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却似无情(上)
昏黄的烛光映着妆台,雕花的铜镜静静直立,无声地照着主人如玉的娇容,一袭秋香色流彩暗纹云锦宫装的宛湘宁在这样的烛光下,亦显得有些寂寥。
宫女瑾兰轻步上前,动作轻柔地为她卸下发间的云形金累丝镶宝石簪,小心翼翼地置于妆奁中。
宛湘宁的目光静静地随着她的双手移动,轻轻地落在妆奁上,只见妆奁中光彩熠熠,任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身为启国的大长公主,拥有这些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她嘴角微微一扬,似视察领土一般巡视着她的宝物。而就在此时,她的目光似乎扫到了一丝莹白,在这些金饰宝石中,竟显得格外明显。她眸子微微一眯,微扬的嘴角渐渐放平,清清冷冷地对瑾兰道:“将那支木兰白玉簪取来,我想看看它。”
瑾兰一怔,晓得宛湘宁素来不喜这支玉簪,却依旧顺从地应了一声,将那玉簪取出来,毕恭毕敬地奉于她的面前。
宛湘宁伸手接过,借着烛光低眸看,这是一支被雕成木兰花形状的白色玉簪,在她的妆奁中,不由得显得极为寒酸。因此,当她的驸马在新婚之夜将它放于她手中后,便被她带着一脸不屑的冷笑,顺手扔在了一旁,从此不再问津。
她的驸马?
呵~宛湘宁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三年前被逼成婚至今,面对她冷冰冰的脸色、连讥带讽的话语、强势又蛮横的脾气,能够坚持下来始终笑脸相待,且从未有过一次纳妾念头的,在这世上,怕也只有他沈君琰一个罢了。
指腹轻轻摩挲,莹白的木兰细腻温润,倒是有些像是他的性子。
宛湘宁眉间一蹙,怎么竟想起他来了!?
眼角一瞥,她直直地看向了那旁边书案上被压在书册下的那抹明黄色的缎子,脑中不由得又浮现出三个月前,她那庶出的曾经软弱可欺的皇弟负手立于金殿之上,眸中满是讥讽地对她说:“北辽入侵中原,那群蛮子天生神力,戍边将军竟无力阻拦,朕好生着急。前些天,北辽的大王派使者送来一封书信,说是久闻琅华长公主的美名,欲求娶公主入北辽为后。皇姐一向心系天下,不知此次,可愿意为朕分忧啊?”
让已经出嫁的长公主出塞和亲,未免有失体统,但宛湘宁心里明白,为了报复她曾经的欺负与**,这些所谓的脸面,对于她这位刚刚登基的皇弟来说,算不得甚么大事。
而翌日清晨,官拜护国将军的驸马沈君琰便请兵出征,意欲肃平辽寇,还北疆安宁。
就在沈君琰率兵离京后,启国新皇昭明帝便送来一道圣旨,命琅华长公主入北辽为后,并令前来传旨的内侍又下口谕一道,若此次护国将军得以肃平辽寇,长公主便可将圣旨销毁,若不得,便即刻启程入北辽成婚。
沈君琰带兵赴北疆的消息传扬开来,京城百姓皆赞他有情有义,也盼着此次能够平定辽寇,也可让琅华长公主改一改蛮横的性子,从此后与他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而宛湘宁,听着大门外隐隐消失的马蹄声,始终冷冷地笑着,男人的自尊心不过便是如此,沈君琰倒是未必有多在乎她,不过是为了不让她出北辽和亲罢了。若她和亲去了,一来他的面上无光,二则,若是没了驸马的名头,未必不会扰了他的大好前程。思来想去,他也不过是为了他的前途罢了,她又何需感动?
只是,自他离去,已经三个月了,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也不知那辽寇平的如何。
宛湘宁心里,不由得有些烦闷,偌大的将军府,闷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瑾兰恭谨立于她的身后,见她的脸色阴沉不定,自是不敢轻易开言,又瞥见外面天色渐晚,踟蹰许久,才小心翼翼开言道:“长公主,时辰不早了,不如,让奴婢服侍着就寝罢?”
是啊,长公主,本该称将军夫人的,却被她固执地要求维持公主的称呼。
而沈君琰知晓后,却只淡淡笑:“不妨事,随她高兴便是了。”
瑾兰见她并不应声,却神色恍惚,心里有些着急,又问道:“长公主,是否不适?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来?”
这一声,似是将宛湘宁唤醒了,回眸瞥了瑾兰一眼,淡淡道:“不必,不过晃了下神罢了。”
这一夜,似乎并不安宁。
不晓得从何时起,竟下起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惹得宛湘宁一阵又一阵地心惊。凝眸看着罗帐顶上的如意云纹,她拥紧了绣花的锦被,总觉得这卧榻大得让她无端地感到不安,心里更是烦闷无比。
就在此时,窗外隐隐传来喧哗之声,并伴着凌乱的脚步声,在这样的雨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宛湘宁一愣,旋即坐起身来,轻唤:“瑾兰?”
瑾兰闻声,起身掀起罗帐,柔声应道:“长公主,奴婢在这儿,有何吩咐?”
宛湘宁低眸,吩咐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了甚么?何以传来如此喧哗之声?”
瑾兰闻言,应是而去。
宛湘宁坐于床榻之上,等候了一会,却不见瑾兰回转,心里又是一阵烦躁,自己取了见衣裳披在身上,掀了被子趿上软鞋,往房间门口去寻瑾兰去了。
出了房门,宛湘宁见瑾兰正拉着秦管家站在廊下说话,而秦管家看上去却有些心不在焉地样子。她走上前去,随口问了一句:“深夜之时,何以如此吵人?”
秦管家垂眸,并未应声,倒是瑾兰转头应了一句:“方才管家说,似乎是驸马爷回来了。”
宛湘宁闻言一怔,心里竟有些乱,抬手轻拂鬓边的发,定了定神,唇边不由自主地漾起一丝冷笑,清清冷冷道:“他该不会是回来告诉本公主,该收拾行装入北辽和亲了罢?”
秦管家闻言,脸色大变,牙齿紧咬下唇,双目似要喷火一般看着宛湘宁。过了一会,他才有些颓然的转开头去,冷冷道:“不敢惊扰长公主歇息,老奴先告退了!”说罢,转身便走。
宛湘宁一疑,早知管家不喜她的傲慢与骄横,却始终以礼相待,如今日这般的态度倒是少见。
想到这里,她转头命瑾兰进去去了把伞,主仆二人一路往前厅的方向去了。
还未进得大堂,宛湘宁便听见隐隐传来的哭泣声,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加快脚步进了大堂。
一位戎装的清丽少女本垂首而立,听见脚步声,抬眸见是她后,眸中笼上了一层凄厉之色。
宛湘宁眉尖微蹙,扬声道:“原来,郁姑娘也在。沈君琰呢?不是说他回来了吗?回来了,难道不晓得先来拜见本公主吗?”她抬手,轻轻一拢身上的斗篷,似漫不经心一般,“虽是夫妻,却也该懂得君臣之道的。”
郁青青眸中一痛,后齿紧咬,喉间一哽,依旧勉强着厉声应道:“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铁石心肠的女人。他为了你,被敌军追杀至死!可你…却还在想着……君臣之道!?你可还有半点人性吗?!”
宛湘宁一震,脑中一眩,竟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说甚么?他……”
有情却似无情(下)
“敌军压境,我们的粮草却迟迟不到,将士们支撑不住,根本挡不住敌军的进攻。沈大哥担心,若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弟兄们都要葬身北疆了,便想独身一人潜入敌营,刺杀敌首,不想却被敌人发现。双拳难敌四手,他被活活追杀致死……”郁青青实在说不下去,泪珠滚落,抽泣不止。
宛湘宁只觉脚下一软,心里竟好似空了一般,只能在宽大的衣袂下紧紧抓住瑾兰的手,才勉强站得稳稳当当的。
郁青青缓了一会,伸手入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凝眸片刻,伸到宛湘宁面前,冷冷道:“你虽对不住他,他却终究没忘记过你,临行前曾交给我书信一封,只说若他无命归来,让我转交给你。”
宛湘宁伸手接过,面无表情。
郁青青恨恨道:“宛湘宁,你满意了吗?他死了!你满意了吗!?……”
宛湘宁不知是哭是笑,轻轻转过身去,扶着瑾兰的手往外去了,双唇颤抖着嗫嚅:“满意?……是啊,我满意了吗?……”
将身靠在廊柱上,宛湘宁双手颤抖着将书信打开,入目不过寥寥两句。
“愿遂公主所愿,和离书于书房中,唯愿公主常乐安康。”
纸张翩然落地,宛湘宁浑身颤抖着,许久以来期盼着的和离书,竟会在此时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烛光昏暗,宛湘宁面色木然地在书案搜寻着。成婚以来,她从未进过沈君琰的书房,因为根本不感兴趣。可如今目中所见,却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强忍住即将涌出的眼泪。
那一幅又一幅,皆是临摹的她的模样,或嗔或怒、或面无表情,皆被沈君琰描摹地栩栩如生。她却从不晓得,那位平日与她相对无言的夫君,竟会有如此细腻的笔触,亦或是,如此细腻的情感?
秦管家推门而入,面无表情道:“若长公主想找和离书,老奴晓得在哪里。请长公主将手中的画纸放下,那是我家公子的宝贝,平日里不许旁人动的,也该是…随他入土的。”
宛湘宁依言,将手中的画纸放下,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管家伤心糊涂了?既已嫁与将军为妻,也该称我一声夫人才是。还称长公主,成何体统?”
秦管家不由愣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此后三天,她为夫君守灵,长跪于灵堂之中。
三日后,将军府传出消息,琅华长公主自请出家,一来为夫君守节,二来为启国祈福。
消息一出,出乎世人意料之外,护国将军与长公主并非恩爱眷侣,此事京城无人不知,若是长公主改嫁,倒也算是意料之中,可自请出家却着实让人诧异,不晓得这中间到底有何隐情。
数日后,圣上下旨,恩准琅华长公主于无垢庵带发修行。
和亲之事,只得不了了之。
出府入庵之日,郁青青闻讯前来,一身缟素,立于马车之前,清清淡淡道:“你何需如此,但既然已经决定,我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宛湘宁卷起车帘,眸间淡漠,恍了半晌,才轻轻应道:“其实,我最该后悔的,是我在他的画中,竟没有一副是笑着的。”
想来是因为,她从未对他笑过罢。
放下车帘,宛湘宁无力地靠在软垫之上,伸手轻拂发间的那支木兰白玉簪,嘴角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冷笑,缓缓地合上双眸。
“沈君琰,你想让我和离?我却偏偏不愿如你所愿!”
“为甚么从来不让我知晓,其实你是爱我的?为甚么从来不曾对我说起过?”
“是因为,我从前的冷漠,伤透了你的心吗?可你,又愿意为我而死?”
“我一直对你恶语相向,为的不过是要跟你和离,你却从来不松口。如今却,以这种方式给了我。”
“可我到了如今才晓得,从前日夜渴盼的那所谓的自由,滋味真真儿是不好受的。”
宛湘宁的思绪凌乱,似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能与谁说,又能从何说起。思忖许久,她微微仰首,两滴泪水自眼角滑落,心在生生地发疼。
从前,她从不晓得,心痛是甚么。
而如今,她明白了,心痛,其实就是无可奈何!
三年后。
庵堂中,梵音袅袅,檀香缭缭。
宛湘宁周身缟素,双手合十,轻念佛号,旋而起身,轻步走到案前,凝眸看着那规规整整摆在案上的雕花瓷瓶,心里轻道:“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她早已晓得,她那个一登基便急着宣称先皇后一族皆为乱党的皇弟,定是不会容她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哪怕,她已经幽居庵堂,不问世事。
宛湘宁轻笑,罢了,该到的报应,迟早是要到的,谁让她幼时曾凭借嫡公主的身份,数次欺辱那个庶出的皇弟,因果报应,是到了该还的时候了。她伸手取过小瓷瓶,轻轻摩挲着瓶身,心里却想,若是饮下这瓶中之物,不知可否见到那个让她朝思暮想了三年之久的人。
想到这里,她脸上笑意愈浓,仰头将瓶中鸩毒尽数饮下。
……
第一章 如今是甚么年份?
无法形容的疼痛在浑身漫延,宛湘宁紧紧锁着眉头,她从不晓得,死亡的感觉竟是如此的难受。恍惚间,她似乎隐隐约约看见许多个身影,在她身侧来来回回地走动,步履急促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一个纤细的人影缓缓而至,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唤道:“公主,公主……”
公主?
宛湘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在庵堂三年,从未有人再如此唤她,从前的那些宫女、仆役,皆被她散了些银钱打发出去各自成家了。这庵堂里,还会有谁称她为公主呢?
这样想着,她缓缓睁开了双目,一道刺眼的光透进来,让她微微睁开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合上了。
“公主当心,你已经昏睡数个时辰了,且将双目缓缓睁开才是。”
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传到耳边,让宛湘宁心里猛然一震。这声音是她自小便熟悉的,母后生前的心腹袁太医的声音。只是,在三年前,新帝登基之时,已将他作为皇后党的重要人物秘密处决了,为何她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呢?
心中满是疑问,宛湘宁再次缓缓睁开双眸,微一侧头,定眼看去,果然见满面慈祥的袁太医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由得呆若木鸡。
“公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不认得袁太医了吗?”
还是方才唤她的那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宛湘宁侧眸看去,又是一愣,是她从前的贴身宫女瑾兰。入了无垢庵之后,她已命瑾兰自谋生路去了,现在应该已经配了京城的商贩为妻,怎么还是从前在宫中伺候时的模样?
透过悬在外侧的鲛绡宝罗帐,宛湘宁环顾四周,更是恍如隔世一般。只见这寝殿之内,香气袅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而这一切,正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环境,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凤光殿……”
瑾兰扭头看了袁太医一眼,又俯身上前,轻轻应道:“是,公主,是在寝宫里,公主可算是醒了,奴婢们和袁大人可以整整担心了许久了。方才,皇上和皇后娘娘亦在寝殿内守着,只是后来乏了,奴婢们便劝他们先回寝宫歇息了。公主醒来之事,要立刻去禀报吗?”
宛湘宁听着,心里一紧,忽觉一冷,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瑾兰见了,眼眶一红,又回身道:“太医,公主怎么开始发抖了?”
袁思齐上前一步,道:“那让我再诊诊脉罢。”
宛湘宁猛地坐起身子,侧头看着瑾兰,急声问道:“瑾兰,现如今…是甚么年份?”
瑾兰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她有此一问,却还是老实回道:“回公主,现如今是乾德十六年……”
乾德十六年!?
那一年,她还未及笄!
宛湘宁脑中一炸,这是……在做梦吗?
而那厢,瑾兰见宛湘宁完全不是正常时的样子,心里愈急,转头对静立在卧榻边的几个宫女吩咐道:“你们在这好生服侍着,我到坤月宫禀告一声去。”
众宫女俯首应是。
瑾兰转身欲走,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慢着!”她回身看去,只见宛湘宁若有所思地看着卧榻不远处的黄花梨木圆桌上摆着的几碗黑色的药汤,眸中依旧笼着迷茫,“瑾兰你先别忙着走,先过来告诉我,这些药汤、还有太医,究竟是发生了甚么?”
第二章 一切可以重来
瑾兰闻言站定,半转身子回眸看着她,眸中迷茫尤甚,还未来得及应声,便听得旁边传来一声轻哼:“你将我们闹得人仰马翻,难道自己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吗?”
这声音好生熟悉。
宛湘宁心内一揪,一股子闷痛由内到外漫延开来,缓缓抬头望去,眸中不由得泛了红。
只见那鲛绡宝罗帐被缓缓地掀起,一位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着四团龙云纹交领夹龙袍,前后及两肩皆绣金织蟠龙,髻上戴金束发冠,生的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虽微微皱着眉头,一双漆眸中却满满的尽是关切。
那男子刚一进来,围在宛湘宁榻旁的宫女、太医纷纷俯首下拜:“参见太子殿下!”
宛湘宁不自觉地颤抖着,似有满腹的话,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唇微微一动,便不由自主地滴下泪来。
那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启国储君宛攸宁,从小最宠她疼她的大哥。可偏偏,因她执意抗婚之事,他在父皇面前多说了几句话便失了宠,又加奸人挑拨,最终被迫害致死。
这便成了她内心深处永远不得触碰的隐痛。
而如今,兄长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面前,这让她情不自禁泪如雨下。
宛攸宁见宛湘宁半晌不开言,只是泪眼盈盈地望着自己,心中虽依旧恼火,怒意却已消了大半。作为大哥,本是该好好教训教训她,免得她日后再生祸端,可见她此刻眸含泪光显得楚楚可怜的模样,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了半晌,他也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侧身在宛湘宁榻旁黄花梨木圆凳上坐下,也不转头看她,闷声道:“年岁也不小了,岂能总像幼时那般任性?如今,你在父皇寿宴上惹出如此大的事端,惹他怪罪,又该如何是好?……”
宛湘宁在一旁安静听着,脑中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如斯情景,她记忆犹新。
那是父皇第一次提出要将她许配于沈君琰之时,她抵死不从,实在想不通父皇千挑万选,为何选了一个如此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她心目中的良人,应是顾盼雄辉、英武非凡的大英雄。而那个爱着素衣、形容消瘦、眉眼温柔的少年,根本配不上她。
她的反抗异常激烈,可不知怎的,一向偏宠她的父皇竟一反常态,执意要她应下这门亲事,不得有一丝异议。
她不应!
因此,在乾德皇帝于寿宴上重提此事时,她当着众人的面起身一口回绝。不想,乾德皇帝当场勃然大怒,厉声指责于她,自小便备受宠溺的她哪里受过如此的委屈,一怒之下竟大闹了寿宴一场,提前离了席。
离席后,她越想越气,便一个人进了御花园想散散心,不想又在御花园遇见不受宠的庶妹宛瑶宁,她一向不爱搭理庶出的弟弟妹妹,这次心情烦躁,便命宛瑶宁陪她说会子话。姐妹两人站在鱼塘边叙话,宛湘宁越说越激动,心情难以自控,不想竟脚下一滑,栽入了鱼塘之中,再醒来时便是如此的情景。
如此说来,她这是回到了数年前未出阁时。
也就是说,先前那些令她悔恨的、恼怒的、无可奈何的事情,通通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宛湘宁想着,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油然而生,唇边不由得微微露出了笑意。
宛攸宁侧头见了,紧紧抿着嘴唇,半晌又开言道:“亏你还笑得出来,瑶妹妹可是吓坏了,如今仍还跪在你寝殿之外不敢起身呢。”
宛湘宁心里一紧。
瑶妹妹?是,是该好好跟她叙叙旧了。
可如今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她。
宛湘宁吩咐身边的宫女先将宛瑶宁请进侧殿休息,扬眸看着宛攸宁,道:“兄长,寿宴还未结束吧?你可否再陪妹妹回一趟寿宴?”
第三章 湘宁特来赔罪
正德殿中,雕龙漆金的龙椅上空无一人,被宛湘宁搅了寿宴之后,乾帝怒意难平拂袖而去。
虽天色已渐晚,列席于大殿之中的文武诸臣却不敢轻易离去,仍在各自席中,不敢扬声放言,只得与左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原本好好的一场寿宴竟被闹成如此境地。而在这其中,最是如坐针毡的,莫过于被宛湘宁当中拒婚的沈君琰之父骠骑将军沈建勋了。
沈建勋出身习武世家,以军功立业,向来心高气傲,并非有意攀附权贵之人。此次,一向文弱的长子沈君琰被乾德皇帝看中,亲封为驸马,赐婚一向受宠的大公主宛湘宁,实属圣上之隆恩。大公主自小娇惯蛮横,此事京中无人不知,但皇上却极为爱重于她。沈建勋原本想着,既然圣上下了旨,便让沈君琰将她迎入府中,阖府上下好生供养她便是,那公主性子再蛮横,想来总会顾着些天家颜面,不致闹得太过难堪。
谁曾想,竟真的闹得如此难堪。
沈建勋越想越觉得在同僚面前颜面尽失,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
随侍在父亲身边的沈君琰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嘴角仍含一抹浅笑,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白玉酒盏,轻啜深酌,全然不顾四周大臣或讥或讽或同情的眼神,一门心思细品着口中的佳酿。
就在此时,殿外宦官的一声高喊结束了这尴尬的场面。
“太子殿下到!大公主到!”
众臣一听,皆感诧异。此时,太子殿下出现,自是情有可原。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大公主也在此时出现,不知她意欲何为。纵使心中疑惑,众臣还是依礼拜迎于地。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大公主!”
宛攸宁迈步踏入殿中,微一颔首,浅笑应道:“众位大人平身吧。”
“谢太子殿下!”
诸大臣谢恩后,纷纷站起身来,垂手而立,静待太子吩咐。
随在宛攸宁身侧的宛湘宁,自踏进大殿之时,一双眸子便不住地四处打量,最终停留在那个一袭素袍、面色温润的少年身上。
那是她之劫,亦是她之盼,更是她身伴青灯古佛三年却始终无法了却的执念。
再见,已是隔世。
宛湘宁不由得眼眶发热,双手紧紧攥住衣袖,只怕一不留神,眼泪便会滴落下来。
宛攸宁并不晓得妹妹执意要回正德殿的用意何在,只因对她一向宠爱,又见她泪眼盈盈惹人生怜的模样,不忍拒绝她的要求罢了。诸大臣的议论,他虽未听见,但可以想象的到,于是在这样一片缄默中,他亦觉得有些尴尬,便轻轻摆了摆手,道:“诸位大人无须多礼,请各回席中就坐便是。”
诸臣垂首应是,各自落座。
此时,宛湘宁稳了一下心神,轻敛衣袂,抬步向沈建勋缓缓走去。她刚刚苏醒过来,又受了惊吓,面上仍苍白如雪,唇上亦无半丝红晕,让人见了倒有些生怜。只见她缓缓走到沈建勋面前,盈盈道了个万福,低垂臻首,柔声道:“湘宁自知鲁莽,想来早已惹得将军恼怒,自有万般不是,现下特来赔罪,还请将军勿怪……”
第四章 前因后果
此言一出,众臣哑然,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位姑奶奶又是闹得哪一出?
其中,最惊的莫过于沈建勋,忙起身离座,拜倒在地,俯首应道:“老臣惶恐,怎当得起公主之礼?真是折煞老臣了……”
宛湘宁轻笑,缓缓起身,走上前去,亲手将沈建勋扶起来,道:“本就是湘宁不懂事,若能得将军原谅,湘宁不胜欣喜,”边说着,她的目光却轻轻掠过沈建勋,落在了随在他身后的沈君琰身上。
乍见宛湘宁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突然变得如此谦恭,沈君琰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立刻又变回先前云淡风轻的模样,只缓缓上前几步,从身后扶住了父亲。似乎感觉到宛湘宁正注视着他,他一抬眸,刚好对上宛湘宁的一双明眸,心内一颤,似有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只得又移开双眸,低垂眼帘,对宛湘宁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他的这番举动,看在宛湘宁的眼中,又增了心内的思绪万千。
一时之间,正德殿内陷入一番寂静,半晌未曾有人开言。
宛攸宁见状,虽不晓得妹妹究竟作何打算,但总算找到了下台的台阶。
他转身吩咐在殿中伺候的宦官去寝宫将此事告知乾德帝,又吩咐宫女们将诸位大臣面前的酒肴全都换上了新的,并将宛湘宁安置在大殿左侧她原先的位置上,一切处理的有条不紊,打理的十分周到。不消片刻,正德殿中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虽大家心中疑惑未消,但谁都不想扫了太子的兴致,表面上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闻讯而来的正德帝爱女身子无恙,太子又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心下自然欣喜,又见宛湘宁泪眼盈盈地扣头请罪,再加身边的皇后柔声宽慰几句,心里的恼怒早已无影无踪。
一时之间,正德殿中舞乐又起,觥筹交错,俨然一副太平景象。
宛湘宁见天色已晚,便言身子有恙,想早些回寝宫休息,便辞了乾德帝,带着宫女往殿外去了。
经过沈建勋父子身边时,宛湘宁又侧眸看了沈君琰一眼,只见他面如美玉,眸如点漆,一双墨黑的眸子如一湾深潭,直让人沉溺其中无法喘息,着月白色锦袍,手执折扇,低眸浅笑,如劲松修竹,伫立于山水之间,让她心里忍不住漾起一圈涟漪。
月光如水,洒落在御花园的小径上,宛湘宁轻轻掀起轿帘,看着那似曾相识却早已浸入她骨髓深处的景象,轻轻叹了口气,将轿帘缓缓放下,靠坐在轿中,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在她的记忆中,前世的她醒来之后,仍旧不依不饶地大吵大闹,死活不愿嫁给沈君琰。一向宠爱她的兄长宛攸宁偏帮她一些,在父皇面前多说了几句话,竟惹得父皇更加恼怒。且,经此一闹,她及宛攸宁也失了众臣之心。宛攸宁在朝中势力减弱。于她而言,旁人倒无所谓,只是那沈建勋此后对她便再也没了好颜色,就是成亲之后,将军府阖府上下都对她格外疏离,无一不是此事留下的果。
第五章 琅华公主
刚进毓宫的大门,瑾兰便从偏殿迎了出来,垂手立于轿前,待内侍掀起轿帘后,伸手将轿内的宛湘宁扶了出来,边往内殿走着,边轻声道:“三公主在侧殿睡着了,是否派软轿将她送回萃灵宫去?”
宛湘宁听了,脚步一驻,往西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思忖片刻,方开言道:“不必了,让她在偏殿歇息便是,不必去吵她了,派两个小宫女去伺候着。另外,你派人去萃灵宫跟冯昭仪知会一声,免得她担心。”
瑾兰听了,并不多言,颔首应是。
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瑾蕙轻笑了一声,道:“依奴婢看,瑾兰姐姐也不必麻烦这一趟,那个冯昭仪甚么时候在意过她的这个女儿呢?”
宛湘宁听了,眉间一蹙,还未开言,便听得旁边的瑾兰喝道:“这小蹄子净胡说些甚么!?三公主深夜未归,冯昭仪自然忧心,”边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宛湘宁,见她并无阻拦之意,又道:“主子们的事情,岂是咱们做奴婢的可以妄言的?”
瑾蕙赧然,满脸通红,只得跪地请罪。
宛湘宁不欲与她再多说些话,稍嘱咐了几句,便往内殿去歇息了。
翌日清晨,毓宫便迎来了一封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崇厘降帝女,戒以钦哉。美肃雍王姬,咏其矣。既娴内治;宜被殊荣。咨尔皇女湘宁,乃朕长女。敬慎居心。柔嘉维则。母仪克奉,教夙禀于在宫;妇德无违。誉尤彰于筑馆。出银潢之贵派,作配高闳;备玉牒之懿亲,共襄宗国。凤占允协;象服攸宜。是用封尔为琅华公主。锡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佑;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绥厚禄。钦此。”
启国的公主一般在出阁时赐予封号,而如宛湘宁这般,还未及笄时便赐了封号的,从无先例。正因如此,正体现了乾德帝对她的爱重。
前来宣旨的是乾德帝身边的近侍高荣。作为宫里的老人儿,他自然晓得,如今的这位琅华公主早已是皇帝心尖儿上的宝贝,无论她如何娇蛮任性,皇帝对她的宠爱也不会有一丝的变化。而且,仅仅是来宣了一次圣旨,他也能隐隐感觉到,琅华公主似乎与往常时不大相同,不仅更加谦恭守礼,待人也比往常和蔼了许多。
送走高荣后,宛湘宁手捧着圣旨,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前世,她是在出阁时才得了琅华公主的封号,而这次却是不同,这封号来的如此之快。
也就是说,前世的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包括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想到这里,心里倒舒坦了许多。
上天眷顾,让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悲剧重演了。
“恭喜大公主……”
宛湘宁思绪未平,便听见身侧传来一声轻柔的道喜声,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素衣少女立于西侧殿阶前。她着云烟细锦上衣,宫缎素雪绢长裙,身上的饰物也只有手腕上一只白玉镯子和耳边的珍珠耳坠,比起宫里处处可见的珠环翠绕的宫嫔贵人们,简直素淡的可以忽略不计。
第六章 瑶妹妹
宛湘宁侧过身子看着她,她还是如从前那般羞怯素净。
从前,自己对这个生母身份低微且又不会讨人喜欢的庶妹从未多看过一眼,心情不好时还会对她冷嘲热讽,从未对她有过一分稍好一些的脸色。
但是,就在她幽居庵堂、众叛亲离之时,是已经出嫁的她,隐在一袭黑色斗篷之下,孤身来到山中的庵堂找到她,满脸焦虑地告诉她新皇欲对她不利,让她快些逃走。
宛湘宁当时很是奇怪:“我从未关照过你,对你甚是苛刻,你又何必费些心思来救我?”
她立在原地,有些局促,脸色微微泛红,眸中盈盈有泪,思忖许久,方下定决心一般地道:“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我们毕竟有一半的血肉相连……”
宛湘宁心里一颤,“我曾经……那么坏……哪里值得妹妹如此待我?”
“不不……”她有些惊慌地摆着手,脸上露出一抹笑,却又有眼泪滑落,“这么多年,姐姐第一次唤我妹妹,我真是高兴,”她默默低头拭泪,待心绪平稳些,又抬眸看着她道:“姐姐不坏,我一直晓得姐姐并不坏,幼时姐姐还曾……”她突然止了话音,思忖良久,又道:“罢了,想来姐姐也不记得了。姐姐肯为姐夫守灵三年,足见姐姐是有情有义之人,妹妹助你,也是应当的……”
只是最终,宛湘宁并未如她所说的那般逃离庵堂,而是宁静地接受了新皇的鸩酒。
但是,宛瑶宁的这番情意,教她一直无法忘怀。
宛瑶宁见宛湘宁并不开言,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以为她仍在怪罪自己,心内一急,竟跪倒在地,道:“求姐姐饶恕,瑶宁并不晓得昨日的意外是如何发生的,瑶宁保护姐姐无力是真,但此事绝非瑶宁有意为之,还请姐姐明察。”她心里着急,言语间隐隐有些颤抖。
宛湘宁见了,倒有些心疼她,忙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妹妹不必如此,姐姐自然晓得。方才只是…只是感觉许久未见妹妹,便多看了几眼罢了。”
见宛湘宁如此举动,不但宛瑶宁有些茫然,就连瑾兰、瑾蕙她们都有些诧异,她们从未见大公主对三公主如此和颜悦色过。
宛瑶宁恍了一会子,才缓过神来,目中盈盈有泪,嘴唇微微颤抖,面上却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是,是,姐姐晓得便好,”语调仍在颤抖,只是与方才恐惧时大不相同,边说着边低下眸去,带着笑意道:“姐姐安然无恙,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宛湘宁轻轻一笑,挽着她的手,道:“瑶妹妹,我们不要站在外面说话了,进去陪姐姐坐坐吧。”
宛瑶宁笑道:“难得姐姐有兴致,那妹妹恭敬不如从命了。”
宛湘宁挽着她笑盈盈地进了内殿,吩咐瑾兰去将乾德帝新赐的明前龙井泡一壶来,又让瑾蕙去小厨房端了些茶点过来,便与宛瑶宁坐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子话。
宛瑶宁虽不晓得一向不待见自己的大皇姐究竟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但终归是年幼一些,与宛湘宁说笑了一会,从前对她的惧怕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姐妹两个正说笑着,瑾兰推门自外面进来,福身一礼,禀报道:“公主,四皇子在外求见。”
宛钟宁?
宛湘宁听了,脸色蓦然黯了下去。
第七章 愿与公主结百年之好
昨夜的寿宴上,宛湘宁也曾瞥见宛钟宁。
他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坐最末的席位,用最素的菜肴,自斟自饮,不与旁人交谈。如若有人前来与他攀谈,他定会局促不安到面红耳赤,急切之下还会有些结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直到交谈之人告辞,才又不言不语地缩回到末席中去。
沉吟之间,宛钟宁已在瑾蕙的引导下步入内殿。他一向惧怕宛湘宁,自进门后,便垂手低眉,不敢抬头向她看上一眼。若非前世的记忆,宛湘宁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她这位自幼怯懦的皇弟,竟有如此的狼子野心。
“长姐?”宛瑶宁一向与宛钟宁亲厚,见到他很是欢喜,又见宛湘宁忽又一言不发,面上的神色甚是吓人,便在一旁轻轻唤了一声。
宛湘宁这才晃过神来,微微抬眸看了宛钟宁一眼,冷淡道:“四弟到此,有何贵干呐?”
宛钟宁听她言辞冷漠,便猜她心情并不舒坦,也不敢多言,匆匆作揖施礼后,应道:“回,回长姐的话,今儿个一早,臣弟陪伴母妃去萃灵宫找昭仪娘娘叙话,不见瑶妹妹,便多嘴问了一句。昭仪娘娘说瑶妹妹……她……”边说着,他微微抬眸,试探一般地看了宛湘宁一眼,见她神色并不变化,才继续说道:“瑶妹妹在长姐宫中叙话。母妃见昭仪娘娘甚是担忧,又恐妹妹扰了长姐的清净,便命臣弟来将瑶妹妹接回萃灵宫去……”
宛湘宁听着,心里冷冷地笑,装得倒是很好,只可惜,瞒不过再世为人的她。
不过,经过昨夜的一夜思量,她觉得此时并非翻脸的好时机,从天而降的重生的机会,她怎可不好好筹划一下,将它善加利用起来呢?
想到这里,宛湘宁也不为难宛钟宁,又与宛瑶宁说了几句话,便让她随宛钟宁回萃灵宫去了。
赐婚的圣旨是在数日后被送到骠骑将军府中去的,沈建勋带领全家老小接了圣旨。
送走了前来宣旨的高荣之后,沈建勋之妻齐氏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明黄色的锦缎,拉着沈君琰的手,眼圈泛红地道:“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就看中了你?”
沈建勋转过身来,声音有些低沉:“你这话说的不妥,琅华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如今肯将她下嫁将军府,实属对咱们的无上恩宠呀。”
齐夫人低声道:“整个京城有谁不知,那琅华公主骄横霸道。咱们将军府屋檐太低,也不晓得容不容得下这尊大佛,”边说着,她往旁边轻轻看了一眼,“我本想着,待青青长大了,让她嫁给君琰。他们青梅竹马,是自小玩到大,看着也很是般配……”
“夫人。”沈建勋匆匆打断齐夫人的话,眉间微蹙,“这种话,日后不要再说了。圣旨已下,便是定局。至于青青,待她及笄,我们自会给她另寻个好婆家的。”
沈君琰在齐夫人的另一旁,轻声道:“父亲说的是,母亲不需忧心,孩儿,孩儿愿与公主结百年之好……”
第八章 他定是喜爱素淡些的妆扮
“听闻,昨日一早,高公公便将赐婚的圣旨送去了沈将军府中……”
瑾兰边说着,边从妆奁中取出一支凤穿牡丹吉祥步摇,小心翼翼地插入宛湘宁发间。
宛湘宁微一垂眸,佯装冷淡,问道:“哦?那他是什么态度?”
瑾兰微一思忖,自妆台上取了胭脂香粉,为宛湘宁上妆,便柔声应道:“听苏公公说,沈将军高兴得不得了,忙不迭地谢恩呢……”
“我问的是沈君琰。”
“沈公子他…他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随在沈将军身后谢恩罢了。”宛湘宁一向不满与沈君琰的婚事,此事瑾兰自然晓得,哪怕近几日态度有所缓和,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为了不想惹得陛下生气罢了。如此想着,瑾兰又轻声道:“若是公主实在不想下嫁沈公子,可稍带几日,寻个陛下心情好的时候,撒娇求他一下便是了。反正,婚期还远得很……”
宛湘宁定于今年中秋佳节行笄礼,而她与沈君琰的婚期便定在了九月初六,那是乾德帝命钦天监为她挑选的难得一见的良辰吉日。如今惊蛰刚过,约麽还有半年的时间。
半年?宛湘宁微微叹了口气,还有半年才能再见到他吗?
瑾兰见她独自沉吟不语,以为她在为婚事烦忧,便不敢再多言,只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瑾兰?”半晌,宛湘宁忽又想起了甚么似的唤了一声。
瑾兰忙应道:“是,奴婢在,公主有何吩咐?”
宛湘宁并不看她,仍微微垂眸,问道:“昨日父皇赐了婚,依礼,将军府中人该入宫谢恩罢?”
瑾兰垂首应道:“是,奴婢听正德殿的公公说,沈将军的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依礼该是她入宫谢恩的。但因是陛下亲自赐婚,且娶得又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为表隆重,沈将军亲自携夫人入宫谢恩来了。听说…听说…那个…沈公子……”瑾兰说着,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宛湘宁的脸色,从前的公主,可是一听到沈公子的名字就发脾气的,“那个沈公子……好像…也一起来了……”
听见瑾兰提及沈君琰,宛湘宁心思一乱,似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他也来了?……他们如今可还在正德殿中?”
“是,他们还在,”不晓得宛湘宁究竟意欲何为,瑾兰只得应道,她总觉得自从上次的意外之后,公主变得与从前不同了。可若是非让她说出哪里不同,她却一点都说不出来。
那刚好可以去见见他。
宛湘宁边想着,边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珠环翠绕,华贵非常。她眉头微微一蹙,伸手将发间的云形金累丝镶宝石簪与凤穿牡丹吉祥步摇一并取下来,置于妆奁之中。当初,沈君琰既然送给她一支如此素淡的木兰白玉簪,想来定是偏爱素净的装扮,如此华贵艳丽的首饰,还是不要戴着了罢。
她又起身,见自己上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锦衣,下着翡翠撒花月华裙,微微摇头,侧身道:“去给我取件素淡一些的衣裳来。”
瑾兰诧异,宛湘宁一向喜爱如此华丽装扮,今日怎的如此反常?
虽是疑惑,瑾兰也不敢多问,只依她的吩咐去找,只是她素来不喜欢寡淡的颜色,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来一件对襟羽纱衣裳及百花曳地纱裙与她换上,又拿了几支白金镶翠发簪与她斜斜地插在发间。
宛湘宁见了,这才满意,起身笑道:“那我们走吧,去正德殿见一见那位沈公子去。”
第九章 你是否不愿娶我
瑾兰闻言一惊,以为宛湘宁要去为难沈君琰,忙上前阻拦,道:“公主切不可冲动,如此作为,岂不是让沈将军与夫人难堪吗?”
宛湘宁晓得她会错了意,轻轻笑道:“不必担心,我不是去为难他的,”边说着,她微微垂眸,面上似有一丝红晕,“我只是…想去…见见他罢了……”
啊?
瑾兰不解,觉得如今的宛湘宁似乎真的与从前不同了。如今,她的心思总让人捉摸不透。虽有疑惑,瑾兰也不敢再多问,便只好跟在宛湘宁的身后,往正德殿的方向去了。
今日所用的胭脂,似乎是配了玫瑰花露叠成的,合着初春的微风,宛湘宁都自觉甜香满颊,素日看上去冗长烦闷的宫道,似乎也变得可爱了许多。
瑾兰与瑾蕙对看了一眼,均不晓得宛湘宁究竟发生了甚么,怎么一场意外之后,竟变得如此反常。但无论如何,如今的她,似乎突然就懂事了,懂得如何更讨得皇上和皇后的欢心,待人接物也比从前和善了许多。
如此的变化,应该是件好事罢。
宛湘宁一行人刚到正德殿时,刚巧看见沈建勋携妻儿自殿内走出。
只见沈建勋着赤罗衣,下着青缘赤罗裳、赤罗蔽膝,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头戴镶有玉带玉佩的公冠七粱,更显得威风凛凛。紧随其后的齐夫人按品级着金绣云霞翟纹大袖衫,戴珠牡丹翠云金宝钿花金冠,冠上有两个口衔结珠的金翟,更显得尊贵无比。
此时,沈建勋一家已看见了她,便走至跟前来行礼参拜。
宛湘宁回过神来,忙让瑾兰过去将他们扶起来,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寒暄,只有将目光再次投向沈君琰。
随在二老身后的沈君琰仍是一袭白衣,但由于是进宫见驾,自然也不能穿的太过素淡。只见他着着白色锦袍,袍上绣金丝柳叶湖青紫葳大团花湖,袖口为湖蓝色镶秀金色缠枝花纹滚边,腰系朱红三镶白玉腰带,脚踩皂色朝靴,比起素日的书生装扮,看上去倒是英武了许多。
宛湘宁看着他,似有许多话想说,可真的站在了他的跟前,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本该放低姿态与他和颜悦色地说上几句话,可话了到嘴边,出来的却是淡淡的一句:“你随我来一下。”
沈君琰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随她去了一旁:“不知公主召见,有何贵干?”
他的态度似乎有些淡淡的,斯文有礼,却又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还是宛湘宁重生后第一次与他单独相处,心里竟有些慌乱,而他的淡然有礼却又让她心头闪过一丝恼怒。他们在不久之后将成为夫妻,原该是最亲近的人,他怎可以如此的态度对待她呢?可转念又一想,从前的她,对待他时,可有一分念及夫妻情义吗?
沈君琰看着她,见她眼眶微微泛了红,不明所以,心下一软,又想到她并不愿下嫁与他,心里感觉磨得生疼。
半晌,宛湘宁缓过神来,却又不晓得该跟他说些甚么,不知为何竟闷声问道:“沈君琰…你是否根本不愿娶我?”
第十章 臣愿以十里红妆迎娶公主
沈君琰闻言,不明所以,以为她又在乱发脾气,却仍耐着性子,躬身低声道:“不知公主何出此言?能与公主结为百年燕好,实属微臣的荣幸。”
宛湘宁听着,眼眶又是一酸,若你知道将来发生的事情,是否还会如现在一般的说法呢?
沈君琰见她不语,以为她仍不满意,又道:“微臣已与家严、家慈生意妥当,待与公主成婚之日,定以良田千亩、十里红妆迎娶公主,虽不及天家威严,却已是臣下竭尽所能可为之礼,家父亦会于府中设宴千桌,定会风风光光地接公主入府……”
“不,不必……”宛湘宁依然低垂臻首,却蓦然出声,一下子打断了沈君琰的话,“不必如此劳心,沈将军并非喜爱热闹是非之人,不必勉强做些不喜欢的事情。你也是呀…”她微一抬眸,终于敢直接对上他的眸子,心跳得很快,语调微颤,“你一向喜欢清静,亦不适合嘈杂之处。”说话间,她语调一转,柔声问道:“你的身子,可大安了?”
世人皆知,沈家大公子沈君琰虽出身将门,却是一介文弱书生,自小体弱多病,无法习武,因此也无法继承父亲的衣钵。不过他自己倒也乐得清静,独居于将军府中一僻静之所,终日以诗书为伴。他本不欲与亲贵结交,却不想将门才子的名声却传了出去,不知怎的竟得了乾德帝的看重,时常召他入宫谈诗论文,如今又要招他为驸马,倒是让他始料未及。
前些日子,他确实偶感风寒,几次陛下召见都称病未至,如今听宛湘宁问起,心道莫不是她听闻了自己多病之名,心中有所顾虑吗?这样想着,沈君琰淡淡一笑,恭谨应道:“有劳公主挂念,微臣身子已大安,多谢公主关心。”
宛湘宁见他始终拘于礼节,心里有些闷,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沈建勋已军功立业,府中自然处处露着英武之气。只是,沿着后花园的石子甬道一直走,却能在角落中看见一个僻静的所在,那里不过有一道曲栏、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掩映,再往前走便只有小小三间房舍,这里便是沈君琰的住处。沈君琰不喜文人的酸腐,无意给自己的小院命名,将军府中人便以“竹舍”相称。
沈君琰出宫回府后,便径直往竹舍去了。
只是,还未进屋,便见一少女盈盈立于房前,他便停住了脚步。
那少女不过豆蔻年华,身着一件烟纹碧霞罗衫,青色细丝百褶罗裙,身材娇小、身姿婀娜,恍若置身淡青色的烟雾之中,一抬手间,纤细的皓腕上也戴了一个晶莹润泽的翡翠玉镯。见到沈君琰,她笑靥如花,眉目间有说不出的娇美灵动,脆生生地道:“沈大哥,你可回来了,我可在这等了许久了。”
沈君琰依旧淡淡笑,唤道:“青青,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坐?”
郁青青笑道:“你这主人不在,我怎可贸然进屋呀?”
十一章 公主她很好
沈君琰也不多言,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引着她便往竹舍中去了。
竹舍正中间一间明间是一个小堂,明间右侧是沈君琰的卧室,而左侧是他的书房。
沈君琰引着郁青青进了书房,房间中布置的十分简单,一色玩器全无,只一张书案,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几枝梨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书案侧有两列书架,上面倒是满满当当立着许多书册。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张竹制小几、并几把椅子了。
沈君琰示意郁青青在小几旁稍坐,他便张罗着煮茶待客。
郁青青见了,微微蹙眉,问道:“沈大哥,墨染去哪里了?怎么不在这里伺候?”
墨染是近身伺候沈君琰的小厮,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也是唯一陪着他住在竹舍中的下人。不过沈君琰一向待人亲善,从不拘着他管着他,有时他呆得闷了,便允他出去玩一玩。听见郁青青问,沈君琰轻笑道:“今日进宫谢恩,本想着没有这么快回来,便允他出府转转去了。我一向喜欢清静,他若不在,我也乐得轻松。”
郁青青听了,微微扬眉,认为不妥,却并未说出口,低头思忖了许久,方抬眸闷声问道:“你……真的要娶那位琅华公主吗?听闻……她……并非是……好相处之人……”
听见“琅华公主”四个字,沈君琰正在往茶壶中注水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想到今日宛湘宁与往常大不相同的含羞带怯模样,心里没来由的颤了一下。他将手中的水壶放下,不知怎的竟有些慌乱,又怕被郁青青看出来,只能讷讷地笑了笑,含含糊糊说道:“公主她…她……她很好……”
回到毓宫后,宛湘宁心里又喜又悔。喜的是,隔了这些天后,她总算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沈君琰;悔的是,好不容易见了面,她却紧张地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只说了几句话便让他出宫去了。
这样一别,又不晓得到何时才能再见了。
宛湘宁正坐在窗前思忖,一转眸却见瑾兰和瑾蕙站在院子里低声说话,眉头蹙的紧紧的,看神情不像是在玩笑。原本,宫女们的闲事她是不想理的,可如今再世为人,又见到这些先前熟悉的旧人,心里不自觉的便有亲近之意,也愿意与她们常在一起,便隔着窗台唤道:“瑾兰、瑾蕙,你们在那里嘀咕甚么呢?”
瑾兰和瑾蕙一惊,以为宛湘宁要责备她们,忙垂首上前,有些惊慌地问道:“奴婢该死,公主有何吩咐?”
宛湘宁笑道:“你们不必如此小心,我没有甚么吩咐,只是见你们在那里说话,便随口问了一句。”
瑾兰和瑾蕙微微松了口气。
瑾兰道:“御膳房的秋姑姑过来送点心时,说见到二公主与三公主在御花园中。三公主不知因何事惹怒了二公主,竟被罚跪在御花园的石子甬道上。奴婢晓得公主从前并不关心这些事情,也不愿因这些事情而烦心。但近些日子,公主待三公主甚好,因此便在那里跟瑾蕙商议要不要来禀报公主。”
瑾蕙在一旁又道:“是,方才奴婢听说之后,专门出去看了一眼,果真是如此。而且,四皇子为三公主求了求二公主,也被罚着一同跪在那里了……”
十二章 二公主罚跪
二公主宛俪宁为贵妃沈氏所出。
沈贵妃年轻时艳冠后宫,深得乾德帝的宠爱,只因身为左丞相庶出之女,身份低微,多年来一直居于妃位,前几日刚被册封为贵妃。宛俪宁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同时也继承了她的张扬。她自小到大便想尽办法与宛湘宁在父皇面前争宠,逐渐将宛湘宁视为眼中之钉。只是,宛湘宁亦不是省油的灯,且乾德帝一向偏宠宛湘宁,因此她也不敢明显地表现出对宛湘宁的敌意。
宛湘宁唯一蹙眉,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瑾兰回道:“听说,是为了月女之事。”
启国举国信奉佛教,万事以佛为尊,皇室亦是如此,凡是重大节日或有重大事宜时,须得去拜佛祈福才可。万佛寺为启国的国寺,承接着所有皇室成员的拜谒之事。每逢中秋月圆之时,启国皇室需派出最为尊贵之少女,于万佛寺诵经祈福,祈求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祈福于中秋月圆之时举行,因此,该少女便被称为“月女”。月女需聪慧美丽,且必须为未出阁之少女,一般是由皇家公主担任的。
自五年前凤至长公主出阁后,启国的月女变成了乾德帝钦点的宛湘宁。
只是今年,宛湘宁的及笄之礼将于中秋佳节举行,因此无法再担此任。月女之位怕是要从宫中其他几位公主中选出一位来担任了。
边想着,宛湘宁带着瑾兰、瑾蕙出了毓宫,往御花园里去了。
许是沈贵妃出身不好,年幼时在丞相府中受了冷遇,得宠后便如有意弥补过去辛苦一般,日日穿金戴银、珠环翠绕,衣饰尽显尊贵。宛俪宁受母亲的影响,亦喜爱鲜艳明媚的妆扮。
只见她上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下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秀发间的金镶珠宝粉蝶簪更显得她一身贵气。相比之下,跪在路边瑟瑟发抖的宛瑶宁,仅着素色如意云纹衫与宫缎素雪绢裙,则显得过于寒酸。远远看上去,不像姐妹,却像主仆。
“呦,瑶妹妹这是做错了甚么要紧的大事,竟惹得二妹妹如此恼火,还罚她跪在这石子路上?”宛湘宁见瘦弱的宛瑶宁跪在地上偷偷拭着眼泪,而在她面前喋喋不休训话的宛瑶宁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便出言责问道。
宛瑶宁回身,见是宛湘宁走了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又稍纵即逝。她晓得宛湘宁从不关心宛瑶宁,也相信宛湘宁不会多管闲事,便笑着施了礼,道:“无甚大事,想是碍着长姐走路了。瑶儿总该胡乱说话,妹妹不过是教训她一下罢了。”
如此说着,她却并不让宛瑶宁起身。
宛湘宁侧眸一看,宛钟宁亦跪在宛瑶宁身边,一直低伏着头默不作声,瑟瑟发抖。
宛湘宁蹙眉,本不想管他,却又瞥见旁边楚楚可怜的宛瑶宁,心里一软,又道:“是吗?瑶妹妹可是从来不爱多说话的。况且,方才我在那边看了好一会子,都是妹妹在训话,瑶儿可是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呢!”
十三章 瑶宁就不错
宛俪宁听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上去很是不服气,却又不敢在她面前多言语一句,低头狠狠地剜了宛瑶宁和宛钟宁一眼,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随侍在她身边的宫女、太监见状,忙匆匆抬步跟了上去。
宛湘宁让瑾兰和瑾蕙将宛瑶宁搀扶起来,本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了甚么,但见她摇摇晃晃站不稳当,且面色苍白,看上去很是虚弱,便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让宛钟宁将她送回萃灵宫去了。
宛钟宁躬身应着,谦卑如故。
可宛湘宁对他,可不再如从前那般轻视,而代之以细致入微的观察与防备。
“谢大皇姐相助,果然不枉瑶妹妹如此维护长姐,”经过宛湘宁身边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宛瑶宁的宛钟宁低声说了一句。
宛湘宁听了,回头看他时,却发现他如方才那句话并非他所说一般,扶着宛瑶宁慢悠悠地走远了。
见宛湘宁凝视着他们二人的背影一言不发,瑾兰缓缓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公主,四皇子与三公主走远了,您是否也起驾回毓宫去了?”
宛湘宁垂眸忖了一下,道:“先不回去,去太**罢。”
太**内,宛攸宁在东暖阁中,仅留了近身的内侍,悠闲地坐在榻上打着棋谱。见宛湘宁带着瑾兰、瑾蕙进来,他也不起身,招呼她坐在身边,笑吟吟问道:“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身子可大好了?”
宛湘宁垂眸笑笑,应道:“早就好了,劳兄长挂念。”
宛攸宁笑笑,吩咐宫女去小厨房取些新鲜的点心,又亲自为宛湘宁斟上一杯茶,道:“你只带着瑾兰和瑾蕙,想是从毓宫走过来的罢,可是累坏了?”
宛湘宁道:“无妨,也该出来走走。”
边说着,她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茶是西蜀进贡的竹叶青,只尝一口便觉得清香扑鼻、唇齿流芳。她细细品了品,倒是喜欢的紧。
“若是喜欢,过会子我让竹音送些去毓宫,”宛攸宁一向晓得她的心思。
“如此,便多谢兄长了,”宛湘宁笑道,抬眸看着宛攸宁,话锋忽又一转,“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兄长月女之事……”
宛攸宁听了,以为她因月女换人之事不高兴,便将手中的棋谱放下,正色道:“你将于中秋之期行及笄礼,因此月女只能换人担当,这是父皇、母后的意思,湘妹你了别再胡闹了啊。”
宛湘宁笑道:“兄长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问问选定的人是谁罢了,哪里又会胡闹了。”
宛攸宁听了,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至于人选,父皇与母后也在商议,毕竟这是启国的一件大事,自是马虎不得的。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想借个由头,将京城中的世家千金请进宫来,让母后在其中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姑娘。”
宛湘宁奇道:“一向不都是由皇家公主担任的吗?”
宛攸宁笑笑,道:“如今,宫里的公主不多,俪宁张扬,瑶宁怯懦,佳宁尚年幼,均非上佳人选,因此母后才有此提议。”
宛湘宁微一挑眉,轻哼一声,道:“我觉得,瑶宁就不错,何必搞得如此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