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谁奏相思曲
宛攸宁即将随军出征北辽的消息传入万佛寺,宛湘宁不禁有些讶异,她的这位兄长虽是文武全才,却一向尚文,最是不爱舞刀弄枪的,这次主动请缨,却不知究竟为何。不过,无论是为何,宛攸宁去总好过宛钟宁。最近,朝中传来的对宛攸宁的诸多溢美之词,也让宛湘宁隐隐不安的心安稳了下来。
齐夫人带着郁青青离了寺,宛攸宁回宫去了,这偌大的东厢房竟显得有些寂寥。
晨起无事,宛湘宁稍用了些点心,便一个人离了宝光阁,想在寺中四处走走。
东厢房外,栽有几株木兰,如今正值花期,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旁有浅溪,盘旋曲折,水声潺潺,水上落花浮荡,甚是好看。
宛湘宁在岸边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将帕子铺在上面,缓缓坐了下来,看着水上的片片花瓣,心思也随着缓缓浮动。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叮叮咚咚,音色清脆,可再细听,却另有一番喑哑哀怨。这曲子似乎很是熟悉,宛湘宁细想了想,那是一首楚辞。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宛湘宁不由得有些讶异,想在这寺院之中,竟有人作此相思之曲,不知是哪里的小和尚起了凡心。她起身,循着琴音,沿溪而行,想看看这位为相思所困的僧人究竟是谁。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
不远处的经室中,檀香缭缭,木鱼咚咚,本在闭目诵经的宛瑶宁缓缓睁开双目,微微侧头,静静听着那悠悠而至的琴声。
木鱼声顿,朗清声音低沉:“月女,礼佛需专心,还请摒弃杂念。”
宛瑶宁回眸看他,见他盘腿端坐,双目紧闭,手中轻捻佛珠,一下又一下,却似捻在了她的心上。忖了一会,她又微微笑着看着朗清,轻声问道:“大师,你可识得此曲?”
朗清睁开双眸,看了看她,道:“不知。”
宛瑶宁又道:“此曲名为《湘夫人》,写的是湘君企待湘夫人而不至,驰神遥望,祈之不来,盼而不见之意。我小时候便听过,不想今日,在这寺庙中,竟又听到了。”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宛瑶宁轻轻念,神思怅惘,再悄悄抬眸看看朗清,见他神色如旧,便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怎的,今日这心,总是静不下来,宛瑶宁又睁开双眸,轻轻道:“朗清师父。”
朗清应道:“又有何事?”
宛瑶宁微一抿嘴,顿了一下,又道:“听闻,许多民间女子及笄时,常常到万佛寺来,请寺中住持为她们簪发,便可得佛祖庇佑,可保一世平安。再过两年,待我及笄,可否请师父为我簪发祈福?”
朗清阖上双目,淡淡道:“可以。琅华公主行笈礼,便由贫僧为其簪发。若三公主有意,到时请过来便是。”
宛瑶宁听了,心里却有些闷闷的,左顾右盼了一会,抿嘴闷声道:“我不想让你待我同大姐姐一样。我…我只是希望…在我及笄之时,能有你在旁边……”
说罢,她只觉面上发烫,便将手中的经册一放,站起身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朗清微睁双眸,看着她的背影,恍了片刻,低眸思忖,而后将侍立于门外的小沙弥唤进来,吩咐道:“去告诉他,以后不许再奏此曲,免得扰了佛门清净。”
耳听得琴声愈近,宛湘宁快步往前,绕过几株银杏树,便见眼前一座凉亭,临水而建,亭中隐约见一抚琴的人影,着月白色锦袍,发未束冠,只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正是沈君琰。
宛湘宁见是他,听这琴音哀伤,心下一恻,莫非他另有思念之人吗?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捐余袂兮江中,遗余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沈君琰轻声吟道,至此处琴音一顿,嘴角挂上轻轻的笑:“公主到访,不胜荣幸,快请进来吧。”
宛湘宁一惊,不想已然被发现了,不好推辞,便依他之言步入亭中。
沈君琰起身,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宛湘宁微微蹙眉,抬手道:“不必多礼,你我同在寺中,不必在意君臣之礼。”
沈君琰应是,低眸见宛湘宁裙摆下隐有水迹,便知她一路步行而来,伸手一指亭中的小凳,道:“既如此,公主请坐,稍歇片刻罢。”
宛湘宁依言而坐,心内竟有些慌乱。
倒是沈君琰,气定神闲,落落大方,立于案几之前,伸手轻轻抚弄琴弦,笑道:“长日无聊,便来此处消遣片刻,那琴声可是惊扰了公主?”
宛湘宁抬眸,笑笑:“不曾惊扰,只是有些奇怪,寺庙中竟有人奏此相思之曲,原来竟是你。”
沈君琰淡淡笑:“不过是随手而奏罢了。”
暮春时节,天气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
沈君琰抬眸四处看了看,见雨势愈大,又笑笑:“看来,我们是回不去了。早知如此,就该带些清酒与点心,伴着这雨,方有滋味。”
宛湘宁看着他,心内倒有些感激这雨,道:“你倒好雅致,只是这里无酒无肴,亦无消遣,唯有你那把琴,你便再奏一曲给我听吧。”
三十章 师父命我送伞来
沈君琰轻笑颔首,转身坐下,右手一挑,琴音叮咚,又换了另一首曲子。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宛湘宁伴着琴曲,低声吟和,抬眸看他,浅笑问道:“你一直在奏相思之曲,可是在思念何人吗?”
沈君琰一愣,转眸看她,过了片刻,仿似回过神来一般,清浅一笑,道:“公主说笑了,我何来思念之人,只是觉得这曲子好听罢了。若公主不喜,我再换旁的便是。”
宛湘宁一笑:“无妨,我喜欢听这样的曲子。”
沈君琰轻笑,不语,继续抚琴。
不过一会,雨势渐浓,雨点滴落在叶子上的“簌簌”之声,与琴音混在一起,格外好听。
只是,不过一会的功夫,便被脚步踩水的声音打断了。
宛湘宁诧异,如此大的雨,竟还有人在外面走着,便抬眸看了过去,一看之下,竟是一惊,来人正是宛瑶宁。宛湘宁见她发丝凌乱,纱衣裳也被雨水浸透了,不由急道:“瑶儿,你怎么会在雨里?快些过来避避雨。”
宛瑶宁乍一见她,也是一惊,却也顾不得其他,抬步往亭中去了。
沈君琰止住了琴音,起身对宛瑶宁见了礼,便立在一旁,看着宛湘宁拉着她东问西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宛瑶宁心神紊乱,面对他们二人,又不晓得该说些甚么,只说是出来散步,不想遇到暴雨,无处可躲,本想着先回宝光阁,不想竟在此处相遇。
宛湘宁见她身上面上全都是雨水,便拿了帕子为她擦拭,口中亦轻轻埋怨着,俨然一副严姐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个小沙弥擎伞而来,低着头进了亭子,忽见他们,亦惊亦喜,行礼后便走到宛瑶宁面前,合掌躬身道:“月女,师父说您走得急,并未带伞,特命弟子为您送来,”说罢,便将手中所拿的另一把油纸伞奉于宛瑶宁面前。
宛瑶宁一怔,认出他是朗清身边的弟子,也就是说,这把伞是朗清命他送过来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缓缓伸手将它接过,转开头去并不言语。
倒是宛湘宁,见此状况,晓得朗清关心宛瑶宁,便微微笑道:“多谢小师父,还请小师父回去后替我也谢谢朗清大师。”
小沙弥合掌躬身应是,怕朗清就等,不等雨停,便又撑起伞来匆匆离去了。
沈君琰轻轻笑:“这朗清看上去清冷孤傲,其实还算细心,竟还想得到为公主送把伞来。”
宛湘宁问道:“听说你与朗清大师相熟,不知有何渊源?”
沈君琰看着她,道:“倒也算不得甚么渊源,不过是我幼时体弱多病,父亲便将我送来万佛寺请玄逸大师医治,当时的朗清刚刚入寺,也还是个孩子,玄逸大师便让他来陪伴我。算起来,也有许多年了。”
三十一章 竟还带了侧妃来?
宛瑶宁在一旁静静听着,却不发问。
倒是宛湘宁又问了一句:“如此说来,那朗清大师虽然德高望重,但其实年岁并不大吗?”
沈君琰浅笑看着她:“算起来,他也就比我大三岁罢了。只是自小遭难,看起来年少老成了一些。”
“遭难?”宛瑶宁轻呼,“不知是何难?”
沈君琰应道:“从前听玄逸大师提起过,朗清是他在西北荒漠修行时所救。朗清似乎生于商贾之家,家境殷实,在西北也算名门望族,只可惜在全家一同出游时被盗贼盯上,为抢夺钱财而将他全家杀光殆尽。朗清的娘亲拼死护着他,才抱住了他的一条性命。听玄逸大师说,当年他发现朗清时,他只着单衣卧于冰雪之上,气若游丝,便将他救了起来……”
宛瑶宁听着,眼眶一红,语调有些哽咽:“他竟受了如此磨难?”
沈君琰看了看她,点头说:“是,刚来寺时,他一心习武报仇,从不与人交往,只一味跟着玄逸大师学习武功。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又有玄逸大师悉心教诲,再加佛法熏陶,他才渐渐熄了复仇之念。没想到,他在佛法上竟也天赋异禀,玄逸大师圆寂之前竟将衣钵相传,这也算是他的缘分罢。”
宛瑶宁在旁,已是泣不成声。宛湘宁见了,只当她心地纯善,咋听如此悲戚的往事,心内恻然,便伸手将她揽在肩头,低声安慰。而宛瑶宁脑中,却满满的全是朗清的面庞,对于想象中他的孤苦,竟如同可以感同身受一般。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这雨淅淅沥沥,竟是不曾停歇,直到启国将士出征之日,依旧是细雨霏霏,倒也别添了一丝离愁别绪。
乾德帝亦着铁盔甲胄,身侧佩刀,在城门亲自为他们送行。
宛攸宁着行龙五彩云纹曳撒,外罩升龙戏珠饰鱼鳞甲片对襟罩甲,两袖肩有黄金甲片,以红丝连缀,头戴饰天鹅翎铁盔,腰悬长刀,翻身上马,意气风发,书生之气尽无,俨然一副将军英姿。
拜别乾德帝后,宛攸宁与沈建勋喝令启程,便带着军队出了城门。
郁青青亦一身戎装,一头青丝皆掩于铁盔之下,身骑白马,眉目如画,也让宛攸宁看着她微微愣了愣神。细雨绵绵,依旧不绝,细密的雨丝将她的鬓角打湿了些,宛攸宁见了,便柔声道:“这雨也不晓得何时能停,郁姑娘不妨去车内歇息,免得着凉。”
郁青青看着他嫣然一笑:“谢殿下记挂,这点雨算不得甚么,”边说着,她微微回眸,看了看那在行军队伍中似乎有些突兀的马车,“我又不是那位弱不禁风的皇帝,哪里用得着躲在车里?”
宇文钦承败兵之耻,又有夺妻之辱,本就文弱的身子便承受不住,在驿馆中时便病倒了,此时尚未痊愈,宛钟宁便派了辆马车,供他路上休养之用。
宛攸宁听了,摇头轻笑。
倒是沈建勋在一旁皱了皱眉,板着脸教训她:“青青,不可胡言乱语。”
郁青青垂眸应是,又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吐了下舌头。
宛攸宁见了,更觉她娇俏可爱。
行军途中艰辛,自不必说,待大军到了启国北境时,已经过了小满,本就驻守北疆的三皇子宛维宁特率心腹亲兵出营三十里迎接他们。
见宛攸宁一马当先而来,宛维宁下马参拜,虽是亲兄弟,君臣之礼却不可废:“臣弟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路辛苦了。”
不同于宛攸宁的温文尔雅,宛维宁自幼便随叔父纪亲王长于军营之中,长期餐风露宿,虽然与宛湘宁同年出生,看上去却比她年长了许多。宛攸宁见他面色黝黑,脸颊消瘦,有些心疼,忙翻身下马,亲自上前扶他起身:“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又细细地端详他,“许久未见了,三弟消瘦了许多,想是军中辛劳,愚兄虚长几岁,却无力为弟分忧,实在是惭愧。”
宛维宁爽朗而笑:“太子不必如此,臣弟在军中自在,一向如此惯了,若是突然回京中享福,想来更不习惯。太子在朝中为父皇分忧,也是辛劳,就不必心疼臣弟了。”
兄弟携手,相视而笑,虽不能时常见面,感情却是极好的。
说话间,沈建勋与郁青青亦赶了过来,下马与宛维宁见了礼。
宛维宁与沈建勋是旧相识,打了招呼便罢了。倒是郁青青,让他多看了几眼,待认出是女儿身后,他回眸看着宛攸宁,不可置信地问道:“太子殿下何时学了二哥那****的模样,出征沙场竟还带着侧妃?”他从未听说宛攸宁娶妻,便一厢情愿地将郁青青当做了太子府的侧妃。
郁青青一听,霎时间面色通红,心中不悦,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一个人嘟着嘴闷着气。
宛攸宁心神一恍,后恢复平静,笑责道:“你怎么也学会胡言乱语了?这位是郁姑娘,沈将军的义女,可是位女中豪杰,你可不能乱说话。”
宛维宁一听,方知误会了,抱拳向郁青青致歉。
郁青青也不看他,转身跑到沈建勋身边,嘟着嘴并不开言。
宛维宁见了,也不知该如何与姑娘道歉,便摇头笑了笑,引着宛攸宁与沈建勋的大军,并依旧歇在车里的宇文钦,一同回了他的营地。待到大军安营扎寨妥当,再用了顿简餐,已经入了夜,宛攸宁与沈建勋稍稍问了几句战局形势,便各自回帐中去歇息了。
郁青青初到北疆,有些不习惯,并无多少睡意,便一个人缓缓出了营帐。
中天悬明月,似乎比在京城见到的更亮一些,不知今夜,京城的月亮是何模样,而那驻留在心间的人,是否也如她一般,在看着这轮明月?
三十二章 寻个好差事给我
作为月女,职责甚多,有听经、祝祷、抚琴、祈福等等,这一项项的皆需宛瑶宁慢慢习之。
朗清既要住持寺中事务,又要带着宛瑶宁学习,为祭礼做好准备,倒也十分忙碌。他见沈君琰身子渐好,又整日闲居寺中,便让他教授宛瑶宁抚琴。
沈君琰闻言,不由好笑:“你倒是会偷懒,寻得这好差事给我。”
与沈君琰独处时,朗清也不似从前那般严肃,微微笑着道:“若是从前,倒也罢了,只是如今师父刚圆寂不久,寺中杂事太多,实在有些脱不开身。你的琴艺,是从江南名家,自然比我出色得多,将此事交予你,我也放心一些。”
沈君琰闻言,微微垂眸,想那朗清年纪尚轻,从前亦很少参与寺中事务,而今却可得玄逸大师遗命承袭住持之位,想来那些寺中的长老们定然不会心服口服,想来明里暗里没少使绊子,他口中所说的杂事,便是那些事情了罢。想到这里,他便点头应道:“既如此,我便应了,你可要记得我这份情义。”
朗清笑着点了点头:“自然,待你成婚之时,我定有厚礼相赠。”
沈君琰面上一热,却又笑道:“你这和尚,动不动就说我成婚,莫非也动了凡心吗?”
朗清笑容一凛,正色道:“不得胡言,阿弥陀佛。”
沈君琰轻笑,知他自小情感淡漠,似乎从无凡心,便也不再逗他。
倒是朗清,忖了一会,道:“既然应了,月女就交与你了,你可多多教导她。”
沈君琰颔首:“我晓得,”转念又一想,又道:“不过,不知为何,近些日子,三公主似乎有心事一般,总是没精打采的一个人呆呆坐着,不晓得在想些甚么。”
朗清一怔,眸子一黯,并不搭话,薄唇微微抿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北疆,宛维宁的将营中,众人正围坐在一起商量战况。
“如今,敌军的主帅为北辽大王之第六子,名唤耶律楚良,是个极为凶狠的人物,领兵打仗的本事也算不错,与我军对峙了数月,谁都不曾后退一步,”宛维宁是位称职的主将,对敌情探听的十分详尽,便由他来为宛攸宁等人讲述战局,“前些日子,北辽与南楚一战,是有他的副将率兵而战,他只是在最后几天去了趟南楚罢了。”
郁青青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仅派一个副将出马,便可将南楚军队打得落荒而逃,更是险些攻入京城,若是主将出马,只怕真的能让南楚亡国。
宇文钦在旁听着,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那北辽的蛮子碎尸万段。过了好一会子,他方开言问道:“你们可曾见他劫来一位女子?”
宛维宁一怔,摇头道:“这倒不知,军营之中,从未见过女子。”
宇文钦重重叹了口气,心中仍记挂着他那位被贼人劫走的皇后。
郁青青并不睬他,自顾自地问道:“近期可会再次开战?”
宛维宁笑道:“这倒不知,战事一触即发,未准何时就会开战,敌人也不会事先通知我们。”
郁青青见他笑了,也自知这问题问的有些幼稚,双颊微微泛红,便不再开言了。
三十三章 他不愿教我了?
翌日清晨,宛瑶宁早早便没了睡意,简单梳洗一番,便独自来到经室门前。原本,倚云、听雨两个宫女日日随她一同来听经,可后来见她们二人实在是无聊至极,便让她们留在宝光阁,一来可以陪伴宛湘宁,二来,听朗清讲经时也可清净自在一些。
如今天色尚早,朗清未至,经室中空无一人,宛瑶宁也不觉得孤独,一个人在经室中缓缓而踱,看着经室中的每个物件,那佛像、香案、木鱼上,似乎还都留有他的气息与声音。
案上横躺着一把神农氏古琴,桐木所制,简单古朴,一如他的冷淡。
宛瑶宁至案前坐下,纤指轻抚琴弦,随心而奏。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朗清在门外驻足,静静而听,本是不放心,一早过来看看,却不想听见此曲。对于宛瑶宁的心思,一向聪慧的他岂会不知。只是,且不说戒律清规所限,佛本无心,而他的心,早在十几年前,便已葬送在那北疆荒原的大雪之中了。
想到此,他转身离去,边走边唤了个小沙弥上前,吩咐道:“去告知沈大公子,月女已等候多时了。”
北疆,宛维宁又得到了新的战报。
耶律楚良得知宛攸宁一行人到达北疆,也晓得宇文钦随他们一同而来,便命人将南楚皇后楚梵镜接到了军营之中,不知意欲何为。
宇文钦一听,顿时心急如焚,在帐中来回踱步,口中不停低声念叨着:“阿镜,阿镜……”
宛攸宁见了不忍,宽慰他道:“陛下请先稍安勿躁,那耶律楚良虽是蛮夷之辈,但好歹是北辽王子,定不会做出伤害皇后的行为,带我们好生打算一番,便尽快将皇后救出便是。”
宇文钦面如土灰,心内煎熬,却又无能为力,只好颔首道:“我晓得,多谢太子宽慰。”
宛攸宁见他面色不佳,又宽慰了几句,便让他回寝帐中歇着去了。
宇文钦前脚刚走,宛维宁却嗤笑出声:“看这位皇帝,也就这点出息了,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却让他急成这样,还能做点甚么大事?”
郁青青听了,面色却是一沉,不冷不热地道:“三皇子此言差矣,依臣女看,宇文陛下一心念着妻子,这才是大丈夫作为,可不似有些人心如铁石,臣女倒是佩服的紧。”
沈建勋一听,忙喝道:“青青,不得胡言!”
郁青青噘嘴不语,面上的表情很明显很不服气。
倒是宛维宁干笑了两声,道:“倒是我心如铁石了。”
宛攸宁圆场道:“三弟并未婚配,自然不懂这些。郁姑娘心思纯善,沈将军也不要苛责于她。那楚皇后的确是位可怜的女子,无论如何,咱们都应早作打算将她救出才是。”
众人颔首,便绕过此事不提,又讨论了一会子便各自散了。
见到沈君琰推门进了经室,宛瑶宁有些诧异,一双眸子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沈君琰躬身施礼,道:“见过三公主。微臣奉朗清大师之命,特来教授公主祭礼所需之琴曲,还望公主好生修习才是。”
宛瑶宁眸子一暗,有些失望,便问道:“为何是沈公子来?他……朗清大师不愿教我了吗?”
沈君琰应道:“并非如此,大师有事在身,实在脱不开身,才让微臣来的。”
宛瑶宁低眸,忖了片刻,方抬眸看着他笑笑:“既如此,有劳沈公子了。”
沈君琰受朗清之托教授宛瑶宁琴艺之事传入宛湘宁耳中时,她也并未多言,只笑着说了句:“如今这寺中,只剩我一个闲人罢了。”
话虽这样说,她对这样的清闲却是极为受用的。
有兴致时,她便到经室去,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沈君琰教宛瑶宁抚琴;无兴致时,她便一个人躲在宝光阁饮茶看景,或者带着瑾兰、瑾蕙在寺中四处逛逛。寺中僧人从前都见识过她的骄横跋扈,自然不敢管她,朗清对她亦是听之任之,由她作甚么高兴便是了。
只是,这样的清闲,却随着一人的到来而有终结的趋势。
一日晨起,瑾兰便带了一人往宝光阁而来,宛湘宁站在窗前见了,便笑着打了个招呼:“高公公,是哪阵风把你给吹到这儿来了?”
高荣满脸堆笑,给她请了安,才道:“回公主的话,是皇后娘娘派老奴来的,娘娘说公主离宫时日已久,心里实在挂念的很,便让老奴前来接公主回宫住些日子。”
宛湘宁暗忖,算起来离宫也有两、三个月了,确实该回宫去看看,否则,还不知宛俪宁要如何作威作福呢。想到这里,她便笑道:“既如此,我让瑾兰收拾一下,我便回宫一趟罢。”
高荣躬身应是。
宛湘宁让瑾兰与瑾蕙整理衣物,又亲自去了经室一趟,与沈君琰与宛瑶宁话别了一会儿,便上了马车,随高荣回宫去了。因是暂时回宫,宛湘宁打算回宫稍住几天,便再回万佛寺来与宛瑶宁作伴,倒也没有多少离愁别绪,路上也是高高兴兴的。
回宫之后,宛湘宁径直往坤月宫去给苏皇后请安了,许久未见,苏皇后自是有许多话说,拉着她坐着说了好一会子话。乾德帝得知宛湘宁回宫,自然高兴,傍晚便来了坤月宫,与她们母女一同用的晚膳。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
用过晚膳,乾德帝自回正德殿批折子,而苏皇后则向宛湘宁说明了让她回宫的真正用意。
苏皇后不说则已,一说之下,倒让宛湘宁很是愕然。
“为太子选妃?母后此言可当真?”
三十四章 太子选妃
“自然当真,”苏皇后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微微笑着道,“我就只有你与攸宁两个孩儿,如今你的亲事已定好了,我自然也要为他考虑一番。”
宛湘宁奇道:“可,为何这么突然?兄长可还在北疆未归呢。”
启国女子通常早婚,十四、五岁便嫁为人妇的大有人在,而男子要晚一些。宛攸宁刚及弱冠之年,虽也是适婚之龄,但太子妃的选择总是要慎重一些,因此乾德帝夫妇倒也不是那么着急。
可为何,苏皇后要在此时提出此事呢?
苏皇后晓得她的疑惑,拿起玉箸为她夹了一块点心,而后缓缓道出了缘由。
北辽大王欲与启国止战,因此将女儿清公主嫁入启国和亲,言道公主爱慕太子英才,请乾德帝玉成美事。乾德帝与苏皇后自然不愿宛攸宁娶敌国公主,却又不好断然拒绝,便只好出此下策,盼着能在公主入京之前为宛攸宁择一合适的太子妃,到时若公主不愿为妾,便再另指一位皇子、世子娶她便是了。
宛湘宁听着,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如今战意正浓,两位皇子皆在北疆作战,而北辽大王此时送公主过来和亲,究竟意欲何为?总不会真的是公主看上了宛攸宁罢。
苏皇后道:“我们也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只能静观其变了。但是攸宁,绝对不能娶敌国公主为正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宛湘宁颔首,这道理她自然懂得。
苏皇后又道:“你们兄妹一向感情好,攸宁在北疆回不来,我便让你回宫跟我一起把把眼,若是能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子妃,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据线报,北辽清公主亦从上京出发,约麽八月时能抵达启国京城。
而太子选妃之期,则定于七夕之夜,与花朝宴相同,各位世家千金在母亲的陪伴下入宫赴宴,而苏皇后与宛湘宁则会从这些名门闺秀中择出一位满意的太子妃。
仍在北疆的宛攸宁亦得到了消息,但他晓得,乾德帝定不会让他迎娶敌国公主,倒也并不担心。倒是苏皇后举办的号称为他选妃的七夕夜宴,让他心里并不踏实。在他心里,那些娇生惯养毫无特点的名门闺秀,应该不会是他的良配。
郁青青对此,却好似并不在意,在她心里,除了沈君琰,任何人娶妻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入了夜,原本喧嚣的军营之中,多了几份静谧,除了来回巡视的士兵踏出的整齐的脚步声,便只剩草丛里的蛐蛐发出的叫声,一声声的让人有些烦躁。
郁青青独自踱出营帐,看着绿油油的草原,和那些闪着点点灯火的营帐,不知该做些甚么,便独自席地而坐,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沈君琰”三个字。
写着写着,不晓得过去了多久,她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丝轻微的脚步声,唬了一跳,急忙转身看去,只见一个黝黑的身影正越过营帐,往远处飞快地奔去了。
三十五章 我要去救她
天色黝黑,那人一袭黑色短衣,行动迅猛,一晃而过。
郁青青心下一疑,莫非是敌人的细作吗?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满腹的愁绪,抬步往那人去的方向跟了过去。边追着,她边思索着,看身形,那应该是个健硕的男子,行动便捷,想来是长期从军习武之人。如此鬼鬼祟祟,定非启国将士,可若是北辽细作,他的来意又是甚么?
那人脚不停歇地往对方的阵营里去了,郁青青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幸亏她身材娇小,行动敏捷,否则以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定会被他发现的。
郁青青跟在后面,看那人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巡逻的士兵,毫不停留地一路往居中的将营的方向去了。她心里不禁有些疑惑,若是北辽的细作,到了自己的军营中,为何还要像做贼一般避着人,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北辽主将的营帐并不难找,居中的那顶金色大帐便是了。郁青青随那黑衣人到了将营跟前时,刚好见一队亲兵自帐中出来,叫上原在帐外站岗的兵士,一同走了。她不禁又犯了糊涂,这北辽蛮子果然与启国不同,将营门前,晚上竟不留守卫。是那位耶律楚良对自己过于自信,还是他过于看低了启国的将士呢?
正恍惚间,郁青青又听见一声女子的尖叫自将营中传出,唬了一跳,身子一侧,便藏到了身边的营帐之后。此处距将营并不远,虽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但里面的声音却可听得清清楚楚。
那女子的声音很是清脆,却又在不住地颤抖,似乎是怕极了里面的人:“你…你这贼人,抓我过来到底要做甚么!?”
随着一声轻笑,一个低沉的男声传了出来:“要做甚么?难道皇后不知道吗?”
皇后?郁青青恍悟,那将营中的女子,想必便是被掳来南楚皇后楚梵镜了。
楚梵镜似乎是厌极了那帐中的男子,只重重地哼了一声,并不应话。
帐内的灯光忽明忽暗,郁青青看清楚了那投射在帐子之上的影子,那男子体型极为高大,又身处将营之中,想必是北辽六王子耶律楚良无疑。
耶律楚良冷笑一声,又道:“早听闻南楚的女子如水一般水灵,楚皇后的美名更是人尽皆知,今日一见,倒也名不虚传,就是这衣裳嘛,似乎脏乱了一些,不符皇后的身份。不若,本王为你更换一身新衣裳,如何?”
那声音低沉,并不刺耳,却让人听着,无端生出一身冷意。
郁青青又听见那楚梵镜尖声道:“你这贼人,不许靠近我,否则日后定叫你生不如死!”
耶律楚良戏谑地笑:“皇后日后想让本王生不如死就轻便罢,今晚不如先让本王****可好?”
郁青青听他言辞轻佻,眉间微蹙,心里不由得有些惧怕,若是南楚皇后受辱,那可如何是好?她正忖着,却听见将营中已传出了楚梵镜的哭喊之声,中间还夹杂着并不娴熟的骂声:“你这混蛋!放开我!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郁青青听了,心下恻然,双手紧握,又顿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来,往将营的方向迈了一步。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扯着她快速蹲在了营帐后的地上。
郁青青一惊,刚要出声,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她忙挣扎着回身看去,见身后的便是先前所见的黑衣人,他已将遮面的黑布取下,肤色黝黑,满眼坚毅,正是宛维宁。
宛维宁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见她点头,便将捂住她的嘴的手缓缓地移开了。
郁青青似乎惊魂未定,语调颤抖:“三…三皇子……你怎会在此?”
宛维宁微眯双眸,道:“此话,该是我问你才是。你可是尾随我而来?”
郁青青点了点头,并未应声。
宛维宁又问道:“你可是想去救她?”
郁青青这才晃过神来,耳听得将营内的哭喊声越来越大,慌忙地点了点头:“我方才听见她的声音,感觉很是可怜,我们去救她罢。”
宛维宁轻叹了一声:“其实我今夜来,本就是想救她的。只是我没想到,耶律楚良真的会对她下手,毫不顾忌她是南楚皇后的身份。”
郁青青恨恨道:“这种蛮夷之辈,他会顾忌甚么!?”
宛维宁似乎有些迟疑:“只怕……”
郁青青侧眸看着他,直言问道:“你可是不敢去?你若不敢,我便自己去!”宛维宁尚未应声,郁青青便独自站起身来,足尖一点,飞快地往将营的方向去了。
宛维宁尚来不及阻止,便见她已闯进了主帅的营帐之中,不由暗道一声“不好”,自己也慢慢地离将营更近了一些。
郁青青一进将营,便看见铺着虎皮的卧榻之上,身材健硕男子正压在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身上,一双大手游走在她的身上随便摸着。那女子手脚乱蹬,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却始终敌不过那高大蛮横的男子。
郁青青一急,伸手从头上取下一支银钗,往那男子后背刺去。
那男子却似后面生了眼睛一般,银钗还未触及他的身子,他便回过身来,双目一瞪,伸手一接,便将郁青青手中的银钗折为两段,随手扔在了地上。
郁青青大惊,伸手一试,发中已无别的钗子,手中亦无利器可用,只能双手握紧,对那贼人喊了一声:“你这狗贼,欺负弱不禁风的女子,算得甚么本事!?”
耶律楚良轻笑:“那姑娘夜闯本王的寝帐,又算得甚么本事?”
郁青青抬眸,打量着他,本以为是个粗鄙丑陋之人,不想他竟生的面白唇红,须漆眼墨,身长九尺,果然与中原人士不同。就在她一愣神间,将营的帘布被掀起,两队方才离开的北辽亲兵手持长矛冲了进来,矛头齐齐地直指着郁青青。
三十六章 静观其变
郁青青方才明白,原来是上当了。
北辽士兵没想到站在帐中的竟是位美貌的女子,当下也有些迟疑,齐齐地看向耶律楚良。
耶律楚良轻蔑地笑笑,道:“本以为能抓个楚国皇帝或启国将军,不想竟只来了个女人,真是扫兴的很!”说罢,他便转身拂袖而去,扔下冷冷的一句话:“将这两个女人关在一起罢。”
宛维宁独自回到启**营,方才他在外观望,见郁青青闯进营帐之后,便有北辽士兵将营帐团团围住,便知这其中有诈。后来又听见耶律楚良的言语,晓得他不会伤害郁青青与楚梵镜,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便独自悄悄地离开了。
折腾了一夜,回到寝帐时,天色已蒙蒙亮。
宛维宁丝毫没有睡意,思忖再三,便独自来到了沈建勋寝帐之外。
沈建勋虽年事不小,但因长期行军打仗,年轻时便养成的习惯一直留到了如今,虽然天还未大亮,他已起身有一段时间了。听说宛维宁到访,沈建勋便忙让亲兵引着他进来了。
宛维宁落座之后,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
沈建勋听着不由暗暗心惊,郁青青是他看着从小长到大的,他自然忧心她的安危。
宛维宁见他神色,对他的心思亦猜到了几分,便道:“沈将军心系令嫒,此乃人之常情,在下方才弃郁姑娘于不顾,也该想您请罪的。”
沈建勋轻一摆手,道:“此事不怪殿下,既然耶律楚良早已设好了局,想来是志在必得,若青青能为殿下挡得一难,那也是她的命数。况且殿下独闯敌营营救楚皇后,此侠肝义胆,也让人佩服。”
宛维宁本见启国大军顾忌尚在敌营的楚皇后,无论敌方如何挑衅都不敢轻举妄动,便想着趁着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去将楚皇后救出来,谁曾想竟险些中了敌人诡计,还让敌人将郁青青一同抓走了。他越想越悔,恨声道:“这贼人果然诡计多端,真恨自己太过轻敌。不过沈将军请放心,我定会将令嫒救出敌营,否则誓不为人!”
沈建勋轻道:“殿下万不可冲动,若按殿下所言,昨日那贼侵犯楚皇后不过是为了将你们引进狄帐,那那贼人应不是见色起意之人,且青青亦非启国重将,只是个小小女子,想来贼人不会伤害于她,大概只会留着她们来要挟我们。若真如此,咱们可更好好生商量一番后面该如何应对才是。”
宛维宁垂头丧气,道:“将军所言极是。”
待宛攸宁起身后,他们便将此事告知了他。宛攸宁一听郁青青身陷牢笼,自然心急,却又不好硬生生地责备宛维宁,只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置于桌上,恨声道:“无论如何,都要保郁姑娘平安。”
由于担心宇文钦的身子,他们并未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知于他。
宛维宁本料定,耶律楚良抓了郁青青是用来威胁启军的,因此,这段时日他们定会派人来商讨条件,启军将士只需静候便是。
可是,十日已过去了,北辽军队还是安静如常,似乎完全没有想要交锋的意图,倒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十七章 清莬公主
相比于北疆边境的惊心动魄,京城之中却显得极为平静。
坤月宫西配殿内,苏皇后与宛湘宁一一看着朝中重臣送来的自家女儿或侄女的画像。每幅画像中皆是一位妙龄少女,环肥燕瘦,各有特点,自小长在宫里见过各色佳人的宛湘宁,也不禁觉得有些挑花了眼。
苏皇后缓缓从中抽出一张,仔细端详了一番,道:“前几日,沈贵妃对你父皇说,刑部侍郎崔浩之女崔锦若相貌、德才皆很出众,应是太子的良配。你父皇听了,竟还当了真,专门派高公公过来,让我多留意一下那位崔姑娘。”
宛湘宁轻哼一声,并不言语。前世,那崔浩是宛钟宁夺位的得力助手,而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娶了宛瑶宁,没想到了如今,他们一家还是阴魂不散。此话是从沈贵妃口中说出,也就是说她已经与宛钟宁沆瀣一气,想必是因她只有宛俪宁一个女儿,便将希望都寄托在宛钟宁身上了罢。不过她也晓得苏皇后一向不喜欢沈贵妃,自然不会考虑她的建议,便只瞟了那画像一眼,嗤笑了一声,道:“依我看,这姑娘生的倒是不错,只是一脸狐媚像,不像是母仪天下之人。”
苏皇后听着,笑得甚是满意,自己的女儿果然最懂她的心。
宛湘宁又道:“那沈贵妃出身不高,入宫前没见过甚么世面,自然不懂何为母仪天下,眼光不佳倒也不怪她。”
苏皇后笑笑:“你这丫头,又胡言乱语,沈贵妃好歹是你的长辈,岂可如此无礼?”话中虽有责备之意,语调中则带了一丝宠溺。若是旁的公主,对贵妃做如此说法,自然是不妥,可宛湘宁与她们不同,一向深得乾德帝宠爱,漫说沈贵妃听不到,就算她就在这殿中,想来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因此,宛湘宁听了,也就笑笑罢了。
苏皇后与宛湘宁挑挑选选了好一阵子,才勉强选出了右丞相的孙女、参知政事的女儿、礼部尚书的侄女这三个稍稍合眼缘的姑娘作为候选,便写了个名单交到了正德殿中乾德帝的手中。
乾德帝扫了一眼,并未见到崔浩之女,但因此事由皇后全权做主,也并没有多问。
烟外柳丝湖外水,山眉澹碧月眉黄。
七夕之夜,明月高悬,旁边点缀着点点闪耀的星光。碧池之中花灯摇曳,长街之上皆是清歌曼舞、倩影翩跹,盛装的女子们携手而行、巧笑嫣然,整个京城都陷入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宫城之内,坤月宫的庭院内已摆好了一张红木长案,案上放置了茶、酒、水果、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又有鲜花几朵,以红纸束好插于瓶中,花前又放着小香炉一个。苏皇后身穿深青色五彩翟纹的礼服,衣领、衣袂、衣裾皆以红色云龙纹样镶饰,头戴凤冠迎风端坐正中,携宛湘宁共迎佳客。
待各家的夫人、姑娘们悉数到来之后,苏皇后便起身带着大家一起与案前焚香礼拜、共拜织女。随后,大家又一起围坐在案边,面朝天上闪烁依然的织女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闲话。
皓月当空,乳白色的光晕淡淡的氤氲在它周围,微风轻拂,庭院中几抹倩影在风中衣袂翩跹,如梦似幻,进入了更像是人间的仙境。众人皆知此次夜宴的目的,盛装打扮的姑娘们更像是如临大敌一般,一言一行皆不敢怠慢,都盼着能被皇后与公主相中,若能得太子正妃之位,便可保得全家的荣华不衰。
就在此时,坤月宫的大宫女芳苓匆匆进来,苏皇后有些疑惑,芳苓本该在宫门外迎接客人的,怎么竟突然回到坤月宫来?而且,一向稳重的她竟还走得如此匆忙?
芳苓径直来到苏皇后身侧,俯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苏皇后顿时脸色大变,抬眸看着她道:“此事蹊跷,速去禀报皇上。”
众人皆不明所以,不知皇后为何如此慌张。
而一直坐在苏皇后身侧的宛湘宁,则将方才芳苓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娘娘,宫门口有顶小轿过来,并未携带腰牌,奴婢去拦,他们却说是北辽公主芳驾到此,带了北辽大王的亲笔书信,亦是来坤月宫赴七夕之宴的。”
北辽的清公主原定于八月入京,而如今不过才七月初七便到了,真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宛湘宁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她们也得到七夕选妃的消息,特地提前入京的吗?
乾德帝得知后,亦是大惊,却又无法拒绝她入宫,只得让高荣引着她也到了坤月宫来。
“北辽清公主到!”
随着高荣的喝唱,席中的夫人、姑娘们面面相觑,不想竟还有个番邦公主在此。
就在众人愣神之时,一个嫣红的娇小身影缓缓而至。
众人看去,见那番邦公主身着胭脂红色长袍,内套同色百褶罗裙,腰间金丝翔凤腰带束起,脚蹬皂色长靴,头梳宝髻,戴鎏金银冠,一头秀发编作小辫垂于腰间,尽显娇俏。再看她的面容,不同于启国女子的温柔端庄,清公主的眉目中带了一丝英气,浓肤色略有些深,若仔细看竟也十分标致,只是眸子中隐含桀骜之气,让席间的贵妇娇女们不由得带了些敌意。她的身后跟了两名异族装扮的侍女,缓缓而至,倒也有一国公主的气度。
那清公主倒也知礼,径直到了苏皇后座下,单手扶肩,行了北辽的大礼:“耶律清参见皇后娘娘,见过琅华公主。”
苏皇后勉强笑了笑,微一抬手,道:“公主不必多礼,远道而来,想来是辛苦了。”
耶律清起身,爽朗笑道:“不辛苦,只是怕误了娘娘的七夕夜宴,便走得急了一些。”
三十八章 清莬去了万佛寺
此次七夕夜宴,虽未言明,却是为了在耶律清到来之前选出太子妃,以防她指名要嫁给宛攸宁和亲。因此,听她如此说来,苏皇后面上不由得有些尴尬。
席间众位夫人、姑娘亦默不作声,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倒是宛湘宁,轻轻一笑,道:“这七夕佳节本是我们汉人女子穿针乞巧、祈福求缘的日子,原来北辽之地,竟也过此佳节吗?”
耶律清笑道:“我北辽地处苦寒之境,女子们自然不比中原女子蕙质兰心,但是其心却是相同的,但凡是个女子,谁人不想能得如意郎君相伴一生呢?今日来得如此之巧,竟未误了佳宴,想来此乃清与织女娘娘的缘分,理应一拜才是。”
说罢,耶律清缓缓起身,依着方才姑娘们遥拜织女星的模样,面对织女星行了大礼。
苏皇后与宛湘宁对视一眼,本是不喜,但见她举止有矩、谈吐有礼,竟让人挑不出错来,也是无可奈何。
原本一场好好的选妃夜宴,被耶律清的突然到访而打断了,众人不由意兴阑珊,又稍稍玩笑了一会子,苏皇后便让大伙都散了,各自回府歇息去了。
耶律清提前到来,驿馆尚未修缮完毕,此时无法入住。
宴后,苏皇后与她商议,后宫中空着的宫殿尚有几座,让她随意挑选一座暂且用着。
不想,那耶律清又笑道:“皇后娘娘抬爱,清受宠若惊,只是后宫中的宫殿乃是贵人所居之处,清自知身份低微,怎可入住其中,”边说着,她缓缓侧眸,看着宛湘宁,又道:“早听闻琅华公主深受皇上宠爱,想必寝宫甚大,不知可否腾出一间侧屋,让清暂住几天?”
宛湘宁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声,这公主倒是十分周到,自知并非乾德帝妃妾,入住内宫名不正言不顺,转而选择了同为公主的自己的寝宫,倒也合她北辽公主的身份,却又只求一家侧屋,已将她置于从属地位,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给足了启国面子。若自己执意不允,未免有失大国公主的气度。
想到此处,宛湘宁笑笑:“自然,我这就命人准备。”说罢,她侧头看了看瑾兰。
瑾兰会意,俯首轻道:“奴婢这就让人将东配殿的寄灵阁整理出来,供清公主之用。”说罢,她对宛湘宁与耶律清福身一礼,便抬步欲往外走,不想却又被耶律清叫住。
耶律清笑着对宛湘宁道:“公主见谅,我们北辽与启国生活习惯不同,公主宫中的宫女纵使精细,只怕我也住的不惯,不如让我的两名侍女与这位姐姐一同前去,如何?”
宛湘宁垂眸,笑道:“那自然是好,原是我疏忽了。”
耶律清回眸,侍立于她身后的淑哥与兴哥应了声是,便随瑾兰一同去了。
毓宫的东配殿为寄灵阁,亦是除了正殿凤光室之外最大的院子,有房屋三间,东西亦有耳房。耶律清所带的随从并不多,不过只有六个侍女,并几个侍卫罢了,这些人都住在寄灵阁,也是绰绰有余。
耶律清对于这样的安排显得极为满意,里里外外地看了好几遍,又拉着宛湘宁说了好一会子话,直到宛湘宁有了困意,才带着淑哥与兴哥回里屋就寝了。
翌日晨起,宛湘宁睡眼迷蒙,由瑾兰与瑾蕙服侍着梳洗妆罢,问道:“今儿的早膳,备了甚么?”
瑾兰应道:“小厨房本是备好了藕粉桂花蒸糕、艾叶小粽、玫瑰小元宵,还有荷叶粥几样。可方才清公主一早就过来了,带了个餐盒,说是备了几样北辽的点心,特送来给公主尝尝鲜。”
宛湘宁轻轻笑了笑,道:“她倒是有心了。”
瑾蕙带着宫女们将早膳一一摆上小桌,宛湘宁上前看了一眼,耶律清送来了一份乳酪、一份乳饼,一份糯米丸子,还有一碗醇香的**茶,一时间满室的奶香。宛湘宁见了,也让瑾蕙将小厨房准备的藕粉桂花蒸糕、艾叶小粽、玫瑰小汤圆与荷叶粥各取一小份装盒,送去寄灵阁给耶律清尝一尝启国的点心。
不想,耶律清见到瑾蕙所带的点心后,得知宛湘宁已起身,竟又拎着食盒与瑾蕙一同回了凤光室。耶律清进屋时,宛湘宁正用玉箸夹着一个糯米丸子往嘴里送,她便笑道:“公主相比不知,这丸子以糯米饭和白羊髓为饼,丸之若拳,乃北辽的传统点心,但不可只用一个,定要配成双数,才是好兆头。”
宛湘宁听了,用完一个,又夹起一个,笑道:“原来竟还有这样的说法。”
耶律清上前请了安,依着宛湘宁之言在她的下首坐了,亲手将一小碗**茶奉给了她,笑道:“这**茶亦是用传统方法制成,用粗茶叶煎浓汁,木杓扬之,红色为度,再用酥油及研碎芝麻滤入,又加了些盐和糖制成。在北辽,无论皇室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人人皆爱食之,公主请试一试。”
宛湘宁依言抿了一口,滋味果然香醇甜美,甚是美味。
耶律清见她的神色,便知她对**茶很是满意,又道:“我那里还有许多,本是不知是否合公主的口味,便只送了一小碗,公主喜欢我便命人多送一些过来。公主用不完,亦可赏赐于服侍的宫女,让大家一起尝尝鲜岂不甚好。”
宛湘宁笑着谢了,听说她也未用早膳,便夹了几块点心给她,与她一同说笑着用了膳。
耶律清来的突然,且不过是个公主,自然不用摆国宴,不过觐见了一下乾德帝,苏皇后又在后宫摆了一桌宫宴为她接风罢了。
耶律清虽是个异族女子,却深谙启国的礼仪,行为举止有礼、进退有度,再加后宫嫔妃们皆知她和亲的对象并非乾德帝,对她倒也少了几分敌意,纷纷送了一些新鲜玩意儿到毓宫来给她赏玩。
苏皇后虽不愿意让她嫁与宛攸宁,对她亦无明显的敌意,不过嘱咐了宛湘宁几句,让她不要再耶律清面前提及宛攸宁便是了。倒是耶律清,对宛攸宁极为感兴趣,问了许多与他有关的问题,都被宛湘宁打着哈哈避了过去,并未对她多言甚么。
如此,几日过去了,耶律清对皇宫亦熟悉了许多,只是这皇宫之中终究不如北辽自在,让她不免有些寂寥,但她也只能去凤光室中寻宛湘宁说说话:“公主,北辽亦笃信佛教,听闻启国亦是如此,可是当真?”
宛湘宁应道:“自然当真,不知你何来此问?”
耶律清笑道:“我听闻,在京城之郊有个万佛寺,气势恢宏、**浩大,不禁有些心向往之,听说前几日公主亦居于寺中,不知可否带我前去开开眼界?”
宛湘宁迟疑了一下:“如今距中秋祭礼不过一月,想来正是寺中繁忙之时,只怕多有不便。”
耶律清央道:“我不去添乱,只静静拜拜佛祖,顺便一睹中原大寺的风采。且我听闻,今年的月女乃是宫中的三公主,是公主的亲妹妹,我在宫中只见过二公主,还未见三公主芳容,公主便带我去开开眼罢。”
宛湘宁听了,不晓得该如何拒绝,便亲至坤月宫问了苏皇后的意思。
苏皇后觉得,反正如今宛攸宁并不在万佛寺中,就算带耶律清去看一看也是无妨,况且中秋转瞬即到,不知宛瑶宁准备的如何,过去看看倒也无甚么不可。
宛湘宁低眸思忖,却也有许久未见到瑶儿与沈君琰了,心里也甚是想念,既然苏皇后已应允,便带她去看看罢。
那耶律清是个雷厉风行的爽朗女子,得知皇后恩准之后,欢天喜地地让兴哥与淑哥归置行装,吵着明日便要启程。
宛湘宁心想,左右无事,便应允了她。
万佛寺,还是如从前那般安宁静谧,就连端立于山门外迎候的朗清,都与先前一样。
宛湘宁被瑾兰与瑾蕙扶着下了车,双手合十,对朗清微微一礼,轻轻道:“又要来叨扰大师了。”
朗清微微笑道:“恭迎佳客。公主离寺这许多时日,月女日日思念,如今将公主盼了回来,她可是异常欢喜。”宛湘宁环顾四周,并未看见沈君琰与宛瑶宁。朗清则如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轻道:“为避免月女分神,我让她留在经室中跟沈大公子习琴,并未出寺迎接,还请公主见谅。”
宛湘宁笑笑:“有劳大师费心了。”
说话间,耶律清亦被淑哥与兴哥扶着下了车,缓步跟上前来,对朗清合掌一礼,恭谨道:“北辽耶律清见过大师。”
朗清还礼:“公主不需多礼。”
说罢,朗清便引着两位公主入了山门,进了正门,到了大雄宝殿。
耶律清果然是虔诚的佛教徒,一入宝殿,便凛了神色,恭谨地将殿中诸神佛一一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宛湘宁在旁看着,亦有一丝触动。
三十九章 瑶宁心有所属?
与沈君琰和宛瑶宁已有许多日子没见了,宛湘宁心里记挂着他们,总想着早点去经室看看他们如今可好,但那耶律清在大雄宝殿中对诸神佛一一叩拜,就连天王殿中的弥勒佛与四大天王,她都走进去一一叩拜。耶律清是外来之客,宛湘宁总不好将她独自留下,少不得要耐心地陪伴着她,不知不觉间便已过了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耶律清叩拜完毕,又与朗清说了好一会子经,眼见已过晌午,朗清与弟子们都要去用餐了,她才作罢,与宛湘宁一同去了宝光阁安顿下来。
小沙弥将膳食送上,不过是些清淡的素菜,宛湘宁道:“在这佛寺之中,只有这些素菜可用,清淡的很,北辽人喜食肉类,也不知你是否用的惯。”
耶律清笑道:“无妨,我在宫中时也常常拜佛诵经,惯用素膳,多谢公主挂怀。”
宛湘宁笑笑,道:“既如此,那我也放心了。你且用午膳罢,我有许久未见过妹妹了,现在想去经室看一看她。”
耶律清听了,停箸起身,道:“清未曾拜见过三公主,不如随大公主一同过去,可好?”
宛湘宁微微蹙眉,劝道:“今日你也辛苦了,不如先歇息一下,再见瑶宁也不迟。你大可放心,瑶宁温柔善良,并非那种胡搅蛮缠之人,定不会当你失礼的。”
耶律清坚持道:“三公主仁善,自是清的福分,但清也不应失礼于人前,还请公主带清同去罢。”
宛湘宁见她如此坚持,只得应了,待她用过午膳之后,便与她一同往经室中去了。
刚入经楼,沿着红木制成的楼梯缓缓而上,转至回廊,还未走到经室门口,便有一阵熟悉的琴音传入耳中,仔细听去,那是宛瑶宁的声音。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
这曲子甚是熟悉,宛湘宁听着,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当日淡雅如木兰一般的沈君琰。经室转眼便至,她看着那雕着朵朵莲花的红木室门,想着与他如今只有一门之隔,心里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静静立于门外,迫不及待,却又不敢推门进去。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兮既张……”
耶律清立于宛湘宁身侧,亦在静静聆听,互又低声道:“这曲子我好似听过,我记得这是南楚的曲子。”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耶律清又笑道:“我记得后面还有几句,是‘捐余袂兮江中,遗余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公主,我说的可对?”
宛湘宁一怔,却不知这北辽公主竟还晓得南楚的曲子,张口便来,想必从前也是经常听的,再加这几日见她对启国的礼仪传统知之甚多,不由得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便轻轻笑道:“很对,你见多识广,倒是让我佩服。”
耶律清笑得很是腼腆:“公主玩笑了。”
两人正在低语,互听经室之内传出一个声音:“有客而来,只站在门外,原是我们失礼了。”
那声音很是熟悉,正是沈君琰。
宛湘宁一怔,神思一恍,竟有些词穷,不晓得该如何接话。
室内的琴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瑶宁走过来将经室的门打开,见门外是宛湘宁后,喜得抱着她不撒手,直道:“长姐为何到现在才来看我,我无时无刻不再思念长姐,原本是想随寺中的大师们一同去迎接长姐的,只是那朗清师父不准,硬是让我留在经室习琴,可气死我了!”边说着,她微微一嘟小嘴,摇着宛湘宁的手臂撒起了娇。
宛湘宁笑着轻抚她的脸颊,笑道:“朗清大师对我说过了,怕你分神,自是为了你好。”
耶律清在一旁见了,便知他是宛瑶宁,在一旁躬身一礼:“耶律清见过三公主,公主安好。”
宛瑶宁在寺中与世隔绝,并不晓得耶律清入宫一事,见她一身异族装扮,不由得有些惊讶。宛湘宁便将北辽公主入京和亲之事对宛瑶宁说了,只是刻意地略过了她将宛攸宁定为和亲对象之事。宛瑶宁一向内敛,方才只是与宛湘宁久别重逢才有些欣喜失态,如今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见耶律清斯文有礼,对她也是喜欢的紧,便与她说了会子话,方才作罢。
“微臣见过琅华公主,见过清公主。”
宛湘宁心内一紧,抬眸看去,见一身湖蓝色长衫的沈君琰深揖一礼,一如从前的恭谨。
沈君琰礼罢,抬眸看着宛湘宁一笑,温润如玉。
宛湘宁见他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又消瘦一些,心内一紧,问道:“沈公子的身子可好些了?这些日子在寺中可住的惯吗?”
沈君琰轻笑,道:“谢公主关怀,微臣好些了。”
宛湘宁听了,微微颔首,侧眸见耶律清亦在看着沈君琰,满脸迷惑,便道:“这位是骠骑将军府中的大公子,琴艺了得,因此特来教授月女琴艺。”
沈君琰躬身,道:“公主谬赞。”
耶律清悄悄打量着沈君琰,心中暗道,早在北辽室便听说过骠骑将军沈建勋的大名,曾将北辽军队逼得无路可退,听说有万夫不敌之勇,而这位将军公子竟是如此文弱,生得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不晓得他的将军父亲,会不会对这个儿子很是失望。
而后,宛湘宁在经室中与宛瑶宁及沈君琰叙话,而耶律清则难得的一声不吭地听着,只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来来回回的在他们三人身上打着转。
回宝光阁的途中,宛湘宁略带歉意,道:“我们许久未见,说的自然多了一些,你在旁边,听的很是烦闷罢。”
耶律清笑道:“无妨,我爱听你们说说话。从前在北辽宫中,我母亲出身低微,姐姐、妹妹们都不愿与我亲近,只有哥哥待我最好,只是他军务繁忙,不能时时在宫中陪伴我。所以,我是很羡慕公主有个如此可爱的妹妹,如此地依赖你……”
宛湘宁听着,心下恻然,却又不晓得该说些甚么来安慰她。
耶律清又道:“不过,依我看,三公主似乎心有所属了,公主可要多在意些,省的三公主一心想着心中之人,却与姐姐生分了。”
宛湘宁讶异:“瑶儿心有所属?这话从何说起。”
耶律清看着她道:“方才三公主所奏之曲,难道写的不是相思之意吗?三公主为祭礼习琴,习的为何是相思之曲?难道公主竟未觉得奇怪吗?我虽是异族女子,但前些日子,北辽宫中多了许多南楚的乐女,她们也爱奏此曲,我觉得好奇专门问过,都说是因思念夫郎而奏的。”
宛湘宁一怔,转念又一想,北辽军队大胜南楚,便是抓了一些乐女入宫供他们娱乐也是正常的。若真按她所说,宛瑶宁心中之人会是谁呢?她自出宫以来,可是未曾离开过万佛寺半步的。
宛湘宁正想着,又听见耶律清在旁吃吃笑,道:“依我看,那位将军公子生的俊的很,三公主与他日日相伴,便是生了一些心思也是正常的。我方才看着,他们可是一副默契十足的样子呢。”说罢,她侧眸看着宛湘宁,问道:“那将军公子可曾婚配?”
宛湘宁脑中一懵,竟无言以对,她从未想过如此情境。
乾德帝为宛湘宁与沈君琰赐婚,虽是盛事,却未曾昭告天下,因此北辽皇室已不知晓,更别说眼前的耶律清了。耶律清见宛湘宁面色不佳,有些疑惑,便又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宛湘宁回过神来,轻声道:“无事,”忖了一会,又道:“瑶宁就算心中有人,也未必是沈君琰罢。”
耶律清嗤笑:“不是将军公子,难道是那个俊俏的和尚吗?”
她说的,正是朗清。
宛湘宁面色一黯,轻道:“自然是不会的。”
耶律清侧眸看着她,嘴角微微一扬,一路之上,再无言语。
回到宝光阁后,宛湘宁一言不发地回了寝殿,将房门紧紧关上,就连瑾兰、瑾蕙都不让进去。
一夜未眠。
而一院之隔的对面阁楼之上,耶律清屋里的灯光亦亮了一夜。
天色如幕,星子都没有几颗,笼罩在万佛寺上空,似乎带来无端的沉默与幽沉。
第四十章 瑶宁不见了
翌日清晨,阳光正好,洒落在宝光阁小巧别致的院落中。
瑾兰、瑾蕙正与另几个服侍宛湘宁的小宫女聚在一起,便打扫庭院便低声说笑着。
宛瑶宁双手捧着一个漆金雕花餐盒,缓缓走了过来,刚一过来便向瑾兰面前走了过去,问道:“瑾兰姐姐,长姐可起身了?”
瑾兰微微蹙眉,想到昨日宛湘宁的异常,应道:“方才在门口问了问,里面没有回应,想是没起罢。”边说着,她见宛瑶宁亲自捧着食盒,而倚云、听雨两个宫女则空手跟在她身后,不由皱眉,喝道:“这两个小蹄子是越发嚣张了,竟敢让公主受累,而你们两个素手跟着,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从前服侍宛湘宁时,瑾兰便是她们的掌事宫女,如今虽被指派给了宛瑶宁,倚云与听雨对瑾兰的恭谨犹在,如今见她发怒,不由一阵紧张,双膝一软,跪落在地,忙道:“姐姐恕罪,奴婢不敢……”
宛瑶宁见了,忙将食盒放于瑾蕙手中,走过来拉住瑾兰的手轻轻晃晃,口中绵软道:“瑾兰姐姐不要责怪她们,是我自己硬要拿着的。那盒中的点心是送来给长姐的,我便想亲自拿过来给她,不怪倚云和听雨的。”
瑾兰听了,便不再多言,只对宛瑶宁道:“既然公主如此说法,想是奴婢错怪了她们。”
宛瑶宁笑道:“姐姐待我好,我心里晓得。”
瑾兰微笑,微一福身,道:“奴婢再去看一眼大公主。”说罢,她先去耳房取了盥洗用具,放在雕花红漆木托盘中,双手捧着穿过院子,走到正屋门口,伸手轻轻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里一片寂静,她走到床榻旁边,将手中的沐盆、巾帕轻轻地放在了盆架上。
“瑾兰?”
一个略显清醒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转身走到那张垂着秋香色软烟罗帐的卧榻边,低声应了一句:“嗯,公主醒了,奴婢已经盥洗用具准备好了。”
说完后,她便伸手将罗帐轻轻挽起来挂好,低头便看到宛湘宁只着月白绸缎绣梅花锦缎寝衣斜靠在卧榻之上,面色略有些苍白,眼中红晕一片,竟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不由急道:“公主可是未歇息好?不若再多睡一会子,奴婢先跟三公主说,让她过两个时辰再来,可好?”
宛湘宁一听,眉间一蹙,问道:“瑶儿来了?”
瑾兰应道:“是,说是来给公主送点心的。”
宛湘宁一怔,低眸思忖,复又抬眸道:“先帮我梳洗罢,不好让她等得太久。”说罢,她便掀起被子下了榻。瑾兰忙上前将早已预备好的衣裙取来为她穿戴好,然后走到沐盆处将巾帕取下,待她净完脸后递给她将水迹擦净。
待宛湘宁梳洗妆罢,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而宛瑶宁被瑾蕙引着进来时,面上却不见一丝不耐,依旧温婉地笑着,将手中的食盒放于雕花楠木小几上,柔声道:“长姐可饿了?我带了些点心过来,给长姐尝尝。”
说罢,倚云与听雨便餐盒中的白玉小碟一一取出,放于小几之上。
宛湘宁看了一眼,见是白玉兰糕、桃仁核桃糕、红豆沙玫瑰卷三样素点心,另还有一碗绿豆糖水,澄清碧绿的颜色,映着白玉雕花的小碗,煞是好看。她轻轻笑道:“倚云和听雨的手艺是越发好了,从前在毓宫时可未曾做过这些点心。”
宛瑶宁笑道:“姐姐误会了,这些点心是沈大哥身边的采薇与采苓所做,那两位姐姐是真的心灵手巧。”
宛湘宁听着,眸子一黯。
宛瑶宁却并未察觉,继续道:“前些日子,长姐刚走,我心里烦闷,食欲不振,沈大哥便每日都让采苓送些点心过来,如今长姐回来了,自然要送些来给长姐尝尝的。”
宛湘宁听了,顿时食欲全无,心内反而觉得堵得慌,便将手中玉箸一放,轻声道:“我昨夜没有睡好,有些乏了,想再歇一会子。瑾兰,将这些点心送到清公主屋里,让她尝尝鲜罢。”
瑾兰见她面色不佳,不敢多言,只低头应是。
宛瑶宁又在一旁笑着道:“不劳长姐费心了,我已让人给清公主送去了,这一份是专门送来给姐姐的。”
宛湘宁看了看她,不想再多言,只微微颔首,道:“你倒是有心了。”
许是看出宛湘宁脸色不好,宛瑶宁也不敢多留,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了。
待宛瑶宁离去后,宛湘宁便让瑾兰、瑾蕙带着宫女们退下了,重新将房门紧闭,独自在明窗下的锦榻上坐了许久。
瑾兰与瑾蕙并不知她因何如此,见她心情不好,亦不敢问,只得打起精神在门外候着。
一连几天过去了,宛湘宁似乎并未有好转的迹象,虽不似前几日那般沉默,偶尔也会说几句话,可对宛瑶宁没有了往日那般的亲密,且甚少出门,只爱一个人坐着打打棋谱或者看会子书。
倒是耶律清,似乎总是闲不住,整日在寺中逛来逛去,不过几日便将整个万佛寺都看了一遍。不仅如此,她竟还在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中发现了一扇可以出寺的小木门,带着兴哥与淑哥偷偷溜下了山,在山脚下的城镇中流连数个时辰,买了一大包新鲜玩意儿带了回去。
寺庙中的师父见她是番邦来客,宛湘宁对她亦不加约束,便也乐得清静,不去管她,由着她自己玩的高兴便是了。
宛瑶宁对此甚是羡慕,她自小长在后宫,从未见过宫外的人事,甚是好奇,因此总央着耶律清带她下山去看看,只可惜朗清管她管的严,从不许她离寺半步,她也是无可奈何。
耶律清对此,置之一笑,只道:“公主真是好福气,依我看,这朗清师父对公主甚是上心,但公主玉体安危,才执意不许公主出门的。”
宛瑶宁听了,面上一片嫣红,心里却是受用的紧,唇角不自觉地一扬,羞道:“姐姐说的哪儿的话?他不过是怕误了中秋的祭礼罢了。”
耶律清见了,心下明了了几分,又笑道:“不过我倒是并不欣赏启国不许女子出门的习俗,在我们北辽,姑娘们可以骑马游乐,可出入茶馆酒肆,亦可与男人划拳论道,不必总是隐在绣楼或隔在帘帐之后,较之你们,实在是自由得很。”
宛瑶宁听着,心生羡慕,更想出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耶律清晓得她的心思,凑在耳边,轻声道:“不若,今日夜里,我带你悄悄出去看看,可好?”
宛瑶宁一听,慌忙摇头:“不可,这如何可以,若是朗清师父和大姐姐晓得了,定是要责骂我的。”
耶律清笑道:“我们出去不过也就一个时辰,到时再悄悄回来,他们怎么会知道?”
宛瑶宁依旧不敢,在她前面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想法。
耶律清继续道:“我昨日下山时听镇上的老百姓说,今晚山下有夜市,到时候吃喝玩乐、武术杂耍应有尽有,听着好玩的紧,你若执意不去,那我可自己带着兴哥和淑哥去了哦。”
宛瑶宁垂眸,并不作声。
最终,想要下山看看新鲜事物的念头还是战胜了心内的恐惧,宛瑶宁与耶律清约好入夜后一起溜下山去玩耍。终于可以下山去看看从前未曾见过的世界,这念头所带来的喜悦早已冲淡了宛瑶宁内心隐隐的那丝担忧。
有清姐姐一起去,应当不会出甚么岔子的,她如是对自己说。
翌日清晨,宛湘宁一早便起身了,一夜辗转反侧,似有一丝心慌,却又不晓得从何而来,只是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已经过了去经室听经的时辰了,宛瑶宁仍未送点心过来,站在窗前看了一眼她所居的厢房,安安静静地并未有人走动,宛湘宁不禁有些疑惑,难道今日瑶儿懒怠了,竟起的晚了吗?
想了想,她终究是不放心,便让瑾蕙过去看一看。
瑾蕙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张皇失措地跑了回来,一进门便急道:“公主,不好了,三公主不见了!”
宛湘宁一惊,猛的起身,问道:“甚么叫不见了?倚云与听雨呢?”
瑾蕙声音颤抖着,道:“奴婢刚去三公主的屋子,见里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公主并不在屋内,倚云、听雨两个丫头正躺在地上睡着,奴婢觉得不妙,便急忙回来禀报了。”
宛湘宁心里更慌,仍佯装镇定,道:“瑾兰,你与瑾蕙一同去,将那两个丫头唤醒,问问她们三公主去哪里了。”
瑾兰应是,与瑾蕙一同去了。
不消片刻,瑾兰与瑾蕙便带着倚云、听雨二人一同回转。倚云、听雨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身子颤抖,泪流满面,不住叩头道:“大公主饶命,大公主饶命……”
宛湘宁蹙眉,轻道:“饶不饶命稍候再说,你们先说说,瑶宁去哪里了?”
四十一章 我想亲口问问他们
倚云的年岁略长一些,较之听雨,较早稳下心神,俯首回道:“回大公主,昨夜公主用了一碗乳酪,说是觉得甚是美味,便赏了奴婢们每人一碗。奴婢用了,便神思倦怠,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人事不省了,再醒来时公主已不再厢房中了。奴婢并不知晓公主如今身在何处,还请大公主千万饶恕奴婢一条贱命……”
听雨年岁尚小,只顾低头哀哀哭着,完全说不出话。
宛湘宁闻言暗忖,还记得当日耶律清所赠的北辽点心中确有乳酪一样,难道此事与那耶律清有关?想到这里,她侧眸吩咐道:“瑾兰,去看看清公主可还在房中。”
瑾兰应是而去,不久便回转,手中拿有一封书信,进门便回道:“回公主,清公主并不在房中,兴哥与淑哥亦不见踪影,只有桌上留着这封书信。”说罢,她将手中的书信递与宛湘宁。
宛湘宁伸手接过,展开信纸,不过寥寥几行:“瑶宁与沈君相恋,不为长姐所容,我心生同情,便助他们逃脱,得罪之处,还请大公主见谅。”
宛湘宁看了书信,心里凄冷一片,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发慌,拿着信纸的右手不由微微颤抖,脑中不住地回荡着:“他们私逃了,他们居然私逃了……”
瑾兰并不晓得书信的内容,但见宛湘宁面色苍白,手不住地轻颤,忙问道:“公主,发生甚么事了?”
瑾蕙、倚云、听雨亦抬眸看她,似乎几个人的命运皆系于那张信纸上了。
过了好一会子,宛湘宁才回过神来,方开言道:“瑾兰,你去隔壁看看,沈大公子可还在房中?”
宛湘宁面色惨白,声音沙哑。
瑾兰不敢再问,忙应了声“是”便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回来了,进门便回道:“公主,沈大公子并不在房中。奴婢问了采薇和采苓,她们说从起身便没有见过公子的面了。她们只当公子独自出去散步或听经了,并未声张,想来定不知情。奴婢并未将三公主之事告知,以免太多人知晓,反而节外生枝。”
宛湘宁微微颔首,并不开言。
而此时,朗清在经室中候了好一会子,却不见宛瑶宁露面,便派了身边的小沙弥来唤。小沙弥去了宛瑶宁的厢房,见里面空无一人,便找到宛湘宁房中来了。
宛湘宁听了,直接让小沙弥回经室去将朗清请来宝光阁。
待朗清来后,宛湘宁屏退左右,将房门紧掩,而后将耶律清所留的书信拿给他看了。
朗清见了,亦震惊不已,面色有些发白,口中直道:“怎会如此……”不过他好歹是位大德高僧,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可恢复平静,又将手中的信纸看了一遍,抬眸看着宛湘宁问道:“公主以为如何?可要上报皇上与皇后?”
宛湘宁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问道:“依你之见呢?”
朗清道:“他们可是会被处死?”
宛湘宁冷淡道:“月女私逃,便是死罪;沈君琰背弃婚约,抗旨不尊,又携公主私逃,自然更是死罪。”
朗清面露不忍,双手合十,轻轻念了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宛湘宁继续道:“不过相较于让父皇派兵将他们捉回来,我还是更愿意亲口问问他们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大师,您觉得呢?”
朗清唇角微微一抬,道:“公主心善,是他们的福分。”
宛湘宁道:“既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大师应允。”
朗清合十躬身:“公主请讲。”
宛湘宁迟疑片刻,道:“我会将所有的宫人留在万佛寺中,定期为父母后送封书信,说我们一切安好。请大师只当瑶宁仍在寺中,让寺中的师父们切莫多言,一切按照平日的样子即可。”
朗清颔首,应道:“蔽寺僧人皆费多嘴之刃,此事还请公主放心。只是,贫僧不解,公主意欲何为?”
宛湘宁颔首,应道:“既是耶律清助他们出逃,定是一路向北,往北辽的方向而去。想那沈君琰体弱多病,瑶宁从未离过深宫,纵有耶律清照拂,她终究是番邦女子,对启国未必了若指掌,若我即刻下山向北追赶,未准还能追得上。”
朗清垂眸,见她神态坚定,便也不再多言,只按照她的吩咐对寺中的僧侣们嘱咐了一番。
宛湘宁换了一身男装,整理了几件衣服,略带了些粮食与盘缠,按照方才与朗清所言的那般嘱咐了所有的宫人与沈府的采薇与采苓,便独自出了寺门往山下去了。瑾兰与瑾蕙亦忧心她,苦劝了许久,她都不曾变过心意,见她面色不佳,便也不敢再劝,只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出了很远。
宛湘宁一路不停,匆匆而行,刚走出山门,便听见旁边有人轻咳一声,声音甚是熟悉,便转眸看去,见是朗清,着一身墨蓝僧衣,默然立于路边,便上前问道:“大师也来送我?”
朗清微微一笑:“公主虽是女中豪杰,但终究为离过深宫,且身无防身之术,贫僧思前想后,还是与公主同去北辽罢。”
宛湘宁一惊,问道:“那寺中事务呢?”
朗清轻笑:“已安排妥当,公主不需费心。”
宛湘宁暗忖,方才朗清所言确有道理,若真如沈君琰所言,朗清见多识广,且武艺高强,有他相伴,心里也觉得安稳,再一转眸,见朗清身后的山石上绑着两匹骏马,她不由笑道:“还是大师思虑周全,我本想着到了镇上再买匹马的。”
朗清将缰绳解开,将马牵至宛湘宁面前,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微微笑道:“自山脚到镇上,尚有一段路程,骑马也能快些。”说罢,他一挽缰绳,马儿缓缓而行。
宛湘宁垂眸一笑,翻身上了马,与他并肩而行。
宛瑶宁悠悠转醒之时,只觉一片昏暗,且身子晃晃悠悠,并不知身处何处。
“瑶儿,你醒了?”耶律清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见她的声音,宛瑶宁心内似乎安定了一些,刚欲起身,又被扯得猛地躺了下去,再细感觉感觉一下,似乎双手、双脚都被缚住了。
宛瑶宁大惊,忙问道:“清姐姐,这是怎么了?”
耶律清并不应声,只伸手将遮光的帘子缓缓卷起,一缕阳光渗透进来,宛瑶宁方才看清楚,原来她被绑在马车之中,不知在往何处而去,而她的清姐姐,正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脸,道:“不要害怕,姐姐是不会伤害你的。”
宛瑶宁只觉一股冷意自心内升起,声音不觉有些颤抖:“你…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耶律清微微笑:“你不是想出去玩吗?姐姐带你去玩呀,带你去北辽,看看草原骑骑马,你说可好?”
宛瑶宁一惊,慌忙摇头:“不可,不可,我要回万佛寺去!”
耶律清同情地看着她,微微摇头,道:“晚喽,晚喽,小可怜,她们已经不要你了。”
宛瑶宁心内更怕,摇着头喊道:“你说甚么?快些停车!我要回万佛寺去!”
马车依旧向前飞驰,耶律清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看着她,并不理睬,只是后来听她哭喊的是在心烦,便找了块帕子,将她的小嘴堵上了。
宛瑶宁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满心惶恐,睁大双眸看着她,却“呜呜”说不出话,眼泪也不由得滴落下来。
入了夜,军营中一片寂静,只余巡逻士兵的皮靴踏地的声音。
耶律楚良独坐案前,近些日子,双方军队并未交锋,也让他不由得有些无聊,心内暗道,那对面的启国将军还真是沉得住气,明明已将郁青青抓了,他们竟一直未派人来救,难道真的认定他不会伤害于她吗?
伴随着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他的副将阿里奇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后,便将最新战报双手呈上。
耶律楚良看都没看,随手掷于案上,既未交战,这战报看与不看,并无两样。过了一会儿,他随口问了句:“那两个女人,这几天可还安分?”
阿里奇躬身应道:“自上次楚皇后意欲自裁被救起后,那位启国姑娘似乎已将她说服,这几天并未再闹着求死,只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着。那位启国姑娘却并不老实,在屋里不住地打转,有几次险些硬闯出来,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多力气。”
耶律楚良冷哼一声,道:“若她再不老实,可给她点颜色瞧瞧,只要不要伤到性命就好。”
阿里奇躬身应是,抬眸又道:“今日,收到清公主的口信,说是先前计划的事情,已经得手了。”
耶律楚良闻言大喜,猛地站起身来,问道:“当真!?”
阿里奇应道:“当真。只是按公主所言,她所擒获的并非是启国皇帝最宠爱的琅华公主,而是她的妹妹三公主宛瑶宁,如今正在路上,不过几日便能到了。”
四十二章 请公主来北辽一游
耶律楚良闻言,有些讶异,问道:“清可说过是因何缘由?”
阿里奇回道:“公主只说是因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法子,比直接将那琅华公主擒来更有趣许多,至于具体缘由,便未细说了。”
耶律楚良颔首,清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向足智多谋,胜过须眉,对于她所做出的决定,他相信定有她的道理,便也不再多问,只吩咐道:“派几个人,一路往南接应一下她,务必要保护清的安全。
阿里奇应是而去,依他的吩咐去安排了。
耶律清带着宛瑶宁一路上毫不停歇,除了经过城镇时下车去买些吃食,几乎一整天都在车里度过。马车窗子的帘子一直盖着,宛瑶宁并不晓得如今身在何地,也不晓得耶律清将她绑起来的目的,哭的累了,便昏昏沉沉地睡着,睡醒了继续睁开眼睛流眼泪。
刚开始,耶律清尚耐着性子温言相劝,后来时间久了,她的耐心被磨光了,每次见她流泪,便大发脾气。久而久之,宛瑶宁连哭泣都不敢,只能趁她看不见的时候用衣袖慌忙地将眼泪拭去。
宛瑶宁想了许久,只记得当时她随耶律清私溜下山玩耍,在镇上的庙会中见了许多新鲜事物,糖人、杂耍、卖艺人的绝活都让她眼花缭乱。后来,她感觉有些疲累,耶律清便提议找个角落歇息一会儿。两人便在走至河边一僻静的所在,坐在岸边的大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再后来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她出了点汗,耶律清拿了条帕子来为她拭汗。再后来,她便甚么都记不得了。
事已至此,宛瑶宁就是心思再纯良,也晓得她的这位清姐姐并非是甚么良善之辈,感觉到马车不停地一路狂奔,她的心里也是惶恐至极,完全不晓得在等待她的究竟是甚么。
距耶律清与宛瑶宁所乘的马车相距不远的地方,一人一骑亦飞驰于同一条路线上。
沈君琰不敢跟得太紧,以免被耶律清发现。
那日,他偶感无聊,在寺中散散步,走至偏门旁边,却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便不见了。他心里诧异,便悄悄随在后面看看,不想却发现是宛瑶宁与耶律清。那两人出了偏门,便脚不停歇地往山门外去了。
耶律清倒也罢了,她一向不受约束,也爱偷溜出去玩耍。可他一见宛瑶宁亦随她下山了,心里便有些不安,暗忖若是宛瑶宁在山下出了甚么岔子,宛湘宁定是要伤心的,便脚步轻轻地跟在她们两人身后一同下了山。
山下的镇上正值庙会,热闹非常,不过一会儿功夫,耶律清与宛瑶宁便不见了踪影。
他无心玩乐,一路上边走边寻,好在耶律清一身异族装扮甚是惹眼,只问了几个百姓便知晓了她们的大概方位。
可是,当他按照老乡所指的方向赶到那条小河岸边时,并未见到任何人影,走上前去细看,方在大石下发现了一条锦帕。
他心生疑惑,将锦帕捡起来,一股异香迎面扑来。他心下一惊,忙将那锦帕掷于地上,站在原地缓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他自小体弱多病,一向与药材为伴,对于药材亦是极为熟悉的,因此他可隐约闻出,那锦帕上正是由草乌、川乌、醉仙桃花、闹羊花所制的**。
如此之下,他大吃一惊,暗道一声不好,便加快了寻找的速度。
只可惜,过了两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问了许多老乡,亦无人再见过那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女。他暗忖一下,直接在夜市中买了马匹与粮食,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北而行。
直至昨日,他才发现了那辆独行的马车,观察了一段时间,见驾车的人亦是一身北辽装扮,便知晓那正是耶律清的马车,便一路悄悄随在了后面,丝毫不敢懈怠。
一路之上,宛湘宁默不作声,只一味埋头狂奔。朗清见了,对她的心思,大概猜到了一二,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劝解,只能与她一同,一路疾驰。
好不容易,又到一个小镇,两人下马,寻了个小饭馆,准备补充一些干粮。
一个是斯文的小相公,一个是俊俏的和尚,这样的组合有些奇怪,一路之上亦有不少百姓对他们指指点点。只是宛湘宁一心只为寻人,对此毫不在意;而朗清则早已看破红尘世事,也对旁人的闲话视而不见。两人一路而来,倒也顺顺当当的。
只是,一路惹人侧目亦非好事,总有些好事之人爱乱传些谣言,偶会有一些传入耳中。
于是,在饭馆中,朗清沉吟片刻,开言道:“日后,若有人问道,便说贫僧是去往北方的大觉寺的传经僧人,而公主则是信佛的善信居士,敬慕大觉寺佛法高深,与贫僧一同前往大觉寺礼佛。公主意下如何?”
宛湘宁抿嘴一笑,道:“我还当大师对旁人的谣言不屑一顾,原来竟还如此在意吗?”
朗清正色道:“并非如此,若是流言不知,贫僧担心,他二人得知你我追踪而来,若是刻意避而行之,只怕更不易寻罢了。”
宛湘宁听了,心里一沉,闷声道:“你说的是。”她又忖了一会子,抬眸轻声道:“既如此,你也不要再唤我公主,免得节外生枝。”
朗清微微一笑:“是,宛公子。”
如今他们所出之地,已近北疆边境,距离宛攸宁与沈建勋的军营不过只有两三天的路程。
只是,他们皆以为,沈君琰与宛瑶宁私逃,定不会往军营附近经过而自投罗网,因此便都绕过了它,往较远的方向而行了。
当耶律清命人搀着宛瑶宁从马车上下来时,她已有许久未见过阳光了,尤其是北疆的阳光更是格外的刺眼,乍一见到,竟有些不惯,眼上不由得一阵刺痛,想用手稍微遮挡一下,却因双手皆被缚于身后而无可奈何,只能紧眯着眼睛,跟随着扶着她的人,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而去。
进了帐子,感觉好了一些,宛瑶宁缓缓睁开双眸,环顾四周,见那帐子布置的富丽堂皇,一桌一椅、一梁一柱皆以最好的木材制成,只是并不精致,略显得粗犷了一些,不远处一张卧榻,榻上铺着虎皮为垫,一颗虎头盎然而立,竟似活的一般,让她看了不由得有些心惊。
带她进来之人,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又将绳索加紧了一些,便转身离去了。
她独自在帐中等了许久,方才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心里不由一紧。
帐帘被猛地掀开,几个异族装扮的的男子走入帐中,她定睛一看,当先的一人,衣饰华贵,身长九尺,面色黝黑,浓眉大眼,双眸似黑漆,鼻尖如鹰喙,立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周身隐然一副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让她不由得往后退缩了一下。
耶律楚良见她如此举动,扬眉一笑,道:“这位,便是启国的三公主了?”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面上虽带着笑,却让宛瑶宁有些害怕。
阿里奇在旁回道:“正是,只是她不爱说话,自下车起便未开过口了。”
耶律楚良又笑,略放低些音量,又道:“小公主,你无需害怕,我妹妹见你温柔可人,便带你到北辽一游,你只管放松些便是了。”
宛瑶宁听了,微微活动一下被绑的生疼的手腕,苦笑道:“这便是北辽的待客之道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心里还是害怕的紧。
耶律楚良笑道:“那不过是怕你在路上乱跑走丢罢了。”
宛瑶宁抬眸看着他,方才听他唤耶律清为妹妹,想来便是北辽的王子了,又轻声道:“我启国同意与北辽休战,也欢迎清姐姐入宫和亲,你们却又将我抓来,究竟意欲何为?”
耶律楚良冷笑一声,道:“乾德帝若同意休战,为何不将你那德才兼备的太子哥哥召回京中,反而又多派给他三万精兵?你们若是欢迎清入京和亲,又何必耍心眼算计于她?你们中原人狡诈多端,我们却是再不相信了。”
宛瑶宁久居万佛寺,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对他所言,也并不太懂,但听他的语气并不很好,不由惴惴不安。
耶律楚良将她纤弱娇小,眸中一片惶恐之色,微微皱了皱眉,道:“真不知中原人究竟在想甚么,将宫里的女人都养成了一副模样,她看起来与那南楚皇后一样,动不动就掉眼泪,真是惹人心烦。”
宛瑶宁垂眸,心如死灰,便道:“若让王子心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耶律楚良一乐,躬身看着她,笑道:“我何时说要杀你?我自然是要留着你,日后还有用呢。”
宛瑶宁一听,眸中惧意更甚,声音颤抖道:“你…你要作甚么?”
耶律楚良轻哼,睨了她一眼,道:“还能作甚么?你且放宽心,你是一国公主,我自然不会欺侮于你。再说,我营中各色美女多的是,就你这身量,还是好好养着罢。”
四十三章 定是有甚么误会
言罢,耶律楚良微一挥手,阿里奇便带了几个亲兵走上前来,将宛瑶宁从椅子上架起,问道:“将她与那两个女人关在一起吗?”
耶律楚良颔首,微微一笑,又对宛瑶宁道:“那里有一个皇后、一个将军千金,将你送过去,也不会辱没你公主的身份。”说罢,便让阿里奇带着她走出了帐子。
刚出营帐,宛瑶宁便见几个容貌姣好、衣着暴露的异族姑娘,娇声笑着走进了耶律楚良的营帐,心里又是一阵厌恶,默默地转开头去,随阿里奇一同去了。
随着阿里奇在营地里拐了几个弯,方才来到一间偏僻的营帐前,帐外有十几个士兵将其团团围住,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宛瑶宁微微蹙眉,不晓得这营帐究竟是做何应用。
阿里奇在这间营帐前停住了脚步,转眸看着宛瑶宁,微微一笑,道:“请公主在此处暂住些时日,好在有人给公主作伴,想来日子过得不会烦闷。”说罢,他上前几步与看守的士兵说了几句话。那士兵看了看宛瑶宁,垂首应是,伸手将那营帐的帐帘掀开了,伸手示意宛瑶宁进去。
宛瑶宁并不明白阿里奇话中之意,但也自知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营帐。
刚一进入营帐,她便听见一声女子的轻呼,似乎在低声抽泣。而帐中好似另还有一人,正低声安慰着她,听声音似乎也是女子,并且听起来竟还有些熟悉。
宛瑶宁侧眸看过去,营帐中并未点灯,因此一片黝黑,甚么都看不见。
她不禁心生惧意,声音颤抖着问道:“是谁在这里?”
营帐中马上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一个女子轻轻“咦”了一声。宛瑶宁便见一个身影晃动,随着衣物摩擦的“簌簌”声,营帐内的灯被点亮了。她顺着灯光看了过去,见那点灯之人,眉目清丽,面容姣好,只是形容比初见时消瘦了许多,着一身浅青色北辽样式的长袍,正是郁青青。
宛瑶宁一见,心内一颤,想不到竟会在此处见到她,眼眶一酸,不由滴下泪来。
郁青青亦是一惊,没想到被抓来的竟然是宛瑶宁,见她落泪,忙走上前来拥着她,柔声道:“三公主,真想不到竟然是你。你不要怕,这里有我在,绝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
宛瑶宁用力点头,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子,但见到了她,心里却像是有了底一样,不像先前那般恐惧了。
一直缩在卧榻一角的楚梵镜见此情景,也下了榻来,由郁青青引见了一番,与宛瑶宁见了礼。她们如今同病相怜,便也再无启国与南楚之分,同样身陷此囹圄之中,也让她们感觉到格外的亲近。
过了好一会子,郁青青才开言道:“前几日,我本想偷溜着逃出去,经过耶律楚良营帐时,听他与副将在谈论要将琅华公主捉了来,好借她要挟我军的将士。想太子与琅华公主是嫡亲兄妹,且感情一向亲厚,我还担心着,若是大公主被捉来了,只怕太子真的会缴械投降,”边说着,她侧眸看看宛瑶宁,又道:“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捉来的竟然是你。”
宛瑶宁垂眸不语,顿了片刻,方轻轻道:“若是能为太子哥哥与大姐姐档得此难,倒也算是我的福分。”
郁青青柔声宽慰道:“你亦是太子的亲妹妹,他若得知你被捉来,定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你的。皇上在京城得到消息,定会再派精兵过来,到时候咱们都能出的去了。”
宛瑶宁垂眸,面颊有些泛红,不好意思对她说是因偷溜出万佛寺玩耍才为耶律清所擒,只得低眸不语。
郁青青见了,以为她又累又惧,因此倦怠了,便也不再多言,将卧榻整理了一下,三人一同和衣而卧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宛攸宁一早便起了身,盥洗之后,便一个人走出了营帐,不晓得是甚么原因,从前几日起,就一直心神不宁,心里总觉得有些慌。可明明,这几日很是清净,北辽军队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并未有任何行动,而启国这边,也不过是操练操练将士们的武艺罢了,为何会如此不安?
就在此时,他听见前方传来一片喧哗之声,心下一疑,便走过去看了一看,见是十几个正围在一起嬉笑,不由得一怒,心想这些士兵也太过松懈,即使如今并无战事,也不该在军营中如此喧闹,便走近了他们,抬高声音咳了一声。
士兵们一听,皆噤了声,齐齐回身参拜。
宛攸宁一抬眸,却见方才士兵们围住的地方,如今露出了一个人影,是个身材硕长的年轻男子,一身雪青色长衫,虽因长途跋涉而略显疲惫之色,却依旧面如冠玉、云淡风轻,定睛一看,方才认出,不由惊道:“君琰?你因何在此?”
沈君琰躬身参拜:“君琰参见太子殿下。”
宛攸宁微一抬手,示意免礼,又问道:“你不是在万佛寺静养吗?为何来此?”他边问,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可以感觉到,沈君琰的出现可能与宛湘宁有关,心里不由得有些急躁。
沈君琰唯一垂眸,应道:“请问殿下,我父亲可起身了?君琰有件紧急的事情,想与你们说一说。”
宛攸宁闻言,晓得沈建勋已经起身,便命人去将他与宛维宁一同请了过来,又亲自将沈君琰引入自己的营帐之中。
前几日,沈君琰一直悄悄尾随耶律清的马车,眼见着它一路向北,越过了启国的边界,竟直直地驶入了不远处北辽的军营之中。他不敢贸然前去营救,只趁着昨夜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潜入敌营探听了一下,见耶律楚良将宛瑶宁关押在一间小小的营帐之中,便知她暂时不会有危险,又悄悄地越过国界,往启国的军营中来了,心想着有大军压阵,心里也有底,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来得好一些。
宛攸宁听说宛瑶宁落入敌手,眉间紧紧蹙起,倒有些心疼那位柔弱却多灾多难的妹妹。
宛维宁则侧着头想了许久,才问道:“瑶宁?是冯昭仪的女儿是吧?”
宛攸宁颔首,道:“正是,你进军营之时,瑶宁尚年幼,且一向幽居萃灵宫,你对她不熟悉,也是情有可原的。”
宛维宁奇道:“那倒奇怪了,若是要捉公主来要挟我们,为何不选最受宠的大公主,反而要将并不受宠的三公主掳来呢?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宛攸宁摇头,轻道:“并不晓得,可能湘妹妹性子强硬些,不如瑶妹妹好控制罢。”
听他提及宛湘宁,沈君琰微一垂眸,这些日子只顾赶路,竟未顾及到她,若她发现自己不见了,不知是否会担忧一二?会不会在心里责怪他的不辞而别?想到这里,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在脑中默默地勾画了一下她的轮廓,心神便稳定了许多。
宛攸宁又道:“无论如何,他们定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安静老实,近期内定会有重大举动,我们还是要好生提防,做好万全的准备。”
宛维宁与沈建勋应是,便各自去嘱咐手下的官兵好生设防,丝毫不得懈怠。
沈君琰则因连续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是在疲惫不堪,便去沈建勋的营帐内歇下了。
宛湘宁与朗清连续赶了几天的路,此时亦到了启国北境,只是出于先前的顾虑,他们一路之上都在刻意躲避着启国的军队所经之处,一路平静地到了边境之上,却始终一无所获。
宛湘宁不由得有些烦闷,带着朗清一同寻了间路边的酒馆,进门后径直上了二楼的雅间,点了些当地特色的酒肴,又为朗清泡了一壶清茶,便自己端着酒杯喝起了闷酒。
朗清晓得她心情烦闷,亦不想劝,只自己缓缓沏着茶喝着,略吃了些素菜,便放下了碗筷。
宛湘宁见了,苦笑着问道:“我心里烦闷,吃不进事物,你是因何如此?”
朗清垂眸,微微一笑,自袖袋中掏出佛珠,圈在手掌默默地捻着,并不应声。
宛湘宁毫不理会,自顾自道:“你说,他们为何如此待我?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们两个居然会私逃,还有那个耶律清,居然还去帮他们,究竟是为甚么?”
朗清轻捻佛珠的动作缓缓慢了下来,最终完全停住,低眸忖了许久,方道:“依贫僧看,此事,怕是有甚么误会。”
这段时间,宛瑶宁的一切行动皆在他的掌控之中,若说她私自出寺,若得旁人教唆怂恿,倒也有那么一丝可能。可若说她与沈君琰私逃,便是旁人说的天花乱坠,他也是不信的。
宛湘宁苦笑,仰头饮了一盅,叹道:“还能有甚么误会?我本以为,事事得以重来,我可以将从前的悲剧一一避免,从前亏待的人,也可得以补偿。可如今呢?事情竟比从前还要糟糕,我实在不知,得以再世为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