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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寸心兰     凤驾鸾归txt下载     凤驾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四章 他竟将三公主带上战场?

    朗清并不明白她言中之意,只当她又怒又倦,神思混沌,因而胡言乱语罢了。只是,在这一路之上,他眼见着宛湘宁对宛瑶宁的误会愈深,对于宛瑶宁,心底倒升起了一股挂牵。事到如今,他本已不该多言,不过此刻,却是想再多说几句的,便又道:“这些时日,三公主独居万佛寺,除习琴之外,从未曾与沈公子有过任何接触,且在习琴时,二人一向以礼相待,这些,在经室服侍的小沙弥便可作证。况且,三公主对您一向是格外依赖的,沈公子既已与您有婚姻之约,依贫僧浅见,三公主是断断不会对他有任何别样的心思的。”

    一向冷清寡言的朗清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宛湘宁有些诧异,不由得停住了杯盏,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子,忽又笑了,道:“我本以为大师对俗事毫不关心,如今却也晓得了,原来大师也是一副热心肠,生怕我误会了瑶宁吗?”

    朗清听了,脸颊微微发烫,面上依旧云淡风轻,道:“贫僧只是据实而言罢了。”

    宛湘宁微微一笑,并不应声,又斟满了酒盅,默默地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楼下客堂中传来一阵不小的喧哗声,宛湘宁将酒盅置于桌上,轻道:“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甚么。”说罢,她便起身,打开雅间的门,往外面去了。

    刚一出门,宛湘宁便听见楼下客堂中的店小二喋喋而道:“众位客官近些日子且在小店安歇,还是不要出门为好,方才小店后厨出门采买,听菜农说有许多当兵在他们那里买了许多粮食、蔬菜,一车一车的往军营中送。当兵的说,如今形势与先前不大一样了,可能近期便会有场大战,虽说牵扯不到咱们普通老百姓,可一旦混战起来,又有谁说得准呢?”

    客堂中的客人听了,多少有些惊慌,有些甚至想要立刻启程,往远离边境的地方而去的。

    在柜台结账客人吵吵嚷嚷挤作一团,任谁都不肯相让,掌柜的也只得出来,到处作揖美言,希望他们不会因吵闹慌张而损毁了客堂中的桌椅。

    宛湘宁在楼上见此情景,微微蹙眉,旋而转身,回到雅间之内,将方才所见对朗清说了一遍。

    朗清听了,眉间紧蹙,缓缓道:“突然便要开战了?”

    宛湘宁应道:“不晓得,前些日子,兄长送来的书信一直说是双方平静安稳,未有开战之先兆,这才不过几天,便说要开战了。百姓既已如此惊慌,想必并非空穴来风,不晓得究竟发生了甚么。”

    朗清问道:“既如此,我们可还要避着军队而行?”

    宛湘宁问道:“你可是在担心沈君琰与瑶宁?”说罢,她细忖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沈君琰虽习过武艺,但终究身子孱弱,瑶宁亦是一向柔弱,若真遇到战乱,确实令人担忧。那耶律清虽说是要帮助他们,可毕竟是北辽公主,只怕也不能指望她太多。”

    朗清颔首,顿了一会子,又道:“贫僧也担心您的安危。”

    宛湘宁展颜一笑,道:“多谢大师记挂。既如此,我们还是尽早去军营与兄长会合罢。唯今之计,也只有借助兄长的兵力,才能尽快将他们找到了。”

    如此决定之后,两人便迅速下楼结了账,一路问着百姓,往军营的方向来了。

    好在,士兵们平时常到镇上来采买粮食、蔬菜,与百姓倒也相熟,因此知道军营驻扎之处的百姓亦是不少,宛湘宁与朗清倒也一路顺当,眼见着离军营越来越近了。

    但耶律楚良却并无如此善解人意,在他们还未到之前便对启国宣了战。

    带兵应战的沈建勋,虽已年近知天命之年,却丝毫不显衰老之意,只见他着红色窄袖齐膝甲胄,外罩山字纹虎头肩明光铠甲,头戴饰红缨兜鍪,跨骏马,手持长矛,身姿挺拔,气势刚健,虎目灼灼,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

    而对阵的耶律楚良,身着绣凤衬甲白罗袍,披一付连环镔铁铠,系腰系嵌宝狮蛮带,足蹬云根鹰爪靴,挂护项销金帕,头戴饰羽紫金冠,身后背一张雀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子箭,手持梨花点钢枪,跨汗血宝马,唇角隐隐带笑,周身却始终散发冷冽之气。

    对峙许久,耶律楚良才道:“沈将军,别来无恙啊,看您一直硬朗的很呐。”

    沈建勋冷哼一声,道:“番敌未灭,我怎敢不硬朗?”

    耶律楚良哈哈一笑,道:“将军还是如此风趣。”

    沈建勋以手中长矛一指,喝到:“你这贼人,不必与我扯东扯西,速速将公主送回,还我女儿,且将南楚皇后好生地送过来,不然老夫可要与你为难了。”

    耶律楚良佯装一惊,顺势往后瞟了一眼,笑道:“舍妹请贵国三公主来北辽一游,将军竟也知道了吗?”

    沈建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在北辽军队之中,却有一架小小的马车,车帘随风轻晃,隐约可见里面一个纤细的人影晃动。他不由大惊,那贼人竟将三公主带到战场上来了?

    耶律楚良见了,又是一笑,继续道:“将军不必忧心,贵国公主生于宫闱,未曾见识过这两军对峙的盛况,我便带她过来看看,想来她也是欢喜的紧呐。”

    沈建勋咬牙切齿:“你这卑鄙无耻的狗贼!”

    说罢,他长矛一挥,双腿一夹马腹,直直冲上前去。

    号角吹,战鼓擂,对方阵营已在蠢蠢欲动。

    主帅出站,按理该是对方主帅迎战。耶律楚良毫无惧意,一夹马腹,也冲了过来。

    沈建勋与耶律楚良初一交锋,便向一旁闪了一下,无意恋战,径直往马车冲了过去。

    耶律楚良欲阻止,却被随后出战的侯英所缠。

    阿里奇跃马而出,直直扑向沈建勋,被沈建勋的长矛一扫,险些跌落马去,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却再也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沈建勋往马车的方向奔去。

    沈建勋直冲到马车跟前,围在马车周围的士兵前来阻挡,皆被他一枪扫落马下。他冲到马车旁边,跃身下马,跳到马车架上,隔着帘布道:“微臣沈建勋,请问公主可安好?”等了半晌,马车内没有回应,沈建勋心急,伸手掀开了帘布,口中念道:“微臣无礼,还请公主见谅。”

    帘布掀开,沈建勋朝里看去,里面不见宛瑶宁,只有一个陌生的清丽女子独自坐于车内,不禁有些发懵。

    耶律清娇声笑道:“沈将军,你上当了哟。”

    沈建勋暗叫一声不好,便想往回退去,不想耶律清竟迅速俯身上前,冲着他的脸吹来一口白烟。他未料到这女子竟有如此异术,躲避不及,竟将那一口浓烟皆吸了进去。

    白烟入鼻,沈建勋只觉脑中一空,不由有些晕眩,脚步沉重地难以挪动,一个跟头栽倒车下,久久不能动弹。起初,他还勉力强睁着眼睛,眼见着双方士兵已混战作一团,而后便觉得眼皮愈重,终于阖上了双目。

    宛湘宁与朗清还未进军营,便听说双方正在大战,心下有些着急,便四处打探着消息。

    有些刚从战场上负伤下来的士兵,尚在亢奋之中,乐于讲述战场上的事情,便将耶律楚良将三公主带上战场之事尽数讲给他们听了。

    宛湘宁一听便急了,只道沈君琰与宛瑶宁一同被耶律楚良所擒,又想着如今战事正如火如荼,北辽军营中定是空空荡荡的,便想趁机去北辽军营一探,若真见到沈君琰,先将他救出,在一起想法子救宛瑶宁。

    朗清认为不妥,却始终拗不过她,且心里亦记挂着宛瑶宁与沈君琰,便只好应了。

    两人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一路避开耳目,悄悄地往北辽军营的方向去了。

    朗清武功高强,便在前开路。宛湘宁却只有幼时跟宛攸宁玩耍时随便学的三角猫功夫,怕就连一个普通士兵都打不过,便只好乖乖随在朗清身后,看他的手势行事。

    果然不出所料,军营中大部分士兵都在战场之上,仅剩的一些亦心系战场,根本无心站岗操练,皆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讨论战场发生之事。因此,这一路上,他们行的倒是顺顺当当的。

    朗清审时度势,一路躲躲藏藏,往守卫最严的营帐而去。宛湘宁一路相随,亦不相问,只觉信得过朗清的判断,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走走停停。

    眼见已接近那间被士兵团团围住的营帐,宛湘宁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心“怦怦”地跳得厉害,双手紧紧握住,手心渗出细微的汗珠。

    朗清在一座营帐前停住了脚步,对那被重兵把守的营帐看了许久,回身对宛湘宁使了个眼色。

    宛湘宁微微颔首,默默地将自出发时便放在身边的匕首取了出来,跟在朗清身后缓缓向前挪动,正欲向前冲出时,竟被一只大手活活扯了回来,她心下大惊,刚要呼救出声,却又被另一只大手紧紧地捂在了嘴上。

四十五章 营救行动

    宛湘宁大惊,忙抬眸朝朗清看去,却发现他已停住了动作,微微蹙着眉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身后。她向前挣扎了一下,双手不停乱挥,示意朗清来救,却听见耳边传来一略熟悉的声音:“大公主,你老实些,我便放开你。”

    这声音她是识得的,是宛维宁的声音。

    宛湘宁缓缓止住了动作,那扯着她的大手也缓缓松开了。

    她回眸看去,见身后那人,国字脸型,浓眉大眼,相貌并不出众,唯一双眸子透亮,正是庶弟宛维宁,不由惊诧,但又念在此刻尚在敌营之中,只得压低声音道:“三弟因何在此?”

    宛维宁一怔,他与宛湘宁同年而生,也晓得宛湘宁一向看不起这几个庶出的弟妹,从未将他当做亲弟弟看待过。他的气性也高,不像其他弟妹那般对她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从不唤她“姐姐”,一向只唤“大公主”。而今,他听闻她早早便得了封号,还不知要跋扈成何等模样,如今听她轻声唤了声“三弟”,竟让他心内有些触动,不觉竟呆住了。

    宛湘宁见他怔怔不语,有些不解,又问了一声:“三弟?”

    宛维宁这才恍过神来,垂眸微微笑了笑,应道:“兄长猜想敌人可能有诈,便想两面突击,若瑶妹妹被带上战场,自有沈将军相救;而若是敌人将她关在军营内,我便可趁此刻兵力空虚,将她一举救出来。我在这里盯着那营帐许久了,正要行动,便见你过来,便先与你打了声招呼。”

    宛湘宁听他说得清清淡淡,又想起方才那紧紧锁住她的一双大手,不由翻了个白眼,没声好气道:“你这招呼打得真妙。”

    宛维宁咧嘴一笑,并未应声,后抬眸看了随在宛湘宁身侧的朗清一眼,问道宛湘宁:“倒是你,为何会在此处?你不是应该正在万佛寺中吗?”又一指朗清,“他又是谁?可是你的侍卫?”

    宛湘宁低眸,应道:“瑶妹妹与沈君琰被掳,我有些担心,便瞒着父皇、母后一路跟了过来。”她侧眸看了看朗清,继续道:“这位是万佛寺住持朗清大师,特意护送我而来的。”

    朗清本不识得宛维宁,方才只是见他一身启国装扮才并未出手,如今听他们说了这许多,方知那也是一位皇子,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一礼:“贫僧见过殿下。”

    宛湘宁轻轻笑道:“这位是三皇子,是咱们启国的常胜将军,是我最英武的弟弟。”

    宛维宁侧眸看她,方知太子所言不虚,宛湘宁果真与从前大不相同,不过他久经沙场,感情一向内敛,心思虽动,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淡淡笑了笑:“姐姐谬赞。”

    宛湘宁轻轻一笑,正欲再说些甚么,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哭喊之声,那声音听着像极了宛瑶宁的声音。

    她心内一颤,忙转头看了过去,只见几个北辽士兵正从营帐中将一清丽少女拖拽而出,那少女似是极不情愿,哭喊着不肯随她们而去。她定睛一看,那正是宛瑶宁。另还有一单薄的女子,极力拉扯着那些北辽士兵,边应付着他们的拳打脚踢,一副拼死也要护住宛瑶宁的样子,正是郁青青。

    宛湘宁一见,极为惊诧,为何她亦在此?

    不过情势紧急,自容不得她再多想,刚想问宛维宁与朗清是否该于此事出手,只是话尚未问出口,只见身边灰影一闪,一人已抢先飞跃而出,仔细一看,正是朗清。

    宛湘宁与宛维宁对视一眼,均是诧异,本以为朗清是最冷静的一个,不想他竟率先出了手。

    宛维宁随即跃出,临走前将宛湘宁向营帐后推了一把,示意她躲藏的好一些,莫要被敌人发现了。

    朗清已与那些士兵缠斗在一起,这也是宛湘宁首次见他出手,从前见他一副仙风道骨、无喜无嗔的模样,没想到一出手亦是极为凌厉狠绝,不过几招便将那些士兵击倒在地。

    随即,宛维宁与他带的几个亲兵一起加入战局,将那些士兵全部制服。

    朗清抽出身来,几步跃至宛瑶宁身前,似想伸出手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却又矜之于礼,不敢触碰她一分一毫,只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

    宛瑶宁双眸含泪,自见到朗清现身的那一刻起,她便恍如在梦中一般,能在此处见到他,实在是让她不敢置信,只喏喏道:“你……你是来……救我的?”

    朗清并未应声,依旧看着她。

    郁青青扑上前来,将宛瑶宁身上的绳索尽数解开,怔怔地看着朗清与宛维宁,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哭是笑,只是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朗清见了,微微一笑,低眸避开了宛瑶宁的目光,轻轻向后已退,退到了宛维宁的身后。纵使如此,他依旧可以感觉到宛瑶宁炽热而又伤感的眼神,让他一时之间只想往后退,丝毫都不敢直面。

    北辽士兵已被尽数制服,宛湘宁满脸惶急的跑上前来,拉着宛瑶宁前前后后看了几次之后,微微垂眸,言语间带了一丝冷淡,问道:“瑶儿,沈君琰在哪里?”

    宛瑶宁尚未缓过神来,不曾应答。

    倒是郁青青一听便急了,忙问道:“沈大哥?沈大哥怎么了?”

    宛湘宁侧眸看了她一眼,并未应声。

    宛维宁听了,亦觉奇怪,见宛湘宁一脸着急,便只道:“姐姐怕是误会了甚么,沈公子他……”

    宛维宁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回身看去,却见耶律楚良亲率一队亲兵,正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了,不禁有些诧异,如今战事应正如火如荼,身为主帅的耶律楚良为何会出现在此?

    耶律楚良满脸黝黑,一双眸子似要喷出火来,在这几人身上扫来扫去。

    宛维宁、朗清、郁青青及宛维宁的几位亲兵亦做出迎战之姿,围成一个圆圈,将宛湘宁与宛瑶宁护在了中间。

    耶律楚良并不识得宛湘宁,但见众人将她与宛瑶宁护在一起,便料定她定也是为金枝玉叶,双目微微一眯,对左右吩咐道:“将那中间的两个女子给我抓起来!”

    北辽士兵们齐声应是,缓缓走上前来。

    宛维宁等人向前一迎,与他们缠斗在一起,见他们皆欲上前逼近宛湘宁与宛湘宁,便知耶律楚良的吩咐,宛维宁便喊了一声:“朗清、青青,你们带公主快些走!”

    朗清与郁青青对看一眼,迅速退到宛湘宁与宛瑶宁身边,一左一右地护着她们向外移动。

    宛维宁率亲兵极力将北辽士兵挡在她们身后。

    耶律楚良一见,纵身一跃,追了出去,亲自挡在了她们面前。

    朗清宽袖一挥,一跃而出,与他斗在了一起。

    而郁青青则趁此机会带着宛湘宁与宛瑶宁避开他们,从另一侧继续向前去了。

    那耶律楚良天生蛮力,力大无比,一招一式间皆下杀手。朗清武功虽高,这些年却终究未曾真正与人如此交过手,再加耶律楚良武功路数与中原人士不同,让他有些防不胜防。

    宛瑶宁终究放心不下朗清,边向前跑边回头看他,不想却见朗清占了下风,几乎是要招架不住的样子,一时情急,竟脱开了郁青青的手,抬步向朗清跑了过去,边对耶律楚良喊了一声:“你莫要伤他!”

    朗清听见便急了,忙想上前拦住她,不想却被耶律楚良抢先了一步,一把将宛瑶宁制住了。

    朗清见了,便不敢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宛瑶宁,微微抿了抿嘴唇。

    宛湘宁见了,亦是心急,刚想跑上前去,却被郁青青一把拽住,耳边传来她的低语:“你现在去了,亦是无用,不但救不出三公主,反而连你自己也要搭进去。”

    宛湘宁怔怔地停了步,满脸焦急地看着被耶律楚良禁锢住的宛瑶宁。

    恍了半晌,朗清摆好架势,做好了再战一场的准备。

    但耶律楚良则好似并不恋战,抓住宛瑶宁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众多营帐之间,只留了一句冷冷的:“若想救你们小公主出去,告诉你们太子,拿我妹妹来换。”

    众人听了,皆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又与耶律清扯上了干系。只是在此情境之下,也容不得他们多想,眼见耶律楚良消失的无影无踪,便按着方才的路线,迅速地离开了北辽的军营。

    进入启国边境之后,他们在一块空旷处等了一会,见到宛维宁带着亲兵过来会合,才一同往启**营中去了。

    战事已毕,一路之上,皆见尸横遍野,武器散乱,伴着山边的夕照,让众人的心情皆无比沉重。尸体太多,他们几个人根本无力将他们掩埋,便只好远远地望了一会,听着朗清为他们念经超度,默默地对他们行了一礼。

    还未进启**营,已得到消息的宛攸宁便急急迎了上来,先拉着宛湘宁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确保她并未受伤后,才虎着一张脸,埋怨她不该如此任意妄为。

    宛湘宁晓得他担心自己,倒也不烦,不过笑了笑,问道:“方才一战,兄长未受伤罢?”

    宛攸宁应道:“我倒没受伤,只是沈将军被毒烟所害,如今仍在昏迷之中。”

四十六章 他心里是有我的

    宛湘宁闻言一怔,不曾想启国的常胜将军竟也有受伤的时候,再一想沈君琰到如今仍音信全无,心内亦急,问道:“他们竟如此卑鄙,还敢用毒?”

    宛攸宁颔首,还未来得及应声,便见一旁的郁青青一脸惶急,匆匆往沈建勋的营帐而去,却因被俘期间受了些苦,再加方才逃生时又急又累,一时之间竟体力不支,身子一软,便往旁边倒去。

    宛维宁在后面先看见了,上前一步正准备去扶她,不想却被宛攸宁大跨一步抢了先。

    宛攸宁一把将郁青青兰进了怀中,随即将她打横抱起,边往他的营帐中去,边着急地吩咐左右:“快去将军医请来我的帐中。”

    宛维宁见了,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过了片刻,方抬眸对太子的亲随道:“我的脚步快些,我去请军医来,你们且去太子帐中候着,看他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左右亲随不解,却知他脾气向来急躁,自然不敢多问,只应了声是便随在宛攸宁身后去了。

    宛维宁立在原地,怔怔看了片刻,方转身抬步离去。

    一时之间,只剩宛湘宁与朗清二人,好在宛攸宁提前已为他们备好营帐,便有人上前请他们去帐中歇息。

    宛湘宁抬眸看着朗清,轻轻道:“我想先去看望沈将军,你若倦了,可先回营帐歇息。”

    自宛瑶宁再次落入耶律楚良之手后,朗清一路皆郁郁不乐,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但他师父与沈建勋为旧时相交,他也曾见过沈建勋数次,对他极为敬仰,如今得知他身负重伤,亦是极为关心,便轻声道:“我随你一同去看看罢。”

    宛湘宁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未再多言,只有亲兵引着,往沈建勋的营帐而去了。

    侯英正守在沈建勋帐前,见宛湘宁与朗清过来,有些诧异,忙上前参见。

    宛湘宁抬手,示意他免礼,问道:“将军状况如何?”

    侯英应道:“尚在昏迷之中,那蛮子的毒甚是厉害,军医都不知该如何医治,真是让人焦心。”

    宛湘宁听了,轻轻叹了口气,只道:“那我们去看看他罢。”

    说罢,侯英躬身让到一侧,侍立两侧的亲兵掀开帐帘,宛湘宁与朗清一同走了进去。

    刚一进帐,宛湘宁抬眸,不想竟对上了一对熟悉的眸子,一时之间,她有些恍然,宛在梦中一般。那人听见声音,自榻上站起身来,身材硕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姿容既好,神情亦佳,虽身处这北疆军营之中,却仍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正是沈君琰。

    宛湘宁乍一见他,心内一颤,目光竟一刻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似有满腹心事想说,话到嘴边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嘴唇开了又闭,微微颤抖,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怔怔立于原地。

    沈君琰亦是震惊,一直忙于照顾父亲,竟不知她何时亦到了军营,见她双颊有些消瘦,心内不由得隐隐一揪,惶惶避开了她的双眸。而他的此番举动,看着宛湘宁眼中,又做了另一番解释,只道他因与宛瑶宁有情,才刻意避而不见,心里不由隐隐作痛。

    朗清乍见沈君琰,亦是欢喜,但见两人相顾无言的模样,觉得有些尴尬,便轻咳了一声。

    沈君琰听见,缓过神来,微微一笑,道:“瞧我,竟不晓得请你们坐下。”说罢,他伸手一指长案一侧的凳子,又道:“快请坐罢,一路风尘,想来十分辛苦罢。”

    边说着,他淡淡而笑,温尔如玉,让人忍不住心动。

    宛湘宁微一垂眸,不动声色,缓缓而坐。

    朗清见了,亦随她坐了,待沈君琰亦落座之后,方才问道:“沈将军可是遭人暗算?”

    沈君琰忖了一会,方才将当日之事,尽数说与他们二人听了。

    当日耶律清扮作宛瑶宁,坐于马车之上,意图趁机暗害沈建勋。沈建勋救人心切,因而上当,被耶律清的一口白烟害的昏死过去。随后,耶律清下车,欲对沈建勋不利,众将士欲施救却终究隔得太远。最后,悄悄尾随大军之后的沈君琰见了,便也顾不得其他,一跃而出挡住了耶律清致命的一剑。耶律清本以为沈君琰是个体弱多病的文弱书生,却不想他竟也身负武艺,大吃一惊,心绪便乱了几分,不但原本到手的沈建勋被救走了,就连她自己都被随后而至的侯英所擒,如今正被关在军营之中。

    宛湘宁听了,轻咬下唇,顿了好久,方才轻声道:“如此说来,倒是多亏了你。”

    沈君琰笑笑,道:“父亲出征时,我本便有些心神不宁,放心不下才随在后面看看,没想到竟会是如此情景,却也真是让我心惊。”

    朗清沉吟片刻,道:“你们将耶律清擒来了?难怪耶律楚良临行前,说让我们用他妹妹去换三公主,原来竟是这样。”

    沈君琰惊道:“四皇子并未将三公主救出吗?”

    朗清缓缓摇头。

    宛湘宁眸子一黯,轻声道:“你还真是关心她……”

    沈君琰一怔,本想说只因她是你疼爱的妹妹,话到嘴边,忖了片刻,又咽了回去,只干笑了两声,并未开言。

    朗清侧眸看了看宛湘宁,晓得她心中所想,偏又碍于出家人的身份无法开言,只好想法子岔开话题,便又问道沈君琰:“方才听侯将军说,沈将军之毒,似乎很是难解?”

    这一问,似乎又戳到了沈君琰的痛处,他看上去很是为难:“却是如此,这北辽之毒奇异的很,军医都不知该如何来解。我们也问过耶律清,只是她的骨头硬得很,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解药制法,只说若我们能放她挥北辽,便会亲自为我父亲解毒。”说到此处,他突然抬眸看着朗清,道:“我竟忘了你是疗伤圣手,医术甚是高超,请你来为我父亲诊一诊脉可好?”

    朗清应道:“诊一诊是可以的,只是连军医都无计可施,只怕贫僧也是有心无力的。”

    沈君琰忙道:“无妨无妨,多一个人看看总是好的。”

    朗清听了,便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榻前。沈君琰已将沈建勋的手从被子中拿出,轻轻撩起寝衣的袖口,方便朗清诊脉。

    朗清这一诊脉,便诊了许久,其间眉间紧蹙,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半晌不曾言语。

    沈君琰晓得当他作此表情时,应是有极其为难之事,便知此毒对他来说,亦是极为难解,心底不由得一沉,暗暗地为沈建勋担着心。

    过了半晌,朗清方才放开沈建勋的手腕,转而检查了他的眼、耳、鼻、口,而后起身,为难地看着沈君琰,道:“此毒甚怪,我确实不晓得该如何来解。”

    沈君琰双眸一黯,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没有法子了吗?”

    朗清看着他,眸中有一丝同情,叹了口气,又道:“贫僧可先给沈将军开几服药,暂时先将毒性略压制一下,让毒性不再如此凶猛,但要想彻底解毒,只怕还是需要清公主的解药才行。”

    沈君琰颔首,道:“先压制一下也好,有劳你了。”

    朗清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走至案前,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副药房,拿着走到营帐外,让侯英去军医处按此方将药抓来。

    侯英应是,拿了药方去了。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这北疆的月色总让人又爱又怕,爱它的美,却又怕它的清冷孤寂,就如同她心中的那个人一般。自郁青青逃脱后,耶律楚良将把守的士兵又增加了一倍,整个营帐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是如今的宛瑶宁却显得不再恐慌,反而安静地抱膝坐在地上,透过被风吹起的帐帘一角,看着挂在山巅的那一轮明月。

    楚梵镜见了,亦觉得她与从前不同,缓缓从榻上下来,靠在她身边坐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问道:“瑶儿,你在看甚么?”

    宛瑶宁亦笑,应道:“我在看他。”

    楚梵镜奇道:“他?他是谁?”

    宛瑶宁转眸看着她,满眼笑意,道:“楚姐姐,我看见他了,他竟然会来救我。你说,他是不是还是在意我的?”

    楚梵镜蓦地明白了,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自然是的,能冒险来救你,自然是心里有你的。”边说着,她自己竟又愁肠百结,宛瑶宁尚有福气能再见到心上人,而她自己,是否还能等到再见宇文钦的那天呢?

    宛瑶宁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自顾自地道:“我见到他时,真是高兴坏了,看到他的眼神,我便晓得他心里是有我的,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那时我便想着,就是立刻死了,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楚梵镜看着她,心里暗暗地羡慕着,这些小女儿的心思,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但是,她却能理解宛瑶宁,因为她也曾经年少过,也曾经为了一个笑靥、一个温暖的眼神而整夜难眠过。只是如今,她依然在思念着他,却不晓得他是否还记得她。

四十七章 淡漠疏离

    侯英拿了朗清开的药方,去军医的营帐中抓了药,亲自看着煮好了,端着送进了沈建勋帐中。

    沈君琰亲自喂他服下,缓缓坐在榻边,沉沉地叹了口气。

    宛湘宁在一旁见了,亦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他,方才的那些小心思在此刻皆已消散地无影无踪,眼看着沈君琰如此心焦,她的心里也在隐隐作痛,只盼着沈建勋能快些醒过来,好让大伙儿都得以安心一些。

    朗清又为沈建勋诊了一次脉,道:“我这服药,无法完全解毒,只能在短时间内将毒性压制一下,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到解药才是。”

    沈君琰颔首,缓缓而道:“我晓得,只是那耶律清一句话都不肯说,我们也无可奈何,总不好对她用刑罢。”

    宛湘宁缓缓垂下眼眸,若非她将耶律清带入万佛寺,或许这一切便不会发生。如今,宛瑶宁被困囹圄,沈建勋身中剧毒,沈君琰如此伤感,前些日子虽然她也曾怨过恨过,可时至今日,在她心中,恩怨尽消,只余下满心的担忧。

    从沈建勋帐中出来之后,朗清被士兵引着去他的营帐中歇息了,宛湘宁却依旧毫无倦意,便随意抓了个士兵,随他到了幽禁耶律清的营帐中去。

    守帐的士兵放心不下,随在她身后进了营帐。

    耶律清听见声音,抬眸看了过来,见来人是宛湘宁后,启唇一笑,柔声道:“你竟来的如此之快?果然放不下你的好郎君与好妹妹吗?”

    宛湘宁微微蹙眉,应道:“你早已晓得我与沈君琰有婚约在身?”

    耶律清微微颔首,并未开言。

    宛湘宁继续问道:“那你当初为何助他与瑶宁私逃?”

    耶律清轻笑,并未应答,转而岔开了话题,道:“难道公主今日来此,只是为了问我从前的事情吗?”

    宛湘宁一怔,垂眸一忖,道:“也罢,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我来只是想跟你要一副药方。”

    耶律清早已料到她的来意,微微一笑,缓缓起身,走到了宛湘宁跟前,笑道:“从前我在北辽皇宫时,便听闻你是启国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生来便是钗环金命,偎红倚翠之珍,枕玉眠香之宝。在启国宫中见你之后,见你果真是如传闻中那般雍容华贵,我便只能如宫女一般随在你的身后。可如今,你再看看,我是不是比你更像公主一些?”

    宛湘宁见她身着宝蓝色绣云鹤锦缎对襟彩领衣,同色百褶云锦罗裙,腰系月白绣金丝团凤腰带,戴饰白羽珍珠头饰,秀发一丝不乱,面色红润,巧笑嫣然,虽是战俘,却更像是在自己领地中的公主,气势一丝不减,足见宛攸宁并未亏待她分毫。

    而她自己,一路风尘颠簸,又在北辽军营中逃跑求生,回来后又急着去看沈建勋,并未更换服饰,虽不能算是衣衫褴褛,却也是狼狈的很。

    二者相比,倒的确是耶律清更显公主的华贵。

    宛湘宁微微笑,淡淡应道:“都说北辽人豪爽大气,你竟还因服饰之事而斤斤计较,未免失了一国公主的气度罢。我如此狼狈,只为救人心切,就是那些被你所害之人。而你如此光鲜,却是因我兄长以大国储君之气度,并不曾亏待为难你,如此善待你这个战俘。难道这竟还成了你碾压我的缘由了吗?”

    耶律清面色一沉,目光阴翳,唇角微翘,冷冷笑道:“想不到琅华公主还是天生的好口才。”

    宛湘宁亦笑:“不过是事实如此罢了。”

    耶律清亦不再纠结于此事,直言问道:“你是来跟我要解药的罢?”

    宛湘宁亦不遮掩,大大方方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耶律清又笑,道:“我曾对令兄提过我的要求,若他可满足我的愿望,解药必定双手奉上。”

    宛湘宁蹙眉,问道:“你的要求是放你回北辽去?”

    耶律清颔首,轻笑:“不仅如此,我还要做你们启国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宛湘宁眉间蹙得更紧了,放她回北辽暂且不说,让她做启国的太子妃却是万万不能的。

    耶律清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忽又笑道:“不过,琅华公主可先做一个抉择。”

    宛湘宁奇道:“此话何意?”

    耶律清道:“公主可放我回北辽去,为沈大将军换来解药,那沈大公子便不会如此为难。只是如此一来,令妹瑶公主可就要在北辽多玩一段时间了。公主亦可用我来交换瑶公主,如此一来,令妹便可获释,只是这解药嘛,我就不会叫出来了,”她掩嘴轻笑,用余光轻轻瞄了万湘宁一眼,继续道:“郎君与妹妹,关键看公主是如何抉择的了。”

    宛湘宁气结,仍在勉力克制,只看着她恨恨道:“你在启国时,我与瑶儿均待你不薄,你竟如此恩将仇报,未免让人心寒。”

    耶律清则似乎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看着她道:“谁让启国与北辽正在交战呢?我们各为其国,公主大可不必心寒。”

    宛湘宁紧紧抿着双唇,不再看她,转头便走,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她的营帐。

    耶律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背影,忽又喊了一句:“公主可要早做决断,沈将军体内的毒可是等不了太久的。”

    郁青青幽幽转醒之时,只觉头晕目眩、口干舌燥,不知身处何地,但见身边隐隐有不少人影闪过,便喃喃低声道:“水……水……”

    她隐约可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立刻吩咐道:“倒杯水来。”

    随后,那人亲自将水杯接在手中,俯身看着她,轻轻唤道:“青青,你可醒了?”

    郁青青缓缓睁开双目,避开刺目的日光,方看清楚面前那个身影着赤色绣金织蟠龙盘领窄袖常服,玉带皮靴,头戴翼善冠,面如冠玉,眸如点漆,看着她满脸温存,正是当朝太子宛攸宁。她一惊,慌忙起身,一下子头晕目眩的,有些坐不稳当,向旁边歪了过去。宛攸宁伸手一扶,刚巧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你慢着些,小心再摔伤了。”

    蓦地跌进了一个温暖而陌生的怀抱,郁青青惧意更甚,伸手在他胸前一顶,仓皇起身,垂眸道:“臣女无礼,还请殿下见谅。”

    宛攸宁柔柔一笑,道:“不妨事,你身子弱,不必拘泥礼节。”说罢,他便将手中的水杯伸到她的面前,又道:“不是口渴了吗?先喝口水罢。”

    郁青青一怔,忙双手接过,手上虽没有力气,却又怕水杯跌落,勉力端住,匆匆往口中送了几口,便放在榻边,又低眸谢道:“多谢殿下。”

    宛攸宁见她如此敬畏,眸子一黯,却仍笑道:“你不必太过小心。让你在敌营受了些委屈,是我们的不是,还希望你不要见怪才是。”

    郁青青喃喃道:“不敢,殿下说笑了。”说罢,郁青青抬眸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这营帐皆以明黄色装饰,且一应桌椅衾褥皆与普通营帐不同,便知这是宛攸宁的寝帐,不由更是惶恐,又道:“给殿下添麻烦了,臣女这就回自己营帐中去。”

    说罢,她欲起身下榻,不想脚一站地,便是一软,又被宛攸宁扶着坐到了榻上。

    宛攸宁看着她,无奈道:“你且在这里安歇,本宫自有去处。”

    郁青青听他言语中以“本宫”自称,便只当这是太子的命令,垂首应道:“是。”

    宛攸宁见了,轻轻叹了口气。

    帐中安静了片刻。

    郁青青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又轻声道:“殿下,我义父可好些了?”

    宛攸宁听她话中已不再自称“臣女”,心下一喜,笑着应道:“有人在照顾着,朗清也开了药,想来应该好一些了,待你身子好一些再去看望他罢。”

    郁青青颔首,又道:“请殿下转告宇文陛下,楚皇后如今安好,身在敌营之中,却仍心系陛下,盼着与他重聚。”

    宛攸宁应道:“好。”

    郁青青又道:“殿下,还请快些救出三公主,她性子如此柔弱,我又不在她身边,她定是怕得很。”

    宛攸宁应道:“好。”

    郁青青微一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眸子,便又慌忙将视线转开,耳边又传来他轻笑的声音:“还有甚么要交代的?”

    她微微一忖,旋即应道:“没有了。”

    宛攸宁道:“既然没有了,那便好生歇着。只是军营中难免减薄,没有侍女,一切都还要你亲力亲为,也是委屈你了。”

    郁青青低声应道:“不委屈,我在军营惯了,谢殿下记挂。”

    宛攸宁微微一笑,转身走出营帐,一路之上皆在想着方才与郁青青对话,总觉得她言语之间似乎有些淡漠疏离,心里不由得一闷,快步走进了宛维宁的营帐。

    宛维宁正独坐在帐中,手中拿了一张信纸,细细地看着。

    宛攸宁见了,轻笑着问道:“舒妃娘娘又有书信来了?”

    宛维宁一惊,起身应道:“是,母妃许久未接到我的书信,有些担心,便写了封书信过来。”

四十八章 喝令回宫

    宛攸宁微微颔首,晓得他们母子感情一向深厚,便不多言,只一个人安静坐着。

    倒是宛维宁,侧眸悄悄看着他,双唇欲启还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宛攸宁瞥见了,便问道:“可是有话要说?”

    宛维宁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应道:“确是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宛攸宁晓得他一向心直口快,而今却如此迟疑,此事定是极让他为难的,当下便把心内的小心思放下,转过头来凝眸看着他,问道:“何事?你且说来,我听着。”

    宛维宁低眸,轻轻抿了下嘴唇,忖了半晌,方道:“母妃来信中提及两件事情,第一件是父皇已知晓湘姐姐与瑶妹妹私来北疆之事,却不知如今这等状况,派人来招她们二人速回京城,如今,来传旨的宦官已在路上了;第二件是……”他抬眸看了看宛攸宁,缓了片刻,继续道:“母妃说,父皇已为你选好了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子妃,只怕也会让你早回京中去成亲的。”

    宛攸宁听见第一件事,本已在心惊,忽又听见太子妃人选已定,心内更是焦躁,脑中各种念头更迭,只想从中选出一个作为拒婚的最佳缘由。

    宛维宁看着他,又问道:“难道皇兄不想知道父皇为你选的太子妃是哪位千金吗?”

    宛攸宁一怔,却是未想问过,不过既然宛维宁提了出来,便问了一句:“哪位?”

    宛维宁应道:“刑部侍郎崔浩的嫡长女,崔锦若。”

    宛攸宁眉间一蹙,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娇贵千金,让他心内实在不喜。从前,他心内早已明白,自己的婚事本就不是自己得以做主的,因此对于太子妃从未有过甚么期待,只觉得父皇、母后喜欢,性子和善一些,将来可以母仪天下便足矣。可如今,自从识得郁青青之后,他便知晓了为一人而牵肠挂肚、魂不守舍的感觉,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况且,那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又哪里及得上玲珑剔透、爽朗大方的郁青青呢?

    宛维宁凝眸看着他,将他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心内不禁有些担忧。从前的他,一心随皇叔在军营中苦练本领,对京城的一切毫不关心,更遑论太子娶何人为妃了。只是如今,宛攸宁的心思一目了然,他自己却也无法再置身事外,一向不愿多事的他,也想要多言几句了。思忖片刻,他缓缓道:“兄长可否听我一句劝?”

    宛攸宁抬眸看着他,乾德帝子嗣薄弱,他只有这三个皇弟。二皇弟宛桢宁厌恶权贵,醉心山水,时常游历在外;四皇弟宛钟宁性子软弱,虽一直长在宫中,但是对他极为恭敬,亦无许多话好说;唯有这个三皇弟宛维宁,虽也是常年不在身边,却性子爽朗从不遮掩,也是唯一能与他多说几句话的人,而他心内亦对这个弟弟极为亲近,当下便颔首,道:“你说,我自然是听的。”

    宛维宁道:“我记得,当初父皇将湘姐姐许配于沈公子时,姐姐也是不从的,还在宫中惹出了不小的乱子。父皇一向偏宠于她,可在此事上却是毫不让步,最终不还是湘姐姐接受了父皇的指婚,此事才作罢的……”

    宛攸宁安静听着,若有所思。

    宛维宁继续道:“父皇的性子,兄长是知道的,一旦将他惹怒,不但兄长要遭殃,只怕还会连累无辜之人。兄长细想,不过是个太子妃罢了,父皇让你娶,你娶了便是,若是不喜欢,只好生地养在东宫便是了。若是…”他略一迟疑,又道:“若是日后兄长另有所爱,便是封她做个孺子、良娣,再给予全部宠爱,也不算委屈……”

    宛攸宁垂眸,宛维宁之言,句句在理,让他无法反驳。

    只是,依郁青青的性子,将来若真要封她做孺子、良娣,哪怕让她宠冠东宫,只怕她也未必稀罕,如此想着,宛攸宁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军中原就有一堆烦心之事,如今偏又来了这种坏消息,简直让他心情沉到谷底。

    宛维宁又道:“还有湘姐姐与瑶妹妹之事,也要早做决断才是。”

    宛攸宁听了,别无他法,只得将自己的事情先放一放,与宛维宁一同去了宛湘宁帐中,将事情与她说了一遍,看她是否有好法子可以解决。

    没想到,宛湘宁倒是对乾德帝令她回宫之事毫不在意,反而对太子妃的事情格外上心,又问了许多舒妃书信中的细节。

    原来,在宛瑶宁与宛湘宁相继离开万佛寺后,寺中僧人本按照朗清的吩咐,只当她们都还在寺中,日日按照从前的样子安排早、晚课。而瑾兰、瑾蕙等宫女也按着宛湘宁的吩咐,隔几天便传一封书信回宫,说两位公主一切安好。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忽有一日晨起,众妃同去坤月宫给苏皇后请安,唯宁妃面色不佳,似是很是虚弱的样子。苏皇后关心,便问了几句。宁妃只道是近几日噩梦连连,以致寝食难安,因而日日神思恍惚,身子也是虚弱的紧,希望苏皇后恩准她去万佛寺供上几柱香,再稍住几日,求得佛祖庇佑,便可脱此困境。苏皇后不疑有他,便回禀了乾德帝准了她的请求,许她出宫去万佛寺了。

    宁妃一进万佛寺,便觉气氛不对,再细一追究,却查出住持朗清与两位公主均不在寺中,细细审问了万佛寺众僧人与宛湘宁留在寺中的宫女之后,方知她们私自来了北疆,便急急忙忙回宫禀报了乾德帝。

    乾德帝一听,又急又怒,在后宫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让宦官传旨喝令她们立刻回京。

    舒妃得知此事后,本不愿多事,只是此事牵涉北疆军营,即是将宛维宁牵扯了进来,便在书信中细细地对他说了,希望他得以小心应付。那舒妃原本便出身将门,其父宣威将军如今仍手握兵权,因此在宫外自有兵士为她传递书信,而速度亦比宫内的宦官快了许多,也使得宛维宁等人可有更多时间来应对此事。

    自再世为人之后,宛湘宁对于宁妃与宛钟宁的所作所为感觉格外敏感,这次亦不例外。此事表面看上去似乎纯属巧合,但阴暗一些想想,未必不是那对母子事先得到消息,然后刻意让乾德帝知晓此事,好趁机打压一下他们兄妹的威风。

    想到此处,宛湘宁对宁妃与宛钟宁又是恨得咬牙切齿。

    宛攸宁满眼担忧地看着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宛湘宁无奈笑笑,应道:“不知,如今瑶儿身陷敌营,即使圣旨立刻到了,我们也无法奉旨立刻回京,只怕是要让父皇、母后多等些时日了。”说罢,她抬眸看着宛攸宁,又道:“倒是兄长,绝对不能娶那个崔锦若,这门亲事决不能成!”

    宛维宁奇道:“为何?那个崔姑娘何处惹恼了姐姐吗?”

    宛湘宁一怔,旋即笑道:“那倒不曾。只是我见舒妃娘娘信中所写,那位姑娘得以被父皇钦点,不过是因为在宫宴上献舞一支惊艳四座罢了。想那歌舞技艺,不过是为了取悦他人而作,都是些服侍人的玩意儿,哪有一丝母仪天下的风范?若封她做个孺子、美人倒也罢了,直接封太子正妃,未免也太抬举她了一些。况且,”她侧眸看着宛攸宁笑了笑,“只怕兄长心中之人并非是她,就算娶了也并不甘愿,夫妻该是一世举案齐眉,自然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才是。”

    宛攸宁一怔,脸色微红,微微垂眸。

    这几日来,宛攸宁对郁青青的悉心照料,她自是看在眼里的,心里倒是五味杂陈。重回人世,日月变迁,事事皆与从前不同,而事到如今,日后的发展亦无法预测,让她心里有些担忧,还有一丝欣喜。其实,若是宛攸宁与郁青青得成眷属,倒也了了许多人的心事,也算是美事一桩罢。

    京城中有旨意传出,地方官府自是有所察觉。

    宛维宁的军队地处凉州境内,凉州总督贺昀得知有两位公主如今正在军营之中,其中一位还是乾德帝最宠爱的琅华公主,自然不敢怠慢,亲自来军营中请了许多次,想接她们去府中暂住,均被宛湘宁婉拒了。贺昀自也不敢勉强,便送了几个侍女过来,服侍公主们的饮食起居。

    宛攸宁得知后,知会了宛湘宁一声,便拨了两个侍女去服侍郁青青。

    此一来,太子的心思,军营中更是无人不知了。

    这几日,郁青青的身子好了许多,逐渐可下榻走动一番。

    被调派过来的侍女见太子待她如此殷勤,自然知晓分寸,将她服侍的无微不至。只是郁青青向来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多了两个侍女在一旁服侍,反而有些拘谨,极不喜欢她们寸步不离地随在身后。

    这次,好不容易将那两个侍女派离了身边,郁青青便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出了营帐,慢悠悠地往沈建勋的营帐去了。

四十九章 做个交易可好

    这几日来,虽卧病在床,郁青青亦时时不忘向身边之人打探沈建勋的消息。身边服侍之人按着宛攸宁的吩咐,只对她说沈建勋身子已渐好,旁的便一句也不肯多说了。郁青青信得过宛攸宁,但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身子刚好一些,便迫不及待地前来探望他了。

    刚到沈建勋帐外,她便见侯英在旁守候,她自小便与侯英相熟,一时小孩儿心性,悄悄绕到他的身后,在他肩头猛地一拍。

    侯英唬了一跳,但终究习武多年,反应迅速,未及转身,便反手一抓,将郁青青向后猛推了一把。郁青青虽可走动,身子却仍是孱弱的很,被他如此呀用力一推,站立不稳,向后踉跄退了数步,又猛地跌倒在地上。

    侯英回身看去,见偷袭的人竟是她,无奈蹙眉,摇头叹了声:“你呀……”

    郁青青半躺在地上,抬眸哀怨地看着他,并未有一丝愠怒,疼的呲牙咧嘴,却依旧轻轻笑着道:“侯大哥力气还是如此之大。”

    这时,在营帐内听见声音的沈君琰掀了帐帘走了出来,见此情景,不由一惊:“青青,你这是怎么了?”

    郁青青蓦地听见他的声音,心神一恍,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真实感,待抬眸看了看,见他熟悉的面容果然近在眼前,眼眶一酸,不由得微微泛了红,声音也略有一些哽咽:“沈…沈大哥……你怎的在此?”

    沈君琰早听说郁青青受伤回营,也有意去看她,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沈建勋的毒,一直脱不开身,而今见到了,见她容颜憔悴,身形亦有些消瘦,心内自然有些愧疚,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前几日便想去探望你,只是忙于父亲之事,一直脱不开身,且你宿在太子帐中,我们过去,也有些不便,便未曾前往。你如今可好些了?”

    郁青青一听,心内一急,生怕他误会,忙转过身来,拉着他的手,急声道:“沈大哥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与太子清清白白的,前几日只不过因身子不好,不宜起身,便由着他宿在那里,如今身子好了,我即刻便搬出来!”

    沈君琰听着,轻笑道:“不妨事。”

    郁青青面色惶急,正要再说些甚么,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宛湘宁的声音:“郁姑娘身子可大好了?我兄长可是担心的很呢。”

    郁青青一怔,侧眸看去,见宛湘宁立于帐帘里面,露出半个身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宛湘宁目光往下一移,见郁青青正紧紧抓着沈君琰的手,目光不由得一沉。

    沈君琰似有察觉,不动声色地将手从郁青青手中抽出,转身看着宛湘宁,轻轻笑道:“青青身子好些了,来探望父亲的。”

    宛湘宁心内一暖,自然不好表现的太过小气,亦笑道:“那快些进来吧,别再外面吹风了。”

    郁青青见宛湘宁不顾公主之尊,在此与沈君琰一同伴着沈建勋,俨然是已将自己当做了他的儿媳,且她与沈君琰之间的互动更显亲密,心内隐隐泛酸,却又无能为力,只好装作全不在意的样子,随他们一同进了营帐之中。

    见到仍在昏迷中的沈建勋,郁青青心内更酸,原本以为他的身子已渐好了,不想却仍在昏迷之中,隐忍许久,终是再忍不住了,坐在沈建勋榻前,低声抽泣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你们…不曾想想办法吗?”

    沈君琰蹙眉,叹了口气,道:“自然也是想了的。朗清为父亲开了药,说是可暂时将毒性压制一下,只是并非长久之计。如今,我们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那耶律清是死都不肯说出如何解毒。”

    郁青青恨恨道:“这个妖女!”

    忖了片刻,她又道:“若我此刻仍在北辽军营中就好了,尚可趁他们不备,去抓几个将士来逼问一下解药的下落。可如今……”她轻轻叹了口气,“瑶宁与楚皇后皆是柔弱女子,此刻定是惊恐万分,恐是无法助我们一臂之力了。”

    宛湘宁轻叹道:“这毒药如此厉害,想来也不是一个普通将士可解的,你就莫要想太多了,先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便是了。”

    郁青青一怔,抬眸看着她,见她眸中全无一丝高傲,倒是真真切切的关心,不由心内一软,轻声道:“谢谢公主。”

    宛湘宁微微颔首,并未言语,转眸又见沈君琰满面惆怅地看着沈建勋,默默地叹了口气。

    从沈建勋帐中出来之后,宛湘宁并未回她的寝帐中,径直地去了关押耶律清的营帐之中。

    守营的士兵见了,躬身行礼后,为她掀起帐帘。

    宛湘宁缓缓走了进去,经过那士兵身边时,轻声道:“我一人在此便可,你们都去罢。”

    端坐帐中的耶律清听见声音,晓得是她到了,也不回身,只轻轻笑道:“公主来见我,想是已有所决断了吗?”

    宛湘宁缓缓上前,自顾自地坐在她的面前,道:“我今日此来,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耶律清转过身来看着她,饶有兴趣问道:“哦?何事?”

    宛湘宁微微一笑,应道:“宫内传来消息,我父皇、母后已将太子妃的人选定好了,不日便会有圣旨来让我兄长回宫成亲的。”

    耶律清一蹙眉,问道:“可是那位郁姑娘?”

    宛湘宁摇头,道:“不是,是刑部侍郎崔浩之女,崔锦若。”

    耶律清皱着眉头,在脑中细细回想,当时在启国皇宫中曾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却如何都想不出这位崔姑娘生的是何模样。

    宛湘宁见了,轻笑道:“生的很是俏丽,乞巧之宴时,她也在场,只是你未留心过罢了。”

    耶律清凝眸看着她,忖了片刻,问道:“公主不想让她做太子妃罢?”

    宛湘宁心道,这位北辽公主倒当真是聪慧至极,竟一眼便将她的心思看了出来,面上却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不过是个官家贵女,兄长要娶便娶了。她做不做太子妃,与我何干?不过……”边说着,她侧眸看着耶律清,掩嘴一笑,“倒是与清公主你大有干系呢。”

    耶律清蹙眉,缓缓道:“若是圣心已决,想是很难更改的罢。”

    宛湘宁轻笑:“圣旨未下,便有转圜的余地,只看你愿不愿一试了。”

    耶律清皱着眉头问道:“你待要如何?”

    宛湘宁正色道:“我想与你做个交换。你将解药给我,然后将瑶宁放回来,我便与你一同进京,想法子毁了这门亲事,亲自将你扶上太子妃的宝座,如何?”

    耶律清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宛湘宁继续娓娓而道:“如今,父皇并不知晓你毒害沈将军且囚禁瑶宁之事,对你尚无敌意,一切或可尚有转机。况且,父皇对于我与瑶宁私自离京只是甚是恼怒,若你能我们两个带回宫去,父皇、母后对你的印象只会更好。再说,你也晓得,我是父皇、母后最宠爱的女儿,兄长一向也是最疼我的,我说的话他们定是会听的。瑶宁从前虽不受宠,但今年她是启国的月女,身份自然与以往不同,她的意见自然也是有分量的。有我们两个为你保驾护航,你还怕大事不成吗?”

    耶律清安静听着,眉宇间略有松懈,眼珠微转,若有所思,过了片刻,道:“我怎么能确定,在我放了三公主和给你解药之后,你还会真心帮我呢?”

    宛湘宁微微笑:“我一向言而有信,这点毋庸置疑,况且我本就不喜欢那个崔锦若,又卖你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耶律清忖了片刻,又道:“那你要先放我回北辽,然后我在让哥哥将三公主放出来,可以吗?”

    宛湘宁道:“自然可以。那解药呢?”

    耶律清笑道:“自然可以给你。只是南楚皇后还要继续留在北辽,我不可能将所有人质都还给你,况且她亦非启国人士,想来你是不介意的。”

    宛湘宁颔首,应道:“但你们也要善待于她。”

    耶律清道:“这是自然。”

    宛湘宁又道:“那你先把解药给我罢,我先送去给沈将军服下,然后随你去北辽军营将瑶儿接回来。如何?”

    耶律清轻笑颔首,自荷包中取出一颗白色药丸,伸手递给宛湘宁,道:“你先去给你未来的公爹服下罢。他中毒很深,若是再耽误下去,怕就不好了。”

    宛湘宁接过药丸,不由得有些疑惑,她竟如此轻易就将解药交出,做启国的太子妃,对她而言,真的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不过,不管怎样,问题总算暂时得到了解决,先救了沈建勋和宛瑶宁也是好的,至于回启国之后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此想着,宛湘宁匆匆到了沈建勋的营帐,先派人将朗清请了过来,让他先瞧了瞧那颗药丸,确认这的确是可解沈建勋之毒的解药,方派人取了水来,将药丸化在水里,由沈君琰喂着他服下了。

第五十章 拼了性命护你周全

    服下药丸之后,果然见沈建勋的面色红润了一些,呼吸似乎也有力了一些,宛湘宁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耶律清所给的的确是真的解药。

    沈君琰见了,起身向宛湘宁道谢:“多谢公主。”

    宛湘宁面色一红,心内很是喜悦,应道:“不必客气。”

    眼见着沈建勋呼吸平稳地睡着,宛湘宁不愿再耽搁下去,便起身又道:“既然沈将军之毒已解,想来很快便会清醒过来,我便不在此耽搁辰光了,先与耶律清一同去将瑶儿接回来罢。”

    沈君琰听了,立即起身,看着她急急道:“你果真要亲自去北辽接三公主么?”

    宛湘宁颔首,应道:“既已答应她了,自然是要去的。”

    沈君琰垂眸,忖了片刻,又道:“你是公主之尊,若他们生了歹意,不仅不放三公主,反而将你也扣押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宛湘宁听出他言语中的关切之意,垂眸轻笑,道:“我已将事情的请缓利弊皆与耶律清说了清楚,想来她与耶律楚良皆非糊涂之人,应是晓得如今最好的选择该是甚么的。再说,若他们真的将我扣押,双方必又有一战,父皇与兄长必会拼尽全力救我们出来,他们心里也该清楚,若真拼尽全力,北辽将士虽作战勇猛,但终究会寡不敌众,定非启国的对手,因此是不会任意妄为的。”

    沈君琰听她说的在理,便也不再阻拦,但终究是放心不下,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又道:“既如此,我便不再阻拦,只是那位耶律公主甚是狡黠,我也确实放心不下,不若我陪你同去,可好?”

    宛湘宁听了,心内一甜,唇边漾起笑靥如花,问道:“你与我同去,可会护我周全?”

    自来到北疆以来,虽被战事与沈建勋的伤搅得焦头烂额,但宛湘宁却觉得与沈君琰之间比在京城时亲近了许多。许是她少了些金枝玉叶的矜贵,许是他感觉在北疆比在京城时自由了些,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并不再纠结于与她之间的君臣之别,言语中甚少使用“微臣”、“公主”之类的称呼,直接以“你”、“我”来代之。虽旁人听了,认为沈君琰越了尊卑之别,但听在宛湘宁耳中,她却觉得受用的紧,慢慢的也就将他曾经与宛瑶宁“私逃”之事搁下了。

    沈君琰重重点了点头,应道:“那是自然,哪怕拼了性命,我也会护你平安回来的。”

    宛湘宁听了,思绪不由得有些游离,依稀又见到前世出征之前来与她话别的沈君琰,那时的她恪守尊卑之礼,连面都未曾让他一见,只隔着月影纱帘冷冷淡淡地说了两句话罢了。

    当时沈君琰之语,在她夜夜梦回之时,萦绕不止:“愿能护得公主安康,臣哪怕拼却性命,也不会许那贼人伤害公主一分一毫!”

    只是当时,他眸中的深情,被她刻意地忽略了,只冷冷回应寥寥几个字,便让他去了。

    当然,她也不曾看见,他转身出门时的神伤与凄凉。

    只是,当一切深情在她面前尽数铺开,他将已被伤得千疮百孔的真心**裸地放在她的面前时,她才知晓自己究竟是有多么残忍。

    沈君琰见她低眸沉默,方反应过来方才之言已逾越君臣之礼,以为她心内不喜,自己也不禁有些后悔,正惶惶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甚么的时候,忽又见她抬眸看着自己,眸中盈盈闪闪,似有泪光,面上却笑得让人心动,认真地应道:“我晓得…我晓得你定是会护我周全的!”

    沈君琰微怔,与她四目相对间,一股别样的情意在心内漫延,周围时间似乎都已静止,心内缓缓开出一朵绚丽的花朵。

    就在沈君琰与宛湘宁带着耶律清就要动身的时候,朗清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一见到宛湘宁便直入主题,道:“我与你们一同去接月女回来。”

    他言语中自称是“我”,而非“贫僧”,看来也是有些心急了。

    当日去救宛瑶宁时,他们两人见面时的情景,宛湘宁尽数看在眼中,当时觉得有些怪异,后来却又因琐事太多而将其抛在了脑后,如今又见朗清对宛瑶宁之事如此上心,她的心里也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里面似乎藏了许多她并不晓得的隐情。

    宛湘宁还未回应,一旁的耶律清却咯咯笑了起来,道:“大师想是迫不及待地想见的心上人了吗?”

    宛湘宁一怔,抬眸看着朗清。

    朗清听了,面上已是一冷,一双眸子清清冷冷地往耶律清的方向看了一眼,口中的话却是对宛湘宁说的:“陛下将月女送来万佛寺,护她周全便是贫僧之责,而今月女受困,实乃贫僧失责。亲自去将她接回,亦是贫僧分内之事,还请公主应允。”

    如此说来,却是合情合理。

    宛湘宁笑道:“自然应允,有大师相助,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一行人到达两国交界之时,早已得到消息的耶律楚良早早便侯在了哪里。

    耶律清一见到他,喊了声“哥哥”,便快步跑了过去,抱着他不肯撒手。

    宛湘宁见了,倒也无意阻拦,反正已到如斯境地,难道还怕他们兄妹会凭空消失吗?

    边想着,她侧眸看着执意要前来相送的宛攸宁,笑道:“兄长已送到此处,不必再往前了,还是回军营去罢,想来还有许多事情,等兄长回去商议呢。”

    宛攸宁满眼的不放心,忖了一会儿,道:“我还是与你同去罢,你一个姑娘家要去应对这种局面,我确是有些不放心。”

    宛湘宁笑道:“有沈公子与朗清师父随我同行,兄长且安心便是。况且,我的性子兄长也是晓得的,难道还能任由旁人欺负了去吗?”

    宛攸宁垂眸轻笑,他的这个妹妹,确实不是任由旁人欺负的柔弱女子。

    好歹说着,宛攸宁才放心地带着随从往回去了。

    宛湘宁踏过国界时,耶律楚良兄妹正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

    这是耶律楚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见到传言中的琅华公主,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蛮公主。宛湘宁为了不输气势,亦是经过精心装扮的,只是人处战场之中,较之皇城富贵,难免有些简薄。耶律楚良见她肤如凝脂,螓首蛾眉,金钗玉环不多,却难得金贵精致,较之想象中的俗不可耐,更如清风碧水一般淡雅高贵。

    宛湘宁被众人簇拥着,施施而行至他的面前,淡淡笑道:“这位想是六王子殿下了,我已将令妹亲自送回,还请言而有信,将家妹放回。”

    耶律楚良笑道:“自然,自然,瑶公主尚在军营之中,请公主与我们同回军营,待我为妹妹打点好入京的行装后,自会安排车马,护送你们离开。”

    宛湘宁听了,点头应允,便上了耶律楚良早已备好的马车,往北辽的军营去了。

    见到宛瑶宁时,她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正与楚梵镜靠在一起说着话。

    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宛瑶宁抬眸看了看,见宛湘宁抿着双唇立在营帐门口,惊诧过后,喜不自禁,高呼了一声便扑过来一把搂住她,又笑又跳:“姐姐可是来救我的?我就晓得姐姐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感受到被宛瑶宁抱着那熟悉的柔软,宛湘宁的心也一下子软了下来,从前对她的怨和气也逐渐消失了,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见她平安无恙,方笑道:“自然是不会不管你的,不仅是我,还有许多人一起来接你呢。”

    宛瑶宁听了,满眼期待地往她身后看了看,果然见朗清一言不发立在那里,心内更是欢喜,想与他说几句话,却又突然有些羞涩,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便只呆呆立在那里,带着满脸欣喜的笑容。

    恍了片刻,宛瑶宁忽又转身,跑到楚梵镜面前,拉着她的手欢笑道:“楚姐姐,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经过这些日子郁青青与宛瑶宁的陪伴,楚梵镜已不复初时的柔弱不安,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与宛湘宁见了礼,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

    宛湘宁轻咬下唇,顿了片刻,方道:“瑶儿,我们需先走一步,楚皇后还需在此多呆些时日才可。”

    宛瑶宁一惊,问道:“为何?楚姐姐不能与我们一起走吗?”

    宛湘宁抬眸看了看楚梵镜,见她一脸波澜无惊,似是早有准备的样子,应道:“父皇下旨,命我们速回京城,你尚有重任在肩,如今据中秋之期不过半月,你需要早回京城早作打算才是。”

    宛瑶宁撅着小嘴,又问道:“那楚姐姐呢?”

    宛湘宁又道:“六王子答应会善待楚皇后,兄长与宇文陛下仍在北疆相守,待日后时机一到,定会将楚皇后安安全全地接回去的。你就安心罢。”

    楚梵镜听了,晓得宇文钦亦在北疆相望,心内已是大喜,而旁的事情,她已不再在意了,便一同安慰宛瑶宁道:“瑶妹妹,你先随琅华公主回启国便是,待有一天我得以脱身,定随陛下同去启国道谢,到时再去探望你,如何?”

五十一章 妹妹豁达

    宛湘宁听了,倒是颇感意外。原本,在郁青青的描述中,楚皇后本该是个不堪一击的柔弱妇人,而如今见了,却是预料之外的细致优雅。在宛湘宁的计划中,本就暂时将她搁置一旁,只想先将宛瑶宁救出作罢,而如今见她如此深明大义,亦让宛湘宁平添了几许愧疚之情。

    宛湘宁上前几步,对楚梵镜道:“皇后,如今受形势所迫,我只得先带瑶儿回启国去。但请您放心,我兄长与贵国宇文陛下仍守在启国北疆,一旦有机会,定会将您解救出来。到时,我与瑶儿,在启国都城,恭候您的大驾。”

    楚梵镜眸中含笑,微微福身,应道:“多谢公主挂怀,愿日后另有相见之日。”言罢,她停顿了片刻,微微垂眸,面颊透出一丝嫣红,又道:“妾身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公主为妾身带句话给陛下,就说妾身虽身在敌营,却心系陛下,如今一切安好,盼有再会之期。”

    那楚梵镜本是温柔内敛的女子,心中唯系宇文钦一人,如今请宛湘宁代为转达此等私密之语,话音未落,双颊早已红透,面色略有些局促,唯眸中只现一片柔情似水,清澈无影。

    宛湘宁微微含笑,颔首应道:“皇后放心,此语必定带到,贤伉俪如此情深,再会之期已近在眼前,还请皇后耐心等待才是。”

    楚梵镜应道:“多谢公主。”

    宛瑶宁本是极不舍得楚梵镜的,但见此情景,亦知此次定然无法将她一同带走的。况且,她虽年少,却也并不糊涂,晓得如今中秋之期渐近,祭礼之事干系重大,是容不得任何闪失的,早些回到启国去已是势在必行。

    本以为耶律楚良定会有所责难,没想到他竟十分爽快地为耶律清打点好行装,又备好车马,派人将他们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启**营。

    翌日清晨,乾德帝喝令宛湘宁与宛瑶宁立刻回京的圣旨到了,本就在意料之中,宛攸宁为两个妹妹打点好了行装,准备过几日便送她们回京城。

    再说沈建勋,刚服下药丸时,他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体内的毒素似乎已被解除。可如今四、五天已经过去了,他竟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虽是面色红润,脉象稳健,却并未清醒过来,只想是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地躺在卧榻之上。

    沈君琰见了,有些心急,也隐隐察觉到似乎是耶律清在解药中做了手脚,可她好歹是一国公主,却也不好冲到面前去责问她,只能再请朗清过来为沈建勋诊一诊脉。

    朗清很快便到了,诊脉过后,眉间微蹙,迟疑不语。

    沈君琰见了,心里已猜到了两三分,便问道:“可是那解药有问题?”

    朗清应道:“解药倒是真的,只是剂量并不到可以完全解毒的程度。如今,沈将军体内之毒的确有所缓解,但若想将毒素尽除,还需多几粒解药才可。”

    沈君琰轻咬下唇,凝眸看了看躺在卧榻之上的父亲,闷声道:“我早该想到,耶律清哪里会如此轻易便将解药交出来?如此看来,她对于公主口中的承诺,定也是信不过的。”

    宛湘宁得知后,立刻便去了耶律清帐中,寻她要个说法。

    耶律清却早已料到她会来此一问,镇定自若地端坐案前,眸中含笑,淡淡应道:“我的确已将解药给了你,但并未说那解药可尽解沈将军之毒。要想将沈将军身上剧毒尽数解除,还需九颗那样的药丸。公主也无需心急,我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待我们离开此地去到京城之后,我会视事情进展程度命人将解药送来给沈将军服下的。我也可以保证,在我与令兄完婚之时,便是沈将军解毒之日。”

    宛湘宁垂眸,心内却在暗自思忖,也罢,且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便是,大不了待她送来下一颗药丸之时,让军医将那药丸好生研究一番,做出几颗同样的药丸来为沈将军解毒便是了。启国人才济济,军医更是有回春妙手,配个药丸想来亦非难事。

    耶律清却似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轻轻笑道:“公主还是不要费心了,此毒与解药乃是我北辽太医祖传秘制,其中有几味药材,只怕公主找遍整个启国都是找不到的。”

    宛湘宁心内一黯,亦是无可奈何,只得拂袖而去,冷冷道:“既如此,我们明日便动身罢。”

    沈君琰得知后,心内亦是放不下,原本定好要护送宛湘宁与宛瑶宁回京的,可如今却又被父亲的身子牵挂住了。

    宛湘宁虽不舍与他分离,但眼见沈建勋如今的状况,自也不好勉强,便留他一人在此安静一会儿。

    宛湘宁离开后,郁青青掀了帐帘走了进来,见沈君琰独坐在沈建勋榻前发呆,缓缓走上前道:“你若想回京城便回去罢,这里有我,你且放心走便是了。”

    沈君琰抬眸看着她,轻轻笑了笑,道:“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

    郁青青打断他,又道:“解义父之毒的根本,仍在耶律清身上,她既然要去京城,你自然也是要去的。只有跟在她的身边,才能想法子拿到解药。况且,这位北辽公主刁钻精灵,古怪的点子多的是,定非是你那位琅华公主所能应付的了的。”

    沈君琰看着她,有些诧异。

    郁青青轻轻一笑,道:“难道不是吗?琅华公主虽是聪敏,却毕竟久在深宫,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心思也算是单纯,哪里是耶律清的对手?耶律清的野心极大,你若不跟着帮着她,万一被耶律清得逞了,只怕事情会更糟糕。”

    沈君琰心内一暖,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会……”

    “我会对她很有敌意?”郁青青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凝眸看着他,心内微微泛酸,笑容有些苦涩,闷声道:“我有何立场去敌视她呢?”

    郁青青对自己的心思,整个将军府中人尽皆知,沈君琰又岂会不知,就连沈建勋与齐夫人也曾动过让两个孩子亲上加亲的念头。只是,他从小便将郁青青当做亲妹妹一般,从未有过半分旁的念头。纵使如此,在他心里,每每想起郁青青,还是会有一种愧疚之感,总觉得应该给她一个交代才是。

    想到这里,他微微垂眸,低声道:“青青,是我对不住你……”

    郁青青鼻子一酸,险些滴下泪来,却仍勉力忍住,缓缓背过身去,硬声道:“你哪里来的对不住我?”她猛地转过身来,看着他扬眉笑着道:“怎么?你想说的该不会是当年义母说要将我许配给你的玩笑话罢。当时我们才几岁?难道你竟还当真了吗?”

    沈君琰一怔,旋而笑道:“确是玩笑之语,妹妹豁达,倒让愚兄不好意思了。”

    言语中,已将郁青青当做了妹妹。

    郁青青自然听得出来,亦不愿与他多言,转身往帐外去了,边走边道:“待成亲之日,记得捎封书信来与我说一声,让我也好为你欢喜一下。”

    不等沈君琰回话,她便已经走出了营帐。帐帘缓缓垂下,她将身倚在营帐之外,双手紧握成拳,最终还是忍耐不住,身子微微颤抖,眼泪滚滚而落。那是她从小便喜欢的人,自小便想着长大之后要做他的新娘的人,哪里是说放便能放得下的?她倒宁愿自己真的有方才言语中的那般豁达,真的可将心内情意搁下,发自真心地祝福他。

    翌日清晨,宛湘宁与宛瑶宁启程回京,虽有沈君琰与朗清随行,宛攸宁却依旧放心不下,加派了自己身边的两队亲兵随她们一同回京,沿途护驾。

    耶律清自幼长在马背之上,自然不愿随两位公主一同闷在马车里,刚出军营不久,便跳下了马车,寻了匹看得上的马儿,快快活活地骑上了。

    朗清是出家人,与军队同行,难免有些不便,因此便与宛湘宁和宛瑶宁一同坐在了马车里。

    自朗清上车之后,宛瑶宁一双秀目便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过,亦不开言,只浅笑吟吟地看着他。而朗清却似乎在竭力躲避着她的目光,自顾自地垂着双眸,右手轻捻着挽在掌心的念珠,口中默念经文,心如止水。

    宛湘宁见此情景,纵是再迟钝,也看得出宛瑶宁对朗清那不一般的情愫,心里有些讶异,亦知不该,却又不好直言想问,只得安静坐着,静观其变。

    这一路之上,倒也无惊无险,顺顺利利地便到了京城。

    回京之后,朗清粗略交代了一句,便径直回了万佛寺。

    宛湘宁与宛瑶宁要进宫面见乾德帝,耶律清亦随行前往。

    沈君琰本欲回将军府探望母亲,却又担心着宛湘宁,怕她被乾德帝责罚,便先派了个士兵去将军府为齐夫人报个信,待他先随宛湘宁进宫面圣之后再自行回府。

    耶律清见了,咯咯笑道:“沈公子真是个细心的人儿,是怕公主回宫被责罚才随行护驾的吗?”

    沈君琰听了,别开眼去,并不应声。

    宛湘宁听了却是心口一甜,染红了双颊。

五十二章 坤月宫用膳

    宛湘宁一行人乘马车刚到西华门,便见高荣领着两个小太监立在门外相迎,便率先下了马车,亲亲热热地打了声招呼:“高公公,哪里好意思劳你大驾出来相迎?”

    高荣忙行礼参拜:“奴才参见公主,公主如此说法,真是折煞奴才了。”边说着,他微一抬眸,又见宛湘宁、沈君琰及耶律清纷纷自马上、车上下来,再拜:“奴才见过三公主、见过沈公子,见过清公主。”

    众人皆知他乃乾德帝近身亲随,哪里会真的将他当做奴才对待,忙上前了几步扶他起了身,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便随他一同往宫内去了。高荣并未将他们带至正德殿面君,而是径直将他们带去了坤月宫,这也让宛湘宁心里安稳了许多。

    进了坤月宫正门,芳苓、芳若迎了出来,行礼参拜之后,便将他们引至了东配殿中。

    乾德帝与苏皇后正靠坐在明窗下的锦榻上饮茶,见他们进来,抬眸看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便别开了眼去,缓缓将茶盏置于小几之上,伸手从云凤纹孔雀蓝釉小碟中取了一块枣泥山药糕,既不往口中送,又不递给他人,只捏在手里低眸细细地端详着。

    宛湘宁见了,知他怒意未消,却又不忍责骂于她,当下便微微笑了笑,抢先一步跪拜于地,俯首参拜:“儿臣参见父皇,儿臣离宫数日,未能得见父皇尊容,心内实在是想念的紧……”

    话音未落,她便听见乾德帝又“哼”了一声。

    宛瑶宁一向惧怕乾德帝,如今见他怒意难平,心内更是紧张不安,忙随在长姐身后行大礼参拜:“儿臣参见父皇,千错万错皆是儿臣之错,还请父皇息怒,千万不要责怪长姐。”

    沈君琰与耶律清亦齐齐参拜下去。

    乾德帝见了,既不让他们平身,亦不开言,只安静靠坐在锦榻之上。

    苏皇后见了,有些心疼女儿,忙在一旁好言相劝道:“皇上息怒,您看湘儿这不是回来了嘛,您这几日担心她,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如今女儿回来了,您又何必虎着一张脸吓唬她呢?”

    乾德帝又冷哼一声,终于开了口:“谁说我担心她?”

    苏皇后侧眸看了宛湘宁一眼,见她亦在微微抬眸看着自己,便对她展颜笑了笑,转而又对乾德帝道:“皇上,您还要让湘儿在这里跪多久呀?出去这些时日,想来也受了不少磨难,看她消瘦成如此模样,您不心疼,臣妾可是心疼的紧。”

    乾德帝闻言,微一抬眸,果见宛湘宁比从前在宫里时消瘦了一些,又见她跪在地上眸中含泪的模样,当下心内便是一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都平身罢。”

    宛湘宁一听,心内便是一松,谢了恩便起身了,微一抬眸,又见乾德帝仍满脸严肃,便晓得他怒气未消,少不得又软软地说了许多好话,又靠在身边撒了一会儿娇,才见乾德帝面上的表情略松了一些。

    乾德帝见沈君琰与耶律清亦在,少不得又问了几句离京后的状况。提及沈建勋时,沈君琰只道他在军营中旧疾复发,少不得要稍微休养几日,一切战中事务均由副将侯英代之裁决。当着耶律清的面,宛湘宁亦不好多说甚么,只说是北辽公主热情,请她们去北辽赏一下边塞风光,仅此而已。

    乾德帝晓得事情远不会如此简单,但见他们缄口不提,便也不好再多问,只说在风餐露宿已久,既已回宫,便一同在坤月宫用膳便是。

    午时将至,已是该进午膳的时间了。

    传膳内侍口兜绛纱袋,微侧其面,顶食盒而进,食盒上用小曲柄黄伞一把、金铃数十,摇曳有声,每进一馐,以金丝笼罩盘面,皇家气势十足。

    因是皇帝御膳,菜品自然十分丰富,有烧天鹅、烧鹅、清蒸鸡、暴腌鸡、川炒鸡、烧肉、白煮肉、清蒸肉、猪屑骨、荔枝猪肉、鲟鳇、蒸鱼、猪耳脆、煮鲜肫肝、玉丝肚肺、蒸羊几样,又有牡丹头汤、鸡脆饼汤、猪肉龙松汤、玛瑙糕子汤、锦丝糕子汤、木樨糕子汤几样汤品,并八宝馒头、蝴蝶卷子、灵芝饼、水晶饭等为主食。

    这些吃食,宛湘宁本就见的惯了,且一向仗着乾德帝的宠爱,在他面前少有拘束,因而进得十分香甜。耶律清并不惯中原的吃食,亦不愿拂了乾德帝的好意,少不得边进边多夸了几句。沈君琰虽时常随父亲入宫赴宴,但与乾德帝同坐一桌却还属首次,虽不致惶恐,倒也十分谨慎。宛瑶宁起居饮食一向简薄,与父皇也并不太亲近,而今这等情景,让她显得十分拘束。

    苏皇后性子和婉,是真心待小辈们好,言谈举止间架子全无,也让他们少了几分拘谨。

    午膳未毕,乾德帝的心情已然舒畅了许多,已可与苏皇后及宛湘宁说说笑笑了。

    就在此时,芳苓脚步匆匆地进来,对苏皇后道:“娘娘,沈贵妃娘娘来了。”

    苏皇后有些惊讶,如今正是用午膳的时间,她在此时过来,未免有些于礼数不合,然她一贯和蔼,并未露出一丝不悦之色,只道:“既如此,请她进来罢。”

    不过会儿的功夫,沈贵妃云鬓高耸,珠围翠绕,如众星捧月一般地到了,刚一进门,见乾德帝端坐桌前,吃了一惊,转瞬又回过神来,笑意盎然地请了乾德帝与苏皇后的安,娇滴滴地道:“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扰了皇上的午膳,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才是。”

    苏皇后和婉笑道:“无妨。”

    宛湘宁、宛瑶宁、沈君琰与耶律清亦起身,对沈贵妃行了礼,垂手立在一旁。

    沈贵妃拉着宛湘宁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嗔怪道:“公主怎可如此任性,如此一走了之,可把你父皇急坏了,下次万不可再如此了。”

    宛湘宁微一皱眉,一向不喜欢沈贵妃,如今她又来搅了一家人的午膳,且一开口便是指责之语,让她更加心烦,但又不好与她翻脸,只淡淡应了句:“谢贵妃娘娘指教,湘宁记下了。”

    沈贵妃自然也察觉到宛湘宁的冷淡,并不以为意,又见宛瑶宁在一旁,便端详了她几眼,又道:“瑶宁也是胡闹,身为月女,擅自离寺,此乃大罪,幸得陛下宽宏,念及骨肉之情,才未治你的罪,你可晓得?”

    宛瑶宁一向不受宠,且生母出身低微,因而沈贵妃并无任何顾忌,言语间毫不留情。

    宛瑶宁赧然,愧红双颊,忙躬身道:“瑶宁知罪,谢贵妃娘娘指点。”

    宛湘宁见了,心内愠怒,上前一步护住宛瑶宁,对沈贵妃道:“贵妃娘娘此来,可是只为教训儿臣与瑶宁?父皇尚且未定儿臣之罪,还请贵妃娘娘息怒,莫要再坤月宫里作威作福了罢。”

    寥寥数语,较之方才沈贵妃所言更加毫不留情,将她噎的哑口无言,立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忽又正色道:“公主此言差矣。月女祈福事关国运昌隆,岂可由得你们任性妄为?再者说,瑶宁本该在万佛寺为皇太后祈祷凤体康健,而她却擅自离去,如今太后又卧病在床,敢问公主此为谁之过也?”

    宛湘宁一怔,倒是未曾想到这茬,只看不惯她张扬跋扈的模样,正欲再开言时,忽听见一旁的苏皇后轻咳了一声,道:“湘儿,不得无礼,贵妃教训你,自有贵妃的道理,你只管听着便是了。”边说着,苏皇后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

    宛湘宁顺着苏皇后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见乾德帝面色又暗了下来。她素知父皇与祖母的感情深厚,沈贵妃方才所言,定是戳到了他心内最柔软的部分,再过多言,只会对自己不利。念及此处,她眸子一黯,恨恨看了沈贵妃一眼,低声应道:“是,儿臣知错。”

    沈贵妃见了,唇角微扬,缓步到了乾德帝身边,眸子一抬,竟有点点泪光,柔声道:“皇上,臣妾今日去凤栖宫请安,见太后娘娘精神头不大好,一时着急,进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请皇上恕罪才是。”

    乾德帝随口“嗯”了一声,缓了一会,又道:“爱妃心系母后康健,乃朕之福,何罪之有?”边说着,他微一抬眸,目光在宛湘宁与宛瑶宁身上一扫,正色道:“方才贵妃所言,你们可记下了?”

    宛湘宁与宛瑶宁齐声道:“是,儿臣记下了。”

    乾德帝轻叹了一声,继续看着两个女儿,又道:“瑶宁身为月女,不可在宫中就留,即刻便回万佛寺去罢。至于湘儿,离及笄之礼不过尚有半月的辰光,你就不要出去乱跑了,就留在宫中,为太后侍疾罢。”

    宛湘宁与宛瑶宁齐声应道:“是,儿臣遵旨。”

    乾德帝起身,道:“折腾了半日,朕也有些倦了,这就回正德殿歇着去了。你们也各自散了罢。”说罢,他便不再多言,径直往门外去了。

五十三章 各种心思

    见乾德帝走得头也不回,沈贵妃自觉无趣,便也不愿久留,客客气气地与苏皇后道了歉便告辞了。看着她花枝招展地如众星捧月一般施施然而去,宛湘宁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恨恨道:“这沈贵妃是越发不懂规矩了,坤月宫也成了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所在。原本父皇的怒气已渐消了,这下子只怕是又在心里将我们怪罪上了。”

    苏皇后安坐,淡然一笑,道:“无妨,你终究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这几日你且安稳一些,日日去凤栖宫为太后侍疾,再过个几日,他心里的怒气便消了。终究,你们才是骨肉连着心的。”

    宛湘宁听了,这才展颜一笑,应道:“儿臣知道了。”

    宛湘宁一侧眸,见宛瑶宁依旧立在原地,眸中惧意未消,便起身过去,扶着她安坐下来,柔声宽慰道:“瑶儿,她方才所言,你莫要放在心上。她不过是怨恨你抢走了宛俪宁的月女之位,才如此故意刁难罢了。你且安心地回万佛寺去,好生准备祭礼之事,宫内万事有我,待你礼成回宫之后,身份自然与从前不同,也不必再怕被她们欺负了。”

    宛瑶宁听罢,噙着眸中的泪珠,点了点头,应道:“谢谢姐姐。”

    苏皇后见了,晓得宛瑶宁一向软弱,如今见宛湘宁带她如此亲厚,心内对她也渐生出一丝怜惜,柔声道:“瑶儿,你也许久未回宫了,若想念你母亲,可先回萃灵宫去与她聚聚,明儿一早再去万佛寺便是。皇上虽然恼怒,却也懂得人之常情,定是不会责怪你的。”

    宛瑶宁起身,福身一礼,垂眸道:“谢母后垂怜。只是儿臣晓得身负重任,实在不想耽搁时间,就不回萃灵宫了,直接去万佛寺便是。母亲若晓得,定会体谅儿臣的。”

    苏皇后一怔,转念一想,素知冯昭仪待宛瑶宁并不亲厚,却不想她们母女竟生疏至此,宛瑶宁已然回宫,却不愿回萃灵宫去宿上一晚,当下对她的怜惜之心,便又多了几分。

    苏皇后将坤月宫的主事宦官传了进啦,亲自嘱咐了他备好软轿将三公主送至西华门外,并亲自盯着宫外的侍卫好端端地护送着三公主走了才可。主事宦官程铭见皇后待三公主比往日间亲厚了许多,自然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请宛瑶宁出了坤月宫的大门。

    见宛瑶宁去了,宛湘宁侧头看着沈君琰,问道:“你要去万佛寺,还是回将军府去?”

    沈君琰浅笑应道:“我也有许久未见母亲了,还是回将军府去罢。”

    苏皇后晓得他是未来的女婿,从前见宛湘宁反对的如此强烈,心里一直隐隐不安,但如今见这一双小儿女相处间极为亲密,心内自然高兴,又留他说了几句话,便让芳苓、芳若好好地将他送出宫去了。

    耶律清见宛瑶宁与沈君琰皆离去了,苏皇后又笑吟吟看着自己,便晓得苏皇后与宛湘宁定有体己话儿要说,便俯身行了一礼,道:“请皇后娘娘恕罪,清一路奔波,已觉有些劳累,想先行告退,不知可否?”

    苏皇后和婉笑道:“自然自然,是本宫疏忽了。听说公主与湘儿一同回宫,本宫特命宫女将毓秀宫的寄灵阁收拾妥当,公主的几位侍女也已在那里候了多时了。”说罢,她便唤了几个宫女过来,命她们引耶律清先回毓秀宫歇息。

    耶律清亦不多言,谢恩之后,便随宫女们去了。

    见耶律清去的远了,宛湘宁才走到苏皇后身边靠着她坐下,软软地道:“母后待瑶宁如此亲厚,也不怕湘儿吃心吗?”

    苏皇后心内一乐,伸指一点她的额角,笑道:“我平日里对你千般娇万般宠的,也不见你说甚么,如今对瑶宁不过比从前好了一些,你就吃心了?”

    宛湘宁低眸,嘿嘿一笑。

    苏皇后又道:“我如今厚待瑶宁,说到底不也为了你吗?”

    宛湘宁问道:“母后此话何意?”

    苏皇后低眸看着她,解释道:“瑶宁身为月女,身份自然该比普通公主贵重一些。待中秋过后,她回到宫里,自然不会再被像从前那般对待。再过两年,待她及笈,自有世家才俊求之为妻,到时再给她挑个好夫婿。一者,在朝堂之中,可助你兄长一臂之力;二来,你们姐妹也可相互扶持,也不怕被人欺负了去。你细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宛湘宁垂眸,脑中想到的却是,马车中宛瑶宁面对朗清时那深情款款的眼神,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便又问道:“若是到时,瑶宁不满前来求亲的世家才俊,又该当如何?”

    苏皇后微微笑,道:“她不敢。因此,当初选定月女之时,我才越过俪宁,却说你父皇选定的瑶宁。瑶宁自幼不受宠,母亲亦不由她任性撒娇,因此性子极为软弱,她定是不敢违抗你父皇的圣旨的。”

    宛湘宁颔首。

    苏皇后又道:“如今,这几个皇子中,二皇子与三皇子心不在朝廷社稷,只消好生辅佐你兄长,便可保得终生的荣华富贵。至于钟宁,他的性子与瑶宁如出一辙,且近几个月来又在朝中崭露头角,是个值得拉拢的。你若有意,可待他亦亲厚一些,也为你兄长再寻个得力助手。”

    宛湘宁一怔,眸子一黯,前世的记忆再次浮现,当下便冷冷哼了一声,冷淡道:“宛钟宁狼子野心,我们可是用不起他。”

    苏皇后一怔,从前只知道宛湘宁一直轻视欺侮宛钟宁,竟不知从何时起已对他如此憎恶了。

    宛湘宁抬眸,见了苏皇后的神情,自知反应有些过激,忙收敛了表情,闷声道:“宁妃与宛钟宁母子与沈贵妃沆瀣一气,母后可不要以为他们是好人了。”

    苏皇后倒是未曾想过,纳闷道:“沈贵妃一向张扬,宁妃却素来恭谨,根本不是同路之人,平日里也未见她们有多亲厚,你何出此言呀?”

    这几日在路上,宛湘宁又将耶律清到来之后的事情反反复复想了几次,愈发感觉不对劲了。

    想那耶律清初到启国,本该是人生地不熟的,却不想她竟对启国的风俗人情知之甚详,就算是事先做了准备,却也不会了解的如此通透罢,更何况她还知晓许多启国皇宫内的礼节与人情世事,这些该是北辽的探子无论如何都探听不到的。

    况且,从她要求去万佛寺拜佛时起,便已在着手离间宛湘宁、宛瑶宁姐妹与沈君琰之间的关系了,宛湘宁与沈君琰的婚约如今尚未对外公开,她竟也知道的十分清楚。

    如此种种,越来越让宛湘宁觉得,耶律清在宫中似乎是有内线的。

    想到这里,宛湘宁便将带耶律清去万佛寺前后之事,尽数讲与苏皇后听了。

    宛瑶宁端坐软轿之上,一路慢慢悠悠地往西华门去了,沿途经过萃灵宫,熟悉的大门在她眸中一闪而过,想到母亲便在那扇大门之后,心里也不由得泛了酸。她迟疑了许久,终究没有开口让内侍停轿,片刻都未在萃灵宫附近停留,只将眸中的泪珠用力收了收,继续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西华门已近,宛瑶宁整理了一下心绪,整整衣衫,已准备下轿了,忽听见在前开路的程铭道了声:“奴才见过冯昭仪,给昭仪请安了。”

    宛瑶宁心内一紧,耳边便传来冯昭仪那熟悉的声音:“公公无需多礼。”

    她缓缓掀开轿帘,见母亲着一袭素色衣裙,站在轿前与程铭说了几句话,又见程铭回眸看了软轿一眼,走上前来低声道:“三公主,冯昭仪想跟您说几句话。”

    宛瑶宁听了,应了声“晓得了”,便整了整衣衫下了轿。

    冯昭仪迎上前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神色惶惶,却并未开言。

    少倾,宛瑶宁开言唤了声:“母亲。”

    冯昭仪低眸,应了一声,说出的话依旧是淡淡的:“我闲来无事,在这里走走,见你过来,便来看看你。”

    宛瑶宁道:“谢母亲挂念,祭礼事重,女儿不敢耽搁,因而未去探望母亲,还请母亲勿怪。”

    冯昭仪点头“嗯”了一声,便道:“既如此,你且去罢。”

    宛瑶宁垂眸,忖了片刻,轻轻道:“母亲多保重,女儿这就去了。”

    冯昭仪连连点头,将眸子垂得更低,眼见着宛瑶宁素青色的裙摆已渐渐远了,又开口唤了她一声,见那素青色的裙摆停住了,却又不晓得该说句甚么,只轻轻道:“看你消瘦了些,出宫之后,还是要自己多注意些饮食起居才是。”

    宛瑶宁鼻子一酸,忙应了声“是”,便匆匆忙忙上了软轿。

    看着那顶浅紫色的软轿渐行渐远,冯昭仪才似是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眼眶中竟不知不觉地泛了酸,她慌忙掩饰,重重地咳了一声,轻抬衣袖,不留痕迹地将似乎已溢出眼眶的泪水拭去,抬步往萃灵宫的方向去了。

五十四章 中秋祭礼

    宛瑶宁回到万佛寺后,见到那朗清一如从前的冷淡的模样,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终究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有耐着心性,按着他的指点,安安分分地将祭礼的仪式记熟,盼着不要在半月后的祭典中出错。

    而留在宫里的宛湘宁,依着乾德帝的吩咐,日日去凤栖宫为皇太后侍疾,任劳任怨,不消几日,便得了阖宫上下的交口称赞。

    耶律清闲来无事,亦不想日日闲居毓秀宫,便随她一同去凤栖宫中侍疾。凤栖宫内的宫人,本对这位番邦公主带了一些防备之心,皇太后的饮用之物皆不经她的手,耶律清本就极聪慧,对此只佯装不知,每日于榻前跟太后讲些北辽故事,倒也哄得她十分开心,直说要在启国为耶律清寻一段好姻缘。

    事情进展顺利,耶律清亦不曾食言,不过十日的时间,便又给了沈建勋两颗药丸。

    郁青青捎信来说,沈建勋服下之后,情形较之前又好了许多,如今已渐清醒过来,只是身子依旧虚弱,还不能到处走动便是了。

    如此,辰光过得倒也是快,只一晃眼的功夫,中秋之日便已到了。

    爱女的及笄之礼,苏皇后定是重视的紧,数月前便已命尚衣间为她挑选衣料制作礼服,刚巧在八月十四那日送去了毓秀宫中给她。

    翌日清晨,宛湘宁一早便被瑾兰、瑾蕙并一众小宫女们唤醒,盥洗过后,于毓秀宫正殿端坐,接受阖宫上下的叩拜,又接受了耶律清的道喜,而后便被簇拥回寝殿梳妆打扮了。

    宛湘宁走出毓秀宫时,已换好了织金绣凤纹红罗鞠衣,下着红色绣云纹百褶罗裙,绣五彩金龙纹真红大衫,并鸾凤纹霞帔,头戴九四风华冠,靥笑春桃,云堆翠髻;唇绽樱颗,榴齿含香;纤腰楚楚,珠翠辉辉。

    毓秀宫外,公主仪仗已然摆好,宛湘宁被宫人们簇拥着施施而来,端坐正中,继而起驾。

    琅华公主的及笄之礼,帝后亦亲自出席。

    京城之内,人人皆欲一睹皇帝、皇后及公主仪仗,早早地便在街边候着了。

    只听净鞭声响,众人皆静,跪伏于地,默念万岁,只敢微微抬眸,偷偷瞧瞧这难得一见的盛况。

    只见四名宦官执净鞭开路,御前侍卫设钦制武阵驾,手执大刀者三十人,手执弓矢者三十人,手执豹尾枪的者三十人,手执荷殳戟者四人。而后有执事宦官擎曲柄黄色九龙华盖、直柄黄色九龙华盖、黄玉色赤单龙扇、孔雀雉尾鸾凤扇,而后便是乾德帝、苏皇后与宛湘宁所乘的金辇,御辇之侧,有宫人捧拂尘、金炉、香盒、沐盆、唾盂、大小金瓶、金椅、金杌等物件随侍。

    为了方便百姓观赏祭礼盛况,祭台被设在了万佛寺的山门之外。

    朗清着茶褐色僧衣,外罩朱红袈裟,率万佛寺全体僧侣于祭台前恭候圣驾。

    仪仗缓缓而来,宦官、侍卫各按方位站定,众僧人合掌躬身而拜。

    御辇落地,众人跪请帝后、公主下辇。

    宦官散去,乾德帝、苏皇后各着礼服,被高荣与芳若引着下了辇,宛湘宁于帝后身后而行。

    乾德帝命众人免礼,而后合掌与朗清说了几句话,便与苏皇后一同上祭台正位端坐。

    祭台两侧,及笄之礼已准备就绪,有司、赞者皆即位,礼器、乐器皆准备妥当。

    宛湘宁由宫女扶着,在万佛寺僧人的指引下,于厢房内沐浴,更换采衣采履,于厢房内安坐等候。乐声渐止,赞者上台,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而后,宛湘宁被引领而出,行礼过后,向西正坐,由赞者为她梳头。

    宛湘宁的及笄之礼,担任赞者的是一位她从未见过的姑娘,但见她衣饰华贵、仪态万千,定也是为世家千金。宛湘宁以余光在她面上来回轻扫,只觉她眉目之间似曾相识,再细想想,却是从未见过的,当下并未多想,一心只在行礼之上。

    而后,宛湘宁转向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与发笄。朗清缓步上前,正面宛湘宁,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而后正坐,为她梳头加笈。宛湘宁返回厢房,由赞者服侍,更换素衣襦裙,复又返回祭台之上,对乾德帝、苏皇后行礼叩拜。

    宛湘宁再向东正坐,朗清手执发钗,走到她的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者为她去发笄,朗清跪坐,为她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宛湘宁再回厢房更衣,再对帝后行叩拜大礼。

    宛湘宁再向东正坐,有宾奉上钗冠,朗清接过,走到她的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无疆,受天之庆。”赞者为她去发钗。朗清跪坐,为她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宛湘宁再回厢房更换大衫礼服,面向挂图,行正规拜礼。

    而后,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于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朗清恭请宛湘宁入席,她便由他引着,于西侧站立。朗清向西,赞者奉酒。朗清接过醴酒,走到宛湘宁席前,面向于她,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宛湘宁行拜礼,接过醴酒,朗清回拜,象征性地用了些酒饭。

    宛湘宁跪于帝后面前,静心聆听教诲,而后答曰:“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行礼过后,笄礼礼成。

    沈君琰亦受邀前来观礼,一双眸子一刻不离地系在了宛湘宁的身上,感她良质,冰清玉润;观她华服,闪灼文章;爱她貌容,香培玉琢;美她态度,凤翥龙翔,如春梅绽雪、秋菊被霜、松生空谷、霞映澄塘,直教他暗暗心动。

    礼成之后,在乾德帝的示意下,高荣上前宣读了圣旨,正式将琅华公主许配与骠骑大将军嫡长子沈君琰,着于十月十六成婚。

    沈君琰着一袭锦袍上前,与宛湘宁一同扣头谢了恩。

    百姓初闻此讯,得知皇家又有大喜,便齐齐拜倒,山呼万岁,也算为公主与准驸马道了喜。

    祭礼定于入夜之后,月正圆时,于祭台之上进行。

    直到那是,众人才得见月女真容。

    相对于宛湘宁的金钗玉环、锦衣华服,粉黛不施的宛瑶宁如一泓清泉一般,美得沁人心脾。

    宛瑶宁着一袭雪白纱衣,青丝仅以白色玉钗轻挽,皓如白雪,一尘不染,仿佛置身于白烟轻雾之中,更显得清雅绝俗。她面色恭谨,目不斜视,按着朗清传授那样,一丝不苟地吟哦祈福、听经招福、抚琴送福,宛若仙子临凡一般,让世人皆醉。

    这一日,百姓们皆知,宫里不但有一位貌若天仙的琅华公主,亦还有一位清丽绝伦三公主。

    依礼,后宫诸人该在沈贵妃的带领下于御花园中祈福。宛湘宁看着纤尘不染宛瑶宁,轻轻一笑,不晓得今夜的宛俪宁,恨得该有多么咬牙切齿。

    祭礼礼毕,帝后该起驾回宫,宛湘宁、宛瑶宁姐妹共乘一辇,亦随他们回宫去。

    纱帘放下的那刻,宛瑶宁眸光流转,又看了一眼正合掌恭送的朗清,见他低敛眉目,面无表情,更未再向自己多看一眼,心内一冷,眸中渐黯,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身倚在靠背上,郁郁不乐。

    宛湘宁见了,对宛瑶宁的心思早已猜出了**分,心知不妥,却又不好说得太过明白,只轻轻道:“今日,妹妹辛苦了。咱们生在皇家,许多事情都非自己得以做主的,该为之事许并非妹妹心向之事,委实无可奈何,也只能辛苦一些了。”

    宛瑶宁一怔,抬眸看了看她,唇边漾起一丝苦笑,轻道:“妹妹省得,谢姐姐提点。”

    宛湘宁微微一笑,目光向辇外一瞥,刚好见今日笈礼中的赞者,正随在一位盛装打扮的诰命夫人身侧,与她低声说着甚么,心里不由得犯了疑。一般而言,女子行笈礼,赞者该由其姊妹或密友担任,她晓得自己从前跋扈,并未有过闺中密友,便由苏皇后全权做了主。她本以为,苏皇后会从各王府的郡主、县主中选出一位来,却不想竟来了这个陌生的姑娘,不知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宛瑶宁回过神来,见宛湘宁正盯着外面出神,便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问道:“姐姐为何一直看着崔姑娘?”

    宛湘宁一怔,回眸看着她,问道:“崔姑娘?你晓得那位姑娘是谁?”

    宛瑶宁点了点头,应道:“她曾来万佛寺中,学习笈礼仪程,我也与她说过几句话。”

    宛湘宁微微低眸,问道:“她是哪家的姑娘?”

    宛瑶宁应道:“她是刑部侍郎沈大人家的嫡女,名叫崔锦若。听说,再过几日,她也要住到宫里去呢。”

五十五章 公主大婚

    崔锦若是刑部侍郎崔浩的嫡次女,皓如凝脂的肤,宛若惊鸿的舞,在京城中早有美名,无人不称道的好模样。

    更重要的是,她是圣心已定的皇太子妃。

    宛湘宁不禁蹙眉,在她离宫之前,尚记得苏皇后对这位崔姑娘并不满意,可不过一月的工夫,竟也同意了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也不知究竟发生了甚么,这些日子事务繁多,倒也没有机会仔细地问一问她。

    宛瑶宁在旁,眨眨眼睛,问道:“姐姐怎么了?在想甚么呢?”

    宛湘宁微微一笑,道:“没有甚么,只是印象中并未见过这位姑娘罢了。”

    宛瑶宁抿嘴一笑,道:“姐姐从前,确是不亲近人呢。”

    宛湘宁一怔,抿住双唇,笑容稍稍凝固了一些。

    宛瑶宁自己说错了话,轻轻一咬下唇,将身倚在宛湘宁身侧,低声道:“瑶宁喜欢现在的姐姐。”宛湘宁听了,心里一软,耳边又听见她道:“再过几日,待崔姑娘入了宫,姐姐也可与她多亲近亲近。钟宁哥哥说,她是位难得的好姑娘。”

    宛湘宁微一蹙眉,并未多言,只微微笑着应下了。

    回到宫里时,夜已深了。

    劳累了一天,心内委实烦闷的很,眼看毓宫就在不远处,宛湘宁撤去了銮驾,带着宫女准备步行回宫。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皓月当空,映的宛湘宁心里似乎亮堂了许多,暂时将崔锦若之事抛却脑后,想到今日那道赐婚的圣旨,盛装而来的沈君琰那笑得弯弯的眉眼,浅笑没来由地挂到了嘴角。再想到佳期已定与十月十六,不过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她便得以再次成为他的妻子,宛湘宁心内既期待却又有些惶恐。

    只希望这一次,她可以做的比从前好。

    将军府内,竹舍在一片翠竹的掩映之中,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衬着空中轻烟渐笼的皓月,美得令人心醉。沈君琰亦无睡意,在小院中来回踱步,脑中所想,仍是今日在祭礼中,皎若今日天上月的琅华公主。

    少顷,他忽然止步,转身往屋里去了。

    墨染以为他倦了要去歇着,忙随在他的身后进了屋。

    刚一进屋,墨染又见沈君琰长身立于书案之前,已将宣纸铺开,正提着袖子研着磨,便上前问道:“夜已深了,公子不歇着吗?”

    沈君琰并未看他,随口应道:“我不困,你若困了,可先去歇着,不必留在这里服侍我了。”

    墨染想了想,咧嘴一笑,道:“我还是陪着公子罢。”

    沈君琰轻笑,亦不强求,自顾自地提起笔来,在宣纸上落了墨。

    曾经远远地见到过骄傲华贵的她,曾经在宫墙下见到过淡雅高贵的她,而今日,又见到了祭礼上回眸一笑胜星华的她。如今的她,似乎与印象中的那位高傲公主有所不同,却分明又是同一个人,倒让他有些迷惑。只是,如今的她,更加和婉了些,也更加让他心动。

    墨染安静看着,那在画纸上愈渐清晰的娇容,微微一笑,今日他亦随公子一同去万佛寺观礼,亲见了那位传说中的琅华公主,如此佳人,也难怪自家公子念念不忘。

    沈君琰缓缓停了笔,又细细地端详了片刻,方满意地将笔放下。微一抬眸,见墨染正立在一侧低头偷笑,沈君琰不禁有些赧然,将画纸稍晾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搁在了柜子里。

    墨染见了,上前笑道:“方才回府的时候,夫人房中的采薇与采苓两位姐姐来过,说是要问一下公子的意思,该将哪座院落收拾出来以做婚房之用?待公主嫁入府中,总不能跟您一同住在这竹舍中罢。”

    沈君琰一怔,确是如此,府中本就比宫内简薄得多,怎能让她住在竹舍这种冷清的地方呢。

    沈君琰问道:“那夫人的意思呢?”

    墨染应道:“夫人的意思,按规矩,是该为公主大婚新修一座院落的,只是距大婚之日不过两个月,新修想是来不及了,不如将锦绣苑重新布置一番。锦绣苑本就是新修的,况且那儿景致也好一些,待公子成婚之后,便暂与公主一同住在那里。若圣上御赐公主府,到时再搬过去便是了。公子意下如何?”

    锦绣苑是将军府去年刚修的院子,院内一应装饰,皆由上好梨花木所制,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玉,不远处便是将军府的后花园,也算得上花团锦簇、玲珑剔透了,的确是个上佳的所在。

    沈君琰细忖一下,又道:“若以旧的院落迎娶,不知圣上可会怪罪咱们失礼。”

    墨染蹙眉,道:“那倒不知。不过公子明日入宫谢恩,可先与公主商量一番。”

    沈君琰道:“我是面见陛下谢恩,哪里会见得到公主?”

    墨染一怔,道:“那如何是好?”

    沈君琰微微摇头,又想了想,道:“罢了,明儿皇后娘娘约母亲坤月宫一聚,到时可让她去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总之,我们是不能委屈了公主的。”

    翌日清晨,沈君琰与齐夫人一同入宫谢恩。

    沈建勋以军功立业,位高权重,其子沈君琰虽不及其父英武,且一向体弱多病,却终究有个才子的名号在,如今又被钦点为琅华公主的驸马,想来飞黄腾达亦指日可待。因而,这一路之上,贺喜之声不绝于耳。沈君琰一向不喜这攀龙附凤的行径,却又不得表示的太过明显,少不得要与齐夫人一同道谢寒暄,总是无聊的紧。

    于正德殿上谢恩之后,苏皇后便派了芳苓、芳若来接齐夫人坤月宫小聚,沈君琰谢绝了众世家子弟的邀约,独自离宫回了将军府。

    齐夫人在坤月宫内一聚便是一天,再回将军府时,沈君琰已用过了晚膳。

    听闻齐夫人回府,沈君琰忙带着墨染去了齐夫人所居的碧沅堂,想问一问关于公主大婚后居所的事宜。

    沈夫人见儿子一副急急乎乎的模样,亦知他对此事是极为上心的,便也不欲掉他胃口,结果采苓奉上的茶盏用了几口茶,便将在坤月宫发生之事如是对他说了:“今日在坤月宫,公主亦在,提及婚后居所之事,皇后娘娘说皇上有意赐下公主府,只是修缮需时日久,便先在府中暂居。至于居所,娘娘说由公主亲自做主。公主倒也未做任何要求,只问了一句沈公子平日歇在何处……”

    沈君琰一怔,问道:“那母亲如何说的?”

    沈夫人道:“我只说君琰一向好静,在内院深处有一处竹林掩映的居所,府内将其唤作‘竹舍”,只是那居所很是简薄,怕公主未必住的惯。“

    沈君琰又问:“那公主作何回应?”

    齐夫人应道:“公主说无妨,不必在府中大兴土木,不需太过铺张,只礼仪到了便可。”边说着,齐夫人抬眸看了沈君琰一眼,继续道:“公主还说,沈公子所居之处定是清雅至极,待来日亲自看看……”

    沈君琰微怔,低低垂眸,心内一热,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心内蔓延开来。

    就在此阖宫上下皆在为公主大婚之事忙碌之时,崔锦若接受沈贵妃邀请来宫中小住。

    众人皆知她可能是未来的太子妃,在此时命她入宫,想来是有别样用意的。

    崔锦若不过是一介臣女,并未有任何位分,自然不得独居后宫,便住在了沈贵妃的映霞宫的侧殿中。

    宛湘宁冷眼看着,见她也算安分守己,平日里也甚少外出,倒也并未为难于她。

    只是,耶律清却不高兴,整日撺掇宛湘宁要将崔锦若驱逐出宫。

    为了沈建勋的解药,宛湘宁不愿违拗她的意思,少不得要应承下来,在去凤栖宫或坤月宫请安遇见崔锦若时,明里暗里给她使了不少绊子,皆非要紧之事,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玩笑罢了。崔锦若初进宫廷,亦不敢与受圣上盛宠的琅华公主为敌,从来都是笑脸迎她,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

    宛湘宁亦时不时地安抚一下耶律清,只说如今赐婚旨意未下,崔锦若无名无分,离太子妃之位尚有十万八千里,根本不足为敌。

    耶律清亦知晓身为外客,不可太过张扬,又经宛湘宁安抚,便按耐住了性子,又给了沈建勋两颗药丸。

    沈君琰大婚,沈建勋驻守边关,无暇回京,这是众人皆知之事。

    不过也是无妨,公主大婚,驸马的父母永远不会是主角,只消驸马不缺席,便已足够了。

    大婚之日,乾德帝为她备下十里红妆,一路自宫门蜿蜒而至将军府,以示对她的盛宠。

    将军府亦修缮一新,处处皆以最高之礼迎娶,其间热闹,自不必说。

    对宛湘宁来说,今日的一切,似乎与前世相同,却又似有些同,思来想去,明明是同样的府第同样的仪式同样的人,可能唯一不同的,只有她的心情了罢。

第一章 洞房花烛

    是夜,明月皎夜光,映着一团喜气的将军府。

    五彩纱窗上双喜字并联,绣凤鸾与百子图的大红被堆满床前,大红的喜帐上绣的是百子千孙图,床头悬挂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龙凤喜烛映红着满屋的箱笼框桌,亦将婚房照的透亮。

    宛湘宁凤冠霞帔,独坐在婚床之上,大红色的喜帕将她的笑靥掩住,亦为她的双颊染上了一抹嫣红。

    只听“吱呀”一声,脚步声自门口传来,宛湘宁心内一紧,双手轻轻攥住了衣袖。

    圆脸的喜娘满脸喜气,见到来人之后,便上前行礼,笑着道:“奴婢参见驸马,给驸马爷道喜了。”

    宛湘宁侧耳听着,只听沈君琰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少倾,大红色的袍脚下,一双皂色靴子便出现在她的眼帘中。

    宛湘宁知道,她的驸马来了。

    喜娘又道:“请驸马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宛湘宁听了,不知怎的,心内竟有些慌乱,眼见着一杆喜秤伸进喜帕之下,轻轻柔柔地将喜帕挑了起来。她顶着沉重的凤冠,乍一见到室内的光亮,心内更慌,低垂着眼眸,不敢抬头看她的驸马一眼。

    洞房内的喜娘与丫鬟齐齐跪地道喜:“恭喜公主,恭喜驸马,奴婢给您道喜了!”

    宛湘宁微一抬眸,只见西窗下设有一条长几,几上列着豆、笾、簋、篮、俎等餐食。

    在喜娘与丫鬟的引导下,两人一同行了祭拜之礼,又行了合卺之礼。

    如此,便礼成了。

    在喜娘的示意下,瑾兰、瑾蕙上前一步,微红着脸,对沈君琰道:“驸马,奴婢们该为公主更衣了。”

    宛湘宁听了,面颊一热,有些局促不安。

    沈君琰凝眸看着她,过了片刻,对瑾兰、瑾蕙道:“你们且去罢,这里有我便够了。”

    瑾兰、瑾蕙一听,抬眸看了宛湘宁一眼,见她并不做声,便行了一礼,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喜娘一听,掩嘴一笑,示意丫鬟们一同退下,并小心翼翼地将房门闭好。

    不消片刻,众人散去,整个洞房内只剩了沈君琰与宛湘宁两人。

    沈君琰上前几步,侧身坐于床边,细细端详着低垂臻首的宛湘宁,过了许久,方柔声道:“劳累了一天,公主想必也乏了罢。”

    宛湘宁低眸,从晨起到如今,这一整天未曾歇过片刻,只如木偶一般按着喜娘与宫女的引导行礼,还要顶着这顶沉重异常的凤冠,在外人看来许是富贵的令人欣羡,但于她而言,却是压得脖子几乎都要抬不起来了。如今,映着龙凤喜烛,洞房中的气氛似乎有些暧昧,沈君琰的声音听上去也格外温柔好听,宛湘宁低垂着眸子,心内更觉得慌乱,旁的也说不出来,只喃喃道:“无…无妨……”

    沈君琰展颜轻笑,伸手轻轻地为她卸去凤冠。

    感受到他手中的温柔,宛湘宁脸上更热,不再言语,不过一会儿,便感觉头上一轻,便知那凤冠已被摘下,心内微微松了一口气。

    沈君琰随手将凤冠置于桌上,又道:“饿了吗?这一日,想来也未曾用过膳食罢。”

    宛湘宁一想,确是如此,只是方才行礼时用过一点豆、笾、簋、篮、俎,只象征性的用了一点,根本无法饱腹,只是心内太过紧张,倒也不觉得饥饿。

    沈君琰轻轻一笑,起身向门外走去,轻推开门,早已侯在门边的墨染奉上了一个红漆木托盘。沈君琰伸手接过,随口吩咐道:“你且去吧,餐具明日再收即刻。”

    墨染应是而去。

    沈君琰端着托盘进来,将餐盘置于桌上,又转身去将房门闭上,对宛湘宁道:“我让下人备了些饭菜,公主请先来用些罢。今日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可不能饿着了。”

    宛湘宁心内一暖,微微一笑,抬眸看了看他,见他亦是一身吉服,衬得肤白如玉,笑得弯弯的眉眼,一如从前的儒雅清俊。她突然心内一酸,眼眶一热,忙垂下头去,又怕被他看见,忙忙点了点头,轻道:“好……”

    沈君琰将托盘中的碟子、碗筷一一摆在桌上,有油盐炒枸杞芽儿、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虾丸鸡皮汤,并两碗香米饭,看起来极好吃的样子。

    闻着饭菜的香味,宛湘宁忽感腹中甚是饥饿,似乎已听见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不由又是一阵赧然。

    沈君琰轻轻笑,将筷子递了过来,道:“让小厨房备了些菜品,虽然清淡,却也入味,公主且试试府中的厨子的手艺,可合您的胃口。”

    宛湘宁便也不再客气,在小桌前落座,结果筷子,夹了一块鹅脯,尝了一口,肉质细嫩,滋味鲜美,不由笑道:“味道甚好。”微一抬眸,她见沈君琰仍立在桌前凝眸看着她,脸颊又是一热,将目光移开,轻轻道:“你也坐下用一些,光看着我做甚么。”

    沈君琰听了,便在她对面坐了,尝了几口菜,又道:“府中的厨子只会烧些寻常人家的菜品,公主不嫌弃便好。”

    宛湘宁一笑,道:“这菜烧的甚好,”抬眸看着他,又道:“日后,咱们便在一桌用膳了。”

    沈君琰一怔,旋而笑道:“好。”

    宛湘宁垂眸,再想从前,何曾与他一桌用过膳?从前的她,总以君臣之礼待他,总是与他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一道不透风的帘。越想着,心内越酸,眼泪都快要滴落下来,宛湘宁勉力忍着,又夹了一个奶油松瓤卷酥,边细细嚼着,边将眼泪忍了回去。

    沈君琰见她用的香甜,自然高兴,自己却用的不多,只满眼含笑地看着她。

    少顷,宛湘宁将碗筷放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便听见对面的沈君琰问道:“可用好了?”

    她微微颔首,转念又一想到如今乃是洞房花烛夜,不由得又有些赧然,将头低低地垂着。

    沈君琰见了,见她如此羞涩,又微微一笑,道:“夜已深了,早些安歇罢。”

    宛湘宁双颊绯红,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刚往床边走了几步,又觉有些不好意思,停住了脚步,只觉得有些尴尬。

    沈君琰缓缓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将她身上的霞帔与厚重的大衫褪掉,搭在床边的衣架上。感觉到宛湘宁的身子因紧张而有些僵硬,他柔声笑道:“丫鬟们都叫我打发出去了,便由我来服侍公主罢。”

    宛湘宁心里一慌,却又不知该作何回应,只任由他扶着在床边坐下,感觉到他细心地将她头上的钗环一一摘下,又拿了帕子在水盆里绞湿了,走过来将她腕上的白玉镯子褪下来,为她净了手。感觉到沈君琰手上的温度,她心里一甜,却又紧张,伸手将帕子接过了来,轻轻道:“我…我自己来罢……”

    沈君琰轻笑,并不强求,便由她自己来了。

    盥洗过后,宛湘宁身上只余一袭轻薄的寝衣,躺在床上,肌肤似乎都能感觉到被子柔软。见沈君琰亦着寝衣过来,她面上一红,侧过身去,背对着他,将脸埋在被子里,红着脸微微笑着。感觉到他轻轻柔柔地在身边躺下了,宛湘宁心内更紧,似乎还有一些期待,微微眯着双眸,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君琰似乎并未有旁的动作,只是在她身边安静地躺着。

    宛湘宁等着等着,也不知过了,只觉似乎有些迷糊,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只是,在迷蒙之间,她似乎感觉到一个温柔的怀抱从后面将她环住,搂在怀中,还有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道:“看来是累极了,安心睡罢,我抱着你……”

    翌日清晨,宛湘宁转醒之时,身边已空无一人。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来,低眸看了看,寝衣好端端的穿在身上,也未有任何不适之感,有些迷惑,还未来得及开言,便听见旁边一个含笑的声音道:“公主醒了?”她抬眸,见沈君琰一脸笑意地立在床边,道:“瑾兰、瑾蕙已在外面候着了,可要叫她们进来服侍公主盥洗?”

    宛湘宁抬眸看着他,怔怔点了点头,见他转过身去欲往外走,便开言道:“你……”

    沈君琰止步,回身看着她。

    宛湘宁本想问印象中昨晚一直抱着自己的究竟是他还是自己在做梦,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了,恍了半天,却只道:“从今以后,你我是夫妻。你…你可以…可以不用唤我公主的。”

    沈君琰一怔,眸中透出喜色,却有些迟疑:“怕是于理不合。”

    宛湘宁低眸,双颊微微泛红,道:“那又如何。以后,你我并未君臣之别,只有…只有…只有夫妻之情……”说到这里,她的面颊已是嫣红一片,头已快要埋进被子里去了。

    沈君琰心内一热,双目凝视着她,过了许久,方应道:“我晓得了。既然你如此说了,日后,我定以夫妻之礼待你……”

第二章 二弟君宜

    宛湘宁面颊一红,微微垂眸,本只是想让他日后莫要再以“公主”相称,而唤她的名字,不想竟说了这许多。纵使宛湘宁并不似普通闺阁千金一般扭扭捏捏,但终究是个女子,这几句话自她口中说出,怎不让她羞得面红。

    沈君琰见了,又是一笑,似乎自昨日起,他的唇角便一直挂着笑容了。

    瑾兰、瑾蕙带着几个宫女手捧盥洗器具鱼贯而入,上前请了宛湘宁与沈君琰的安,便轻步至床前,将宛湘宁扶着起了身,伺候她盥洗更衣梳妆打扮。

    沈君琰并不言语,只在窗边坐了,笑吟吟地看着瑾兰为她梳头。

    宛湘宁自镜中看见了,亦笑意盈盈,整个房中都弥漫着一股甜蜜的气息。

    瑾兰、瑾蕙看见了,知他们小夫妻情意好,自然高兴,在一旁偷偷掩嘴而笑。

    盥洗妆罢,墨染在门外请了安,轻声问道:“早膳已经备好,公主与驸马可是现在便用?”

    沈君琰侧眸看着宛湘宁,询问她的意思。

    宛湘宁低眸一忖,问道:“现在便用早膳?不是该去给母亲问安吗?”

    沈君琰闻言,更是一怔。按规矩,新婚第一日清晨,新妇确是该去给公婆舅姑奉茶请安。只是,如今的新妇,却是当朝公主。公婆身为臣下,与公主有君臣之别、尊卑之分,哪里敢受公主之礼?因此,本朝礼法,凡臣下尚公主者,公主无需行拜见公婆之礼,其父母亦不必行君臣之礼。如今,宛湘宁唤齐夫人为“母亲”,倒是让沈君琰有些始料未及,从未想过,她竟真的将自己当做了将军府的少夫人,更欲以平民之礼待他的父母。

    沈君琰低眸一笑,柔声道:“公主不必勉强,母亲不会介意的。”

    宛湘宁笑道:“也该去见个礼的。毕竟,父母之尊,人伦以极;舅姑之敬,礼法攸重,”忽而又反应过来,“你怎得还唤我‘公主’?”

    沈君琰心内一热,笑道:“是我疏忽了。”

    说罢,他便引着宛湘宁出了门,一同往齐夫人所居的碧沅堂去了。

    待他们到时,齐夫人正准备用早膳,忽听见外面的丫鬟们说公主与驸马到了,倒是将她唬了一跳,忙起身让采苓、采薇为她整了整衣衫、首饰,去正房外面迎接了。

    宛湘宁含笑而至,见齐夫人立在外面,便笑道:“本想来给母亲请安,不想让您站在这里等着,倒是我的罪过了。”

    齐夫人有些惶恐,垂首道:“臣妾不敢,公主言重了。”

    宛湘宁见她如此,竟有些为难,侧眸看了看沈君琰,郁郁地立在原地不开言了。

    沈君琰见了,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便上前对齐夫人道:“母亲,是湘宁想来与您见个礼,您又何必如此见外,如今咱们已是一家人了。”

    宛湘宁只听他唤了句“湘宁”,心里便已乐开了花。

    沈君琰亦不曾想到,竟会如此自然地唤出她的名字。其实,这个名字,已在他心间盘桓许久了,如今也有种夙愿得偿之感。

    齐夫人听沈君琰言语亲昵,忽又反应过来方才宛湘宁唤她作“母亲”,不由微怔。

    沈君琰又道:“母亲,孩儿与湘宁可还饿着肚子,您也不心疼我们一下?”

    齐夫人听了,缓过神来,忙将她们迎进了碧沅堂内。

    行礼自是不必了,齐夫人亦不敢受。宛湘宁便将自宫里带来的一套衣服、一盒帕子、一个雕花镜匣、银器三百对、衣料五百身作为拜礼递了上去。齐夫人命采薇、采苓带着丫鬟们收了,好生放起来,便引着沈君琰与宛湘宁一同在桌前坐下,同她一起用早膳。

    原本没料到宛湘宁会来,齐夫人的早膳极为简单,不过只有豆腐皮包子、菱粉糕、牛奶茯苓霜,并一份建莲红枣汤罢了。齐夫人又命采苓去小厨房吩咐婆子们再做一份鸡油卷儿、枣泥山药糕、藕粉桂花糖糕、冰糖粳米粥送过来,转头再对宛湘宁道:“府中简薄,不比宫里,还请公主多担待一些才是。”

    宛湘宁伸手接过沈君琰盛好的建莲红枣汤,尝了一口,笑道:“母亲言重了,这味道好极了,我很喜欢。”

    齐夫人笑道:“那是公主不嫌弃罢了。”

    用过早膳,宛湘宁与沈君琰便辞了齐夫人,一同出了碧沅堂,步行着往回去了。

    沿途,宛湘宁不时看着将军府中陌生又熟悉的景色,百感交集,边悔恨边又安慰自己,这次绝对不会让前世的悲剧再重演一次的。

    她的这番举动,看在沈君琰眼中,只当她是初到将军府,对府中的景色有些好奇罢了,便在一旁为她介绍道:“这里便是府中的后花园,园中有一条小径,待春季花儿都开的时候,可是漂亮极了。沿着那条小径一直走,便能到我们所住的锦绣苑了。”

    宛湘宁侧眸看他,问道:“那竹舍呢?你还会去那儿住吗?”

    前世,因她不喜他在近前,所以便独占了锦绣苑,而他便日日独居竹舍之内,想来也是极为寂寞孤冷的。

    沈君琰看着她笑道:“我本喜静,便独居竹舍之内。但如今有了你,若你想日日见到我,我便不去那儿住了。”

    宛湘宁一笑,道:“我自然是要日日见到你的。”

    沈君琰笑容愈灿烂,应道:“好。”

    两人正走着,突然不知从哪儿跑出了一个孩子,跑得飞快,竟一头扎进了宛湘宁的怀里。

    宛湘宁被唬了一跳,正要发问,便听见身边的沈君琰道:“二弟,你又胡闹了,若是伤到了你嫂嫂,那可如何是好?”

    宛湘宁听了,低眸看了一眼,见那孩子正抬头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澄清透亮,眨巴眨巴地看着她忽又一笑,脆生生笑道:“嫂嫂?你便是公主嫂嫂?”

    宛湘宁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几个丫鬟、婆子飞快地跑了过来,见此情景,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叩头急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婢们没有看好小主子,还请公主千万饶恕奴婢们的罪啊!”

    那孩子已从宛湘宁怀中出来,俏生生地立在一旁看着她。

    只见那孩子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身着烟绿锦缎短衫、深褐色裤子,圆圆的小脸蛋上因奔跑而泛起了一丝红晕,澄净的眼睛清澈无比,小巧的鼻子跟微翘的小嘴极为娇俏可爱,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孩子。

    沈君琰在一旁道:“他是我的二弟君宜,年方七岁,年岁尚小,并不太懂事,方才唐突了你,实在对不住了。”

    宛湘宁一笑,道:“既是你的二弟,我便不会怪罪他的。”

    沈君琰笑道:“多谢,”然后又对依旧跪在地上的婆子、丫鬟们道:“你们也看好二公子些,方才跑得那样快,若是不当心摔倒了,也是要受伤的。”

    丫鬟、婆子们叩首应是。

    而在一旁的沈君宜的心思却全在宛湘宁身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忽又笑道:“公主嫂嫂,你以后会来同我一起玩吗?会不会同大哥哥一样,宁愿自己在屋里画画也不同我一起玩?”

    跪在一旁的婆子听了,忙道:“小主子,不可唤‘嫂嫂’,要喊‘公主殿下’才是。”

    沈君宜却不明白,脆生生问道:“为何?嫂嫂便是嫂嫂啊,为何不可唤嫂嫂?”

    宛湘宁在一旁听了,又笑道:“无妨,二弟日后唤我嫂嫂便是。”边说着,她侧眸看了看沈君琰,又对沈君宜道:“你大哥哥好静,只愿意自己在屋里画画,日后你若想找人陪你玩,可以来锦绣苑找我。知道吗?”

    沈君宜这才高兴了,重重地“嗯”了一声,又蹦蹦跳跳地往别处去了。

    见他跑的远了,宛湘宁才问道:“你还有位二弟,怎么从前从未听说过?”

    沈君琰微一迟疑,便对她道:“说到君宜,倒是还有一段渊源。他并非是我母亲所出,而是我父亲的一位侍妾之子,素来很少有人知道他,将军府的人也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过他。”

    宛湘宁有些奇怪,嫡庶的确是有别,只是就算是庶出之子,也没必要刻意避着旁人罢。

    沈君琰又道:“若说缘由,还是在他生母身上。我的这位姨娘并非是启国人士,而是我父亲自北面战场上带回来的,是北辽人士。你若仔细看看,便会发现,君宜的眼睛与你我不同,他的眸子是略微带了些蓝色的,这便是传自他的亲娘。”

    宛湘宁颔首,沈建勋自战场上将敌国女子带回府中为妾,却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避着些旁人,倒也是情有可原了。边想着,她又问道:“那你的那位姨娘,如今可还在府中?”

    沈君琰应道:“还在,”边说着,他伸手往西北方向一指,又道:“在那里,有座小阁子,名叫常青阁,他们母子便住在那里。姨娘如今已不得宠,已有两、三年未见过我父亲的面了,平日里从不出门,只会让丫鬟、婆子们带着君宜在外面玩耍罢了。”

第三章 姨娘杜若

    宛湘宁听着,若有所思地往沈君琰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垂眸忖了一会儿,笑着道:“二弟倒很可爱,若你不得空陪我时,可让二弟来锦绣苑同我顽。”

    沈君琰点头应下,又道:“只怕二弟调皮,惹你生气。”

    宛湘宁俏皮一笑,道:“他是的弟弟,我是不会同他生气的。”

    沈君琰心内一热,凝眸看着她,笑道:“好。”

    宛湘宁心内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自昨日成婚时起,沈君琰已对她说了许多个“好”,虽是只有一个字,虽语气是轻轻柔柔的,但听在她的耳中,却是格外的好听。

    沈君琰见她低眸浅笑,却不作声,当下也不再言语,转身轻轻松松地拉起她的手,沿着小径缓缓往锦绣苑的方向去了。

    忽被一个温暖的手牵着,而那个人又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他,宛湘宁心内一喜,面颊一热,垂眸笑着,却忘了抬步。

    沈君琰见她一动不动,只低头站着,不由得有些迟疑:“你若觉得于礼不合……”边说着,沈君琰缓缓将手撒开,手还未全张开时,便被宛湘宁反手一把轻轻扯住了衣袖,沈君琰心内一热,又将她的手牵了起来,浅浅笑着向前走去,边走边柔声道:“其实我本以为,你是不愿下嫁与我的……”

    宛湘宁一怔,迟疑道:“你…你可是还介意我从前不懂事的作为?”

    沈君琰回眸看着她,柔柔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我…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宛湘宁听了,心内一酸,脑中又想起前世如何待他不好的景象,不自觉地用力握住他的手,低语:“你不要这样想,我以后会待你更好的……”

    沈君琰浅浅而笑,又道:“好。”

    待宛湘宁与沈君琰回到锦绣苑的卧房时,见瑾兰、瑾蕙正将新做好的礼服往衣架上挂,便问道:“这是甚么?”

    瑾兰回身,行礼后应道:“公主忘了?三日后您要同驸马一同入宫谢恩。皇上下令要大摆回门宴,邀文武百官都来为公主与驸马贺喜呢。”说罢,她伸手一指那精致瑰丽的礼服,又道:“这是尚衣间早已备好的礼服,奴婢将它取出来整理一下,免得到了当日再手忙脚乱地误了事。”

    宛湘宁笑道:“还是你最细心。”

    如今的沈君琰已是驸马,也该入仕为官,乾德帝也早已为他做好了安排。只是如今新婚燕尔,沈君琰自然不会被派予任何差事,只消留在府中陪伴宛湘宁便已足矣。沈君琰本就不喜官场昏暗,如今倒也可偷得几日清闲,陪着宛湘宁过过安稳的日子。

    只是,两人刚在房中坐下,还未说得几句话,便见瑾兰引着采薇走了进来。

    采薇进门后,先行礼道:“见过公主,见过驸马。”

    宛湘宁认得她是齐夫人身边的丫鬟,便含笑问道:“夫人可有何吩咐?”

    采薇回道:“回公主的话,夫人命奴婢来说一声,公主刚入府中,还未见过府中的下人。如今,秦管家已带着所有丫鬟、婆子、小厮们一起,等着来拜见公主了。”

    宛湘宁转头看了沈君琰一眼,见他正对着自己微微笑,便也笑道:“既如此,那我就见一见罢。”说罢,她便起身,与沈君琰一同走了出去。刚走出卧房,便见锦绣苑的小院中乌压压地站了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着深清粗布短衣,想来便是将军府内的下人了。

    为首的便是秦管家,这个人宛湘宁自然是记得的。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着深褐色盘领衣,深灰色小靴,戴四方平定巾,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朴素却不失体面,并且永远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面容沧桑,目光却是极为犀利的。自沈建勋建功立府时起,他便在府中了,协助主母处理府中事务。后来齐夫人身子抱恙,无法劳心劳神,他便总揽了府中一切大小事务,皆处理的妥妥当当,且对于主母亦是发自内心的尊重,无论大小事务,皆向她报备告知,从不越权擅做主张,在府中有着极高的声望,就连沈君琰对他也是极为敬重的。

    见宛湘宁出来,秦管家带着下人们齐齐下拜,以面君之礼待她。

    这幅场景,在前世亦曾有过,只是当时的她对这群乌合之众的参拜嗤之以鼻,丝毫不曾重视一分。而到了如今,斗转星移,同样的场景,在她心里却荡起了不一样的涟漪。

    宛湘宁上前两步,将手一抬,让他们免了礼。

    看着眼前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宛湘宁心内有些酸楚,又强压下去,笑着与他们说了几句话,虽不失架子,却是和婉了许多。这也让许多下人将原本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归了原位,原来传言中刁钻霸道的琅华公主竟是如此和蔼亲厚,看来传言并不属实,原本如临大敌的面容也渐渐松懈了许多。

    见宛湘宁将想说的话说完了,秦管家命其他人皆散去了,自己却带着两个婆子、两个丫鬟留了下来,对宛湘宁道:“公主,您自宫里带来的姑娘们金贵,想来只在公主近身服侍。因此,老奴挑了这两个嬷嬷、两个丫鬟送过来,在锦绣苑中做些粗使的活计,希望公主不要嫌弃她们手脚粗笨。”

    宛湘宁抬眸看了看,那两个婆子、两个丫鬟皆是面容憨厚、身子硬朗之人,当下便笑道:“有劳官家费心了。”

    宛湘宁离宫时,将曾在毓宫近身服侍的宫女们皆带着走了,另苏皇后还让她将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李嬷嬷、张嬷嬷一同带着来了。这两位嬷嬷虽是宫女出身,从前却一直在苏皇后身边服侍,后来便做了宛湘宁的教导嬷嬷,自是从未做过粗活的。宛湘宁便将这四个新来的婆子、丫鬟交给了她们,让她们叫她们一些服侍的规矩、礼仪。

    秦管家见一切安排妥当,便躬身行礼告了辞,转身刚要走,却又被宛湘宁喊住了。他回过身来躬身听她的吩咐,却听见她道:“我听闻后园西北角的常青阁中住了一位姨娘,方才她并未在行礼的人群之中吗?”

    秦管家一怔,不曾想到宛湘宁竟这么快便知晓了姨娘之事,回道:“回公主的话,杜姨娘幽居常青阁,有许久不曾外出了,且将军格外恩准她不必去碧沅堂晨昏定省,因此大伙儿便很少去打扰她,也并未告知她该来公主院中拜见,还请公主恕罪。不然,老奴这就去常青阁告知她一声,让她来此拜见公主?”

    宛湘宁微微一笑,道:“那倒不必了,只是方才在花园中见到君宜,我倒是很喜欢他。日后,他若想来锦绣苑找我顽,你们也不要阻拦,只带着他过来便是。”

    秦管家有些诧异,但并未多言,只躬身应道:“是,老奴记下了。”

    话虽如此说,杜姨娘还是得到了消息,便在用过午膳之后,带着沈君宜一同到了锦绣苑来拜见宛湘宁。

    宛湘宁本是要午睡的,听说她带着沈君宜到了,很是好奇,便让瑾兰将他们带了进来。

    那杜姨娘容貌倒是极美,肤色晶莹,柔美如玉,高鼻雪肤,秋波连慧,仔细看去,隐隐透出淡淡的海蓝之色,整个人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她一见到宛湘宁,便带着沈君宜拜了下去,连连道:“早间未曾带小儿来拜见公主,是妾身的不是,还请公主千万饶恕妾身之罪……”

    宛湘宁笑着让瑾兰、瑾蕙将他们扶了起来,道:“不妨事的。我听说你一向好静,便没有让他们打扰你,不想,你竟顶着这大日头亲自来了。”

    杜姨娘起身立在一旁,面色有些局促。

    倒是沈君宜,倚在娘亲的怀中,眨着大眼睛看着宛湘宁,对着她甜甜笑了笑,脆生生道:“公主嫂嫂,原来你住在这里呀……”

    杜姨娘大惊,忙掩住沈君宜的小嘴,急急道:“不可对公主如此不尊重,知道吗?”

    宛湘宁又笑道:“无妨,他若愿意唤我嫂嫂便唤罢。”

    杜姨娘行礼道:“谢公主恩典。”

    宛湘宁端详了她一下,便问道:“你是北辽人士?怎么会姓杜呢?”

    杜姨娘迟疑了一下,低眸涩涩笑了笑,道:“妾身本是北辽人士,将军嫌北辽的名儿不好念,又因他素爱杜若花,便随便给妾身起了个汉名,叫杜若。后来进了府中,大伙儿并不晓得此事,只当妾身姓杜名若,便唤妾身杜姨娘了。”

    宛湘宁点了点头,又让她在一旁坐了,与她说了一会儿话。

    只是杜若行为拘谨,并不多言,言语中亦过于谦卑,让宛湘宁觉得甚是无趣,不过留了一会儿,便让她带着沈君宜回常青阁去歇着了。

    待杜若母子走后,宛湘宁低眸忖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沈君琰问道:“你说,沈将军心内,可还是爱重她的?”

    沈君琰一怔,蹙眉看着她,恍了一会儿,方道:“你因何有此一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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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驾鸾归介绍:
前世,她身为皇后所出的嫡公主,自幼娇惯跋扈,却被逼嫁与木讷多病的将军之子。 可在她心里,他根本不会是她的良人,纵使成婚三年,也不过是同床异梦、相见相厌的一对怨侣罢了。 直到,家国危难之际,他用自己的性命护她平安、还她自由之时,她才明白那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痴情。 只可惜,天人永隔,死生不复相见。 那一刻,她悔不当初,这才明白,原来心痛,便是无可奈何。 彻悟之后,她笑饮鸩毒。 一朝重生,她魂归未嫁之时,满怀欣喜,一心一意地想要弥补前世对他的亏欠。 无奈,她的驸马却还如从前那般,木讷到不解风情。 无妨,这一世,她自会耐下性子慢慢调教于他。 还有前世那看似谦卑却暗藏祸心的庶弟,她也会一并给他些颜色瞧瞧。凤驾鸾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驾鸾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驾鸾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