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蓝眸乃是不祥之兆
宛湘宁垂眸想了想,便道:“若说沈将军爱重于她,却让她独自带着孩子闲居常青阁内,两、三年不见她的面;若说沈将军对她已无情意,却又格外恩准她不向主母晨昏定省、请安奉茶,这可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妾室想都不敢想的恩典。因此,细想一想,这的确令人奇怪。难道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沈君琰伸手一挠头,道:“这我倒未曾细想过。杜姨娘一向不与旁人接触,从不踏出常青阁的大门,在府中就像不存在一般。若非是常见二弟在花园玩耍,只怕我都要忘了府中还有位姨娘了。”
宛湘宁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便不想了,我也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两人相处的时间似乎过的很快,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便到了三朝回门之期。
这天一大早,宛湘宁便被瑾兰、瑾蕙等宫女簇拥着换好礼服,挽起桃尖顶髻,戴上缀点翠凤凰的凤冠,又被簇拥着走出了房门,见到了已换好礼服等在门边的沈君琰。
锦衣华服衬得宛湘宁越发明媚动人,也让沈君琰不禁心神一晃。
瑾蕙见了,掩嘴一笑,轻轻道:“瞧瞧,咱们驸马又呆了,看了三天了,还是看不够的呀。”
沈君琰一听,面上一热,慌忙移开了目光。
宛湘宁回眸佯怒,瞪了瑾蕙一眼,轻道:“又胡说了。”
瑾蕙服侍了她许多年,自然晓得她其实并未生气,便只笑着吐了下舌头,并未开言。
沈君琰缓过神来,浅浅一笑,上前牵了宛湘宁的手,轻道:“走罢……”
沈君琰骑马,宛湘宁乘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西华门外。
高荣早早地便侯在了那里,见他们到了,忙迎上前来见礼:“奴才参见公主,参见驸马,恭贺两位大喜啊。”
沈君琰下马,先走到宛湘宁轿前,待内侍掀起轿帘后,伸手扶着她缓缓下轿。而后,两人一起,到了高荣面前,宛湘宁伸手虚扶了一把,柔声道:“有劳高公公在此久候了。”
高荣躬身道:“奴才不敢。”说罢,便引着一行人往正德殿的方向去了。
沈君琰与宛湘宁先至正德殿,参拜了乾德帝与苏皇后,而后又至凤栖宫参拜了皇太后,然后便又被引到了正德殿,接受文武百官的参拜贺喜。
乾德帝在正德殿大摆筵席,文武百官皆列席其中,为琅华公主与驸马贺喜。
沈君琰与宛湘宁坐于乾德帝右手侧,所听的不过全是逢迎赞和之语,所见的不过是阿谀奉承之笑,只觉很是无聊,但见乾德帝似乎兴致甚高,也只得安坐席间陪着。
只不过,席间一个人的出现,却让他们瞬间觉得兴奋。
只见那人身着青色饰云龙纹锦袍,腰系玉带,足蹬皂色长靴,头戴九燕弁冠,行色匆匆地自殿外而来。再细看看,他的形容较上次见面时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想来北疆的辰光并不舒服。
宛湘宁眼眶一热,如今战事告急,从未想过宛攸宁会在此时赶回来,忙起身迎了过去,眼睛红红地道:“兄长,你何时回的京城?”
宛攸宁细细打量着已嫁为人妇的妹妹,笑道:“今日刚到,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便来了。”
宛湘宁垂眸,鼻子微微泛酸,道:“多谢兄长。”
宛攸宁轻轻笑:“原本想着,在你成亲之时,愚兄要亲自为你送嫁,只可惜当时脱不开身,因此便未能回宫送你,你可不要怪罪哥哥才是。”
宛湘宁摇头,道:“兄长为国征战沙场,妹妹怎会怪罪,如今能见到兄长,已是妹妹的福气了。”
乾德帝与苏皇后听着,深感宛湘宁却与从前不同了,便更加欣慰,对这一双儿女亦是更为看重了。
原本平淡无趣的回门宴,因为宛攸宁的出现,让宛湘宁欣喜万分。回门宴结束之后,苏皇后疼惜女儿,舍不得让她出宫回将军府,便想让宛湘宁与沈君琰在宫里稍住些时日,也好让她们母女多相聚些时光。
沈君琰自然应是,让随行的宫女先行回府告知齐夫人一声,便与宛湘宁一同回了毓宫。
耶律清得到消息,早已在毓宫外迎候着了,见他们到了,躬身行了一礼:“清恭喜公主,恭喜驸马,给两位道喜了。”
因沈建勋中毒本是为耶律清所害,沈君琰对她自然没有好印象,只是看着宛湘宁的面子上不与她为难,便也不多言,只轻轻点了点头,便走到一旁去了。
他的心思,耶律清自然猜的出来,亦不见怪,只挽着宛湘宁的手与她一同去寄灵阁坐坐。
宛湘宁本就有事问她,便欣然而往。
耶律清本不过想同她随便说几句闲话,但见她住地盯着自己看,便有些奇怪,问道:“公主在看甚么?”
宛湘宁一怔,有些赧然,笑道:“没甚么。”想了一想,又道:“我只是…在看你的眼睛……”
耶律清讶异,问道:“我的眼睛有甚么好看的?”
耶律清的双眸与她的兄长耶律楚良一样,黝黑深邃,似乎一眼都望不到边。
宛湘宁低眸忖了一会儿,才道:“清,在你们北辽,可有蓝眸之人?”
耶律清一怔,表情略有些不自然,顿了片刻,方问道:“公主因何有此一问?”
宛湘宁低眸轻笑,道:“只是好奇罢了。莫非真的有吗?”
耶律清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确是有的。只是在北辽人心中,天生蓝眸并非是件好事,而且晦气薄福之人,还会为国家、家族带来灾难,是天生的灾星……”
宛湘宁一怔,听她如此说来,倒是始料未及。
耶律清继续道:“在北辽,若有人家生出天生蓝眸的婴孩,便会被认为是灾星转世,会为全家带来灾祸。因此,有许多人,若见生出来的婴孩是蓝眸的,就直接溺死了,以免他祸害全家……”
宛湘宁一惊,不知怎的,身上竟有些冷意,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耶律清见了,让兴哥为她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亲自送到她的手里,轻道:“公主不需害怕,如今在北辽,蓝眸之人大多已经不在了,就算还在,只怕也是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见人的。”
宛湘宁微微颔首,正欲再问,却听房门被推开了,瑾蕙自外面进来,躬身道:“公主,太子殿下和三公主来了。”
宛湘宁一怔,便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起身出去迎接了。
宛瑶宁一见宛湘宁的面便扑了过来,搂着她不停地唤“姐姐”。
宛湘宁细细端详了她一番,见她比从前面色红润了许多,人也活泼了许多,便知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不错,便也放下心来,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了,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宛湘宁姊妹两个在一旁说话的时候,宛攸宁走到沈君琰面前,对他道:“沈将军托我转告你,他在北疆一切安好,让你勿以他为念,与公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好,”说到这里,他低眸忖了一会儿,又道:“青青亦让我替她对你道一声喜,愿你日后平安喜乐。”
沈君琰眸中一沉,浅浅笑道:“我晓得了,请您回去代我谢过她。”
天色渐沉,万籁俱静,风已有些冷了,花木渐已萧瑟,让赏花之人平添了一股哀怨。
一袭青衣的郁青青昂首而立,静静地看着那堵高高的宫墙。在墙的那一边,有她心上之人,只是那个人,如今正陪在另一个女子身侧。那个女子,有让全天下人都望尘莫及的尊贵的出身,有天下最尊贵之人的宠爱,如今,又得到了她最爱的人。细想一想,倒真是让人有些羡慕。
原本不想回京城的,郁青青低眸,实在不想见到他高头大马娶旁人为妻的样子。只是,到了最后关头,她还是忍不住跳上了马,与太子一同回了京城。郁青青眼眶一酸,其实别无他念,只是想到或许还能看他一眼,看一看他如今的样子,她便心满意足了。
宛湘宁心里存了许多疑问,只是一直未寻得机会问一问。就这样过了几天,就在离宫之前,她终于寻了个机会,拉着宛攸宁细细问了问沈建勋与郁青青如今的状况。宛攸宁曾答应过郁青青,不会向任何人泄露她已回到京城这件事情,便也未对宛湘宁明言,只道他们一切皆好,正在北疆安心调养罢了。
宛湘宁听罢,点了点头,随口又问了一句:“兄长在北疆也有许多时日了,可听说过北辽有蓝眸之人一事?”
宛攸宁颔首,应道:“倒是听边境的老百姓们提起过,说是天生蓝眸乃不祥之兆,北辽人很是忌讳这个。”说着,他抬眸看着宛湘宁,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会问到这个?”
宛湘宁暗忖,既然沈建勋并未向任何外人提起过杜若母子的存在,想来定是不愿被旁人知道的,便摇了摇头,道:“只是在路上听说过,有些好奇罢了。”
第六章 越来越亲近了
方才将宛攸宁送出了毓秀宫的大门,宛湘宁念着沈君琰正独自在凤光室里等着,便想回去陪他说说话。不想,刚刚走到凤光室门口,她便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耶律清拦住了去路,微微一怔,旋即轻笑,问道:“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耶律清淡淡笑,应道:“闲居宫内总是无聊,去御花园赏花去了,”说罢,她微微抬眸,看着宛湘宁,又道:“淑哥方才在寄灵阁备了些北辽的吃食,不知公主可有兴趣去试一试呢?”
宛湘宁一听,便知她有话要说,欣然道:“那敢情好,你那里总有些新鲜吃食。”
耶律清一笑,挽着她的手便将她引到了寄灵阁。
两人刚刚落座,淑哥与兴哥便推门进来,将手中所端的几个小银碟子放在了桌上。
耶律清看了看,将一块澄清碧绿的糕点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抬眸笑道:“公主请试一试,这叫艾片糕,是以鲜艾为原料所制,”而后又夹了一块乳白色的糕点,散发着一股子奶香,又道:“这叫醍醐,是以牛乳加白糖煮开,加江米酒,以文火加热而成,极为香甜可口。还有这是萨其马,以白面为胚,经油炸后加糖与蜂蜜而成,我一向喜欢它,公主也尝一尝。”
宛湘宁微微笑着,将每种糕点都尝了一尝,虽是香甜软糯,但终究是太过甜腻,千场便罢了,若是用的太多,只怕是不惯的。
耶律清见她用的差不多了,亲手沏了盏茶,放在她的手边。
宛湘宁笑了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倒把方才的甜腻解了大半。
放下茶盏,宛湘宁抬眸看着耶律清,微微一笑,道:“可是有甚么话想问我?”
耶律清听了,也不同她绕圈子,直言问道:“公主可知那崔锦若如今依旧留在宫中?”
宛湘宁应道:“我自然知晓,她随沈贵妃一同住在映霞宫内,”边说着,她抬眸看了耶律清一眼,继续道:“我兄长回宫之后,沈贵妃曾将她带去东宫与我兄长见面。”
耶律清面色一沉,轻轻咬住下唇,问道:“公主可是忘了曾答应我的事了?”
宛湘宁笑道:“自然不曾忘,”她看着耶律清,安慰道:“你且放宽心,崔锦若做不成太子妃的。”
耶律清反问道:“何以见得?公主以出嫁离宫,难道还能在插手宫内事务吗?”说罢,她重重叹了口气,道:“我本想着,寻个由头,好好作弄她一番,让她知难而退。不曾想,她竟是极为安分守己的,除了去坤月宫与凤栖宫请安之外,一直躲在映霞宫内从不出门,让我也找不到甚么理由去为难她。”
宛湘宁微微摇头,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道:“幸好你找不到机会。你以为宫内的人都是傻的吗?你若为难她,难道宫内的人看不出来?若旁人看出来倒也无妨,若是落在我母后与皇祖母眼中,定当你品行不端,岂会让你做太子妃?因着沈贵妃的缘故,我母后不可能喜欢崔锦若,若你安分守己一些,肯定还是有机会的。”
耶律清一怔,看着她问道:“可我看皇后娘娘对崔锦若笑得也很和蔼的。”
宛湘宁道:“那是因为沈贵妃让我父皇点头同意崔锦若做太子妃了,我母后不好翻脸罢了,”她微微前倾,看着耶律清,又道:“你也出身宫廷,应该也看得出来,沈贵妃一直在觊觎后位,我母后又岂会不知?若是让她的人坐上太子妃之位,那整个东宫还不是由她说了算了?我兄长是母后的亲子,她怎么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呢?”
耶律清怔怔点头,细村一下,倒也是这个理,后宫的争斗,在哪个宫里只怕都是一样的。
宛湘宁继续道:“所以,你先不要想着如何为难崔锦若,只需在我母后与皇太后面前好好表现便是了。”
耶律清重重点了点头,道:“那我听你的。”
宛湘宁走进凤光室的房门时,沈君琰正独自端坐在明窗下的锦榻上打着棋谱,手边空空荡荡的,既无人奉茶,又无人奉点心,不由得眉间一蹙,道:“宫女们竟不曾来服侍吗?”
沈君琰听见她的声音,抬眸一看便笑了,起身下榻,柔声道:“她们倒是想来服侍,只是我一向喜静,不喜欢她们在旁,便让她们出去了。”
宛湘宁点了点头,这才笑了。在皇室中,驸马的地位永远是最低的,比亲王妃还不如。亲王妃尚有机会凭夫贵妻荣,而驸马却只是个将公主娶走的外人,也是素日里最不受重视的。宫内的人最是攀附权贵、欺软怕硬,可她却是不愿,让沈君琰被宫女们薄待。
沈君琰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牵着她的手坐在锦榻之上,轻轻道:“你放心,她们不曾薄待于我。”
宛湘宁心内一暖,抬眸看着他笑笑,伸手轻轻在腰间捏着,方才与宛攸宁和耶律清说了那么多话,倒还真是有些疲累。
沈君琰见了,伸手轻轻扶她靠在了怀里,轻轻问道:“可是累了?方才见你都要进来了,偏被那耶律清从半道儿上劫走了。”
宛湘宁轻轻一笑,舒舒服服地倚在他的怀里,缓了一会儿,又直起身子,轻扬眉梢,笑眯眯道:“方才我与耶律清说了那么多,都没有白说,她已经同意让人再去父亲送两颗解药了,你就不必一直揪着心了。”
沈君琰一怔,自成婚以来,他的心里一直郁结不解,总想着尚在北疆病榻上的父亲,不想也被她看了出来,刚回宫才不过两三天的工夫,便又为父亲要来了解药,让他心里着实一暖,握着她的手道:“辛苦你了。说起来,本该是我为父亲分忧的,如今反倒使你受累了。”
宛湘宁似嗔非嗔地睨了他一眼,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他怀里,轻声道:“你又对我如此客气。难道我们不是夫妻吗?难道你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吗?”
沈君琰听了,低眸轻轻笑了一笑。
宛湘宁只觉得在耳边有一股热流,酥酥麻麻的,其中伴着沈君琰的气息,让她心里觉得痒痒的,伸手环住他的腰,面颊一热,也不再开言。
其实,时到今日,宛湘宁仅有一事不安,便是她与沈君琰至今未曾圆房,让她有些不明所以。沈君琰倒是夜夜与她同榻而眠,却不行夫妻之事,只是在她入眠之后将她搂在怀里,与她相拥而眠。宛湘宁心内疑惑,不知他心内究竟是如何想的,却又羞于开言询问,便也只好由着他了。
只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倒确实比从前亲密了许多,从初时一见面便面红耳赤,到后来携手而行,再到如今可相拥而坐,每进一步便让宛湘宁心内甜蜜许久。而到了如今,沈君琰似乎对她的吸引力更大了一些,每每见他坐在身边,总想挨过去抱抱他,却因羞涩,始终不敢太过直接。但沈君琰却似乎总能察觉她的心思,总是先一步靠过来将她揽在身边,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在宫内又住了两天,苏皇后也晓得若再留下去,便是于理不合了,虽还是舍不得,但还是许了让他们早些回将军府。在宛湘宁与沈君琰离宫回府之时,宛瑶宁乘着软轿赶到西华门前送行,眼泪汪汪地看着宛湘宁,不舍地道:“长姐何时再回宫来?”
宛湘宁侧眸看看沈君琰,轻轻抚了抚她鬓边的秀发,道:“你若得闲,可来将军府找我顽。瞧你这眼泪汪汪的样子,我又不是嫁到了边塞草原,不过就在京城之内,想见我的时候就派人捎个信儿过来,我想法子帮你同母后讲,好不好?”
宛瑶宁用力点点头,方才破涕为笑,忽又侧眸看着沈君琰,问道:“我若去将军府,沈公子可会嫌我烦?”
沈君琰笑道:“公主说笑了,若不论尊卑,你是湘宁最疼爱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若想来顽,随时可以,想住多久都没有问题的。”
宛瑶宁一听,泪痕未干,却又绽出了大大的笑容,看着宛湘宁与沈君琰,忽又道:“见姐姐与姐夫如此亲厚,我也可以安心了。”
沈君琰听她在言语间已将自己唤作了“姐夫”,心内一暖,下意识伸手牵住了宛湘宁的手。
回到将军府后,沈君琰与宛湘宁先去碧沅堂见了齐夫人,与她饮着茶说了一会儿话,才一同回到了锦绣苑。刚进锦绣苑的大门,还未走到卧房,宛湘宁便转头对瑾蕙道:“你去请秦管家来一趟,我有事情想请他相助。”
瑾蕙应是而去。
沈君琰在一旁奇道:“你有何事要找秦管家?”
宛湘宁侧眸看着他,揶揄道:“定是与你有关的,若想知道,就过来听听罢。”
秦管家到了莹心堂时,宛湘宁与沈君琰已然安坐在那里等着他了。
秦管家躬身请了安后,抬眸问道:“不知公主传唤,所为何事?”
第七章 我是信得过你的
宛湘宁轻轻笑笑,道:“倒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我自己出面不大方便,才想请管家跑一趟腿罢了。郁姑娘如今已回京城,目前住在南定门附近的客栈中。我想着,郁姑娘总是将军府中的人,若总住在外面,总是不好的,且一个姑娘家也不安全,所以想请管家派人去将她接回府来。管家意下如何?”
秦管家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躬身应道:“理应如此。请公主放心,老奴会亲自去接郁姑娘回府的。”
宛湘宁浅浅笑,道:“如此甚好,有劳管家了。”
秦管家口称不敢,行礼后退了出去。
沈君琰侧眸看着她,浅浅一笑,问道:“是太子告诉你青青回到京城的?”
宛湘宁点了点头,轻轻睨了他一眼,道:“我让管家将你的好妹妹接回府来,省得你为她担着心。”
沈君琰自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酸意,轻笑了声,起身对她躬身一揖,朗声道:“夫人如此友爱妹妹,真是在下莫大的福分啊。”
宛湘宁“扑哧”一笑,但听他言语中将自己唤作“夫人”,又将郁青青当做“妹妹”,心里倒是舒坦了许多,当下便也不再计较甚么,挽着他的手一同回了卧房之内。
从锦绣苑出来之后,秦管家带着四个小厮径直出了门,按照宛湘宁所言的客栈,见到了正独坐在大堂饮酒的郁青青。
郁青青听他讲明来意之后,有些诧异,涩涩一笑,闷声问道:“总不会是大公子让你来接我的吧?”
秦管家低眸忖了一会儿,直言相告:“是琅华公主命老奴来此接姑娘回府的。”
郁青青闻言,面色一怔,眸子一黯,原本她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若是沈君琰派人来接她,她定会欣喜万分,但如今听说竟是宛湘宁,只让她心里闷闷作痛,恍了一会儿,方又抬眸看着秦管家,问道:“那公主的脾气秉性如何?”
秦管家一顿,低声道:“不似从前听说的那般刁蛮骄纵,大公子对她极为爱重。”
只这两句,便够了
郁青青倾慕沈君琰之事,在将军府中无人不知,秦管家心里自然透亮,如今见沈君琰与宛湘宁举止间极为亲密,想必当初对郁青青是并未存过任何心思的。而今又见郁青青这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秦管家心里却也有些顾虑,一来关心郁青青,终究是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自然不希望她过得如此辛苦;二来也是担心宛湘宁一旦得知了郁青青的心思,只怕府内又有风波。
想到这里,他轻声道:“老奴有几句话,也不知姑娘爱不爱听。”
郁青青淡淡笑,道:“管家请讲吧。”
秦管家忖了一会儿,道:“如今,大公子与公主大礼已成,难得他们也是难得的恩爱眷侣,这是公子之幸,亦是将军府之福。姑娘如此聪慧,自然该懂得老奴之意,”他抬眸看着郁青青,轻轻道:“姑娘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郁青青一怔,这些道理她都懂得,只是这心里,总是有些东西放不下。
但最终,郁青青还是随秦管家一同回了将军府。
刚一回府,郁青青径直去了碧沅堂去拜见齐夫人。齐夫人仅有沈君琰一子,一直将郁青青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如今见她形容消瘦、面色憔悴,倒真是心疼的紧,拉着她的手絮了好一会子话。
两人正说着话,采薇推门进来,对齐夫人道:“公主与公子来了。”
齐夫人微微一怔,旋而恢复,颔首道:“快些请他们进来罢。”
宛湘宁与沈君琰相携而来,进了碧沅堂,双双见了礼,打量着郁青青微微一笑:“姑娘回来了?“
郁青青眸子一沉,起身行礼:“见过公主。”
宛湘宁轻笑了下,示意她免礼,道:“听说,姑娘从前居倚兰馆,倒是个清雅的所在,我已命人将它收拾干净,姑娘可直接去歇息了。只是里面空无一人,姑娘从前便没有近身服侍的丫鬟吗?”
郁青青淡淡道:“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不惯有人在身边跟着。”
宛湘宁笑道:“那饮食起居,总不会是亲自动手的罢。”
齐夫人在一旁道:“从前倒是有几个丫鬟,再将她们安排去倚兰馆便是了。”
从前近身服侍郁青青的小丫鬟名唤烟萝,年岁不大,看上去倒也是伶俐的很,乍一见到郁青青,笑着便扑了过来,连连道:“姑娘可回来了,我可是日日念着姑娘的。”
郁青青轻抚她的双丫髻,微微笑着,道:“那便再随我回倚兰馆罢。”
宛湘宁在一旁,笑着对沈君琰道:“那倚兰馆极偏,想来倒也清净。只是按郁姑娘的性子,该住在常青阁才是。”
烟萝见到郁青青高兴坏了,一时之间竟忘了那是公主,脆生生应道:“是姑娘自己选的院子,说是那里离竹舍近一些……”
此言一出,齐夫人与郁青青皆是一惊,忙喝道:“又在胡说八道了!”
烟萝一怔,方恍悟过来,忙跪地颤抖道:“奴婢胡言乱语,请公主恕罪!”
宛湘宁只觉心内一闷,面色并不好看,侧眸轻轻看了沈君琰一眼,并不作声,径直出了门往锦绣苑去了。沈君琰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齐夫人,忙抬步跟了过去。
回到锦绣苑后,宛湘宁径直回了卧房。
瑾兰、瑾蕙知她心情不佳,便也不敢相劝,只在门边踌躇,不知该做些甚么,后来见沈君琰跟了过来,便似见到救星一般,急急将他推进卧房之内,又轻轻地将房门阖上了。
沈君琰走进卧房时,见宛湘宁正独坐在烛下,柔和的烛光映着她如凝脂般的肤,美目盈盈如秋水一般,仿佛能滴下水来,让他没来由的心内一动。凝神看了许久,他方回过神来,缓步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纤手,柔声道:“今儿是回府的第一天,你便忙了一天,实在是辛苦你了。”
宛湘宁小嘴一嘟,并不睬他,只轻轻将手抽了出来。
沈君琰一见,又笑道:“可是恼了?”
宛湘宁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嘟着嘴闷声道:“不曾恼。”
沈君琰轻轻摇头,食指弯弯地在她樱唇上点了一下,轻笑道:“还说不曾恼?瞧这嘴嘟的。”
宛湘宁垂眸,依旧不睬他,忖了一会儿,方又闷声道:“我是有些小气的。”
沈君琰不由失笑,满脸笑意问道:“此话何讲?”
宛湘宁又忖了一会儿,依旧低垂着眸子,闷闷道:“我让秦管家将郁姑娘接回府来,一是为着兄长所托;二来也是佯装大度,不让府里的人说我小心眼儿。只是方才,”她抬眸看着沈君琰,眸带哀怨,“从你一进门起,她的目光就不曾从你身上移开过,我又会想到,你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情分要比你我更好……”
沈君琰低眸浅笑,复又握住她的手,道:“我同她的情分怎会比你我要好?你我是夫妻,我同她不过是兄妹之情,这我还是分的清的。”
宛湘宁听罢,心内方安稳了许多,可依旧是闷闷的,又道:“可我…我还是不喜欢她看你的眼神……”
沈君琰又失笑,靠着她更近了一些,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那是你自己多心了。她从未如你这般对我说过这些话,我也从未如此待她。在我心内的人,始终是你罢了,如今你我已经成婚,你要相信我才是。”
宛湘宁心内一热,原本也并非信不过他,只是想到他们两个自小便在一处,有些小女儿的小性儿罢了,如今听他这样一说,心内自然又是一阵甜蜜。想到这里,她才笑了起来,将小脸埋在他的怀中,闷声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沈君琰一听,伸手扶她起来,轻轻笑着看着她,问道:“你方才说甚么?再说一遍……”
宛湘宁顿时羞红了脸,扭捏道:“我…我不曾说甚么……”
沈君琰见她一张俏脸映在烛光之下,双颊嫣红,笑容羞涩甜美,心内猛地一动,对着她的樱唇,直直吻了上去。
宛湘宁一慌,只“嘤”了一声,便已沉醉下去。
沈君琰细细品味着她的温香甜美,心思已乱,当下早已忘了她是公主,只知道那是他的妻子,是早早便已停驻在他心间的女子。
红烛微摇,夜已阑珊,芙蓉帐暖,意暖鸳鸯,自是有无尽的恩爱。
这一夜似乎来得迟了一些,但宛湘宁早已沉浸在他的温柔如海之中,早已将从前的那些疑惑与埋怨抛置了脑后。待**过后,宛湘宁将自己埋在锦被之中,羞红着脸,不敢看他,身子虽是疼痛疲乏,心内却是甜美如花。
沈君琰见了,只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搂着,抬头在她鬓边轻吻了几下,柔情似水。
过了一会儿,沉默不语的宛湘宁忽似想起了甚么一般,抬头在沈君琰耳边轻轻道:“我方才说,我是信得过你的,”说罢,又将羞红的脸埋在了沈君琰的怀中。
沈君琰一怔,心内一热,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一夜,两人同枕而眠,睡梦中亦抱在一起,睡得极为安稳踏实。
第八章 长发绾君心
翌日晨起,郁青青到碧沅堂来陪齐夫人用早膳。齐夫人心系沈建勋,又拉着她问了许多沈建勋的饮食起居情况。郁青青与众人早有默契,对沈建勋中毒之事绝口不提,只道他在北疆一切都好,只待两国休战之日,便能回府来了。
齐夫人听罢,只轻轻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何时才能休战。”
郁青青亦道:“是啊,那耶律清如今尚在宫里,也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
齐夫人倒也曾听说过耶律清之事,只知道她心系皇太子,便已番邦来客的身份住在宫里,如今仍在毓宫之中。想到太子,齐夫人忽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问道:“公主会派管家去接你回府,听说是受太子所托的,你同太子……”
郁青青面色一变,急急道:“义母不要乱猜了,我与太子清清白白,不过是寻常的朋友罢了。”
齐夫人微微摇头,却又想到她的这个义女一向自由散漫,宫规严谨的东宫并非是她的好去处,当下便也不再问了,只由得她自己的想法便是了。虽然郁青青已无法如她所愿做她的儿媳妇了,她却依旧希望郁青青能得一个好的归宿。
宛湘宁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迷迷糊糊地拥着被子坐起身来,又被一阵酸痛扰得清醒了许多,又想起昨夜的甜蜜,不由得微微扬起了嘴角。
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宛湘宁睁开眼睛看了过去,见沈君琰端着盛着盥洗用具的红漆木托盘走了进来,见她已坐了起来,便将托盘放于桌上,走过来看着她笑道:“你若再不醒,便要误了午膳了。”
宛湘宁面色染上一丝红晕,赧然一笑,又侧眸看着那托盘,问道:“你怎么亲自做这些?”
沈君琰笑道:“我方才出门,见瑾兰她们端着托盘站在外面,不敢擅入,就将它端了进来,免得她们一直等在那里。”
宛湘宁轻轻点了点头,披衣下床。
沈君琰早已将帕子浸好拧干,拿着过来,轻轻将她寝衣的衣袖向上挽了挽,再将帕子递进了她的手里。
宛湘宁盥洗过后,走到妆台前坐了下来,从镜子里看着沈君琰道:“你去帮我将瑾兰、瑾蕙唤进来吧。”
沈君琰一笑,缓缓走到她的身后,伸手一抚她的秀发,轻道:“我帮你挽发,可好?”
宛湘宁侧眸看着他,似笑非笑,问道:“你会为女子挽发?”
沈君琰又笑,道:“幼时读诗学词,见古人皆风雅,为妻绾青丝,便想着若以后我有了妻子,定也学学这风雅之事,为你绾一绾青丝。在我们婚期定后,我也闲来无事,便央着采薇姐姐教我绾发,如今已学成出师,不知夫人愿不愿一试呀……”
宛湘宁笑道:“如此甚好。”
沈君琰走上前来,轻轻抚上她的秀发,按着从前采薇所教的技巧,笨拙地侍弄着这一头青丝。他虽是聪慧,但终究是初学,且绾发的技巧极为繁杂,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宛湘宁见了,心里暗暗发笑,却也不催他,只由着他来来回回地折腾自己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略有些松散的牡丹髻绾好了,沈君琰方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叹道:“我到如今方知瑾兰、瑾蕙的不易,这绾发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边说着,他又细细打量着宛湘宁的发髻,总觉得与平日见的不太一样,闷闷道:“是不是有些松了?不然我让瑾兰她们进来再为你绾一遍?”
说罢,他便起身,欲往外去。
宛湘宁转身一把拉住他的手,扬眸看着他,笑道:“不必了,你绾的牡丹髻我很喜欢。”
沈君琰回眸看着她,握住她的手笑了。
如此一折腾,两人可直接用午膳了。
瑾兰、瑾蕙带着宫女们将小厨房备好的午膳一一摆上小桌,一转眸见到宛湘宁那有些怪异的牡丹髻,凝眸看了许久,犹豫了片刻,并未开言。
倒是沈君琰见了,有些不好意思,轻道:“我这髻绾的确实不像样,瑾兰你再为公主绾一下罢。”
瑾蕙方知那是出自驸马之手,掩嘴一笑,大着胆子俏皮道:“驸马爷多虑了,依奴婢看,公主可是喜欢的紧呢。”
宛湘宁面色一红,转头睨了她一眼,嗔道:“就你多话。”
瑾兰、瑾蕙见她面上仍带着笑意,便知她并未愠怒,便笑着服侍他们用了午膳。
刚用过午膳,两人正欲再歇一歇,却见秦管家匆匆而来,便将他请了进来。秦管家进门行礼后,躬身道:“公主,方才大门外来了一辆马车,却不说明身份,只说是从宫里来的,是来探望公主的。”
宛湘宁一怔,便将瑾蕙唤了进来,让她随秦管家去大门口看一看。
瑾蕙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连蹦带跳地进来喊了一声:“公主,你猜是谁来了?”
宛湘宁笑道:“我哪里猜得到?”
话音刚落,她便见两个娇小的身影自外面走了进来,略高一些的,正是一身雪青色衣裙的宛瑶宁,而被她紧紧牵着手的,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女童,只见她身着淡绿色交领云纹轻纱上衣,外面套了一件精致的云罗轻纱月白半臂,下着嫩绿色百褶罗裙,部分长发梳起双环髻,系着淡绿色的丝带长长的垂在身前,其余的秀发则松松的直垂腰间,浅笑间梨涡轻漩,极是娇美可爱,见到宛湘宁便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大姐姐……”
宛湘宁心内一喜,那正是她的幼妹宛佳宁,便走上前去将她搂在怀里,侧眸问宛瑶宁道:“你怎么将佳儿也带来了?父皇竟然恩准你们出宫来?”
宛瑶宁笑道:“佳儿去跟父皇哭诉,说长姐回宫来还未见得一面便走了。父皇一听她提起长姐便心软了,便允了我带着佳儿一同来看看长姐。”
宛佳宁听了,一双明眸忽闪忽闪地看着宛湘宁,奶声奶气道:“大姐姐回宫也不见见佳儿,大姐姐一点儿都不疼佳儿……”
宛湘宁一听,心里一软,回宫后忙于应付耶律清与沈贵妃,倒真是将这个小妹妹忘了。
沈君琰见了,蹲下身子看着宛佳宁,柔声道:“那四公主可在寒舍多留些日子,让你大姐姐好生补偿你一番,可好?”
宛佳宁这才笑了,拍着手掌笑道:“三姐姐没有骗我,姐夫果然是极好的。”
秦管家他们这才知道,眼前这两位竟是宫里来的贵客,忙行礼参拜:“老奴参见三公主,参见四公主。”
宛瑶宁如今已比从前大方了许多,抬手虚扶一把,笑道:“管家不需多礼,不知者不罪。”
秦管家行礼后起身,急急告了退,便匆匆忙忙地往碧沅堂去告知齐夫人了。
宛佳宁虽贵为公主,却终究是个孩子,将军府与宫内不同,她便见到任何事物都很新奇,一路蹦蹦跳跳地在锦绣苑转了一圈,就连宛湘宁与沈君琰的卧房也进去看了一眼,还不作罢,仍要去花园赏赏花。
宛瑶宁担心宛湘宁疲累,便温声对宛佳宁道:“如今是深秋,花园里也没有甚么好看的,妹妹不如就在锦绣苑里看看罢。”
宛佳宁却不作罢,偏要去花园看看才肯罢休。
宛湘宁见了,与沈君琰对视一眼,无奈笑了笑,对她道:“既如此,那便去吧。花园里新移来了几株紫龙卧雪,并几株瑶台玉凤,如今已开得好了,咱们便去看一看罢。”
宛佳宁这才笑了,拉着宛瑶宁的手便出了门,倚云、听雨忙随在她们身后跟了出去。
沈君琰侧眸,见宛湘宁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前面的两个妹妹,便问道:“你对妹妹,一向是如此亲厚的吗?”
宛湘宁面色一怔,笑容似有些凝固,闷闷道:“并不是,从前我待她们并不好。”
从前的她,对于这些庶出的妹妹,从来是轻视加无视的态度,见了面也不愿同她们说话,有时心情不好时更会将火气尽数洒在她们身上。直到再世为人之后,她才对宛瑶宁格外亲厚了些,连带着对宛佳宁的态度也和蔼了许多。宛佳宁不过是个小孩子,见宛湘宁待她好了,自然也对宛湘宁亲近了许多,时不时地便要去毓宫找她顽。
待她们到了花园之后,齐夫人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原来秦管家到了碧沅堂时,秦夫人已用过午膳歇下了,忽听说府里来了两位公主,便急急忙忙地起了身,更衣梳妆之后,急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她们后,急急行礼下去:“妾身见过三公主,见过四公主,不知两位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之极,还望两位公主海涵。”
宛瑶宁知晓她是宛湘宁的婆婆,便是长辈,自然不受她的礼,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柔声笑道:“夫人不必多礼,是我们突然来访,倒是给府里添麻烦了。”
齐夫人连声道:“不敢,不敢。”
第九章 咱们去常青阁看看
宛瑶宁温婉可人,虽贵为公主,待人却是难得的亲厚温良,丝毫不显架子。
齐夫人见了,对她也是极为喜欢的,引着她与宛佳宁一同,在将军府的花园内走了一会儿,便将她们带到了花园中的暖香亭中,让丫鬟奉了清茶与点心,一同在亭内饮茶歇脚。
宛佳宁终究是个孩子,总是闲不住的,见大人们坐在一起饮茶,自然觉得甚是无聊,便趁着宛湘宁与宛瑶宁不注意时,又悄悄地溜到花园里去顽了。
待宛湘宁注意到宛佳宁不见了的时候,忙派宫女、丫鬟们在暖香亭四周寻找,谁知竟也找不到她。宛瑶宁心急如焚,不由得便红了眼眶,拉着宛湘宁的手道:“长姐,这该如何是好?这小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宛湘宁亦急,却也只能安慰她,道:“没事的,不着急,小妹跑得再远,也是在将军府内,总不能跑到外面去,让所有的丫鬟、小厮一同找找便是了。”
宛瑶宁却依旧紧蹙着眉头,又道:“我见这花园里有不少池塘,万一小妹不慎跌落下去,却是无人知晓的,那可如何是好?”
宛湘宁微一蹙眉,轻轻叹了口气。
沈君琰在一旁道:“不必担心,四公主年岁虽小,却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只怕是小孩心性,躲在哪里同我们顽笑罢了。”
齐夫人忙让秦管家吩咐下去,命所有的丫鬟、小厮将手中的活计全部搁下,将将军府仔仔细细地找一遍,务必要将四公主找到。
秦管家自然晓得兹事体大,忙应了声是去了。
不过半个小时的工夫,将军府已被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宛佳宁却依旧不曾找到。
宛湘宁亦急,转头看着沈君琰,眸中闪出一丝惶乱,声音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你说,佳儿会去哪里?为何就是寻不到她?难道她……”说到这里,她脑中忽又想起了宛瑶宁所说过的花园中的池塘,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泛了红。
沈君琰见她眸中莹然有泪,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甚是心疼,伸手将她揽在身边,轻声安慰着:“你不要这样想,小妹想是藏在了甚么地方,我们一起再去仔细再寻一遍。不会出事的,你安心些。”
宛湘宁听了,心内稍稍安稳了一些,又去寻了秦管家过来,问道:“管家,可是每一寸地方都找过了?并无遗漏任何地方吗?”
秦管家略一迟疑,抬眸看了看齐夫人,踟蹰不语。
齐夫人见了,微一皱眉,问道:“管家有话尽管直说。”
秦管家低眸应是,回道:“尚有常青阁未曾找过。将军曾说不许奴才们去打扰杜姨娘,因此便没有去敲门,”他又抬眸看着宛湘宁,晓得宛湘宁早已知晓杜姨娘之事,又道:“四公主并不知常青阁中住着杜姨娘,那院子的大门也是常年不开的,总不会去那里罢。”
宛瑶宁听了,急忙上前,对秦管家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去看看罢,万一…万一…万一妹妹在里面呢?”
秦管家看着齐夫人,不曾应答。
秦夫人垂眸忖了片刻,心知四公主比杜若之事重要得多,若是四公主在府中出事,只怕要给整个将军府带来灭顶之灾,杜若照样是保全不了的,便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公主说了,那妾身就带你们去常青阁走走。”
常青阁位于将军府后花园内西南角最偏僻的角落,相较于其他院落的精致繁华,常青阁内杜若卧房的布置则显得实在太过素净,整个房中装饰全无,只窗前的案上摆着简洁的笔墨书籍,并几个茶盏、茶盘而已。卧榻上垂的只是素雅的青纱帐,榻上被褥也是素白的颜色。房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尊位于房间正中的白玉佛像了,一个衣着素净的少妇正虔诚的跪坐在佛像之前,双手合十地喃喃自语着,正是沈建勋的侧室杜姨娘。
杜若听见有人进屋的声音,便缓缓地转过身来,似早已料到一般,淡淡笑着起身行礼:“妾身见过公主,见过驸马,见过夫人。”
杜若穿了一件半旧的浅蓝对襟长衣、月白锦缎长裙,松松垮垮地挽了一个家常的发髻,没有任何钗环装饰,脸上也是粉黛不施。算起来,她也不过是花信年华,眼角却有了隐隐的细纹,只是她面容静谧,宠辱无惊,倒是别有一番清新雅致。
齐夫人的面容略微有些不自然,沉声问道:“你可知我今日此来,所为何事?”
杜若垂眸,应道:“可是为了一个女童?”
宛瑶宁一急,猛地冲出来,问道:“我妹妹果然是在这里吗?”
杜若并不知晓她的身份,但见她衣饰华贵,便恭谨答道:“今日,君宜去花园玩耍回来时,带了一个年约六、七岁衣饰华贵的女童,我本以为是夫人新添的姑娘,便备了些茶点,让两个孩子一同在后院顽了……”
杜若话音未落,齐夫人便已扭头向后院走了过去,宛湘宁众人忙随在她身后去了。
众人到了后院,果然见宛佳宁正与沈君宜在一起玩得高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宛瑶宁一见到宛佳宁,便飞快地跑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又哭又笑:“你这小丫头怎么随地乱跑,可知道姐姐们找你找得很是辛苦?”
一头雾水的宛佳宁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她,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泪珠,奶声奶气道:“姐姐不要忧心,佳儿与君宜哥哥在一起玩得很是高兴。”
宛湘宁微微摇头,走上前去,伸出食指轻点她的额头,佯怒道:“你倒是高兴了,可知我们为了找你,险些将将军府翻了个遍吗?”
宛佳宁从前便有些怕她,如今将她的佯怒当做了真怒,立在原地手足无措,澄清透亮的眸中盈盈含泪,低声道:“姐姐不要生气,佳儿知道错了。”
宛湘宁心内一软,还未开言,便听见一旁的沈君宜脆生生地道:“佳妹妹被骗了,公主嫂嫂才不会生气的,嫂嫂一向是极和善的,方才不过是在逗你顽罢了。”
宛佳宁听了,偷偷抬眸看了宛湘宁一眼,见她面上的怒意已换作笑意,当下便放了心,软软地歪在她的怀里,奶声奶气道:“长姐最好了,不要骂佳儿了吧……”
宛湘宁不由失笑,伸手揽着她,又嘱咐了几句,方才作罢。
齐夫人似乎一刻也不愿在常青阁逗留,见宛佳宁已平安找到,不曾对杜若交代一声,便急急带着众人走了出来。
倒是宛佳宁与沈君宜,两人在一处顽的极好,勾着手指约好要时常在一起顽,方才安心地随宛湘宁与宛瑶宁走出了常青阁。
走在路上,宛佳宁兴致不减,又跑到众人前头去了,宛湘宁又是一急,忙让倚云、听雨在后面跟着,可千万不要再让她一个人跑到别处去了。
宛瑶宁不住回眸看着常青阁,有些疑惑将军府竟还有如此僻静简陋的院子,轻轻问道宛湘宁:“长姐,这里是甚么地方?方才那个女子又是何人?”
宛湘宁眸子一顿,忖了一会儿,方应道:“这里是后花园一个偏僻的角落,方才你见到的女子,不过是府内的一个旧人罢了,只带着孩子幽居在这小院中,不与府中任何人有过来往,我也是最近方知有此人在府中的。”
宛瑶宁倒是聪慧,已注意到了杜若的蓝眸,有些迟疑地问道:“她可是异域女子?她的眸子…似乎……”
宛湘宁一怔,微微蹙眉,侧眸看着宛瑶宁,微微点了点头,又道:“你只当没见过她便是,也叮嘱一下佳儿,回宫之后莫要向旁人提起他们母子,可记下了?”
宛瑶宁点头,闭口不再言语。
宛瑶宁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不仅是在宫里,就是在任意权贵富豪府中,总有那么一个两个所在,是大家都不可提及的。
幽居在常青阁的那对母子,应当便是将军府中的不可提罢。
原本是想留在将军府中与宛湘宁多聚些辰光的,但宛瑶宁被宛佳宁唬到了,生怕她再出任何状况,便趁着天色尚明,辞了宛湘宁欲带宛佳宁回宫。
齐夫人也知,若公主们在府中再出差错,这后果却是小小一个将军府无力承担的,当下便也不再客套强留,安排秦管家为她们带了些在府中用得合心的点心,恭恭敬敬地将这两位公主送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回宫的路上,宛瑶宁搂着宛佳宁安坐车内,马车正行至闹市之中,忽听见车外有人请念佛号,似乎很是熟悉。她心内猛地一惊,一股异样的情愫倾泻而出,忙掀开车帘向外看了过去。
这一看之下,心内凉了一片,端正立于车外的,不过是个化缘的陌生僧人,并非是她心内所想之人,很是失望,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宛佳宁见了,抬眸问道:“姐姐为何叹气?难道见到了甚么不好的事儿吗?”
第十章 畅安宫
宛瑶宁垂眸看了看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没甚么。”
驾车的宦官从前从未遇见过化缘的僧人,正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却见一只纤手伸了过来,手中捧的竟是些钗环首饰,并一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子,回眸一看,正是三公主身边的宫女倚云。
倚云走出来,对那僧人微一点头,将手中的首饰尽数放在他的托钵之中,合十一礼,轻道:“我家主子信佛,只是无奈未带银两出门,只有些简薄的首饰,还可换些银钱,请大师千万勿要推辞才好。”
那僧人口念佛号,合十躬身行礼,只道:“多谢施主。”
宛瑶宁倚在车窗下听着,心内似乎被甚么揪着,脑中总是浮现出那清秀俊朗的身影,总是在梦回之际回忆起他话语的温柔,心内却比任何人都明白,与他是绝不会有一丝希望的。
宛佳宁并不晓得她心内所想,软软倚在她的怀里,奶声问道:“姐姐为何给那僧人如此多的首饰?只给一个簪子表达一下心意便可了呀。”
宛瑶宁一怔,将万千心绪尽数收起,淡淡笑道:“从前在万佛寺待着,总觉得与佛家有些缘分,见到他们如此辛苦,便想相助一二。”
宛佳宁笑道:“我母亲常说,瑶姐姐是最最善良的,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
宛瑶宁微微一笑,对她道:“回到畅宁宫后,可要替我谢谢和嫔娘娘的夸奖。”
宛佳宁得意道:“那是自然的。”
又过了三日,皇太子宛攸宁请旨离宫,欲重回北疆军营。
乾德帝恩准,只叮嘱他此去并非要引起两国征战,若能何谈,还需以和为贵,不到万不得已时,能避战则避。
宛攸宁领旨后,定于十一月初六启程离京。
宛湘宁得到消息后,心内甚是不舍,但念到乾德帝以和为贵的圣旨,还稍稍可放心一些。
沈君琰自然晓得她心内所想,十一月初六一早,便在将军府门口备好了车马,与宛湘宁一同去北正门外,为宛攸宁送行。
宛攸宁要走,郁青青自然也随他同回北疆,不愿坐车,便骑在马上与他们同行。
郁青青待宛湘宁的态度依旧如从前一般不冷不热,平日里也不愿与他们坐在一起,偶尔在府中见到,冷冷淡淡地行礼后,便径直离去。瑾兰、瑾蕙等宫女对她的失礼颇有怨言,也对宛湘宁抱怨过几次,但见宛湘宁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便也不再提了。
如今已然立冬,吹来的风夹着一股寒气,宛湘宁着白色偏襟对眉立领袄子,外罩靛青底子花卉纹样镶边浅蓝撒花对襟长衣,下配白绸底子绣靛青凤凰祥云纹样细褶裙,在沈君琰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宛攸宁见了,急忙迎了上来,道:“如今天已凉了,你又何必出来?只消过个把月,未准我就回来了,到时再去将军府看你便是了。”
宛湘宁笑道:“你要出远门,我自然是要来送你的。”
宛攸宁心内一暖,笑着点了点头,转眸又见立在一旁的郁青青,笑容更是灿烂,道:“青青,许久未见了,”伸手向身后一指,“我已命人为你备好车马,乘车、骑马皆可。”
郁青青浅浅一笑,施礼下去:“谢太子殿下。”
说罢,她便垂首径直向宛攸宁随从队伍中走了过去。
宛攸宁目送她的背影,似有些惆怅。
宛湘宁见了,轻轻一笑,宽慰道:“兄长,万事不可操之过急,还需要有耐心才是。”
宛攸宁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宛湘宁抬眸向他身后看了过去,只见两辆娇小玲珑的马车,在兵士的环围下显得有些突兀,不由奇道:“那两辆马车是……”话未说完,她便认出侍立在其中一辆马车旁的侍女,正是耶律清的近身侍女兴哥,当下便已了然。另一辆马车,也不必想,便知定是崔锦若了。
宛攸宁面色有些尴尬,轻轻叹了口气,道:“沈贵妃定要崔姑娘来相送,耶律清知晓后,亦吵着要来,于是便都来了。”
宛湘宁掩嘴一笑,揶揄道:“那兄长还不快些去与两位姑娘道别?”
宛攸宁睨了她一眼,侧眸看了看英姿飒爽的郁青青,轻轻叹了口气。
纵使对耶律清与崔锦若并无情意,但宛攸宁依旧念着她们前来相送的情分,分别走到车前去与她们说了几句话,也算是道了谢,而后又侧眸看着宛湘宁颔首而笑,便毫无留恋地吩咐左右:“启程罢。”
宛湘宁立在原地,看着兄长的旌旗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方侧眸看着沈君琰,轻轻笑道:“我们也走吧。”
崔锦若与耶律清的马车依然停留在原地,但宛湘宁却不想与她们搭话。
沈君琰浅浅笑,道:“好。”
说罢,他便牵着宛湘宁的手,向自家的马车走了过去。
边走着,宛湘宁侧眸看了一眼耶律清的马车,见她正掀着帘子看着自己轻轻笑,便也对她微微一笑,被沈君琰扶着上了马车,往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天气渐渐冷了,凛冽的风不住地刮着,宛湘宁与沈君琰皆不想出门,便窝在锦绣苑的卧房中打起了棋谱,小几上摆了清茶与点心,两人边玩边用,倒也其乐融融。
瑾兰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捧一个琉璃玉瓶,内插几株雪白的花,煞是好看。
宛湘宁侧眸见了,随口问道:“瑾兰,你这抱得是甚么花?倒是好看。”
瑾兰轻轻将琉璃玉瓶置于书案之上,回身应道:“回公主,此乃山茶花,是奴婢方才从花园中摘的,据说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雪牡丹’。”
“雪牡丹…”宛湘宁默念,轻轻笑了,“倒真是好听,也衬得起它的样貌。”
瑾兰见了,又笑道:“方才,奴婢见花园里的山茶花都开了,还有好些个别的样的,当真好看的紧,若公主有了兴致,便可与驸马去花园赏花。”
宛湘宁侧眸看了沈君琰一眼,并不言语。
沈君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笑道:“花园内却有许多山茶花,除了雪牡丹,还有百合宝珠、金盏银台、醉杨妃与御衣青,都是极好看的,若你有兴致,我陪你去看一看?”
宛湘宁点了点头,笑道:“好。”
瑾兰见他们要出门,担心宛湘宁着凉,便找了件绛紫滚边粉色绸面对襟小袄,为她披在身上,边叮嘱着外面风大,过一会子便快些回来。
宛湘宁笑着应着,牵着沈君琰的手一起去了。
两人刚出卧房,还未走到锦绣苑门口,便见秦管家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行礼后躬身道:“公主,驸马,宫里来人了。”
宛湘宁神色一凛,有些讶异,如今非年非节,也不知宫里来人,意欲何为,虽是如此,还是让他们进来了。
来人正是高荣,见到宛湘宁时,虽面上含笑,但宛湘宁却能隐隐感觉到他眸中的担忧。
宛湘宁微一蹙眉,上前问道:“公公,可是宫内发生了甚么?”
高荣抬眸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只躬身道:“陛下有旨,宣公主与驸马进宫。”
宛湘宁与沈君琰对看了一眼,又道:“那请公公稍待,我们这就去更衣。”
高荣微微摇头,道:“皇上宣公主与驸马立即进宫,更衣就不必了,请直接随奴才走罢。”
宛湘宁一怔,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侧眸看了看沈君琰,却见他亦是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当下并无他选,只好按着高荣的话,即刻启程随他入宫了。
一路之上,高荣沉默不言,无论宛湘宁如何询问,他都只道:“待公主入宫之后,自然会知道发生了甚么的。”
宛湘宁于是沈君琰在西华门下了马车,换上软轿,被抬着一路往宫内去了。
沈君琰对宫内并不熟悉,也不知如今是在往哪里走,只由着宦官引着便是。
而宛湘宁却又皱起了眉头,扬声问道:“你们要抬我们去哪里?这不是去正德殿的路!”
宦官们只顾抬轿,并不应声。
高荣亦在一旁跟着,只道:“请公主稍安勿躁,再过一会儿便到了。”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抬轿的宦官终于在一座宫殿门口停了轿。宛湘宁被扶着下了轿,抬眸往悬在宫门之上的牌匾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畅安宫”三个大字。
宛湘宁疑道:“为何将我们带来畅安宫?”
沈君琰问道:“这里是甚么地方?”
宛湘宁轻声解释道:“畅安宫的主位是和嫔娘娘,就是佳儿的生母。除了和嫔娘娘之外,另还有林美人、玉才人分别居左、右配殿。宫如其名,畅安宫一向是个安稳的所在,住在里面的人皆是性子和善之人。难道这里竟出了甚么事情吗?”
沈君琰不语,只轻轻摇了摇头。
宛湘宁轻咬下唇,听见高荣又在身后催促,便牵着沈君琰的手缓缓地迈进了畅安宫的大门。
刚进大门,宛湘宁便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哭声自正殿传了出来。
十一章 宛佳宁染疾
那哭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只在外面挺着,便能让宛湘宁生出一股哀伤怨叹之感。
宛湘宁停驻院内,细细听着,那正是和嫔的声音,温柔和婉如和嫔,哪怕是在痛哭时,也不会如平常妇人那般啼哭哀嚎,只是不知她究竟为何而哭。
瑾蕙随在宛湘宁身后,对那哭声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低声对瑾兰道:“和嫔娘娘哭得怪叹人的,听着还有些许恐怖,畅安宫里发生了甚么?”
瑾兰微微摇头,轻轻道:“我怎么会晓得,”说罢,微微上前一步,垂首对宛湘宁道:“公主,高公公不会无缘无故将咱们带到这里来,如今又听和嫔娘娘哭成这样,里面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您还是快些进去看一看吧。”
宛湘宁微微颔首,同沈君琰一起,抬步向畅安宫的正殿长宁殿去了。
刚进长宁殿,宛湘宁便见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和嫔,只见她只着一袭月白色锦缎宫装,一头秀发未挽成发髻,一应珠钗翠环全无,一张俏脸上亦是粉黛不是,双目红肿,泪流满面,看着格外令人生怜。居畅安宫左、右配殿的林美人、玉才人正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亦是泪眼盈盈的模样,边拭着泪,边轻声安慰着和嫔。
宛湘宁与沈君琰对视一眼,方要开言问问和嫔,却被旁边传来的乾德帝的声音唬了一跳。
“你们来了?”
宛湘宁与沈君琰齐齐回身看了过去,只见长宁殿东侧殿的纱帘之后,乾德帝与苏皇后正端坐在明窗下的锦榻上,在往一旁看了看,只见沈贵妃带着宛俪宁、宁妃带着宛钟宁、另还有宛瑶宁与耶律清亦在下首相陪,只是未见冯昭仪,想来是因位分太低而不得入内的。
两人正疑惑间忽又看见纱帘被掀起,太医袁思齐自里面走了出来。刚一见他,原本哀哀而泣的和嫔起身扑了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道:“太医,太医,我的佳儿怎么样了?可有些好转?”
宛湘宁听了,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向乾德帝与苏皇后请安,急急问道:“和嫔娘娘说甚么?佳儿怎么了?出了甚么事?”
和嫔一心扑在袁思齐身上,未得空来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宛瑶宁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解释道:“长姐,也不知为何,自上次从将军府回来之后,佳儿当晚便突发疾病,我们本以为她是贪玩受了凉,便没有惊动你,可不想已经好些日子过去了,她竟一点也未见好,我们都快急死了。”
苏皇后在一旁柔声道:“是啊,湘儿,今儿就是想问问你,那日在将军府中,可有何特别之事发生?”
宛湘宁垂眸暗忖,若说特别之事,莫过于宛佳宁独自跑去杜若的常青阁中玩罢了,只是此事,还不可让旁人知晓。想到这里,她微微侧眸看了看宛瑶宁。宛瑶宁见了微微摇一摇头,她这才放了心,看来宛瑶宁果真依着她的嘱咐,并未将遇见杜若之事告知旁人,心内便稍稍安稳了一些。
想到这里,宛湘宁回道:“母后,佳儿去将军府做客,不过也就半日的辰光,只是看了看儿臣所居的院子,又去花园里顽了一会儿,便让三妹妹带着回宫了,哪有甚么特别之事。”
宛瑶宁在一旁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苏皇后与乾德帝对视了一眼,并未应声。反倒是乾德帝看着她,柔声道:“湘儿,父皇与母后并非信不过你,只是佳儿亦是朕的女儿。她的安危,朕定是要放在心上的,我们将你们叫到这里来问一问,你也不要介怀。”
宛湘宁听了,眼眶一热,道:“父皇说的是哪儿的话,佳儿亦是儿臣的妹妹,若治她身子不好,该早早儿回宫里探望她才是。”
宛俪宁在一旁听着,恨恨地剜了宛湘宁一眼,恨恨地想着,本以为她出嫁之后,父皇对她的宠爱能减上几分,却不想对她竟又是如此的温柔和善,只怕尚有她在一天,自己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对宛湘宁道:“前儿,慕王府的小郡主入宫,倒是曾对妹妹提过一事,那日她刚巧路过将军府,见大门口外空落落的,连个把守的士兵都不见。按理说,公主在府内游玩,本该是加强守卫才对罢。因此她一时有些疑惑,便悄悄推门进去了,见到整个将军府中之人皆慌里慌张地东找西望,还见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一旁指挥,说甚么‘一定要将四公主找出来’之类的话。她便觉得很是奇怪,还专门问我四公主是不是不见了。长姐可知此事?”
宛湘宁一怔,旋即轻笑,道:“佳儿是小孩子心性,见到好玩的事物便跑得没影了,本没有多大的事,是齐夫人有些紧张,便命整个将军府中人皆去搜寻,不过一会儿便在花园里找到了她,并未发生任何意外。”
沈君琰接着道:“此事说起来,是将军府招待不周所致,还请皇上与皇后娘娘恕罪,”说罢,他躬身对乾德帝与苏皇后行了一礼,又转身对和嫔行了一礼,“还请和嫔娘娘恕罪。”
和嫔一怔,霎时止住了哭泣,有些惶然不知所措,启唇似欲说些甚么,又垂眸止住,只缓缓走入纱帘之内的卧榻旁,伴着宛佳宁去了。
乾德帝与苏皇后皆能体会她如今的心情,自然不会责怪她的失礼。
宛俪宁轻咬下唇,又欲说点甚么,却被身旁的沈贵妃一把扯住了衣袖,生生止住将话咽回了腹中。
宛湘宁侧眸看着袁思齐,关切问道:“佳儿究竟是何情形?”
袁思齐躬身应到:“回公主的话,四公主原本不过是受了风寒的咳嗽、发热等症状,微臣便按着清热止咳的法子医治,不想没过两天,不但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四公主竟渐渐昏睡了过去,到如今都未清醒。微臣医术不精,实在不知究竟是何症状,也是忧心的很。”
宛湘宁听了,便往纱帘里去,看了看宛佳宁。
只见那小小的人儿紧闭双目,静静地躺在卧榻之上,一双精灵闪动的眸子如今已看不见了,若非她的小脸上尚余一丝红晕,依稀尚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只怕众人皆会以为她已经故去了。
宛湘宁侧眸见在一旁细心为爱女擦拭双手的和嫔,轻声问道:“和嫔娘娘可也怀疑此事与我有关?”
和嫔一怔,回眸看着她,细声道:“臣妾并不怀疑此事与公主有关,公主从前对佳儿并不甚关心,却也不会刻意刁难于她,而到后来,公主对佳儿日渐亲厚,公主对我母女并无所图,想是真心喜爱佳儿,佳儿对长姐亦是愈加依赖了。这些,臣妾平日里都看在眼中,又哪里会怀疑公主呢?只是…”她又侧眸看了一眼宛佳宁,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亦有些哽咽,“只是如今见到佳儿如此模样,让我这个做娘的如何能不心疼……”
宛湘宁心里一暖,柔声又道:“既如此,也请娘娘放心,我定会想法子让佳儿醒过来的。”
和嫔如今已是无计可施,听宛湘宁如此说法,倒似是心里安稳了一些,颔首道:“多谢公主。”
又陪着和嫔为宛佳宁擦拭了双手与小脸,安慰了她几句,宛湘宁便起身回了正殿之中。
细细想了一想,自她进殿以来,出处了宛俪宁与宛瑶宁之外,在场众人并未开言讲过一句话。不过再想也是,沈贵妃想说的话都已借着宛俪宁之口说了出来;宁妃与宛钟宁且不说本意如何,素日里给人的感觉便是安静且怯懦,自然不会多说些话;而耶律清虽然也在场,但终究是个异族公主,对启国皇室的家务事,自然也是不便开言的。
正想着,她又听见袁思齐对乾德帝道:“皇上,微臣惶恐,想是微臣医术不精,至今未能让四公主醒来,还请皇上责罚。不妨,再请太医院其他几位太医一试,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乾德帝还未开言,苏皇后便在一旁道:“袁太医的医术,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在太医院稳居榜首,若连你都没有法子,只怕让其他太医过来也是白搭。”
乾德帝轻轻叹了口气,点头不语。
袁思齐下拜,口称不敢,一时间竟老泪纵横。
宛瑶宁听了,轻轻咬着下唇,似有话说,却又立在原地,踟蹰不语。
苏皇后细心,一眼瞥见了,便柔声问道:“瑶儿,你可是有话要说?”
宛瑶宁福身一礼,忖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言道:“儿臣在万佛寺时,曾见许多百姓身患恶疾,大夫无力救治时,便让人抬着去万佛寺,请朗清大师为其医治,”她微微垂眸,又道:“那…那朗清大师似乎是医疗圣手,能解许多疑难杂症。”
宛湘宁一怔,侧眸看着她,见她面色染上一丝红晕,一双明眸却莹莹剔透,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宛瑶宁继续道:“儿臣想,若是袁太医说此症与普通病症不同,可不可以请朗清大师入宫为佳妹妹瞧瞧病?”
十二章 只怕会让她失望
苏皇后闻言,有些讶异,细忖一下,应道:“招僧人入宫为公主瞧病,只怕是于理不合的。”
宛瑶宁一听,眸子一黯,低声应道:“母后说的是,只是……”
“只是,如今佳儿正为怪疾所扰,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又生枝节,为今之计,还是先将她医好再说,那些规矩不规矩的,哪里比得了人命重要呢?”宛湘宁在一旁道。其实,宛瑶宁的心思,她约莫能猜出几分,自然不愿让宛瑶宁与朗清再见面。只是,朗清的确是疗伤治病的圣手,若他能将宛佳宁医好,让他们见一面倒也无妨,总归是在宫里见面,想来是出不了甚么差错的。
乾德帝听了,倒也点了点头。
苏皇后知他心疼女儿,当下也不再多说,只道:“那便让高公公去传旨罢。”
宛湘宁又道:“那朗清大师是佛家高僧,若让人持圣旨前去宣召,只怕会慢待了大师。”
苏皇后微微颔首,又道:“那该当如何?总不好派鸾驾去接吧?”
宛湘宁笑道:“自然不必,出家人四大皆可,哪儿会在意鸾驾。”
苏皇后不语。
倒是沈君琰略微上前一步,躬身道:“臣与朗清大师本是好友,不若由臣前去想请,想来他会愿意随臣一道入宫的。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苏皇后一喜,笑道:“那敢情好,有劳驸马了。”
沈君琰躬身领旨,待宛湘宁又与苏皇后说了几句话,便欲带着妻子离宫回府去,不想却又被宛俪宁拦住了去路。沈君琰一怔,眉间微微一蹙,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躬身道:“不知二公主还有何指教?”
宛俪宁睨了他们一眼,居高临下地道:“今日请长姐回宫,主要便是为了小妹之疾,如今事情未了,驸马怎可轻易带长姐离宫?”
沈君琰问道:“方才已然言定,由微臣去万佛寺请朗清大师入宫为四公主诊治。臣实在不知,二公主此言何意?”
宛俪宁冷冽道:“小妹之疾是自将军府回宫后所患,难道将军府与此就真的毫无干系吗?”
宛湘宁眉间一蹙,问道:“那依你之见,将军府与此事有何干系?”
宛俪宁眸子一暗,微微低眸,道:“这…妹妹的确不知,但若长姐许侍卫们在将军府搜查一番,只怕妹妹便会知晓了……”
宛俪宁话音未落,沈贵妃已拍案而起,对女儿怒目而斥,道:“胡言乱语!且不说沈将军军功盖世不可亵渎,如今沈公子贵为当朝驸马,大公主又居于将军府中,搜不搜查岂能容你放肆胡说?”边说着,她侧眸看了乾德帝与苏皇后一眼,见她们面色如常,又沉声道:“大公主一向友爱弟妹,难道将军府内还会有甚么害佳儿染得如此怪疾之物吗?”
乾德帝听了,脸色微微一沉,抬眸看了宛湘宁一眼,并未做声。
宛湘宁听沈贵妃言中虽在斥责宛俪宁,但那最末一句,阴阳怪气,让她身上的嫌疑又大了一些。
沈君琰听罢,微微一笑,躬身道:“谢贵妃娘娘,两位公主来寒舍做客时,微臣在一旁看着,两位公主待大公主确是极为亲热,大公主待妹妹自然也是极好的。两位公主大驾光临,将军府阖府上下皆感荣幸之至,唯恐招呼不周,又何来害公主染疾之物?”边说着,他侧身对乾德帝施了一礼,又道:“若陛下不信,尽可去将军府一查,臣与公主定当恭候。只是,”他微一抬眸,“若因此事,扰了大公主与陛下及四公主的骨肉情深,只怕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乾德帝低眸思忖,并未做声,过了好一会子,才抬起头来,看着宛湘宁笑了笑,柔声道:“驸马说的是,你一向待佳儿极好,父皇怎么会怀疑到将军府呢?今日的传召颇为突然,想来你也惊到了,先随驸马回府去歇着罢。”
宛湘宁轻轻舒了一口气,福身应道:“是,多谢父皇。”
说罢,她又对苏皇后施了一礼,侧眸看了宛瑶宁一眼,便与沈君琰一同转身去了。
苏皇后在后面看着,这一双璧人郎才女貌,宛如画中人儿一般,般配的很,又见沈君琰一心护着宛湘宁,心里倒也踏实多了,含笑看着女儿、女婿的身影渐渐去了。
刚一出畅安宫的大门,宛湘宁一把将沈君琰扯住,上前几步看着他问道:“你方才怎么敢如此说话?难道你就不怕父皇真的派人去搜查将军府吗?”
沈君琰见她眸中似有些慌乱,心里自然晓得她的担心,若是杜若与君宜被搜查出来,他们的蓝眸定会引来众人的猜疑,若耶律清将北辽关于蓝眸人的传言同他们说了,那害得宛佳宁染疾这口黑锅,想是会被扣在杜若与将军府的头上。
沈君琰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且放心,皇上一向最偏宠你,怎么会因为沈贵妃与二公主的几句挑拨之语而怀疑到你身上呢?”
宛湘宁轻咬下唇,默然不语,其实宫内很多人都晓得,她从前待妹妹们并不似如今这般亲近,甚至还会欺负她们,若非她如今性子大变,否则想来定有不少人会将这顶帽子扣在她的头上罢。
沈君琰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在担忧,又道:“若你担心,待我去万佛寺时,将杜若母子带上,让她们在万佛寺暂住些时日。到时哪怕朗清无法让四公主病情好转,皇上依旧要来搜查将军府,咱们也不怕的。”
宛湘宁听了,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也好,只是,杜若是女子,住在万佛寺方便吗?”
沈君琰微微笑道:“不妨事,万佛寺难道就没有女香客吗?”
宛湘宁轻轻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说罢,又轻轻叹了口气,又担心着宛佳宁的怪疾,道:“若你无事,还是早些去万佛寺将朗清师父请入宫来罢,我有些担心佳儿的身子。”
沈君琰浅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将你送回将军府后,我便去万佛寺。”
万佛寺的经室内,朗清在蒲团上打坐,右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捻着念珠。不知为何,总是心绪难平,他缓缓睁开双眸,看着摆在长案上的那个雕花的红漆木盒,里面尽是些少女的钗环首饰,其中的一环玉镯让他眸子一沉,他曾经在宛瑶宁的手腕上见到过它。
朗清的目光微微向左一扫,见宛瑶宁曾用过的那把桐木古琴依旧置于案上,当时她在此抚琴时,腕上带着的便是那个白玉镯。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
曾经的她微微笑着,声音清脆地道:“大师,你可识得此曲?……此曲名为《湘夫人》,写的是湘君企待湘夫人而不至,驰神遥望,祈之不来,盼而不见之意。我小时候便听过,不想今日,在这寺庙中,竟又听到了。”
乐曲声似乎悠然而起,让他的心内竟平添了一丝伤感。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那琴声似乎确是近在耳边,朗清一怔,侧耳而听,倒真的听见一缕琴音自窗外传来。又细听了一会儿,他眸子一沉,沉声道:“不是说过,不许你再寺中再奏此曲的吗?”
话音刚落,琴声戛然而止,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沈君琰抱琴而入,笑道:“我想着许久未见了,突然到访,总要带些礼物才是,便在外为你弹奏一曲。若你不领情,那便算了,我不弹就是了。”
朗清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来,何事?”
沈君琰在他身侧的蒲团上盘膝而坐,将琴置于腿上,侧头看着他道:“自然是有事相求。”
朗清又问道:“何事?”
沈君琰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案上那盒珠宝吸引住了,低眸看了许久,方看着朗清问道:“你这里哪里来的如此多的钗环首饰?”
朗清不动声色地将红漆木盒合上,淡淡道:“此乃寺中僧人下山化缘所得。”
沈君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旁的倒没甚么,只是那支白玉镯看着倒很是眼熟,想是三公主的东西。”
朗清微微低眸,道:“不晓得,只晓得是位女施主罢了。”
沈君琰点了点头,倒也没说甚么,只是将今日在宫中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对朗清讲了。
朗清听见是宛瑶宁举荐她入宫为宛佳宁诊治,心内倒是一恍,思绪蓦地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子,方缓了过来,道:“只怕我医术不精,会让你们失望。”
沈君琰道:“无妨,你且去试试便是,太医院已束手无策,就算你真的医不好公主,也不会有人怪罪于你的。”
十三章 北辽之毒
朗清垂眸,他并非害怕被旁人怪罪。
沈君琰对他的心绪浑然不觉,又道:“对了,有件事情还需得你相助。”
朗清淡淡一笑,应道:“何事?你且说来。”
沈君琰便将今日宫中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对他讲了,而后又将杜若与沈君宜的身份和盘托出,最末方道:“如今我已将姨娘与二弟带来万佛寺,正在大雄宝殿候着,还请你快些让小师父们安置了他们罢。”
朗清睨了他一眼,无奈道:“你既已将人带了来,还说甚么有事相求,明明是将军府的大公子来下命令了罢。”
沈君琰素来与他相熟,晓得他并未恼怒,又笑道:“这我哪儿敢?只不过事发突然,除了你这里,我实在想不出有甚么地方能让他们暂且避上一避了。”
朗清轻轻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让他们暂时住在上次你与夫人来寺调养时住的院子里罢。”
沈君琰笑道:“如此甚好。”
虽有些不情愿,朗清还是同沈君琰一起去大雄宝殿见了杜若与沈君宜,见到他们母子碧蓝的眸子,倒也明白了沈君琰为何定要他们出府避祸,只是佛门之人四大皆空,对这些传言并不在意,因而他也并未多问,只让小沙弥好生招待着便是了。
宫里传召的紧,且宛佳宁的病情也不好再拖,安顿好杜若与沈君宜之后,朗清便与沈君琰一同离寺下山,往京城里去了。
在入宫的马车里,沈君琰依旧抱着他那把桐木琴,不理会独自在一旁打坐的朗清,自顾自地弹起了那支旧曲。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朗清微微蹙眉,并未睁眼,却在暗自听着。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捐余袂兮江中,遗余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沈君琰看着他,浅浅而笑。
他一向极为聪慧,在寺中亦住了好些日子,对于宛瑶宁对朗清的情意,看得自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无奈此事并非让人皆大欢喜之事,未免宛湘宁忧心,他并未对妻子提过半句。但是,今日在宫中,当宛瑶宁提出让朗清入宫诊病时,宛湘宁看向她的眼神中,慢慢的皆是担忧与无奈,那时他便知晓,对于宛瑶宁的心事,宛湘宁定是心知肚明的。
本以为朗清一心向佛,不会对宛瑶宁的情意有任何反应,但如今见他听见琴曲时蹙起的双眉,沈君琰不禁有些诧异,看来事情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待沈君琰带着朗清来到畅安宫时,宛湘宁已在宫门外等着了,见他们到了,便上前几步迎道:“你们来的倒是很快,事情都安顿好了吗?”
沈君琰知她问的是杜若母子,点头应道:“都安顿好了,”说罢,又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不是让你先回府去歇息吗?怎么又入宫了?”
宛湘宁微微一笑,伸手覆上他的手,道:“我想了想,还是不安心,总想着佳儿的病。便又来瞧瞧。”说罢,又侧眸看着朗清,道:“有劳大师了。”
朗清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应道:“贫僧不敢当,见过公主。”
宛湘宁忧心着宛佳宁,便也不与他多言,只带着他们进了畅安宫,步入了长宁殿。
宛佳宁依旧安静地躺在锦榻之上,苍白的毫无血色。和嫔一脸温柔地坐在榻边,时不时地轻抚她的面颊与小手,轻声对她低语几句,只是那与宛佳宁一般消瘦苍白的面颊,还有那红通通的眼眶,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宛湘宁带着沈君琰与朗清走上前去,轻声道:“和嫔娘娘不要太过担心,还是先让朗清大师诊治一番罢。”
和嫔听了,缓缓起身,转身看着朗清,垂眸道:“如此,有劳大师了。”
朗清合十行礼,应道:“不敢当,贫僧定当尽力。”
方才进门时,朗清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并未见到宛瑶宁的身影,倒也轻轻舒了口气,如今见了苍白如雪的宛佳宁,自然已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她的病情上,目不转睛地为她诊起了脉。
等在一旁的宛湘宁看着和嫔问道:“父皇、母后他们都回宫了吗?”
和嫔的目光仍停留在宛佳宁身上,听见宛湘宁的问话,轻轻应道:“皇上、皇后在此陪了好一会子,后来都乏了,便回寝宫去歇息了,只说待大师诊病结束,去同他们讲一声便是。然后,沈贵妃、宁妃娘娘他们也一同走了,唯有三公主留下了,刚刚又出去了,不知在忙些甚么。”
宛湘宁听了,微微一笑,道:“是我让瑶儿去小佛堂为佳儿点一盏长明灯,再诵上几部经,不知能否感动佛祖,让佳儿转危为安。”
和嫔听了,方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感激道:“多谢大公主。”
沈君琰在一旁听着,侧眸看了看妻子,晓得她为何在此时将宛瑶宁支走,便只笑了笑,并未开言。
过了好一会子,朗清方诊好了脉,轻轻将宛佳宁的小手放回锦被之中,起身看着沈君琰,面色有些凝重。沈君琰一怔,问道:“如何?”
和嫔目不转睛地看着朗清,见他表情如此凝重,心急如焚,眸中泪光盈盈,心内既盼着他能说些甚么,又怕他真的说了甚么。
朗清又低眸忖了一会儿,自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之后取出一小颗药丸,伸手递给立在一旁服侍的小宫女,轻声道:“将这药丸化在水中,喂公主服下,想来再过一会儿便能有所好转。”
和嫔一同,眸中一亮,忙让宫女按照朗清所言去做,又垂首向朗清道谢。
朗清与她客气了几句,便示意沈君琰与宛湘宁同他去外面说话。
沈君琰与宛湘宁对看了一眼,知晓此事并非那么简单,便依他所言去了。
朗清开门见山地道:“四公主如今的症状,与当日沈将军的症状极为相似。”
沈君琰一怔,问道:“你的意思是,是被耶律清所害?”
朗清不置可否,只道:“那我不晓得,只是症状相同,应当也是中毒所致。”
宛湘宁在一旁问道:“那你方才给佳儿服下的又是甚么?”
朗清微微一笑,应道:“是我按着清公主给沈将军的解药所制的药丸,只是有两味药材找不到,但药效应当也是有的,只是比真正的解药会差一些。且四公主中毒尚轻,想是下毒之人心存顾虑,不敢下得太重,因此那药丸想来应是能缓解一些的……”
朗清正说着,忽被门外传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侧眸看去,只见一袭浅蓝宫装的宛瑶宁脚步匆匆地自外面进来,面颊微红,一双清眸直直地看着自己,心内似被轻轻撞击了一下,惶然垂下头去,不再开言。
宛湘宁见了,问道:“瑶儿回来了?”
宛瑶宁应道:“是,长明灯已点好,经书也诵了几卷了。”
宛湘宁见她面颊泛红、气喘吁吁,想来是一路来得匆忙,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并未再说些甚么,只侧眸对沈君琰与朗清道:“既如此,我还是回毓宫一趟,去找耶律清问个明白罢。”
沈君琰听了,看了朗清一眼,对宛湘宁道:“如此,也好,我与你一同去罢。”
说罢,两人便携手一起走了,只留朗清与宛瑶宁依旧站在畅安宫的前院中。
到了毓宫,吴嬷嬷带着几个原本服侍宛湘宁的宫女迎了出来,行大礼参拜。
宛湘宁再见到她们,自然也深感亲切,无奈心内有事,无暇与她们叙话,只让瑾兰将她们扶了起来,便与沈君琰一同,往耶律清所居的寄灵阁去了。
耶律清见他们两人突然造访,倒有些诧异,忙让兴哥与淑哥去小厨房备些**茶与茶点,将他们迎进偏殿坐了,俏声问道:“公主与驸马来此找我,可是有事?”
宛湘宁亦不瞒她,轻轻点了点头,便将方才在畅安宫内朗清所言一五一十地对她讲了一遍。
耶律清听了,大惊失色,忙道:“这不可能!我与四公主无冤无仇,何苦去害她?”
宛湘宁微微蹙眉,道:“可朗清大师也没有理由骗我们。”
耶律清轻咬下唇,又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敢对佛祖发誓,此事绝对与我无关。我到此处是因何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我有甚么理由去害四公主呢?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何必去做?”
宛湘宁细忖一下,觉得她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沈君琰在一旁问道:“既如此,公主可知晓,宫内还有何人拥有此毒吗?”
耶律清摇头,应道:“那是北辽之物,除我之外,应无人可有了。”
十四章 此事不会就这样过去的
耶律清虽有些野心与心计,却并非矫揉造作之人,对自己所为之事一向并不会以谎言矫饰。对于这一点,宛湘宁并不怀疑,既然她言语中如此肯定,想来此事或许真的并非是她所为。想到这儿,她抬头与沈君琰交换了个眼神,宫内唯有她一人是北辽人士,若非来自她的手中,那这毒又是从何而来的?
不经意间,宛湘宁的目光轻扫过耶律清,却见她面上竟有一丝惶乱,口中轻轻呢喃着甚么,便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耶律清又似回过神来一般,恢复原状,却仍轻咬着下唇,轻声道:“没甚么,只是在想…想这毒是自何处而来的罢了……”
宛湘宁不疑有他,又道:“既非是你下的毒手,那可否请你赐解药一颗?佳儿不过才六岁,如今受此磨难,若是兄长在北疆知晓了,还不知有多心疼呢。”
耶律清低眸暗忖,过了一会儿,方轻叹了口气,缓缓步入内室,自明窗边的小几上取了个锦盒,自里面取出一枚药丸,走过来递给宛湘宁,道:“四公主如此可爱,我也不忍她受罪,解药给你,你可相信此事与我无关?”
宛湘宁伸手接过,柔声道:“自然,还要多谢你相助。”
耶律清轻轻一笑,道:“不必了,只是此事……有些蹊跷……”
宛湘宁面色一凛,道:“我会查清楚的。”
自毓秀宫里出来,宛湘宁轻捻着那装着解药的锦囊,缓缓往畅安宫的方向走着。
沈君琰在一旁陪着,见她低头不语,心内亦在思忖,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快步上前,阻住了宛湘宁的去路,伸手将她的纤手握在掌心,看着她问道:“你…该不会真的在怀疑姨娘吧?”
宛湘宁抬眸看着他,反问道:“除了耶律清,唯有她是北辽人士,对吗?”
沈君琰一怔,应道:“是。且不说姨娘手中是否有毒,她与四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宛湘宁垂眸,忖了一会儿,又抬眸问道:“沈将军可曾对你们提起过杜若的身世吗?”
沈君琰摇头,道:“只说是个孤女,见她可怜便带了回来,旁的就再未说过了。”
畅安宫内,一位青衣僧人与一位蓝衣少女相视而立,这情形着实有些怪异。
朗清最先打破了沉默,双手合十,垂眸轻道:“多谢月女慈悲,赐我寺僧人许多珍宝。”
宛瑶宁一听,轻轻笑了,道:“那位师父果真是万佛寺的吗?那些珠宝,倒真的是给对了。”朗清低眸不语,耳边又听得宛瑶宁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擅自向父皇举荐你入宫为妹妹瞧病,给你添了麻烦,你可会怪我?”
朗清一怔,应道:“贫僧不敢。万佛寺本就是启国国寺,为皇家分忧亦是分内之事,何来麻烦一说?”
宛瑶宁清眸低垂,心内不禁有些郁结,闷声道:“方才你与姐姐、姐夫说话时,并未自称贫僧,何需对我如此客气?”
朗清躬身一礼,应道:“想是贫僧一时忘了规矩。”
宛瑶宁重重咬着下唇,心内闷得有些作痛,有些话明知不该说出来,却又觉得不说出来有些不甘心,思忖了许久,方试探着开了口:“今日你入宫…见到…见到我,心里…心里可有一丝欢喜?”
朗清一怔,不想一向内敛的她竟如此大胆,竟在此处说起了这些,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恍了一会儿,方沉声道:“贫僧得见善男信女,皆感欢喜至极。”
宛湘宁清眸一黯,鼻子一酸,只觉眼眶亦在微微发热,忙将头侧向一旁,不知该再说些甚么。
就在此时,宛湘宁与沈君琰携手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对视了一眼,忙走上前去,笑道:“原来你们在此叙旧。亏我们两个辛辛苦苦地去为佳儿求医去了。”
朗清听了,抬眸问道:“求医?”
宛湘宁笑道:“是的,巧遇一位塞外名医,刚好有法子为佳儿医治。”
宛瑶宁忙稳了下心神,笑道:“既如此,快将他请过来罢。”
宛湘宁笑道:“我们已经将药带回来了。”说罢,她抬步又进了长宁殿,见和嫔正泪眼盈盈地看着躺在榻上的宛佳宁,不由一怔,忙上前问道:“娘娘,佳儿如何了?”
和嫔抬眸看着她,眸中的泪光也难掩面上的笑意,应道:“你看,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佳儿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宛湘宁低眸看去,果然见宛佳宁已不复初时的苍白,面上已有了一丝红晕,心内自然也很欢喜,笑道:“如此甚好。”说罢,她从袖中将耶律清所赠的解药取了出来,伸手递给和嫔,柔声道:“请娘娘将此药化于水中,喂佳儿服下,不出两个时辰,佳儿便会醒来了。”
和嫔眼见着宛佳宁有了好转,对宛湘宁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忙接了过去,让宫女取了碗水过来,依着她的话,将解药喂给宛佳宁服下了。
宛湘宁知晓宛佳宁已然无恙,亦不愿再在宫里逗留,便与沈君琰、朗清一同辞了和嫔,准备出宫去了。
纵使宛瑶宁心中再不舍得,也不敢流露出半分,也只得恋恋不舍地将他们送至西华门,又看着他们离去的马车恍了许久,被听雨连声催促了数次,才依依不舍地回身而去。
回到将军府后,宛湘宁并未做半刻停留,径直去了常青阁,在杜若的居室中里里外外地寻着。
沈君琰默然立于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方走进来与她一同寻着。
只是杜若的屋子极是素雅简洁,一应装饰全无,不过几张桌椅、几卷书册,并榻上的衾褥罢了,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被他们两个由里到外地搜了一遍。
最终,一无所获。
宛湘宁轻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闷不作声。
得到消息的齐夫人带着秦管家与丫鬟们一同到了,刚一进门便见宛湘宁垂首独自坐着,心内疑惑,却不敢问她,只好走到沈君琰身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君琰侧眸看了宛湘宁一眼,见她并未有阻止的意思,便将宫内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对齐夫人讲了,听得齐夫人不禁有些胆战心惊:“难怪你匆匆忙忙地将杜若与君宜带走了,不然可要惹了大祸了,”边说着,她神色一凛,沉声道:“我早说过,将她留在府里,始终是个祸端,可你父亲非要将她留下,我本见她这几年安分守己从不外出,已略微放心了一些,不想竟又惹出了这等事端,这该如何是好?”
宛湘宁听了,抬眸问了一句:“父亲可曾提起过姨娘的身世吗?”
齐夫人一怔,摇了摇头,道:“只说是自战场上救下来的孤女,已无家可归了,便带回了府中。他不在府内时,我倒也问过杜若,只是她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只说是被将军所救,为了报恩便以身相许了,至于父母、姓名却是半个字都不肯提的。”
宛湘宁听了,微微点头,轻道:“既如此,那便算了,想来是我多虑了。”
齐夫人见她似有些乏了,便让沈君琰与瑾兰、瑾蕙同她一起回锦绣苑去歇息了,又命厨房炖了野鸡崽子汤送去锦绣苑,为她调补一下身子。
还未到晚膳的时辰,宫里便传出信来,说四公主已然清醒过来。宛湘宁听了,自然欢喜,但也并未多言,只让人给和嫔带了句话,让她有空去毓秀宫里谢一谢耶律清。
和嫔是个极聪慧之人,虽不知此事与耶律清究竟有何相关,但也知道宛湘宁不会无缘无故地提此要求,便在宛佳宁身子渐好之时,带着她一同去毓秀宫里走了一趟。
只是,相对于和嫔的盛情道谢,耶律清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不过说了几句话,便让兴哥与淑哥送了客。后来,乾德帝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此事,对耶律清倒是大加赞赏了一番,赐了她许多珍奇珠宝,这才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这几日来,宛湘宁看上去总是郁郁不乐,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闲暇之际总会想起宛佳宁中毒之事,可再细想下去,却是毫无头绪,不由得更是心烦意燥。
沈君琰看在眼里,实在按捺不住,想劝她几句:“杜若的屋子你也搜了,并未见到毒药,应当不是她的做为。再说,四公主已然无恙,你又何必再如此纠结呢?”
宛湘宁抬眸看着他,轻轻笑道:“你以为,此事会这样过去吗?不会的。佳儿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她可是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公主遭人下毒,你以为这种事情会不再被人提起吗?就算是我不再查,父皇也会查个清楚明白的。只怕最终,还是会不得不将将军府牵扯进来。”
沈君琰一怔,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宛湘宁应道:“我想了许久,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如,我们明日去万佛寺见一见杜若罢。”
十五章 暴雨之前
翌日清晨,刚用过早膳,宛湘宁便让秦管家备好了马车,同沈君琰一起带着瑾兰、瑾蕙与墨染一同准备要出门。齐夫人见了,心知兹事体大,自然不会阻拦,只叮嘱墨染与瑾兰、瑾蕙一路上要好生照料着,便送他们出了大门。
一路上,宛湘宁乘车,沈君琰骑马,并未有太多言谈,一行人只闷闷地赶路。
约麽半个时辰的工夫,一行人便到了万佛寺的山门之外。
守在山门外的僧人见了,自然识得他们,认得他们的身份,也晓得他们是住持的旧友,便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直接便迎到了经室中,见到了独在经室中打坐的朗清。
朗清见到他们,丝毫不感诧异,并未起身,只淡淡招呼他们在一旁坐了,方道:“可是来接那位女施主与小施主回府去的?”
宛湘宁微微一笑,应道:“只怕还要劳烦大师再照拂他们一阵子,我们此次来,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姨娘罢了。”
朗清微微抬眸看了看她,倒也没再说甚么,只轻轻颔首,淡淡道:“他们都在东厢房,你们请自行过去罢。”
宛湘宁与沈君琰对视一眼,便起身告辞,出了门径直往东厢房去了。
在寺庙中,并没有如将军府中那般繁琐复杂的礼仪与尊卑之别,杜若带着沈君宜便住在了从前齐夫人与沈君琰住过的小院内。
宛湘宁与沈君琰走进小院时,沈君宜正独自蹲在前院中玩,杜若则搬了把藤椅出来,坐在屋檐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见到他们走进来,杜若面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一双蓝眸直直看着他们,并未开言。倒是沈君宜见了他们,轻呼一声跑上前来,一把抱住宛湘宁,笑道:“公主嫂嫂和大哥哥可是来陪我顽的?”
小小的孩童并不懂得长兄为何要将他们母子送来万佛寺,也不懂得万佛寺与将军府有何不同,只觉得换了个陌生的环境,反而更好玩一些。自出生起便未离开过将军府的他,对万佛寺中的任何事物都感到无比的新奇,觉得万佛寺比将军府好玩的多。
宛湘宁低眸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柔声道:“是啊,哥哥与嫂嫂都想念你,特地来寺里同你一起顽的。”
沈君宜听了,乐得拍着手笑,回头对杜若道:“娘亲,你看我说的可对?大哥哥与公主嫂嫂是不会把我忘了的。”
杜若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应声。
既然被这个孩子缠上了,少不得要陪他先玩耍一会儿,被他缠了许久,方哄着他撒开了手,让宛湘宁、沈君琰与杜若一同进了屋里说话。
进了屋后,杜若奉上两盏淡茶,然后便安静地坐在案边,只待他们两人说话。
宛湘宁不想与她卖甚么关子,便直说道:“姨娘可知晓,自上次佳儿去过府里回宫之后,便染上了怪疾,一直昏睡了好些日子,最近才转危为安的。”
杜若一听,眼眶一红,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听朗清师父说了,”边说着,她低眸看了自己一眼,重重叹了口气,又道:“不祥之人始终是不祥之人,这命运总是逃脱不得的……”
沈君琰见了,心内有些不忍,便宽慰道:“姨娘切莫如此说话,湘宁并非是此意。”
宛湘宁轻轻一笑,亦道:“是,后来经查实,佳儿之疾乃中毒所致,实则与姨娘无关。”
杜若一惊,抬眸看着宛湘宁,惊问道:“竟有人胆敢给公主下毒?”
宛湘宁淡淡笑,并不回答,却又问道:“姨娘可知晓一种名为‘千日醉’的奇毒?”
这药的名字,是她前几日问过耶律清方才得知的。
杜若一听,大惊失色,面色惶恐,很是不安,紧紧咬着下唇,并不应声。
沈君琰见了,迟疑问道:“姨娘…可知晓?”
杜若垂眸忖了好一会儿,方抬眸轻轻道:“此乃北辽之物,我虽未见过,却是听说过的。”
宛湘宁一怔,轻道:“你…从未见过?”
杜若轻轻点了点头,道:“那种药名贵得很,并非人人可以接触到的,我身份卑微,自是没有福分见一见的。”边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想是北辽人下的毒手,”抬眸看了看宛湘宁与沈君琰,“难怪你们要将我与君宜送来此处。若被旁人知晓府中有我们母子,只怕会牵连整个将军府罢。”
宛湘宁与沈君琰默然不语,不晓得该说些甚么。
又过了一会儿,沈君宜推门进来,才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孩子脆生生地笑道:“大哥哥、公主嫂嫂,你们的话可说好了?要不要出来陪君宜顽一会儿?”
宛湘宁微微一笑,不想拂了他的兴致,便起身牵着他的小手走了出去。
沈君琰与杜若一同坐着,不免有些尴尬,亦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方欲起身出门同沈君宜与宛湘宁一处顽耍,又听见杜若在一旁轻声道:“前几日,宫里有位贵妃娘娘来过寺中,说是来为皇太后祈福的。”
沈君琰一想,如今宫内只有沈贵妃一位贵妃,心内一惊,忙问道:“她可看见了你?”
杜若轻轻摇头,应道:“不曾看见,朗清师父要我们留在房中不要出来。况且她们也并未在寺里耽搁太久,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离开了。”
沈君琰听了,心内稍安,点了点头,道:“那便好了,也请你暂且在这里委屈些时日,待来日此事了结,我定会尽快接你与二弟回府去的。”
杜若听了,神情有些淡漠,淡淡笑了笑,轻轻点头,并未应声。
又同沈君宜顽笑了一会儿,宛湘宁与沈君琰便辞了朗清,按照来时的路下了山。
回到将军府,刚一进大门,齐夫人便迎了上来,来不及问问两人是否劳累,便问道:“如何?她可说了甚么?”
沈君琰缓缓摇头,轻轻笑了笑,只道:“应当并非是她所为。”
齐夫人方如同心头放下一块巨石一般,舒了口气,轻道:“我也晓得,她没有如此大的胆子。”说罢,又看着沈君琰道:“方才,有一封侯英的书信送了过来,说是如今北疆仍是两军对峙,虽然圣上下令尽量避战,但免不了会有一些不大不小的摩擦,你父亲从不出来主持大局,不免使得军中议论纷纷,所以请你写封书信去稍微劝他一劝,可好?”
沈君琰一怔,这是他与侯英的默契,为了不让齐夫人担心,他们至今未将沈建勋中毒之事让她知晓,如今侯英送了书信过来,想来是局势已经不容易控制了。侯英让他写书信劝谏,内中含义,想是让他尽快得到解药罢。
宛湘宁侧眸看了沈君琰一眼,知他忧心,轻轻道:“如今我兄长与二弟皆在北疆坐镇,还有何议论?沈将军劳苦功高,难道还不许他稍稍歇息几日吗?”
齐夫人看着她,笑道:“公主体恤下臣,自是我们的福分,只是也不能忘了分内之事。”说罢,她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也不知老爷为何如此?他一向并非是遇事则避的人呐!”
宛湘宁轻笑着劝道:“想是因太子与皇子皆在军中,因此不想被人说是逾了规矩,才不愿事事做主的罢。母亲也不必忧心,待我写封书信给兄长,让他安稳一下局面,再好生劝劝沈将军罢。”
齐夫人听了,感激道:“如此,便多谢公主了。”
辞了齐夫人,回锦绣苑的路上,沈君琰柔柔握住她的手,道:“真是多亏了你,能让母亲安心。若是只有我一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于她。”
宛湘宁回眸而笑,轻道:“你又在瞎客气了,我们是夫妻,本该是一体,哪里用得着谢?”
沈君琰会心一笑,牵着她的手缓缓而行。如今天已冷了,吹过来的风也寒凛了许多,宛湘宁的手微微有些发凉,沈君琰将手握的更近了些,想将它捂得稍热一些。
瑾兰与瑾蕙不远不近地随在后面,见他们了两个如此亲近,自然也是十分欢喜。
回到锦绣苑后,已是晚膳时分,伶俐的小宫女已备好了膳食,在他们进门之后,才一一从小厨房端出来摆在桌上。瑾兰上前看了一眼,见桌上摆了板栗烧野鸡、酒酿清蒸鸭、油盐炒枸杞芽儿、火腿鲜笋汤几样,另还有每人一小碗冰糖燕窝粥,让人看着都不禁食欲大增,且不闷不腻,倒也适合劳累了一天的人儿,不由得赞道:“这小丫头倒也是有心,安排的极是妥当。”
小宫女瑾芯微一福身,恭谨道:“谢姐姐夸赞,若能为公主、驸马略解些疲累,便是奴婢的福气了。”
宛湘宁知她是从前便在毓秀宫里服侍的,但因年事尚小,一直未曾留意过她,如今见她心细如尘,少不得称赞了她几句,便与沈君琰一同在桌边用了晚膳。
晚膳用罢,宛湘宁只觉疲累的很,也顾不得与沈君琰多说几句话,便梳洗睡下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只觉反反复复似睡非睡,总觉得心里似闷住了甚么事情一般,让她觉得难受。好在还有沈君琰在她身边,见她辗转反侧,便细心将她搂在怀里,不时轻声安抚几句,才让她最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十六章 此其一也
此后的日子,倒是极为宁静。
宛湘宁亦觉得有些疲累,不愿再多思多虑,终日窝在锦绣苑中,与沈君琰饮茶谈天,倒也悠闲自得,逐渐将那些烦心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晨起,宛湘宁只觉似乎已有许久未曾出过院子了,不禁有些烦闷,便同沈君琰商议去碧坤堂陪齐夫人一起用早膳。沈君琰自然高兴,为她加了件衣服,便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相处已有一段时日了,齐夫人对宛湘宁已不复初时的恭谨,见他们相携而来,便亲亲热热地迎了过去,挽着宛湘宁的手走到桌边坐了,与他们一同说说笑笑地用了早膳。
沈君琰与宛湘宁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刚想告辞回锦绣苑去,便看见秦管家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一进门尚来不及行礼,便朝着沈君琰走了过来,双手呈了一封书信给他,边道:“公子,方才朗清师父来了,留下这封书信,只说事情紧急,让老奴速速呈给您,然后他便走了。”
沈君琰一怔,心知朗清不会无缘无故地来了又走,便将信纸取出,展开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侧头对宛湘宁飞快道:“杜若被发现了,如今已被带进宫里去了!”
宛湘宁大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沈君琰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朗清只写了这些。”
宛湘宁道:“既如此,我们先进宫去看看罢。”
宛湘宁匆匆点头,便让秦管家准备入宫的车马,好在乾德帝一向疼她,许她可以随时入宫,倒也省了许多繁琐的程序。
齐夫人一听也急了,但此事牵涉将军府,她也无法置身事外,便说要与他们一同入宫。沈君琰与宛湘宁无暇劝阻,又觉此事确与将军府联系密切,便只得应了,同她一起出门上了车。
入了西华门,守在宫门口的侍卫认得他们的身份,自然不敢阻拦,恭恭敬敬地唤了软轿过来伺候。上了软轿,未做片刻停留,宛湘宁吩咐宦官直接去皇后所居的坤月宫。想那杜若乃一女子,虽非后宫之人,但也该由皇后处理此事,因此便无需先去正德殿,直接去坤月宫才好一些。
不多会儿,坤月宫便到了。
宛湘宁下了软轿,同齐夫人和沈君琰一起往里面去了。
刚进大门,便见芳苓脚步匆匆地自正殿出来,面色惶急地欲往外去,宛湘宁便过去拦住她,问道:“芳苓姐姐这样急,是要去哪里呀?”
芳苓乍一见她,惊得一愣,顾不得行礼,忙拉着她的手问道:“公主怎么突然回宫了?奴婢正奉娘娘的懿旨,要去将军府请公主回宫一趟呢。”
宛湘宁听了,心下了然,杜若果然被送来了坤月宫,当即便笑道:“那倒是巧了,省了姐姐的麻烦了。”
说罢,她便抬步雨往正殿而去,不想又被芳苓从后面拉住了手,回身一看,见芳苓面色有些苍白,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担忧,迟疑地道:“公主…公主可要多加小心一些……”
宛湘宁一怔,芳苓一向稳重大方,从未见她有过这般神情,心内缓缓涌起一股惧意,却依旧佯装轻松,笑道:“姐姐说哪儿的话?来给母后请安,我要小心甚么?”说罢,便轻轻挣脱了芳苓的手,同齐夫人一起进了坤月宫正殿。
坤月宫正殿,苏皇后着朱红圆领宽袖织绣云龙团纹绮罗鞠衣,外罩黄色五枚素缎宽袖大衫,佩深青色织金云霞龙纹饰珍珠纹样霞帔,温婉端庄,端坐于凤座之上。在她下首,玉阶之下,六宫妃嫔分两列端坐,香风细细、珠环翠绕,不仅沈贵妃、宁妃、华妃这样位分高的嫔妃在此,就连冯昭仪、林美人之流位分低微的亦在座中。而在殿内,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微微颤抖着立在众妃中间,只着一袭素色长裙,一双蓝眸澄澈透亮的杜若了。
宛湘宁稳了一下心神,缓步上前请了苏皇后的安。
苏皇后见到女儿,自然欣喜,忙让她免礼平身,柔声道:“这样早就来了,想来是用过早膳就匆匆出了门罢,”一侧眸见齐夫人随在宛湘宁身边,又轻笑道:“夫人也来了。”
齐夫人缓缓下拜,请了皇后与众妃的安,起身后笑着应道:“许久未来给娘娘请安,臣妾心里难免惦记着,听闻公主要进宫请安,臣妾便跟着一同来了。”
苏皇后微微笑着,道:“你倒是有心了。”
宛湘宁细细打量着,见苏皇后虽是笑语盈盈,却时不时地向自己这边看上一眼,眸中隐隐有些担忧,心内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那是甚么,只好将它暂且压下去,只道:“母后,驸马也来了,只因是男眷,不敢擅入,仍在廊下候着。”
苏皇后一怔,微微笑道:“既如此,还不快些请驸马进来。”
芳若应是,亲自出去迎请沈君琰。
坐在苏皇后左下首的沈贵妃掩嘴轻轻一笑,侧头对宁妃道:“你瞧咱们大公主,舍不得让驸马多等一下子,这样就心疼了呢。不过也是,女生外向,自然是心疼自己夫君的。”
宁妃素来谨慎,不敢接话,只轻轻笑道:“公主与驸马鹣鲽情深,自然是好的。”
宛湘宁冷眼看着,沈贵妃母女一向与她不睦,她自然不愿搭理。至于宁妃,原本认为她不过是个胆小怯懦的宫妃,但是后来宛钟宁的所作所为让她触目惊心,让她也不得不开始怀疑,如此的恭顺谨慎,真的是宁妃原本的禀性吗?
就在此时,芳若引着沈君琰走了进来。
沈君琰依礼参拜,起身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竟是六宫妃嫔齐聚,不由也是惊讶。
见人已到齐了,苏皇后轻咳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看着宛湘宁。
这本该是她与女儿单独商议之事,却不想杜若被送来坤月宫时,刚巧是后宫嫔妃来此请安之时,便被她们尽数知晓,少不得要留她们在此一同商议,也让她有些为难。
纵使为难,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苏皇后稳了一下心神,问道:“湘儿,那边的女子,你可认得?”
宛湘宁侧眸一看,见杜若亦在瞧瞧抬眸看她,眸中并非惶恐,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当下便也无暇多顾,应道:“回母后,认得,她叫杜若,是将军府的姨娘。”
苏皇后微一沉吟,轻道:“可我们却从未听说过将军府内还有位姨娘。”
齐夫人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杜若出身卑微,且入府后一向深居简出,从未与外人有过接触,因此外人知之甚少。”
苏皇后还未应声,沈贵妃便在一旁道:“按理说,有子嗣的侍妾,身份再低微,也不该如此对待。况且,据臣妾所知,二公子出世之时,贵府并未宴客相庆,而且竟无人知晓将军府内竟还有位小公子,这就有些过分了。”
宛湘宁轻轻一笑,应道:“不过是个庶出的孩子,应该如何宴客相庆?”边说着,她转眸看了沈贵妃一眼,又道:“贵妃娘娘对将军府如此关心,湘宁该谢过娘娘才是。”
沈贵妃面色一沉,转而又笑,道:“不敢当,既然公主已下嫁,我们在宫里自然该多关心一些才是。”
宛湘宁向四周看了一眼,并未见到沈君宜的身影,便问道:“君宜去哪里了?”
和嫔在一旁温婉应道:“公主不需挂心,方才那孩子怕得在哭,臣妾便让佳儿带他去畅安宫里顽了。大人们在此谈事情,与小孩子无关,就让他们一起顽罢。”
宛湘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多谢和嫔娘娘。”
而在一旁的沈贵妃则并不想放过方才的话题,转头看着杜若问道:“此事还需问问你才好。你可知道,沈将军为何将你隐在府中,不为外人所知?”
杜若听她问道自己,面上一惊,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缓了一会儿,方点头道:“回娘娘的话,妾身知道。”
沈贵妃轻笑,道:“那你自己说一说,可好?”
杜若侧眸看了宛湘宁与齐夫人一眼,眸中说不出是甚么情愫,转瞬便将视线移开了,看着沈贵妃应道:“是。”
宛湘宁在一旁看着,总觉得今日的杜若与往日不同,一个身份低微的异族女子,嫁人后从未与外人有过任何接触,却在坤月宫这样的地方,面对启国最尊贵的女子,丝毫不怯,虽有些惶然,却并不畏惧,举止有礼,言谈得体,让她觉得有些诧异。
而此时,杜若已缓缓地开了口:“诸位娘娘已见到了妾身的蓝眸,妾身也无法隐瞒,此蓝眸在北辽乃是不祥之兆,自古以来皆是,传说会给所有人带来灾祸……”
话未说完,有些嫔妃已面色大变,以帕子掩住双目,不敢再看她,唯恐为自己带来灾祸。
苏皇后冷静开言,道:“在启国,从未有过这种说法,你们也不需惶恐。”说罢,她侧眸看着杜若,问道:“这边是沈将军不许你出来见人的原因?”
杜若淡淡道:“此其一也。”
十七章 裴满出云
沈贵妃闻言,冷哼一声,冷笑道:“此其一也?莫非还有其二吗?”
杜若抬眸淡淡看着她,应道:“自然是有的。”
苏皇后微微颔首,对她道:“那你说来。”
宛湘宁与沈君琰对视一眼,均不知除此之外另还有甚么别的缘由,一时捉摸不透,只得侧眸看着杜若,静待她一一道来。
杜若微微垂眸,并不看将军府中人,亦未看着苏皇后,紧咬下唇,顿了许久,方轻声道:“其二,将军并不想让旁人知晓妾身的身份……”
众人一听,不觉讶异,纷纷侧眸看着宛湘宁。
宛湘宁看着齐夫人,眸中满是疑惑,却见齐夫人以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并不知情。
苏皇后心内暗暗有些不安,直觉告诉她事情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是无能为力,只有再问道:“你又是何身份?”
杜若淡淡一笑,单手扶肩,躬身行北辽之礼,应道:“妾身本名裴满出云,乃北辽大将裴满隆之女,因父亲军功卓著,而被先皇特封为郡主,封号浚宜。”
此言一出,不仅在场妃嫔皆震惊,就连齐夫人都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惊慌而呼:“你在胡说甚么?老爷明明说过,你不过是战场上所救的孤女,怎么又成了北辽郡主了?”
宛湘宁与沈君琰对视一眼,满眼的迷惑,事已至此,他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苏皇后身为**之尊,见惯风雨,自然可保镇定,又问道:“既然你说蓝眸在北辽为不祥之兆,北辽百姓本该视你为毒蛇猛兽,而北辽国主又为何会特封你为郡主?”
杜若,应该是裴满出云淡淡笑,道:“因父亲心疼妾身,自出世起便养在府中,不曾见过外人,因此旁人并不晓得妾身乃是蓝眸之人。郡主的恩典也是父亲为妾身讨来,只因妾身天生蓝眸,生怕妾身被人轻视,便想用郡主的封号为妾身添几分尊贵罢了。”
如此一说,似乎合情合理。
裴满出云又道:“听说,如今有位北辽公主就在宫中,你们可将她请来一问,可听说过我没有。”
苏皇后听了,便着芳苓去毓秀宫将耶律清请过来。
芳苓应是而去,不多会儿,便引着耶律清走了进来。
耶律清缓步而入,见殿中情景,倍感讶异,尤其见到蓝眸的裴满出云,更是不敢置信,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竟忘了该对苏皇后行跪拜大礼。
苏皇后如今已顾不得那么多,只问道:“清,你在北辽时可听说过浚宜郡主的名号?”
耶律清缓过神来,应道:“听过,是裴满将军的女儿。”
和嫔在一旁轻笑道:“公主记得倒也清楚,咱随便一个郡主,都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历,们宫里的公主,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耶律清侧眸看着她,听得出她的语气并不亲厚,但也不以为意,轻声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在北辽,能得到封号的宗室之女少之又少。一个将军之女,被封郡主倒也罢了,竟还能得到封号,自然是备受瞩目的。”
苏皇后细想,耶律清贵为公主,却因母妃位分并不高,至今未得封号。而这个裴满出云,并非皇室血统,却能得国主钦赐封号,也难怪耶律清能记得她。想到这里,她又问道:“你可知晓那位郡主的相貌?”
耶律清低眸忖了一会儿,摇头道:“并不知晓。听说那位姐姐自小体弱多病,躲在将军府内从不见人,因此我们都未见过她的相貌。听说,她在数年前便嫁了人,夫婿并非北辽人士,自然就更见不到了。”
耶律清说罢,见众人皆一副思索的表情,便微微靠近宛湘宁,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问道:“出了甚么事情?”
宛湘宁侧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示意她继续往下听。
苏皇后沉吟不语。
沈贵妃倒是兴致勃勃,又问道:“裴满出云,你既是北辽郡主,又为何会屈居将军府做一个小小的姨娘呢?”
此言一出,耶律清大吃一惊,抬眸细细地打量着裴满出云,满脸不可置信,又侧头看了看宛湘宁,微微蹙着眉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裴满出云忖了一会儿,应道:“这婚事,是妾身父亲做的主。一来,启国并不如北辽那般避讳蓝眸之人,嫁到启国,不失为上策;二来,沈将军英勇神武,妾身父亲是极看好他的……”
宁妃有些诧异,喃喃道:“你父亲…极其好看…沈将军?”
宛湘宁淡淡笑道:“这也无妨,所谓英雄相惜,听说习武之人皆是如此,也不足为奇。”
苏皇后缓缓点头。
沈贵妃却又笑道:“可本宫听说,近些日子以来,沈将军在北疆无心抗敌,只一味在帐中躲避,不知与此‘英雄相惜’可有干系?与他府里的这位好姨娘可有干系?”
齐夫人一听,更是急了,忙道:“娘娘,此言不可,我家老爷驻守北疆,从未惧敌,何来的一味在帐中躲避?”
沈贵妃听了,并不应声,只在一旁冷冷而笑。
而在一旁的宁妃却又道:“可臣妾的确听说,沈将军近日里连营帐都不出了,不只是所谓何故呀?而且,臣妾还听说,贵府的郁姑娘曾被北辽军队所擒,可偏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仔细想一想,倒的确有些奇怪呢。”
齐夫人听了,脸色微微发白,此事她从未听说过。
宛湘宁心内暗道一声不好,侧眸向沈君琰看去,见他眉头紧蹙,微微摇着头,心内不由一沉。
一直端坐一旁并未出声的舒妃轻轻笑道:“皇后娘娘,维儿在给臣妾的书信中倒是提过此事,郁姑娘平安无恙,是因维儿带人去救的结果。还有沈将军,听闻他最近身子不适,便在营帐里歇着,倒也不是刻意避敌,还请娘娘明察才是。”
舒妃出身将门,一言一行皆具英武之姿,且宛维宁又的确驻守北疆,她的话倒令众人信服。
苏皇后闻言颔首,轻道:“舒妃妹妹所言极是。”
齐夫人亦道:“娘娘,只怕此事却有蹊跷。”她抬眸狠狠剜了裴满出云一眼,又道:“这个女人的身份,臣妾乃到今日方知,想来老爷定是不知情的。”
裴满出云在一旁轻轻笑,道:“夫人如此肯定?”
齐夫人看着她,怒道:“你还不住嘴!?”
沈贵妃笑道:“夫人何必如此凶神恶煞?让她将话说完便是了。”
齐夫人不敢不听,只得闭嘴。
裴满出云又道:“妾身的身份,老爷早已知情,君宜的名字便是自妾身原本的封号而来的。”
齐夫人眸中一黯,心内一酸,重重叹了口气。
裴满出云继续道:“战场之事,妾身并不知情,只知与沈将军成婚后,父亲却与他私下会面数次,每次皆相谈甚久。”边说着,她抬眸看着苏皇后,轻轻笑着,道:“父亲对妾身的这桩婚事,倒是满意的很。”
苏皇后一怔,竟不知该以何言相对,只担忧地看了齐夫人一眼。
沈贵妃却又扬声道:“皇后娘娘,依臣妾之见,此事并非是咱们后宫该管之事,还是奏请陛下,请他裁断罢!”
苏皇后听了,亦无法反驳,只得让芳若去奏请乾德帝,请他下朝后速来坤月宫商议。
乾德帝闻讯后,迅速赶来,见到此情景,也是讶异,又听众人将方才之事复述一遍,只觉心烦意燥。对于沈建勋无心应敌之事,他早已有所耳闻,如今又知他竟私纳敌国郡主为妾,更是怒火攻心,面色瞬间便冷了。
宛湘宁见了,忙上前道:“父皇,沈将军并非刻意避敌不出,而是身中……”话未出口,她的手便被身旁的耶律清一把拉住,紧紧地抓着,她又活生生地将已到口边的话咽回了腹中,仔细想想,解药还在耶律清手中,此时并非与她撕破脸的良机。
乾德帝奇道:“你说甚么?”
宛湘宁轻叹了口气,道:“身染顽疾,需要休养,才在帐中歇息的。”
耶律清面色一缓,手中的力度逐渐减小。
乾德帝对此等说辞已听得腻了,且方才听了如此繁杂的故事,又被沈贵妃等人吵得头疼,心内更是烦闷,便只道:“此事,需由沈将军亲自回宫说一说才是。”说罢,当即命高荣传旨,速速送往北疆,只说有要事商议,命沈建勋即刻启程回京。
苏皇后心想也好,如此可稍缓些时日,便又一指裴满出云等人,试探着问道:“那她们……”
乾德帝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道:“夫人与君琰可先行回府,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湘儿暂且留在宫中,依旧住在毓秀宫里。至于你…”他侧眸看了看裴满出云,“也留在宫里罢。”又侧眸看了看苏皇后,“让她住在何处好呢?”
十八章 该好好查一查
苏皇后低眸不语,暗自沉吟。
倒是和嫔站起身来,道:“皇上,依臣妾看,小公子与佳儿甚是投缘,不如让她们母子暂居畅安宫里罢。”
乾德帝微一思忖,道:“也好。”
苏皇后低眸不语,暗自沉吟。
倒是和嫔站起身来,道:“皇上,依臣妾看,小公子与佳儿甚是投缘,不如让她们母子暂居畅安宫里罢。”
乾德帝微一思忖,道:“也好。”
和嫔微一福身,笑道:“臣妾代佳儿谢陛下恩典。”
就在和嫔谢恩时,宛湘宁与沈君琰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眸中满满的尽是担忧。沈君琰淡淡一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宛湘宁心里才踏实了一些,侧眸看了一眼一直垂首而立的裴满出云,不知日后还会不会有甚么更加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
齐夫人与沈君琰回到将军府后,见宫里来的侍卫已将将军府团团围住,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边进府边低声道:“看来,皇上已经信不过咱们了,才派侍卫过来看管,生怕咱们偷偷跑去给老爷通风报信。”
沈君琰点了点头,从乾德帝命宛湘宁留在宫里时,他便已经意识到了。
齐夫人看着沈君琰,又道:“不过,无论如何,总是保得住你,好歹你是驸马,公主定会想法子救你的。”
沈君琰淡淡一笑,道:“驸马不驸马,还不是陛下的一句话?若是那裴满出云有心害咱们全家,让父亲坐实了通敌之罪,只怕公主也保不住我。”
齐夫人细想,确是这个道理,又想到那裴满出云,不由恨恨道:“真是看不出,她居然如此狠毒。这些年来,衣食用度上,我们都不曾亏待他们母子,却不想今日竟会栽在她的手中,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
沈君琰神色一凛,脑中原本如乱麻一般,方才却好似寻到了些头绪,偏巧又稍纵即逝,想抓却又抓不到,思索半晌,只得放弃,又宽慰了齐夫人几句,便独自回锦绣苑去歇着了。
畅安宫中,和嫔乃一宫主位,带着宛佳宁居正殿长宁殿。而位分不高的林美人与玉才人并无子嗣,分别居左、右配殿。和嫔将裴满出云与沈君宜带回畅安宫后,便暗自忖着该将她们安置在何处。
林美人与玉才人方才亦在坤月宫中,目睹了整个经过,对于和嫔为何要将这罪魁祸首带回畅安宫来并不了解,但又想到方才所说的蓝眸乃会为他人带来灾祸的不祥之兆,便无论如何都不愿让裴满出云居于自己的配殿之中。
和嫔无奈,亦不想勉强她们,便让宫女将正殿中一处闲置的院落收拾出来,供他们母子使用。
对于这样的安排,宛佳宁却是高兴得很,欢喜地拍着手道:“如此甚好,雨涟阁居我的寝殿极近,以后可以时常与沈哥哥一同顽了。”
沈君宜亦是欢喜,看着她笑道:“佳妹妹喜欢,那自然是极好的。”
和嫔看着两个孩子,微微一笑,对裴满出云道:“雨涟阁是小了一些,但极为清净,想来你会喜欢的。我再让两个宫女过去,伺候你们的饮食起居。你看看还需要些甚么,尽管可以找我来要。既是皇上把你安排在我这里,你便不要客气,有甚么需要尽管说便是。”
裴满出云垂眸,轻轻道:“谢娘娘关怀。只是,我母子向来衣食自理,已经惯了,若娘娘派宫女过来,只怕我们反而不惯。”
和嫔听了,也不勉强,只道:“如此,也罢,有甚么需要你再同我说罢。”
裴满出云垂首应道:“是。”
时隔许久,重新再回到毓秀宫,心境却是截然不同,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并不理会立在门外恭迎她的宫人们,抬步便想往凤光殿里去。
耶律清见了,伸手一把将她拉住,笑着问道:“公主若是不累,不妨去寄灵阁中坐坐?”
宛湘宁凝眸看着她,知她有话想说,便点了点头,道:“也好。”便随她一同往寄灵阁去了。
刚一进门,耶律清便吩咐兴哥去小厨房端两碗**茶过来,便笑着对宛湘宁道:“这半天劳心劳神的,请公主用些**茶,过会儿便可回寝殿好好歇息一会儿,睡得安稳一些。”
宛湘宁勉强笑了笑,道:“多谢。”
耶律清笑道:“是我该多谢公主,方才未将我对沈将军下毒之事禀告陛下。”
宛湘宁侧眸看着她,并未应声,恍了许久,方道:“事到如今,只怕我是无暇助你了,太子妃之事,只怕是要缓一缓了。”
耶律清低眸,复又笑道:“我知道,若需要我的话,我自会助你的。”
宛湘宁看着她,有些不解,轻道:“你要助我?”
耶律清点头,笑道:“正是。”
宛湘宁疑道:“为何?”
耶律清笑着应道:“莫非公主以为,那裴满出云乃北辽人士,我便与她是一条心的吗?其实,今日之事,也将我吓了一跳呢。”
宛湘宁问道:“她真的是北辽郡主吗?”
耶律清应道:“我确实听说过她的名号,却从未见过本人,因此并不确定。不过,我会修书一封给我兄长,请他代我查一查,那位浚宜郡主现在何处,想来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消息来了。”
宛湘宁淡淡笑,道:“多谢你了。”
耶律清看着她,道:“公主关心则乱,想来心内已是一团乱麻,定是毫无头绪的,不妨听我给你分析分析?”
宛湘宁轻轻点头,道:“那你请说罢。”
耶律清道:“沈将军在北疆是何情形,你我心知肚明,那裴满出云定是在陷害将军无疑。可是。公主请细想一想,她为何会陷害自己的夫君?若真如她所说,她是裴满将军刻意安排嫁给沈将军的,为的是将沈将军招降,为何偏挑这个时候将此事曝于人前?沈将军如今未降,她的目的根本没有达到,如今却已将前路堵死了,又是为何?”
宛湘宁缓缓道:“她如此一闹,陷害沈将军,若罪名坐实,只怕整个将军府都要遭殃,而她也不得幸免,她是连命都不要了。如此决绝,定是有缘由的。”
耶律清又道:“公主可再想一想,有谁恨沈将军入骨,定要置他于死地的?”
宛湘宁细村一会儿,道:“沈将军一向豁达,并不参与朝局纷争,且军功卓著,在朝中并未树敌,应当不会有人定要置他于死地的。不过,”她抬眸看着耶律清,微微一笑,又道:“倒是多谢你提点,我会想法子问一问将军府中人的。”
耶律清笑道:“如此甚好。还有一点,那裴满出云又是如何被带进宫里来的,只怕也要问一问。”
宛湘宁一怔,倒是将这点忘了,朗清对此事并未说明,想来因是出家之人,对红尘俗事并不想多问罢,便又道:“正是,我会去问一问母后的。”
耶律清轻轻笑,道:“正是。皇上下旨将沈将军召回,怕要隔些日子才能进京,刚好趁此时机,公主可将这些查上一查,待沈将军回京受审之时,也好有所应对。”
宛湘宁点了点头,又对她道了声谢,只觉有些疲累,用了**茶,便自回凤光殿里歇息去了。
沈建勋一向为人清正,刚直不阿,待人又极为亲厚,凡与他有过接触之人,皆对他极为信任,因而若说他投敌叛国,高荣便是第一个不信的。派宦官去北疆传旨时,他专门叮嘱了往北疆去的宦官,要明里暗里给沈建勋一些提点,万不可让他毫无防备地回京受审。
受命的宦官也是极为通透,传旨时将宫内发生之时大概说了一下。沈建勋一听便急了,一向忠君为国的他如何受得了如此污蔑,且污蔑他的人还是来自他的府中,更是令他难以置信,当下便不顾身子依旧虚弱,让郁青青收拾行装,马上便要出发回京。
郁青青闻讯亦急,便依沈建勋之命收拾起了行装。
宛攸宁与宛维宁在一旁看着,心下亦是焦虑。
宛维宁见宛攸宁目不转睛地看着郁青青,对他的心思自是了然,心内一酸,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佯装轻松,转身对他轻道:“若兄长不放心,便随沈将军一同回京罢。此事怕是不好解决,万一有变,只怕还会牵扯到琅华姐姐,我也有些不放心。再说,沈将军一向耿直,沈公子又不谙朝政,怕是难以裁决,若有兄长助他们一臂之力,我也能略微放心一些。”
宛攸宁一怔,侧眸看着他,应道:“那这里,可要由你一人驻守了。”
宛维宁哈哈一笑,道:“那又何妨,我又不是不曾一人驻守过,有众将士相伴,我也轻松一些。”
宛攸宁凝眸看着他,叹道:“真是辛苦你了。”
宛维宁浅浅笑,并未应声,只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又道:“放心罢。”
翌日清晨,沈建勋便迫不及待地带着郁青青上路,欲往京城的方向去,还未走出军营,便见宛攸宁含笑立在路边,忙走上前去行礼,被宛攸宁一把扶住,耳边听见他道:“沈将军之忠心,本宫心知肚明,今日与你一同回京,父皇面前,也好做个见证。”
十九章 和离
沈建勋听了,心内一暖,抬眸看去,见宛攸宁眼底一片坚定,鼻翼一酸,险些滴下泪来,颤颤悠悠便要下拜,又被宛攸宁一把扶住,只得哽咽着道:“老臣,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宛攸宁见了,心内亦酸,柔声宽慰道:“沈将军不必如此,将军忠心可昭日月,攸宁心内清楚,父皇定也是清楚的,而今不过是被人蒙蔽,相信只要将军回京去将事情说情,事情便可解决了。”
沈建勋颤抖着点了点头,闷声道:“谢太子殿下。”
宛攸宁微微一笑,并未应声,转眸向郁青青看去,见她在一旁对着自己轻笑,温婉地道了声:“有太子殿下此言,我们也心安了许多。”他的心里亦多了几分欢喜,只觉得回京这个决定做得倒是太对了。
清晨,刚用过早膳,宛湘宁便已呆不住了,带着瑾兰、瑾蕙便出门毓宫,往坤月宫去了。
刚到坤月宫时,正赶上六宫嫔妃给皇后请安,芳若便暂将她引到左配殿的暖阁中坐着等了。
天已渐凉,芳若见她自外面进来,带了一股寒气,怕她受凉,便奉了盏老君眉上来,让她捧在手里边暖边用,再将厚厚的门帘放了下来,这才走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宛湘宁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香风袭袭、环佩叮咚,便知是苏皇后回来了,便将手中的茶盏置于小几之上,扶着瑾兰的手起身迎接。果然,伴随着细细的脚步声,芳苓与芳若打了帘子进来,又回身将身披朱红色狐裘的苏皇后扶了进来。
苏皇后进门后,打量了宛湘宁一眼,见她只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并银鼠坎肩,腰系杨妃色绣花棉裙,看上去略显得有些单薄,便走过去将捧在手里的手炉递给她,边嗔怪道:“一大早就出门,也不知道多穿点衣裳,万一受了凉,那可如何是好?你不懂事,身边的人也不懂事吗?是怎么伺候的?”
瑾兰、瑾蕙听了,心内一惊,忙跪地请罪。
宛湘宁轻轻一笑,伸手握住苏皇后的手,道:“母后,您看,我的手多暖和,受不了凉的。瑾兰、瑾蕙也是提醒过我的,您也别怪她们了。”
苏皇后只觉那小手温温软软的,倒是并未受凉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却还是又板着脸嘱咐了她几句,便让瑾兰、瑾蕙起身在一旁伺候着了。
苏皇后先去内室,又芳苓、芳若伺候着换了家常的衣裳,又走出来在明窗下的锦榻上倚着石青金钱蟒靠枕坐了,方侧眸看着宛湘宁道:“你今儿一早就来了,想是有事情要问我罢。”
宛湘宁听了,低眸一笑,也不与她绕弯子,便直接道:“想问问母后,昨日那裴满出云是如何到坤月宫里来的。”
苏皇后低眸忖了一会儿,应道:“昨儿她是被沈贵妃带过来的。”
宛湘宁奇道:“沈贵妃?”
苏皇后颔首,道:“我倒也问过沈贵妃是从何处将她带来的。沈贵妃只说是前些日子去万佛寺为皇太后祈福,她的宫女去左厢房的宝光阁中取些东西,不想却远远地见到一个男童在道上玩耍,原本以为可能是附近百姓家的孩子,不欲过问,可偏不巧那宫女一眼便瞥见了他的蓝眸,回来便对沈贵妃说了。沈贵妃本不知蓝眸是何意,便不动声色地回了宫,可能去翻了些书籍,知道了北辽对蓝眸之人的传说,便又去了一趟万佛寺,又将裴满出云找了出来,一起带回了宫里,直接便带来了坤月宫。”
宛湘宁问道:“那她的目的是甚么?”
苏皇后应道:“依我看,她见到沈君宜时,便已问出了那孩子的来历,知道他是将军府的小公子,因此她原本的目的可能是想将佳儿患疾之事尽数推到将军府的头上,给将军府一记重击,便是给你一记重击,自然也会牵扯到我的身上。可谁也想不到,那裴满出云竟又闹了那样一出。如此一来,只怕正中沈贵妃的下怀,如今正盘算着怎么把将军府与我们一网打尽呢。”
宛湘宁听了,眸中一暗,暗中咬紧了牙关,早该想到是她了。
苏皇后见了,柔声劝道:“为今之计,是该想法子将事情解决,沈贵妃欲对我们不利,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只是没想到此次竟是如此棘手,你也该早作打算才是。”
宛湘宁抬眸看着她,问道:“母后想让我作何打算?”
苏皇后低眸思忖,过了一会儿,方抬眸道:“待沈将军进京,此事定会重审。若他能得你父皇信任,那自然是极好的,咱们都可安然无恙。可若是……”
“若是父皇不信他呢?”宛湘宁开言接道,似乎已经猜到了苏皇后的意思,眼眶一热,鼻内一酸,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却仍勉力压抑着,道:“母后觉得…我该作何打算呢?”
苏皇后知她婚后与沈君琰感情极好,见她的表情也知她心内十分不忍,却还是不得不将话说的再明白一些:“你父皇让你单独留在宫里,你应当也知晓他的用意。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只怕他会让你们和离……”
宛湘宁喃喃道:“和离……”
思绪流转,蓦然回首,仿佛又回到当日那个令她断肠的夜,又见到了那封让她心碎的信。
“愿遂公主所愿,和离书于书房中,唯愿公主常乐安康。”
……
和离,真是没有想到,再世为人,本想好好弥补前世对他的亏欠,可却又再次听见了这两个字,依旧让她如肝肠寸断一般的痛。
苏皇后在一旁看着,见她眼眶泛红,几乎要滴下泪来,忙起身走到她身侧,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柔声道:“你莫要哭,母后知道你与君琰夫妻恩爱,自是不愿和离的。现在还未到那等时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未准到时会有转机的……”
宛湘宁听着,泪珠滚滚而落,喉咙似乎被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将头埋在苏皇后怀中,听着她的话,默默地点着头。
孩子终究是孩子,无论大人们是何等处境,在孩子单纯的世界中,从未有过那种唤作“勾心斗角”地东西,有的只是眸中的晶莹剔透,与面上的笑语盈盈。
和嫔坐在长宁殿中,命宫女将窗子推开,侧靠在锦榻上,满脸含笑地看着在前院中嬉笑打闹的宛佳宁与沈君宜,若将心内的烦闷之事推开,倒也算得上是岁月静好。
侍立在一旁的掌事宫女汝嫣见了,轻声道:“娘娘,您说,这下该如何是好?”
和嫔微微一笑,问道:“甚么如何是好?现在不就很好吗?”
汝嫣一怔,刚想开言,却被一旁的汝媛轻轻扯了扯衣袖,活活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和嫔侧眸看了看,对她们的心思自是了然,便又轻轻笑着道:“你们都认为我将那北辽郡主带回畅安宫,是多事了是吗?”
汝嫣、汝媛垂首,齐声应道:“奴婢不敢。”
和嫔又笑,道:“无妨,若你们这样想,也是应当的。况且,”她侧眸向配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道:“东、西配殿里那两位,只怕也是与你们一般的想法。”
汝嫣忖了好一会儿,方壮着胆子道:“奴婢并不认为娘娘多事。而是……”
和嫔抬眸看着她,和婉笑道:“而是甚么?”
汝嫣继续道:“四公主垂危之际,琅华公主如此关怀,帮着娘娘四处求医,最终医好了公主之疾,奴婢们看在眼里,对琅华公主亦是极为感恩的。如今,将军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娘娘不愿置身事外,也是知恩图报,奴婢倒是佩服的紧。”
和嫔看着她,笑容愈发温婉,叹道:“你与我在这宫里相伴也近十年了,自是明白我的心思的。”
汝媛在一旁听着,忽又插嘴道:“可奴婢听沈贵妃娘娘的意思,是他们母子的蓝眸才害的四公主受此苦楚,难道娘娘心内不怨恨他们吗?”
和嫔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道:“甚么不祥之兆,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不必去理会。”
汝媛听了,垂首应道:“是。”
汝嫣又在一旁道:“娘娘,奴婢看着,自昨晚那位郡主进了雨涟阁后,便从未再出来过,就连小公子来找四公主顽时,她都未曾出门相送,倒也十分放心,俨然一副闭门谢客的样子,我们又可做些甚么来助琅华公主与骠骑将军府呢?”
和嫔听了,侧眸向窗外望了一眼,远远见雨涟阁果然是闭门闭户,未见人影闪动,宛如无人一般,便轻轻叹了口气,道:“再过一会儿,待佳儿顽累了,咱们一同将小公子送回雨涟阁去罢。”
汝嫣一听,便知她的心思,垂首应道:“是。”
宛佳宁年岁虽小,精力确是极好的,再加上前段时间在病中一直躺着,好不容易有沈君宜入宫陪她一起顽,竟是顽的顾不得休息了,最终还是和嫔担心她的身子,连哄带骗地让她回寝殿里去歇着了。
待宛佳宁歇下之后,和嫔便牵着沈君宜的手,带着汝嫣、汝媛,一同往雨涟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