕有心之人会偷师啊。”
钱进听了哈哈笑道:“我还巴不得了。若是有人能够造出这个机床,我何须花这些力气。”他起身走到盛放那些刀具的桌案前,眼神里面放出夺人的光彩:“我从来不怕人来偷师,那是因为我总会比别人快一步!”说这话他绝对有这个底气。等木质机床造出来之后,他下一步就会研发真正的机床,以确保技术垄断优势。
“老爷智机过人,我等佩服!”丁伟拱手说道。
钱进摆了摆手,说道:“这些恭维话你们就不用说了。听闻,异人工匠早就造出了精密的钟表,可我陈国呢?对异人的技术一概视为奇技淫巧。我真的是心痛啊!今日做成这些刀具,我的心里也好受多了。”
“观海城通商口岸开通,老爷居功至伟。到时候与异人互通有无,应该为时不晚啊!”吴巨劝慰道。
“希望如此吧!”
几人正喝到尽兴的时候,一名工匠领着一名绿袍官员进来,说是来找钱侍讲的。钱进抬眼一看,这不是梅祭酒的门生方仕吗?他与方仕本没有什么交情,可今日这方仕一脸焦急之色,似有话不方便说。
钱进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起身随他往门外走去。
此时,外头正站着十几名官员,都牵着快马,为首一人正是国子监祭酒梅若亭。
钱进大感意外。他思量了一下,梅祭酒等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京城里面出了什么事了?于是,他几步走到梅祭酒跟前行了一礼,甜甜笑道:“哟,今天是什么风把梅大家吹到我这小作坊了。”
梅祭酒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别跟老夫打马虎眼。我问你,陛下是不是到过你这铁坊?”
听了这话,钱进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皇帝夜出居庸关的事。看梅祭酒等人的神色,莫非这次皇帝又溜号了?如今梅祭酒这群人兴师动众跑到铁坊里来,大有兴师问罪之意,感觉便是他将皇帝藏起了一般,这感觉有些不爽。他定了定神,回道:“梅大家,下官这些天一直在作坊里面,并未见过陛下!为免耽误时间,下官建议您还是赶紧去别的地方找找!”
梅祭酒盯着钱进的眼睛看了一会,又进了铁坊四处查看一番,确定皇帝不在此处。他返身出门,经过钱进身边的时候说道:“别人都以为你在家里将养杖伤,没想到你倒是清闲,藏到这里尽琢磨这些奇技淫巧之物。”
钱进不答话。
方仕将马牵来。梅祭酒翻身上马,领着一群人急匆匆朝北方去了。
钱进在后头高声喊道:“走好,不送!”
丁伟几个此时也跟着已经出了大门。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等阵势,对官都有些畏惧;唯独丁伟是随钱进见过些世面的,面上也还淡然。
“老爷,出什么事了?这么多大官到铁坊来,莫非是抓人的?”田力问道。
“抓人是没错。可他们‘抓’的可不是一般人!”见田力和吴巨两人面上都有些惧怕,他又开解道:“放心吧,这些大员操心的是国事,与咱这小作坊无关。继续喝酒!”
几人被梅祭酒等人扰了兴致,再喝那酒已经少了许多味道。冬天日短也长,如今太阳已经有些西斜,夜幕也逐渐升起。
钱进虽然知道皇帝有偷跑出宫的“前科”,可事关陈国国祚,他仍然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酒菜吃罢,丁伟几个将桌上收拾了一下,开始琢磨机床的事。眼下陈国的测量水平底下,要保证机床的加工性能,一是要保证木料质地坚硬,这桑木是首选;二来,还得保证加工出来的机床足够直,摇柄也必须足够圆,钻具的锥柄与摇柄连接必须紧密。
正商量的热火朝天的时候,门外进来几人,其中一人进门后弹了弹衣服,自说自道:“钱侍讲,快准备些饭菜,朕有些饿了。”
钱进返头一看,一时不由愣在那里:这坑爹的皇帝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之前他曾信誓旦旦说并未见过皇帝。可梅祭酒前脚刚走,皇帝便来了铁坊,说出去他是百口莫辩啊。
“我的个祖宗啊,陛下……您怎么又跑出宫来了?”钱进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哭笑不得的说道。他朝皇帝身后扫了一眼,正好撞见金铎与蔡公公两人躲闪的目光,不由气道:“蔡公公,金侍卫,你二人好大的胆子啊。”
“这个……不关他二人的事,是朕下旨命他们随我一同出宫的。”皇帝背着手笑道。
钱进见皇帝帮着说话,不好再责骂他俩,便吩咐丁伟赶紧骑马去县里面买些热菜回来。皇帝一进门就嚷嚷着饿了,估计还没用过完膳了。
“陛下,这次出宫……又是为何?”钱进拱手问道。
“朕有些闷了,出来散散心!你该不会是不欢迎吧?”皇帝大咧咧的找了张椅子坐了,全然不顾这是谁的地盘。
“哪里敢啊。刚刚梅祭酒已经到过微臣的铁坊了,微臣是怕梅祭酒他一大把年纪的,若是在外头吹久了风,恐生风寒啊!”钱进笑着解释道。
“让他们再多找会,朕散了心自然会回去的。”皇帝似乎很享受与大臣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钱进听了只得作罢,心里巴望着皇帝用完晚膳就乖乖的回宫,太后那里他也好交代。若是一个不好再被太后打一顿板子,他找谁哭去。
铁坊里面并无招待的茶具等物。皇帝坐了一会便有些无趣,正好桌案上又摆着那些刚加工好的刀具。他起身走到案前,拿起一柄锉刀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奇道:“钱侍讲,你这些天莫非在研究这些新奇玩意儿。”
“回陛下,研究谈不上。微臣也是一时手痒才弄出了这套工具。”钱进汗颜道。
皇帝将锉刀搁回桌案上,又一一拿起钢锯等物把玩了一会,却不明所以,过了一会便兴致全无。
钱进瞅机会走到蔡公公和金铎两人身边说道:“蔡公公,金侍卫,陛下要出宫你们要拦着啊。到时候太后怪罪下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啊!”
“可不是吗!可陛下要出宫,我二人怎么拦得住啊!”金铎和蔡公公苦着脸说道。
自打因为皇帝吃火锅而受了杖刑之后,钱进与他二人关系又进了一步,毕竟是一同吃过苦头的。眼下皇帝是赶不走的,得想一番说辞让他自己乖乖回宫。他们三人低声耳语了几句,终于想出了一条计策。皇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得让他知道知难而退。
一刻钟后,丁伟已经提着食盒从县里赶回来。钱进收拾好桌子,将菜蝶一一摆好,屋子里只留蔡公公、金铎,还有几名近身太监伺候。
钱进出门找丁伟交代了几句,后者出了铁坊便去找葛云去了。宛平县离京城虽然不远,可皇帝微服出巡,这安全还是要保障的。
第一百零六章 鞑靼骑兵现
铁坊内,钱进与蔡公公、金铎三人小心的侍奉皇帝,只求这位祖宗吃了饭就赶紧回宫里去。葛云接到指令,早已命麾下三百锦衣卫披挂整齐,将铁坊围的水泄不通。丁伟给葛云传完话,便马不停蹄的去找宛平县令去了。
若是皇帝无事,自然是皆大欢喜。皇帝要是闪了个腰扭了个脚,钱进作为铁坊的主人自然是难辞其咎,可他宛平县令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里可是他的辖内。钱进吩咐丁伟到了县衙之后只需传递消息,其他一概不管,一概不问,让他自去想办法。
皇帝吃惯了宫里头的饭菜,嘴刁的很,今日这些山野小菜倒是对了他的胃口。不一会儿,那几个菜碟便被他一扫而光。酒是再也不敢让他喝了。上次陪皇帝吃了个火锅吃了顿酒,钱进便挨了二十杖,如今想起屁股还有些隐隐生疼。
“果然到钱侍讲这里来没错,朕早已没了初来时的烦闷。”皇帝用钱进准备的粗茶簌了口,心情大好。
“陛下若是有什么烦心事,您召唤一声,微臣陪您去御书房说话解解闷,何必劳您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啊。”钱进躬身说道。
皇帝沉默了一会,叹道:“自从亚父去了之后,朕感觉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回想起来,亚父每遇大事都能沉着应对,朕若有亚父一半才能,陈国何愁不兴。前些日子,朕将亚父批阅过的奏章全部找来,希望能学得亚父手段之皮毛。今日看了一下午的奏章,朕感觉脑袋有些发沉,便出来透透气。”
“陛下思念老首辅,此乃人之常情,可也要爱惜身体啊。”蔡公公在旁边劝解道。
皇帝扫了蔡公公一眼,并不接话。片刻后,他缓缓行至门口,仰天叹道:“如今我大陈还算太平,可北边的蛮子、辽东的女真隐隐成患,还有我那叔叔在南边窥视。客星降世后,朕总感觉有一头恶狼在远远的窥视,梦中时常惊醒。”
蔡公公与金铎两人第一次听皇帝诉苦,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钱进想了一想,笑道:“其实陛下用不着如此大的压力。微臣送您一句话,这‘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国事确实繁琐,微臣也知道一二。可人力有时而穷,陛下只需学会将手头的事分给臣子们去做,您再学那假寐的老虎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臣子们惧怕,做事就不敢不用心了。”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这话倒是有些新奇。”当皇帝的最忌讳别人知道他心中所想,因此赵无极平日里难得跟人说上几句心里话。今日吐露心声,他似乎轻松了不少。
如果说夜出居庸关的时候,赵无极对钱进的欣赏只是羡慕他英雄了得,一个人就能拖死一群倭寇。查办卖官案之后,他已经感觉到钱进能够为他分忧解难了。今日偷跑出宫之后,他领着蔡公公等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钱进的四合院。待打听到钱进不在家,他居然有一些失落,之后更是找到铁坊来了。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与钱进年龄相仿,说话也自在些,没那么多君臣之嫌;又或许,是因为钱进极少去争什么。每次看到朝臣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争的面红耳赤,他就感觉头疼。钱进从来不要什么,钱自己赚,赏赐也是凭借功劳争取的。
这真是满满的正能量啊!
就在皇帝陷入沉思的时候,一匹快马朝铁坊这边驰来,身后还跟着一百多名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衙役,手里还举着火把。钱进会心一笑,心说这揽事的高个子终于来了。
几息功夫后,马匹上那名着绿袍的官员翻身下马后直奔皇帝这儿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宛平县令……刘福才迎驾来迟!”
刘福才已过不惑之年,面相端正,只是肤色略黑。他听到皇帝到了宛平县的消息,当即惊出一声冷汗。皇帝喜欢偷跑出宫的事他也耳闻过,不想今日被他撞上。躲是躲不过的,若是皇帝在自家地头上出个什么事,他怎么都摘不出去。
皇帝并不接话。他侧头望了一眼钱进,眼中嗔怪之色再明白不过了。
钱进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指天说道:“陛下,微臣绝对……绝对没有把您来宛平县的事透漏出去。”
“好了!朕今日出来也有些时辰,是时候回宫了。”皇帝说完,当即龙行阔步朝来时的路上走去。
蔡公公高声唱了一句,“摆驾回宫”。钱进朝守卫在附近的葛云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挥手,三百锦衣卫分成两列紧紧跟在皇帝身后。
刘县令领着一百多县衙缓缓跟在锦衣卫身后。这来都来了,自然要把皇帝送回城里才放心,说出去好歹也是功劳一件。
恰在此时,地上微不可查地传来振动。初始不明显,片刻过后已能感觉到地上的砂石在轻轻抖动。
刘福才当即伏倒在地,将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一会,面色也越来越凝重。他几步跑到皇帝跟前禀道:“陛下,大事不好,有大队骑兵正朝这边靠近。”
“莫非是三千营的骑兵?”钱进奇道。
“眼下是蒙古鞑子打荒的时节,微臣恐怕来者多半是偷犯京畿的鞑子骑兵。这里一马平川,只有钱侍讲的酒坊后山地势高一些。为以防万一,微臣恳请陛下到山上躲避。”
钱进当即问道:“边关不是有九边重镇把守?为何鞑子还能偷进来?打荒又是何意?”
“钱侍讲,蒙古鞑子打荒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每年冬、春两季他们都会偷跑进来,掳虐一些人口货物便会离去。他们的骑兵来去如风,有时候边军反应不及,让他们溜进来也是常事。来不及细说了!”刘县令解释道。
钱进略一思忖,便将丁伟和吴巨唤了过来,吩咐道:“丁掌柜,赶紧带我的千户令牌进城找徐首辅,将这里的情形说与他听,首辅自有判断。吴掌柜,赶紧吩咐所有的工匠将酒坊能拆的门板都拆下来,所有能装酒的葫芦都找出来灌满酒精,全部运往后山,要快!”
紧接着,钱进走到赵无极跟前说道:“陛下,军情紧急,回京似乎来不及了,不如听刘县令的,赶紧上山躲避。微臣手下三百锦衣卫,刘县令一百多衙役,还有酒坊一百多名工匠愿誓死护得陛下周全。”
“就听钱侍讲的!”皇帝此时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酒坊旁边只有一条小道,往南通往宛平县,往北则直通京城永定门,周边民居甚多。按理说,鞑子打荒都是选在远离京城的地界,以避免与京畿三大营遭遇。可今日这帮骑兵为何偏偏朝京畿开进?
一刻多钟后,皇帝已随钱进等人避往后山。钱进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来的骑兵是三千营的。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钱进借着月色朝通往宛平县的小道上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群骑兵已经逼近,人数约八千余众,只需盏茶功夫后便可到山下。看那些骑兵的装饰,以及呼喝之语,可断定是鞑子骑兵无疑。
山上,所有的火把都已熄灭,所有的人皆敛声静气。众人巴望着这些骑兵是借道的。到时候京城的官兵出动,鞑靼骑兵虽有好几千人,那也不够官兵杀的。
这时,赵无极凑近钱进,低声说道:“钱侍讲,可否借你的宝刀一用?”
蔡公公听了这话,吓得脸色煞白:“陛下,您万金之躯,可千万不敢行那奇险之事。”
钱进思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将随身佩戴的风雷刀解下递给赵无极。对方人多势众,若是没有遭遇还好;来犯之敌若是察觉到山上躲避了人马,这几百号人还不够塞牙缝的。有了风雷刀在手,赵无极的安全便多一份保障。
此时,鞑靼骑兵已经到了酒坊门口。几名壮汉从马上下来,凑到酒坊大门口朝里张望了一下,见酒坊里面空有炉膛里的火光,却并无人影。他们回到队列禀报了几句,当下便有一名秀才打扮的人出列,几步跑到酒坊门口查探。
钱进一直压低了身子观察鞑靼骑兵的动静,看那些鞑靼兵的行事,顿时大感不妙。这些骑兵似乎是有的放矢。莫非他们已经知道皇帝在此的消息?可皇帝来作坊才多长时间?敌人的耳目这么灵通?不应该啊!
等他借着月光瞧清楚那名秀才的身段模样时,顿时已经明白了几分。是了,这名秀才正是曾经与自己争讼的陈雄。
说起来,钱进与陈雄也只打过几次照面。争讼之日,陈雄曾在顺天府门口扬言要自己好看。后来,杨梅诗会上钱进还见过他一次,那会还以为他已经将仇恨放下。不曾想他为了报仇,居然将蒙古骑兵都引到这里来了。
钱进侧头望了一眼赵无极,心中满是歉意:皇帝这次是恰好被波及了。
陈雄见酒坊里面没有人影,没地方撒气,便找来一支火把点燃了酒坊旁边堆放的柴堆。这座酒坊本来便是丁伟从上一任掌柜手里买下来的产业,已经有些年头了。那些木质门廊、门柱见着明火就着。不一会儿,酒坊四处便燃起熊熊的大火,火光映得周边的景象一览无余。
钱进望着陈雄扭曲的脸庞低声骂道:“他奶奶的,这货是打算断我财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