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放了她吧
宛湘宁听着,却是怔了,从前的骄横跋扈,她自己清楚,可瑾蕙所言之事,她却是一丝印象都没有,实在不晓得何时竟做过这样的事情。
瑾蕙抬眸看了看她,凄然一笑,道:“公主想是不记得了。当日,奴婢被娘娘捡回了一条命,怕再被公主责罚,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毓宫里。一进凤光殿的门,便见公主正用着小厨房炖的鸡汤,完全不记得还有奴婢正跪在外面……”说到这里,她垂下头去,已然泣不成声。
宛湘宁听着,眼眶一热,鼻翼一酸,忙转开头去,强行将眼泪压了回去。
瑾芯默然立在宛湘宁身后,面色甚是诧异。因年岁较小,她从前从未在宛湘宁面前近身伺候,而如今的宛湘宁早已同从前不同,因此她并不晓得从前的宛湘宁竟是如此的跋扈,亦不晓得瑾蕙心内竟积了如此深的怨念。
瑾蕙垂首抽泣,脑中又想起当日的凄惨与无助,更添了几分愁绪。
瑾兰在一旁听着,见瑾蕙如此委屈,心内竟涌起一丝怒意,也不顾宛湘宁尚在面前,猛地一个箭步上前,竟重重地打了瑾蕙两个耳光,而后怒道:“你这小蹄子竟还存了如此不敬的心思!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咱们是奴才,伺候好主子才是本分,主子心情不好,骂你几句打你几下,你受着就是了!怎敢因此而心生怨恨?!你可知你做的事情,险些将将军府与公主至于绝地?!”
宛湘宁一怔,眸中一股暖流涌起,轻轻咬着下唇,泪湿了眼眶。
瑾蕙听了,低低垂首,忽又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知罪!奴婢该死!奴婢实不该因这些小事而心生怨恨!奴婢险些害了公主!奴婢该死!”
宛湘宁低眸看着她,恍了一会儿,弯腰将她扶了起来,轻轻道:“当日之事,是我不对。”
瑾蕙听了竟呆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过了一会儿,方摇头道:“都是奴婢的错!”
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从那之后,你便听命于沈贵妃了吗?”
瑾蕙一怔,眼眸一转,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其实奴婢……”
宛湘宁疑惑道:“怎么?模仿还有甚么难言之隐?”
瑾蕙摇头道:“并没有。奴婢本并不想听命于娘娘,但娘娘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奴婢的家,又将奴婢的爹、娘和兄弟都接到了京城里。”说到这里,她面上一红,有些赧然,“奴婢的兄弟也是个不争气的,在京城里惹是生非,惹出了祸端,多蒙娘娘相助,才将事端了结。但此后,奴婢也只能帮她做事了。”
宛湘宁双眸微眯,问道:“那你都帮她做过甚么?”
瑾蕙垂眸道:“倒也没甚么特别的,只是定时向她报告公主的饮食起居以及太子殿下的行踪罢了。奴婢见她只是询问一下,并未做甚么伤害公主之事,便应下了。如此日复一日,奴婢根本不曾想到早已泥足深陷,再也抽不出身来了。后来,娘娘又找到奴婢,为的便是杜姨娘之事,奴婢不愿,她却要挟奴婢要将从前之事说与公主知晓。奴婢便怕了,这才……这才犯下大错。奴婢心里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将杜姨娘是天生蓝眸之事说与娘娘听的……”
宛湘宁听了,轻轻叹了口气,道了声:“罢了,罢了。”
瑾蕙流着泪又道:“奴婢万万没有想到,公主竟会来这脏地方看奴婢,如此大恩,奴婢感激不尽。”
宛湘宁轻声道:“你可晓得,瑾兰为你忧心,至今仍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我若不带她来看看你,只怕她的身子也撑不住了。”
瑾蕙侧眸,看着瑾兰,泣道:“谢谢姐姐,还请姐姐好生保重。”
瑾兰对她又怜又气,指着她叹道:“你呀,你呀!”然后又转身看着宛湘宁,面上满是感激,道:“谢公主体恤。”
宛湘宁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瑾蕙一眼,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已经见了,我想问的也已经问过了,那我们就走罢。”说罢,也不再看瑾蕙,转身向外走了。方才的引路宦官与瑾兰、瑾芯忙快步跟了上去。走到院子尽头,快要离开时,宛湘宁回头看了一眼,见瑾蕙依旧跪在那里,俯首于地,脊背尚在微微颤抖着。
离开尚方院后,宛湘宁总觉得心里闷闷的,似乎总有一股郁结解不开,便一言不发地径直向前走着。
瑾兰、瑾芯对视一眼,晓得她的心情,便也不好相劝,只默然随在她的身后。
宛湘宁一路不停,并未往太**的方向去,而是直接回了坤月宫,去东暖阁找苏皇后去了。
苏皇后刚送走了舒妃,本想歇息一会儿,却见宛湘宁板着脸走了进来,忙拉着她的手坐在身边,问道:“怎么了?”
宛湘宁垂眸忖了一会儿,道:“女儿想求母后一个恩典。”
苏皇后轻轻笑了笑,道:“你说说看。”
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道:“女儿想求母后将瑾蕙从尚方院放出来。”
苏皇后听了,微一扬眉,问道:“放她作甚么?她不是你毓宫的叛徒吗?”
宛湘宁顿了一顿,便将方才在尚方院瑾蕙所言一五一十地对苏皇后说了,内心实在不忍她再在尚方院受些苦楚,又对苏皇后道:“瑾蕙委实可怜,且她并非真心想伤害女儿,不过为形势所迫罢了。还请母后慈悲为怀,就放她出来罢。”
苏皇后细忖一下,又道:“不过是个宫女,放她出来也无不可,只是放她出来之后该当如何?难道让她继续去将军府里伺候你吗?”
宛湘宁顿了一顿,道:“那自然是不可的。以女儿之见,直接以她犯错为由,将她逐出宫去便是。她的家人都在京城,想来容身并不难,何必留在宫里受罪?”
苏皇后凝眸看着她,少顷,又道:“既然你这样说了,母后也只好应了。”
宛湘宁一笑,眉眼弯弯地道:“谢母后仁慈。”
宛湘宁离宫后不久,苏皇后便做主,将在尚方院中受罚的瑾蕙放了出来,命她收拾些衣物细软,当晚便派侍卫将她逐出了宫城。瑾蕙本以为会在尚方院里受半生苦楚,却不想如此快的便被释放出来,且还重获了自由之身。她自然晓得这是宛湘宁在暗中相助,心内委实感激不尽,想去将军府给她磕头道谢,却又实在无言面对她,便只有对着将军府的大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便起身离去了。
秦管家在门口见了此情景,便去锦绣苑对宛湘宁讲了。
宛湘宁听了,不过笑了笑,并未多言。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转瞬便到了腊月二十九。将军府中已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齐夫人身为一品高明,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沈君琰、沈君宜与郁青青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又在将军府门前下轿。
翌日,沈建勋同自家兄弟,带着后辈诸子弟,于将军府的宗祠中祭拜。
本是除夕之夜,沈建勋在将军府内设家宴,同诸兄弟子侄一同团聚过年。
却不想,刚过晌午,秦管家便进来禀告说宫里来了人,沈建勋赶紧将人迎了进来,却见来的正是乾德帝的近身内侍高荣。
高荣乐乐呵呵地走了进来,同沈建勋夫妇寒暄了一句,便说奉陛下的口谕,来将军府请琅华公主同驸马今夜入宫赴家宴。沈建勋听了,亦不敢有违,只得让秦管家去将宛湘宁同沈君琰请了出来,接了口谕,又好好地将高荣送到了将军府门口。
宛湘宁侧眸,见齐夫人面露难色,便轻声道:“本想参加府内的家宴,没想到父皇竟也有如此的兴致。以前的家宴皆是母后主持,父皇不过来坐坐便走,今年竟都变了。”
齐夫人笑着道:“这也是皇上对公主的爱重,亦是君琰的福分。”
是夜,月朗星稀,沈君琰已换好了礼服,立在锦绣苑外,听着不远处大花厅里人声鼎沸、鼓乐声声,只淡淡一笑,便背过身去了。
少顷,房门开了,宫女们簇拥着宛湘宁,自房内走了出来。
自成婚以来,宛湘宁素爱淡色的装扮,如清风一般淡雅。如今又见她云鬓高鬟、珠围翠绕,周身礼服层叠,高贵华美,似乎又见到当日那个俏丽若三春之桃的琅华公主了。
两人相视一笑,无限情意,皆在眉眼之间。
正德殿上,乾德帝端坐龙椅,苏皇后随侍其身侧。其余众嫔妃分坐其下,再有重皇子、公主,看上去倒是乌泱泱的许多人。
“琅华公主与驸马入宫觐见!”
伴随着门外内侍的高声唱喝,宛湘宁与沈君琰款款而入,缓步上前请了乾德帝同苏皇后的安。乾德帝与苏皇后见女儿高雅秀美,女婿一表人才,立在一起也是极为般配的一双璧人,心内自然欢喜,笑意吟吟地免了他们的礼。
三十五章 多了几位公主
乾德帝做主,为宛湘宁留的位子在宛攸宁的身边,除太子位之外,居皇子、公**的首座,如此爱重,让旁人不禁有些艳羡。
沈君琰默然随坐在她的身侧,在这样的场合,驸马的地位是永远不如公主的。
宛湘宁落座之后,趁瑾兰、瑾芯为她布菜之时,环顾四周,见后宫佳丽,无论位份高低,皆列席其中,有些刚入宫的位分低微的女子,首次同帝后一同家宴,只知道战战兢兢垂眸而坐,就连目光都不敢随意乱动,看着甚是惹人生怜。
宛瑶宁见了宛湘宁,十分欢喜,侧着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宛瑶宁一改往日的素净,着玫瑰色绣兰花比甲,内着浅洋红色锦缎中衣,同色棉绫凤仙曳地裙,素白半月水波腰封,系着掺金珠线穗**绦,梳百合分髻,头戴金累丝凤钗,巧笑嫣然,看着确实比从前娇俏了许多。
坐在宛瑶宁身边的宛佳宁,着交领柿蒂窠通袖短袄,下着凤纹裙,梳双环髻,圆圆的笑脸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可爱。
宛湘宁留心看着,在宛瑶宁左手边,有个位子是空着的,那是宛俪宁的位子。
“二公主觐见!”
随着门外内侍的高声唱和,众人皆抬眸,向殿门看了过去。
只见殿门缓缓打开,相对于旁人的盛装打扮,宛俪宁只着蜜合色小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鹅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半点不显奢华。只见她匆匆而入,快步走到乾德帝与苏皇后面前,跪地请安,道:“儿臣来迟,请父皇、母后恕罪。”
苏皇后见了,面上仍满是慈爱,抬手示意她起身,道:“不怪你,身子不好,原是该多歇着的。”
宛俪宁抬眸,眸中已是请泪涟涟,声音微微颤抖着道:“谢母后体恤。”
她的面色确实有些苍白,双唇并无多少血色,看上去确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宛俪宁起身后,便低垂着眸子向宛湘宁走了过来,福身一礼,轻声道:“妹妹来迟,让兄长与长姐久候,原是妹妹的不是,还请兄长、长姐恕罪才是。”
宛攸宁一怔,微一抬手,道:“不怪你,身子可好些了?”
宛俪宁微微一笑,应道:“好些了,谢兄长关怀。”
宛攸宁亦不想同她多言,便只笑了笑,道:“如此甚好,”便示意她入席了。
宛佳宁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忖了一会儿,又凑到宛瑶宁耳边,轻轻道:“瑶姐姐,你看她是不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呀?”
宛瑶宁侧眸看了她一眼,将手指抵在嘴上“嘘”了一声,并未应声。
宛佳宁眨眨眼,又感无趣,抬眸看了看坐在嫔妃席间的和嫔,小嘴一翘。
和嫔见了,轻笑着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坐着不可胡闹。
宛佳宁无奈,翘着小嘴,拿了面前的果子吃着。
宫里的宴会,无非就是歌舞升平,因乾德帝同苏皇后在此,众人也不敢肆意说笑,不过三三两两地说上几句话,还要小心翼翼地看着上面的脸色,着实也是无趣的很。
苏皇后见众人皆有些严肃,全然不是家宴中该有的其乐融融的样子,便想带着众人随意一些说笑,侧眸看着坐于她右首下侧的舒妃,笑道:“维宁要回来了,我看舒妃妹妹十分欢喜,也爱穿鲜艳一些的衣裳了。”
舒妃今日着一袭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戴雕金凤镶珠点翠抹额,确实比从前鲜艳了许多。舒妃听了,微微颔首,笑道:“是,臣妾许久未曾见过维儿了,听说他要回来,确是欢喜了许久。”舒妃想是真的欢喜,提起宛维宁的名字是,亦是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苏皇后轻道:“这些年来,确是委屈了你们母子。我同陛下商量过了,待维宁回宫后,正是过年,陛下也封了印,若无大事,便让维宁留在玉润宫里好生陪陪你,你们母子也可以好好聚一聚。不然,待他日后出宫建了府,也不得时常入宫伴你左右了。”
启国的皇子在晋封亲王后便会离宫建府,如今的这些皇子,皆未被亲王,众人倒也在私底下议论过,如今听苏皇后言中之意,竟是要晋封宛维宁的意思。
舒妃听了,倒未见有多高兴,只淡淡笑道:“谢皇后娘娘体恤。”
宛湘宁在一旁问道:“三弟弟何时回来?”
宛攸宁应道:“说是十五就能回来了,”说着,眸中一暗,又道:“同耶律楚良一同进宫觐见。”
宛湘宁一怔,那耶律楚良竟还真的要来,那上次所传和亲之事,竟也是真的?
宛湘宁侧眸一瞥,见宛俪宁双眸微眯,右手在袖间紧握,想来亦是对和亲之事有所耳闻。
苏皇后看了宛湘宁一眼,又笑道:“如今,宫里只剩了俪宁、瑶宁、佳宁三位公主,过不了多久,俪宁、瑶宁也要出嫁了,那时只剩了佳宁一个,不仅她寂寞,就连我们都觉得膝下寂寥。我同陛下商议了一下,不妨收几个义女在膝下,也让宫里能热闹一些。”
众人一听,也猜到这是为耶律楚良求亲所备,但也无法表现出来,只笑着迎合:“陛下与娘娘仁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启国臣民皆是陛下与娘娘的子民,若真的得以承欢陛下与娘娘膝下,自然是她们的福分。”
宛俪宁听了,神色才稍稍松懈了一些。
倒是宛瑶宁同宛佳宁,对和亲之事毫不知情,听说宫里要多几个姐妹一同玩耍,自然也是欢喜得很。
翌日,宫内传了圣旨出来,乾德帝与苏皇后选了几个宗室之女收为义女,命她们入宫居住。
端亲王之女宛惠然,年十二,拜舒妃为义母,赐居玉润宫春及轩。
德亲王之女宛琼莹,年十三,拜宁妃为义母,赐居照竹宫烟雨阁。
怡郡王之女宛柔嘉,年十三,拜辰妃为义母,赐居德懿宫幽兰馆。
敬郡王之女宛素馨,年十一,拜和嫔为义母,赐居畅安宫著梅阁。
几位公主于正月初六正式入宫,未加封号,仅在本名之后加公主称谓。她们入宫拜见了乾德帝同苏皇后之后,又各回寝宫拜见了义母,而后又被宫人们引着去太**拜见了长兄,最后又被引着上轿出了宫,到骠骑将军府拜见了长姐宛湘宁。
宛湘宁在锦绣苑中见到了她们,确是面容姣好,仪表端庄,只是除宛素馨外,其余人眉目之间隐有愁容,想来定也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荣宠是为何缘由,只是不敢违背,只得佯装欢喜的入了宫。只有宛素馨年岁尚小,让她入宫并拜和嫔为母,可能不过是为了给佳宁找个伴罢了,倒也不晓得那么多,笑的天真烂漫,宛湘宁见了,也是极为喜欢的。
行礼之后,她们便告了辞,又被宫人引着上了车,想来又要回到宫里去了。
齐夫人看着她们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好端端的过个年,竟也要受此骨肉分离之苦,这几位公主,听着虽是极为荣耀,但细想一想,倒也是可怜的紧。”
沈建勋听了,忙喝道:“你别胡说,能被陛下收为义女,自然是她们的福分。”
齐夫人在与宛湘宁相处的这段时日中,早已将她当做了自家人,因而言语之间也不避讳她,如今被沈建勋一说,自己亦觉得此言不妥,忙道:“是是,是我说错了。”
宛湘宁听了,微微一笑,宽慰道:“母亲没说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四位公主,不加封号,只入了玉碟,却不按岁数排序,皆排在宛佳宁之后,皆以本名相称,论起来,终究是不如正经公主尊贵的。不过好在,乾德帝为她们找的义母皆是温柔和善之人,想来她们在宫里的日子会好过一些的。
沈君琰问道:“这都是为了耶律楚良的求亲所备?”
宛湘宁轻笑,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沈君琰又道:“我看那耶律楚良心思极深,若他真想求娶正经的公主,只怕这几位公主也满足不了他的。”
宛湘宁应道:“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真正的金枝玉叶出塞和亲的先例。方才那几位妹妹,虽不是公主,却也是正经的郡主、县主,皆是正室王妃所出,在王府中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若真的下嫁给他,也是他的福分。”
沈君琰点了点头,不再做声。
宛湘宁顿了一顿,又道:“我也晓得那耶律楚良并非好对付之人,但如今来看,这是最好的法子了。若实在不行,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瑶儿,至于旁的,我也就不再考虑了。”
沈君琰点头,应道:“你说的极是。”
没过几日,便是正月十五,宛维宁跨坐在马上,凝视着不远处华丽富贵的京城,不觉间竟有些怔了,在塞外餐风露宿已有数年之久,心内竟觉得那里才是家,每每回到京城时,只感觉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客人,不过客居几日,便又要启程了。
三十六章 臣想求娶月女为妻
耶律楚良打马上前,饶有兴趣地侧眸看着他,问道:“怎么停下了?难道是你们汉人常说的‘近乡情更怯’吗?”宛维宁轻轻一笑,并未应声,只出神地凝视着那道古旧**的城墙,想象着里面是否还是当初离开时的模样。
就在此时,城门大开,霎时间只见龙旗招展,簇拥着一座玉辇自城中缓缓而出。玉辇之前,有宦官执曲柄黄盖一顶,身后另有两个宦官手执净鞭。玉辇之侧,有宦官手持拂尘、金炉、香盒,焚着御香,缓缓前行。而玉辇之后,除十匹仪仗的马外,有骑马的卫士五百人随行护卫。
玉辇行至宛维宁面前时便停下了,缓缓落在了地上,随侍宦官跪请辇中之人下辇。
近身宦官引着一个青年男子下了辇,看着宛维宁微微一笑,面如冠玉、眸若灿星,正是宛攸宁。
宛维宁见了,神色一凛,急忙下马行君臣之礼。
宛攸宁见了,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笑道:“三弟辛苦了。父皇本想亲自来迎的,只因天气寒冷,被众人劝住了,特命愚兄来将三弟迎回宫里。”
宛维宁躬身,恭谨道:“谢父皇恩典,谢太子殿下相迎。”
宛攸宁握住他的手,扶他直起身子,又笑道:“你我本就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宛维宁咧嘴一笑,道:“是,只是这君臣之礼,还是该行的,”凝眸看着宛攸宁,又道:“谢谢兄长特地出城相迎。”
宛攸宁这才满意,侧眸看见耶律楚良,淡淡一笑,道:“欢迎六王子。”
耶律楚良以手扶肩,行北辽之礼,微笑着道:“谢太子殿下。”
耶律楚良不过是北辽的王子,尚未受封,有当朝太子出城相迎,已是给足了他的面子。随宛攸宁入宫之后,他们先去正德殿参拜了乾德帝。如今乾德帝还未开印,因而正德殿中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乾德帝也比从前更和蔼了许多,对宛维宁甚是关切,也让他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耶律楚良是外臣,亦是异族人士,不可留居内宫,只能去驿馆暂住。
从正德殿出来后,立在廊下相侯的耶律清便迎了上来,匆匆给宛攸宁同宛维宁问了安,便泪眼蒙蒙地看着耶律楚良,唤了声:“哥哥。”
耶律楚良许久未见这个妹妹了,见到了自然也很高兴,拉着她的手细细问了在宫里的饮食起居,又叮嘱了好一会子,才依依不舍地随宛攸宁同宛维宁出宫去了驿馆。
待宛维宁回到玉润宫时,已近黄昏时分,舒妃带着刚入宫几日的宛惠然在东暖阁中候着。
宛维宁打了帘子进来,笑吟吟地给舒妃问了安,又问了许多饮食起居之事,见母亲一切安好,方才放下心来,又在舒妃的引见下见了新来的妹妹宛惠然。对于宛惠然拜舒妃为母之事,宛维宁在路上已听宛攸宁说过了,对她被封为公主的目的亦是清清楚楚,如今又见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心内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待她也是十分的和善客气。
是夜,乾德帝又在正德殿中设宴,一则为宛维宁接风洗尘,二则为迎接远道而来的耶律楚良。宛维宁对这种宫宴并不感兴趣,但今夜之宴是为他而设,自然不可不到,却又懒得更换礼服,便只着了一身家常的锦袍便去了。倒是耶律楚良,对此甚是看重,到驿馆之后,便沐浴更衣,盛装入宫赴宴。
对于这次宫宴,宛湘宁却是早早便到了,同沈君琰一同随侍于苏皇后身侧。
尚未开宴时,后宫嫔妃、皇子、公主便已然入席了。宛湘宁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刚入宫的四位公主皆盛装打扮,一颦一笑间,娇美尽显,低眉顺眼地随侍于各自的母妃身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苏皇后察觉到了,侧眸看着她,轻声道:“觉得她们可怜吗?”
宛湘宁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应声。
苏皇后又道:“如今北辽求和,我看你父皇的意思,八成也是不想打仗了。若真是如此,那耶律楚良的求亲便不得不应了,若非如此,总不好让你父皇亲生的女儿去那冰天雪地里和亲罢。”
宛湘宁明白,点了点头,又宽慰了苏皇后几句。
少顷,宛维宁到了,看上去甚是洒脱,上前请了乾德帝与苏皇后的安后,便微微笑着到了宛湘宁面前,深深一揖,道:“给姐姐和驸马道喜了。湘姐姐大喜之日,小弟身在北疆,无法前来贺喜,还请姐姐恕罪。”
宛湘宁同沈君琰起身,笑着道:“三弟为国征战,愚姐敬佩,如此小事,不必在意。”
宛维宁笑道:“谢姐姐。”说罢,便入了席,坐在了宛攸宁的下首。
耶律楚良随后便到,只见他戴白珠九旒红缨冠,着滚边绛紫色滚边绣赤鹿长袍,腰系玉带,足蹬皂色长靴,看上去倒是气宇轩昂,一表人才。随在他身后的耶律清亦盛装而来,头戴双龙双凤七宝钿窠花株冠,着红底盘球纹锦大袖衫,月白色长裙,尽显一国公主的尊贵。
兄妹两人上前对乾德帝与苏皇后行礼请安后,亦在下首的宾客席间落了座。
客宾已至,乾德帝不过简单说了几句,便吩咐了声“传膳”。
只听殿前内侍官高声呵道:“传膳!”
不等回音消失,几十名穿戴整齐的传膳宦官组成队伍,手捧几十个绘金龙朱漆盒浩浩荡荡而来,盒中的膳食皆以金丝笼罩盖着,又有数名殿前侍奉的宦官,将菜品一一摆在了乾德帝的御座前。而后,传膳宦官们才依次为苏皇后、众嫔妃、皇子、公主们传了膳。
宫内的御膳,菜品自然是极好的,宛湘宁大致扫了一眼,有烧天鹅、烧鹅、清蒸鸡、暴腌鸡、川炒鸡、烧肉、白煮肉、清蒸肉、猪屑骨、荔枝猪肉、鲟鳇、蒸鱼、猪耳脆、煮鲜肫肝、玉丝肚肺、蒸羊、羊等,并牡丹头汤、鸡脆饼汤、猪肉龙松汤、玛瑙糕子汤、锦丝糕子汤、木樨糕子汤、酸甜汤、葡萄汤、蜜汤、牛奶等汤品,另还有八宝馒头、攒馅馒头、蒸卷、海清卷子、蝴蝶卷子、水晶饭等米面食。她自小见惯了这样的御膳,并无多少兴致,不过浅尝了一些,便将玉箸放下了,只陪在苏皇后身边,陪她轻声说着话。
酒过三巡,众人的兴致也渐高,几位皇子与耶律楚良倒是嘻嘻哈哈地笑在了一起。
乾德帝只笑吟吟地看着,如此良辰吉日,并不怪他们略微的失礼。
耶律楚良说笑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擎起酒盏遥敬了乾德帝一盏,而后又躬身一礼,道:“臣此次入京,尚有一事相求,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乾德帝自然明白他所言何事,却偏又佯装不知,问道:“哦?是何事?说来听听。”
耶律楚良离席,又是深深一礼,抬起眸子看着乾德帝,道:“臣年岁不小,却未娶妻,久慕启国女子温婉贤淑,心内实在向往,因而冒昧前来,想求娶陛下膝下之公主,一来了臣之心愿,二来亦可彰显启国与北辽之和睦。不知陛下可否准臣之愿?”
此言一出,乾德帝尚未反应,随母妃而坐的几位公主却是心内一紧,忙低垂下了眉眼,生怕此事落在自己的身上。
乾德帝闻言,哈哈一笑,应道:“这是好事,自然是该准的。只是,”他眸中一暗,似有深意地看着耶律楚良,声音微微压低了些,又道:“不知你想求娶哪位公主?”
耶律楚良笑得温良,面色恭谨,躬身应道:“臣久居北辽,从未见过启国公主,自然是任凭陛下做主。”他抬眸看了看乾德帝的脸色,见他并未有任何不悦,又低声道:“只是,臣曾听闻,启国有月女之说,传闻中启国的月女皆是由皇室公主担任,不仅容貌极美,且性子贤淑,又是被佛祖庇佑的有福之人。微臣斗胆,想求娶月女,也可为北辽添些福祉,还请陛下恩准。”
乾德帝一怔,并未应声。
反倒是列席嫔妃之间的冯昭仪一急,却又不敢贸然开言,在席间如坐针毡,只能暗暗地双手合十,盼着佛祖保佑,陛下千万莫把瑶宁给了他,心内着急,不由得泪湿了眼眶。
宛湘宁一急,脑中念头一转,清清冷冷地道:“王子此言差矣。月女乃得佛祖庇佑,护佑我启国社稷之人,关系重大。若是被王子娶走,倒是可以为北辽增添福祉,那我启国又该当如何?”
耶律楚良轻轻笑道:“启国国运昌盛,臣一向敬仰,因而想着,得佛祖庇佑之女子,必定不会只有一位,臣只想求娶一位为妻,想必不会对启国的国运产生任何影响。”
宛湘宁听了,眸子一暗,忖了一会儿,又笑着道:“王子亦知在我启国中,得佛祖庇佑的有福女子并非只有一位,又何必执着于定要娶月女回北辽呢?”
三十七章 愿侍于佛前
耶律楚良一怔,旋即又笑了,看着宛湘宁问道:“那依琅华公主之见,臣当求娶何人为妻?”
宛湘宁垂眸一笑,应道:“此事原该是父皇做主的,湘宁不敢妄言。”
如此一说,倒好像耶律楚良方才所提的要求原是妄言,亦是驳了乾德帝的面子。耶律楚良低眸思忖了一会儿,又起身对着乾德帝躬身道:“臣方才妄言,还请陛下念臣来自北疆荒凉之地不懂启国的规矩,恕臣不敬之罪。”
乾德帝的面色微微松了一些,笑着道:“无妨,不知者不罪。”
耶律楚良躬身谢了恩,便坐在席间,低低垂着眸子,并不再言语。
鼓乐铮铮,舞女娇媚,觥筹交错间谈笑依旧,只是有的人,却是味同嚼蜡,再也拼不出滋味。
曲终人散之时,众人纷纷离席,三三两两地边往自己宫里走,边低声议论着方才耶律楚良求亲之事,暗暗地猜测着也不知哪位公主不幸,会被指婚与他去到那塞北苦寒之地。
宛湘宁同沈君琰正准备出宫回府,正立在西华门口等着马车来接时,忽然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只见钗环叮咚、香气习习,想来也是自宫宴中出来的。宛湘宁与沈君琰对视一眼,又凝眸看了过去,只见她越走越近,竟一路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瑾兰提着宫灯,上前了几步,映着灯光,方才看清,来人正是冯昭仪。
冯昭仪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宛湘宁面前,竟直直跪了下去,哭泣着道:“求公主救救瑶宁!求公主救救瑶宁!……”
宛湘宁一怔,自然明白她的言中之意,听她哭得凄惨,心内亦是一酸,忙让瑾芯将她搀了起来,柔声宽慰道:“昭仪放心,瑶儿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护着她,定不会让她嫁到那塞外苦寒之地去的。”
冯昭仪抬眸,早已泪流满面,妆都有些花了,抽泣着道:“谢谢公主!我是没甚么用的,甚么都帮不了她,有我这样的生母,也是那个孩子命苦。还请公主千万多疼疼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来世为公主做牛做马,我也在所不辞!”
宛湘宁心内一酸,轻声道:“不必太过担心,父皇今日并未让瑶儿赴宴,定是有他的打算的。瑶儿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心里也是舍不得的。”
冯昭仪听了,连连点头,再三道谢,后又被宛湘宁劝慰了好一会儿,方才安下心来,在宫人的陪伴下回萃灵宫里去了。
回到将军府后,沈建勋同齐夫人正在小花厅相候,细细地问了问耶律楚良入宫赴宴的细节。
宛湘宁将耶律楚良想求娶宛瑶宁之事对他们说了,面上满是担忧,确实为妹妹揪着心。
齐夫人听了,双眉紧蹙,她对宛瑶宁亦是心疼的紧,忖了一会儿,抬眸对宛湘宁道:“此事要解,也不算难,只要为三公主择一如意郎君便可。”
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何曾不想,但也曾同母后商议过,若是越过俪宁,先为瑶宁议亲,只怕是于理不合的。可以俪宁如今的境地,若要议亲,怕是更难,实在不知该如何才好。”
齐夫人听了,暗自思忖,知她所言有理,便也不再多言。
宛湘宁秀眉紧蹙,又想了想,叹了一声,又道:“若实在想不出旁的法子,我便进宫去找父皇、母后,只说年后君琰便要去礼部任职,我独自在府中十分寂寞,让瑶宁来锦绣苑住些日子,先将她护住才是。”
齐夫人听了,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可,那耶律楚良总不会来抢人罢。”
谁料,宛湘宁还未将宛瑶宁接进将军府,宫内便又传出了一个消息。
皇太后凤体抱恙,后宫众人心急如焚,苏皇后传下懿旨,命几位公主于正月二十六入万佛寺为皇太后祈福,也祈求佛祖护佑几位公主,为启国增添福祉。
公主们入万佛寺祈福时,以年岁最长的宛俪宁为首。
宛湘宁得知消息后,竟轻轻松了一口气,如此安排,是想让耶律楚良知晓,启国的公主皆得佛祖护佑,而并非只有月女如此,且此行以宛俪宁为首,也是刻意淡化宛瑶宁月女的尊荣,也是苏皇后的苦心安排。如此看来,乾德帝与苏皇后并不想将宛瑶宁嫁到北辽,这也让宛湘宁心内稍稍安稳了一些。
只是无奈,人算不如天算。沈贵妃被打入冷宫之后,宛俪宁的身子一直不好,年前年后也断断续续地病过几场。自除夕宫宴之后,她便一直幽居映霞宫内养病,这几日又不知因何缘由,几度梦魇,卧床不起,神思昏昏,竟有些神志不清了。
映霞宫的宫人连夜去坤月宫跪求苏皇后,求她允宛俪宁留在宫里养病,否则只怕她也是有命出宫无命回了。苏皇后得知后,带了秦若离赶到了映霞宫,让他仔仔细细地为宛俪宁把了把脉,确是病的十分严重。苏皇后一时竟有些骑虎难下,前几日宛俪宁身子虽有些弱,却还能晨昏定省,如今懿旨已下,她却卧床不起了,懿旨却无法召回,又怕被旁人诟病刻意为难于她,只好将她的名字从祈福的名单中去除了。
如此一来,祈福的公主便以宛瑶宁为首了。
宛湘宁得到消息后,心内又隐隐揪起,总是觉得不安心,虽然她未在祈福的名单中,却还是以忧心皇太后为由,要与她们同去万佛寺祈福。
正月二十六,几位公主摆了依仗,浩浩荡荡地自宫城而出,一路往万佛寺而去。
朗清与寺中长老又在山门外候着,身上所披的云锦真金八吉祥宝莲纹妆花缎袈裟,乃正月十五之时乾德帝所赐,为奇巧之物,世上孤绝,足见乾德帝对万佛寺的厚爱。对于耶律楚良来京求亲之事,朗清亦听沈君琰提过,本并不在意,但因其中牵涉宛瑶宁,便不自觉地留了心。
眼见着几座銮舆缓缓而知,朗清心内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默然低垂下了眉眼。
銮舆缓缓而停,宛瑶宁被听雨、倚云引着下了舆,刚刚站定,便抬眸望了过去,见朗清一如从前的俊朗清逸,双手合十稳稳而立,心内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涟漪,但见他低垂着眉目,并未抬眸看自己,心内又涌起一股失落之感,轻轻叹了口气,方扶着听雨的手缓缓地走了过去。
朗清低垂着眸子,只见几个素色的裙角停在了面前,并不知晓那是谁,只双手合十躬身一礼,道:“贫僧朗清,恭迎几位公主大驾。”
宛瑶宁轻咬下唇,顿了一顿,方轻轻道:“又来打搅大师了。大师不必多礼。”
朗清听见熟悉的声音,心内一颤,忙稳了稳心神,应道:“谢公主。”亦不抬眸,转身便引着她们进了山门,入了寺门,一路往大雄宝殿去了。
宛湘宁正独坐在大雄宝殿内候着,见他们走了进了,便起身迎了过去,轻唤了声:“瑶儿。”
宛瑶宁乍一见她,自是欢喜,撇开心内的愁绪,强笑着应道:“姐姐。”
宛湘宁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不需担心。
想是临行前和嫔刻意叮嘱过,宛佳宁今日则显得格外乖巧,牵着义姐宛素馨的手安静地立着,眉眼弯弯地唤了声“大姐姐”便不再开言了。
随在宛瑶宁身后的四位公主见了宛湘宁,皆恭谨地行了礼,而后才依着寺中长老们的安排,开始准备祈福的事宜。
祈福开始,宛瑶宁跪坐在正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辞,面容**肃穆。宛佳宁跪坐在宛瑶宁身后,虽也学着她的模样,却终究是个孩子,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要悄悄睁开双眸偷偷向两侧看一看。其余四位公主围成半圆跪坐着,将宛瑶宁围在了中间,她们首次参与祈福之礼,生怕出错,一丝不苟地默念着经文,表情甚是严肃。
朗清亲自主持了整个仪式,心无旁骛,一心只在佛前。
仪式结束,朗清缓缓起身,走到宛瑶宁面前,低眸看了一眼,而后又将目光移开,方轻声道:“祈福仪式结束,请公主们起身罢。”
宛佳宁听了,喜上眉梢,早已坐不住了,轻快地跳了起来。
后面的四位公主对视了一眼,也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立在原地候着。
唯有宛瑶宁,好似并未听见朗清之言一般,依旧静默地坐于蒲团之上,双眸紧闭,似乎陷入了沉思。四位公主又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她是何意,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哪里出了岔子。
朗清微微垂眸,薄唇紧抿,顿了一顿,又道:“三公主,您可以起身了。”
宛瑶宁依旧跪坐在佛前,双手合十,轻声缓道:“小女宛瑶宁,一心向佛,如今心无杂念,一心只想侍于佛前,此生此世,永伴青灯古佛,为我皇室祈福,亦为启国祈福。”
她的音调不高,语气轻缓,却一字不落地落在了众人耳中。
三十八章 月女归寺
宛瑶宁的音调不高,语气轻缓,所说之语却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了众人耳中。
宛湘宁听了,不由一怔,忙道:“瑶儿,你说的这是甚么话?”
宛瑶宁唇角微扬,浅浅一笑,微微扬眸看着她,轻声道:“姐姐,皇祖母凤体抱恙,瑶儿委实担心的紧,但瑶儿不通医术,无法为皇祖母减轻痛苦,为今之计,只有以月女之身伴于佛前,终身不嫁,为皇祖母祈福,也为启国祈福。”
朗清在一旁听了,轻声道:“公主若一心向佛,无论身在何处,佛祖都会知晓,不必委屈自己。青灯古佛之寂寥辛苦,定不会是公主可以承受的。”
宛瑶宁抬眸看着他,浅浅笑道:“我并不觉得委屈,我同大师一样,愿以终身侍奉佛祖。”
宛湘宁见宛瑶宁不像是在开玩笑,心内一急,又劝道:“瑶儿,莫要胡闹,你若担心和亲之事,姐姐会为你筹谋,定不会让你陷入绝境的!”
宛瑶宁看着她笑了,唇绽春花,眸若清泉,轻轻道:“不必了,姐姐,瑶儿已经决定了。”
宛湘宁无奈,侧眸看着朗清。
朗清暗自思忖一会儿,忽又对宛瑶宁道:“公主若真心想侍于佛前,确是好事,只是万佛寺向来不收女尼,不知公主欲往何处修行?”
宛瑶宁一怔,倒没想过这些,本以为能留在万佛寺中,不想这里竟也容不下她。
宛湘宁又在一旁劝道:“瑶儿,万万不可胡来。”
朗清又道:“若三公主真想修行,贫僧倒有一个法子,不知公主可愿听一听?”
宛瑶宁点头应道:“自然,你说来听听。”
朗清顿了一顿,道:“公主尘缘未了,虽与佛有缘,这因缘却终究不成熟,因而不必尽一生而出家。依贫僧之见,公主可先带发修行,在寺中暂住些时日,若日后再无出家之念,亦可恢复金枝玉叶之身;若出家之心仍在,那时再正式出家也不晚。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宛瑶宁听了,低眸思忖,又抬眸看着他道:“就依大师所言。”
宛湘宁看着朗清,问道:“你可是认真的?”
朗清笑着应道:“三公主愿侍奉于佛前,那是她的心意,贫僧岂有不应之礼?”
宛湘宁轻咬下唇,侧眸看着宛瑶宁,心内暗道,若是让宛瑶宁就此留在万佛寺中带发修行,或许可借此避开和亲之事,也不论她要出家究竟是不是出于真心,但可让她避开此劫便已足够了。待耶律楚良回到北辽之后,再将宛瑶宁劝着回宫便是了。想到这里,她便也不再勉强,拉着宛瑶宁的手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她留在万佛寺中了。
宛佳宁年岁尚小,并不清楚发生了甚么,只以为宛瑶宁又像从前做月女时一样要在寺中暂住些时日,倒也不觉伤感,搂着她在面颊上亲了亲,便蹦蹦跳跳地带着宫女出了大雄宝殿的门。
而其他四位公主却是心惊胆战,不过出宫祈福一趟,原就不知是福是祸,如今更是让三公主留在了万佛寺中,生怕回宫之后被乾德帝与苏皇后责罚,都眼泪汪汪地看着宛湘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宛湘宁见她们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不忍,少不得又将她们送回了宫里,亲自带着去坤月宫向苏皇后解释了一番。好在苏皇后性子和善,并未因此而难为她们,又见她们皆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好生安慰了一番,便让她们各自回宫歇息去了。
宛瑶宁自请在万佛寺带发修行之事很快便传到了耶律楚良耳中,得到消息后,他便匆匆忙忙地沐浴更衣进了宫,见到乾德帝,满面谦卑地请了罪,只道当日胡言乱语吓坏了三公主,竟累的她自请入寺修行了。
乾德帝见耶律楚良处处以臣下自居,言行之间更是谦卑的很,又听闻他刚入京城时便将南楚皇后毫发无损地还给了宇文钦,心内甚是满意,也不愿驳了他的面子,便温言宽慰了几句,只道此事与他并无相关,不过是三公主一片孝心欲为皇太后祈福罢了,更是承诺定会择一品行兼优的公主下嫁于他。
宁妃的义女宛琼莹在这四位新进宫的公主中年岁最长,性子也是最为温婉,这和亲之事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其实自她被选中入宫时起,便已知晓此事,如今真的落在了她的身上,除了叹息一声命运不济之外,倒也并未有旁的过激的反应。
宁妃只有宛钟宁一子,如今刚得了这个女儿,却被指派到塞外蛮荒之地和亲,也让她暗暗地心疼,但也知圣意不可逆,便如同亲生女儿出嫁一般为她置办了许多嫁妆,只盼着宛琼莹出嫁之后,能在北辽过得稍好一些。
耶律楚良求娶宛瑶宁,原只是为了她帝女的尊荣以及月女的福祉,倒也并非是非她不可,如今事已至此,便也只能乐呵呵地将宛琼莹娶了,不过又在京城留了几日,便带着娇妻返回北辽去了。
耶律楚良离开京城,也让许多人松了一口气,其中自然也包括将军府中的宛湘宁。耶律楚良离开不过三两日,她便张罗着要去万佛寺中将宛瑶宁接出来,万不能再让她留在万佛寺中受那清寂之苦。只是还未出锦绣苑,她便被沈君琰拦住了。
沈君琰依旧挂着浅浅的笑,看着她道:“耶律楚良不过前脚刚走,你便去将三公主接出来,那不是摆明了三公主只是为了不去和亲而入寺修行的吗?一来,耶律楚良若知晓了,心内未准会心存怨念;二来,也让天下人觉得三公主实是胆小如鼠之辈,之前自请出家祈福所得的美名,只怕便要毁于一旦了。”
宛湘宁细忖,亦觉得他言之有理,便按耐住了性子,等再过一段时日再说。
再说宛瑶宁在万佛寺中,带发修行,日日听着晨钟暮鼓,同寺中的僧侣一同听经诵经习经念经,只盼着这清寂的日子能让她心里真的清净一些。只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纵然她自欺欺人成百上千遍,每日见到朗清之时,她内心泛起的涟漪,依旧会让她心内隐隐地不安。
一日,晨光正好,宣威将军之妻一品诰命夫人杜氏携府中家眷来万佛寺祈福。
杜夫人对宛瑶宁带发修行之事早有耳闻,便对朗清提出想去拜访一下她。
朗清思忖片刻,方问道:“月女在寺中日日诵经念佛,已不问凡尘之事,不知夫人所为何事?”
杜夫人鬓发如银,甚是和善可亲,笑吟吟地应道:“我并无要事,不过是想见见月女的面,看看她是否安好罢了。若是师父恩准,那是老身的福分,若师父不准,那便是老身与月女没有缘分了。”
宛瑶宁入了万佛寺后,寺中僧人对她便不再以“公主”相称,但又不敢擅自为她妄加法号,便依旧以月女称之。杜夫人心细如尘,对此亦十分了然,想是来寺之前早已打听好了。
朗清浅浅而笑,应道:“既如此,那请夫人在此稍后片刻,待贫僧去问问月女的意思。”
宛瑶宁对杜夫人倒也不陌生,从前她进宫问安时亦在宫里见到过的,便应允了,将她请进自己所居的禅房一叙。
朗清本想让宛瑶宁继续住在宝光阁,不想她竟不同意,只道她自己如今已是带发修行之身,不可再以皇室身份自居,自然不能住进宝光阁,只希望寺中能为她安排一间简陋的禅房,让她得以安心地茹素拜佛。万佛寺的僧人皆住在西厢房,但皆是僧侣,宛瑶宁是女儿之身,若同住在西厢房自然也是不方便的。朗清想了想,便让小沙弥在东厢房中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将厢房内的装饰皆除,只留下经卷青灯及最简单的衾褥,供她居住礼佛。
杜夫人在小沙弥的指引下进了宛瑶宁的禅房,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见这禅房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香案中点着三炷香,并两部经书,茶奁茶杯而已。而宛瑶宁自己亦是十分素净,只着浅青色对襟滚边长衣,并宫缎素雪绢裙,一头青丝仅以玉钗轻挽,面上粉黛不施,看着格外的干净清秀。
宛瑶宁盘腿端坐在蒲团之上,右手轻捻念珠,听见脚步声后,方才睁开双眸,微微抬眸一看,看着杜夫人浅浅一笑,清纯天成,纤尘不染。
杜夫人走上前来站定,福身一礼,道:“见过月女。”
宛瑶宁忙起身相扶,道:“夫人是长辈,怎可行礼,晚辈受用不起。”
杜夫人拉着她的手,和蔼笑道:“月女既已了却尘缘,又何须顾忌长辈、晚辈之说呢?”
宛瑶宁一听,面色微红,不觉有些赧然。
宣威将军府的晚辈家眷皆随在杜夫人身后,双手合十,轻轻道:“见过月女。”
宛瑶宁抬眸看去,见是几位眼生的夫人,年长者年约不惑,年轻者不过花信年华,眉目婉约,看上去皆是和善可亲之人。
三十八章 公主的靠山
如此和善可亲的一家人,宛瑶宁见了心里自然喜欢,便和婉地笑着招呼她们坐了,亲自煮了水泡了香茶,边轻声道:“禅房简薄,无他物好招待,仅有一壶茶,让诸位见笑了。”
杜夫人忙笑道:“已足够了。”
一位侍立在杜夫人身后的年轻妇人,约麽花信年华,生的眉清目秀,想是府中子弟之妻,清脆笑道:“公主身份金贵,尚能忍受如此简薄的所在,咱们有甚么可见笑的?”
宛瑶宁侧眸看着她笑了笑,并未做声。
宛瑶宁提着水壶向壶中注水时,一时不察,水珠溅了出来,竟落在了那纤细的玉手之上。她轻咬下唇,顿了一顿,待疼痛稍缓,并未作声,继续向壶中注水,忽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将她手中的水壶接了过去,另一只手递了一块锦帕过来,轻声道:“公主受累了,还是让微臣来罢。”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如清风低拂一般,听着却让人舒服,亦听得出满满的关切。
宛瑶宁循声,抬眸看去,见一个清秀公子长身玉立,灿然而笑,皎如玉树临风前,甚是面生,并不晓得在何处曾见过的,心内不禁有些疑惑。
那公子见了她的神情,躬身一礼,道:“微臣林意罗,参见公主殿下。”
宛瑶宁听见他姓林,便知他是宣威将军府中的子弟,抬眸看着杜夫人,面上满是疑惑。
杜夫人掩嘴一笑,起身对宛瑶宁道:“这孩子是老身的孙儿,去岁状元及第,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今日随同来寺祈福。因他是男眷,老身本命他在外相候,不知为何竟私自进来了。”说罢,她转眸看着林意罗,佯怒道:“你这孩子真是胡闹,这里也是你可以来的地方?若是惊扰了月女,那可是宣威将军府的罪过了。”
林意罗一怔,芒果躬身请罪,道:“微臣胡闹,还请公主恕臣冒昧之罪。”
宛瑶宁和婉一笑,并不怪罪,只轻轻道:“我如今在寺中清修,公子还是莫以公主相称了。”
林意罗应道:“是。小可冒昧,请月女见谅。”
宛瑶宁见他知书达理,便也不曾怪罪,只淡淡的笑了笑,又坐在蒲团上与杜夫人说话,并未再向林意罗身上看上一眼。
耶律楚良带着宛琼莹离京之后,其余三位新入宫的公主确是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必再为了这和亲之事而提心吊胆了。舒妃、辰妃本就没有女儿,如今从天而降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当真是爱得如珍宝金玉一般。而拜和嫔为母的宛素馨,年岁最小,每日在畅安宫里陪着宛佳宁读书玩耍,日子过得也是轻松自在。
苏皇后看在眼里,心内亦是欢喜,嘱咐内务府要对这几位公主的衣食用度格外留心,皆与正经的公主一视同仁,万不可有一丝怠慢。
又过了几日,宛俪宁的身子也略好了些,又休养了几日,便能下床扶着宫女的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了。
红蔓、绿萝本是近身服侍沈贵妃的大宫女,在沈贵妃被打入冷宫之后,她们便留在了映霞宫伺候宛俪宁了。眼见这样原本富贵热闹的映霞宫逐渐落入此等凄苦的境地,她们的心内亦是十分不好受的,每每思及此处,不禁潸然泪下。
宛俪宁斜眼瞥见了,面容一冷,道:“你们不需如此伤怀,她们将我们害得如此境地,我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我母亲如今人在冷宫之中,但她不会永远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也不会允许她永远在那个地方的!”
“好!二公主有如此志气,倒是让我佩服,想来从前,是我低看了你。”
伴随着几声拍手之声,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宛俪宁转眸看去,见宁妃扶着宛钟宁的手,缓缓地走了过来,便敛了眉目,福身施礼下去,道:“见过宁妃娘娘。”
宁妃微微抬手示意她免礼,边走到她的面前缓缓站定。
宛钟宁躬身一礼:“见过二姐姐。”
宛俪宁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又看着宁妃,又道:“先前之事,多谢娘娘提点。”
宁妃微微笑着道:“不必言谢,我不过是不忍你金枝玉叶之身被迫远赴塞北和亲罢了。从前贵妃娘娘待我甚是和善,如今多相助你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宛俪宁垂眸,道:“若非娘娘提点,只怕我早已如她们所愿,随耶律楚良去那塞外苦寒之地受罪去了!”
宁妃微微垂眸,唇角微扬,温言相劝,道:“公主也不必如此悲观,依我看,皇后娘娘之意,定是想要保全公主的。可以牺牲的,不过是那四个刚刚入宫的公主罢了。”
宛俪宁冷冷一笑,又道:“若是那耶律楚良不知好歹,非要父皇亲生的帝女和亲,我与瑶宁相比,她们定会想方设法地保住瑶宁。而我,不过可有可无罢了,”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凄婉,眸中却是满满的怨恨。
宁妃见了,低眸一笑,道:“不过,公主最终还是不曾出塞和亲,已是大幸。而后该当如何在宫中自处,公主可知晓?”
宛俪宁低眸思忖,又抬眸看着她,道:“不知,母亲出了事,我心里全乱了,还请娘娘明示。我可还需要继续装病吗?”
宁妃轻笑,道:“装病可解燃眉之急,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公主还需为自己多做打算才是。”
宛俪宁又问道:“不知娘娘所言是何打算?”
宁妃笑道:“对女子而言,所谓的打算,自然是终身大事了。”
宛俪宁神色一凛,冷冷道:“母亲身陷囹圄,我怎可只为自己筹谋?”
宁妃又笑,挽着她的手,边往西暖阁去,边道:“公主想必也知晓,在后宫之中,能为自己筹谋打算的,莫过于入宫前的母家了。公主细想一想,皇后娘娘出身相府,为右相的嫡女,出身高贵,相爷大权在握,就连陛下都要高看皇后娘娘几分。舒妃就不用说了,宣威将军府的嫡女,虽然林将军已解甲归田,但仍深得陛下的信任,且她的几位兄弟皆在朝中任要职,陛下自然不会为难于她。我的母家虽不如那两位尊贵,家父却也官居二品,母亲身有诰命,也可常常入宫探望,若有事宜,也可为我筹谋一番。因而,在这后宫之中,只靠单打独斗是万万不行的,须得要为自己找个结实的靠山才好。”
宛俪宁眉间紧蹙,道:“我母亲不过是左丞相的庶女罢了,本就低人一头,当初在宫内得父皇盛宠之时,外祖家倒也时常进宫探望。但如今,母亲已经失势,外祖家也不曾进宫来问上一句,只是急着撇清关系,生怕被我们连累罢了,定是不会为筹谋划策的。”
宁妃同宛俪宁进了西暖阁,在明窗下的锦榻上安坐,阳光透过窗子洒落进来,虽是暖暖的,却终究驱不散这室内的寒冷。
红蔓、绿萝端了茶水、点心过来,恭请她们用些茶点。
宁妃低眸看了看,那茶叶不过是寻常的普洱茶,点心亦有些简薄,屋内凉气渗人,低眸往火盆中看了一眼,果然烧的并不旺,不过好在如今年关已过,倒也不觉得寒冷难耐。宁妃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段时日,公主想必受了许多辛苦。”
宛俪宁听了,倒是并未多言。
反而是红蔓和绿萝,在一旁滴下泪来。红蔓轻轻拭泪,对宁妃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宫中尽是些拜高踩低之人,见我们娘娘被关入了冷宫,便将映霞宫也当做了冷宫,衣食用度能过且过,就连这木炭都给一些不好烧的。我们公主自出生起,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让奴婢们见了都心疼地掉眼泪。”
宁妃听了,又看着宛俪宁,道:“公主,如此便知,有个能为你撑腰的家族十分重要,若你外祖家能如此,那些宫人还敢轻慢你吗?”
宛俪宁应道:“娘娘所言极是,可我外祖家并未顾及到我。”
宁妃道:“总是骨肉连心,若是公主肯放低姿态,左相未必真的那么铁石心肠。况且,就算是外祖家靠不住,公主也可为自己寻一个可以靠得住的夫家,不也是一样的吗?”
宛俪宁苦笑着道:“如今这样,还有那个权贵公子敢娶我为妻?只怕都唯恐避之不及罢。”
宁妃轻声道:“依我之见,公主可以好好为自己打算一番,”边说着,她微微压低声音,又道:“据我所知,皇后娘娘同舒妃已经在为三公主选驸马了,据说选中的是舒妃娘家的侄儿,去年新中的状元郎,论家世论人品皆是极好的。”
宛俪宁听了,银牙紧咬,眸中满是怨愤,恨恨道:“她们真的要越过我去,一心只为宛瑶宁打算吗?”
宁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三公主如今正在万佛寺清修,倒也不适合谈论婚嫁之事,此事并未定下,那林意罗倒也未必非得是三驸马不可。”
三十九章 要嫁,便嫁给佛
宛俪宁双眸微眯,有些为难地看着宁妃,问道:“娘娘该不会是想让我……让我去……主动向那个林公子示好吧?如此难为情之事,哪里使得?”
宁妃掩嘴一笑,道:“那自然不是,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行事怎可如此不庄重。公主不妨想一想,如何能让林家心甘情愿地求娶公主才好。”她侧眸看了宛俪宁一眼,又道:“据我所知,林将军的夫人已携府中家眷去万佛寺探望过三公主了。下个月乃皇后娘娘华诞,各亲贵重臣府中的家眷皆会入宫为皇后娘娘贺寿,其中自然也包括宣威将军府的家眷,以及公主的外祖沈相爷的家眷。”
宛俪宁嗫嚅道:“那,那我……”
宁妃一笑,又道:“依我之见,到那时候,公主的病,也该好的差不多了罢?”
朗清着一袭深灰色僧衣,默然立于禅房门外,双眉微蹙,一双薄唇抿得紧紧的。
“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何以故。须菩提。”
轻缓而柔和的声音自禅房内传了出来,一字一言,皆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里。
“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是名忍辱波罗蜜。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心内该静一下了,他暗自思忖,禅房内那轻柔的声音,总像是一直巨爪,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巨爪扯开,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却又在隐隐作痛,似乎竟有些舍不得这被禁锢住的窒息感,不想重获自由一般。
“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须菩提。如来所得法。此法无实无虚。须菩提。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则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须菩提……”
阿弥陀佛,出家人该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岂可心有杂念?
他在心内默道,而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住持师父!住持师父!”小沙弥喊着他,一路小跑地往这里来了。
朗清一怔,竟来不及躲避,只得立在原处等着。
禅房内的宛瑶宁亦听见了小沙弥的喊声,诵经之声戛然而止,猛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禅房的房门一把拉开,一抬眸间,正好对上了朗清的一双明眸,心内一颤,竟似停住了一般,不知该如何思考,只嗫嚅道:“你……因何在此?”
朗清将眸子转开,淡淡应道:“正巧路过。”
宛瑶宁心内有些失落,轻声应了句:“原来如此。”
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面前,眨着双眸看着朗清。
朗清轻轻叹了口气,道:“不是同你讲过吗?遇事莫急。”
小沙弥稳了稳呼吸,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应道:“是,弟子记下了。”
朗清微微颔首,又问道:“何事?”
小沙弥应道:“师父,山门外来了两位女施主,说是宫里来的,有要事求见月女。”
朗清侧眸看了看宛瑶宁,见她并无反对之意,便道:“那请她们进来罢。”
小沙弥应是而去,少顷,便带了两个宫女打扮的清秀少女走了过来,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便独自离去了。
宛瑶宁凝眸一看,来的正是听雨和倚云,心内一喜,笑着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听雨、倚云福身一礼,道:“奴婢给公主请安。”
宛瑶宁微微抬手,示意她们免礼,又问道:“可是出了甚么大事?”
听雨应道:“回公主,奴婢们此来,是为了皇后娘娘华诞之事。昭仪娘娘命奴婢们出宫来同公主说一声,下个月皇后娘娘华诞,诸位皇子、公主、内命妇及外命妇皆入宫为皇后娘娘贺寿,还请公主早做准备。”
宛瑶宁听了,淡淡道:“我已在寺中清修,自然不该问红尘之事,自然也是不会回宫的。”
听雨一听,同倚云对视了一眼,为难道:“这……奴婢没法向昭仪娘娘交代呀。”
宛瑶宁回身,走进禅房中,在书案上取了几册经卷出来,伸手递给听雨,道:“这是我手抄的几部经书,便是送给皇后娘娘的贺礼,还请母亲代我转交。”
听雨将经书接了过来,侧眸看了倚云一眼,眸中满是无奈。
倚云思忖了一会儿,方看着宛瑶宁,迟疑道:“公主…您还是回宫一趟罢……奴婢听说…听说……皇后娘娘好像要为公主……议亲……”
宛瑶宁一怔,心内讶异,问道:“议亲?!”
倚云回道:“是,奴婢也是听说的。听说,议的便是那位林意罗林公子……”
宛瑶宁眸中一冷,垂眸道:“不必了,我已决定要入佛门了,请皇后娘娘不必为我费心了。”
听雨一惊,忙道:“公主,万万不可啊!”
宛瑶宁看了她一眼,又淡淡道:“我已在寺中清修,你们不必再唤我公主,随寺中的师父们唤我月女便是了。”顿了一顿,她又道:“我已经做出了决定,你们也不必再相劝了,我已决定终身不嫁,侍于佛前,”她侧眸看着朗清,一字一顿地道:“若嫁,便嫁给佛罢!”
见宛瑶宁心意已决,听雨、倚云亦知劝她已是无用,便也不再相劝,心内却依旧焦急的很,从万佛寺离开之后,并未回宫,径直往将军府中去找宛湘宁去了。
听雨和倚云本就是在毓宫里服侍宛湘宁的宫女,后来被指派给宛瑶宁之后,见她心思纯良、性子和善,待下人亦十分体贴,她们自然喜欢这个主子,便只一门心思服侍她了。她们希望这个善良的公主得有好报,能幸福安稳地过完这一生,不想如今竟又出了这样的事端。冯昭仪懦弱无宠,遇到事端,除了哭泣也想不出旁的法子,想来找她亦是无用的。左思右想之下,她们便到了宛湘宁面前,将此事尽数告知于她,盼着她能想出好的法子,能让宛瑶宁改变了心意。
宛湘宁听罢,自然知晓宛瑶宁的心思,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解决,便也只能宽慰了听雨同倚云几句,让她们先行回宫,容她再想想旁的法子。
又过了两三日,宛湘宁心中始终放心不下,便让秦管家备了马车,带着瑾兰、瑾芯往万佛寺中寻宛瑶宁去了。宛瑶宁心知她的来意,竟是避而不见,连禅房的门都未曾打开,只隔着门对她说了几句话,情真意切地陪了罪,直说让宛湘宁快些回府,莫要再理自己的事情了。
宛湘宁无奈,一转眸却又见朗清面上的忧伤,心内陡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夜,待沈君琰从礼部回来之后,宛湘宁才将埋在心间的疑问问了出来,道:“你说,朗清心里,会不会也是有瑶儿的?”
沈君琰正端着茶盏用茶,一听此言,竟呛住了,边咳边道:“这怎么可能?你可别乱说。”
宛湘宁秀眉紧蹙,又道:“可我看朗清的神情,确是如此呀。”
沈君琰将茶盏放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且放心,肯定不会的。那朗清自小便长在万佛寺中,又是个口笨木讷的呆子,每日只懂得诵经习武,当真可算得上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哪里懂得甚么男女之情?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宛湘宁抬眸看着他,心中无奈,却也不知该说甚么让他相信,便也甚么都不说了。
苏皇后的生辰转瞬即到,宫内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乾德帝同苏皇后的感情一向是极好的,对于她的生辰也是格外的重视,又生怕她因主持宫务而受累,便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宫内其他位分较高的嫔妃。如今在妃位的只有宁妃、辰妃与舒妃,但舒妃一向不愿过问宫内的琐事,因而便婉言谢绝了,但宁妃同辰妃素日并无过多的交情,乍让她们一同合作,想来也是摩擦重重。苏皇后便出了个主意,将性子最好的和嫔晋封为和妃,同宁妃、辰妃一同主管此事。
乾德帝想着,宫内许久未曾晋封过妃嫔了,便也应了。但宁妃、辰妃是因诞下皇子而得了妃位,若此次只晋封和嫔,怕是会惹人非议。同样是皇女之母,冯昭仪这许多年来从未得过晋封,不如趁此机会一同将位分提升一下,也算是件好事。
苏皇后想着,那冯昭仪性子懦弱无宠,此次晋封,也不过是看在宛瑶宁的面上的恩赐罢了,自己也愿意做个好人,便笑意盈盈地应了下来,又命宫人备了好些厚礼,让芳苓、芳若亲自送去了畅安宫和萃灵宫。
第四十章 皇后寿
不过三两日,圣旨便下了:
皇四女宛佳宁之母和嫔李氏,晋封为妃,封为和妃。
皇三女宛瑶宁之母昭仪冯氏,晋封为嫔,赐号为安,封为安嫔,赐居萃灵宫主位。
转眼皇后生辰在迩。
如齐夫人、杜夫人等有爵者,俱各按品大妆,乘轿至西华门,入宫为皇后贺寿。
坤月宫内帐舞蟠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宫人们低眉敛目,生怕在喜庆之时出上一丝的差错。
苏皇后戴九龙四凤花钗冠、皂罗描金云龙滴珍珠抹额,身着玉色纱滚红边织有黻纹中单,深青色丝罗织翟纹蔽膝,外罩深青色丝缘红边彩织云龙纹样翟衣,披红色云龙纹霞帔,身系大绶,两侧悬挂玉佩及小绶,足蹬青丝描金云龙滴珍珠舄,端坐凤座之上,受众人朝拜贺寿,自是风光无限,君宠无疆。
宛湘宁陪同齐夫人一同到了坤月宫,先至正殿对苏皇后行参拜大礼,为其贺寿,而后便又随着齐夫人一同去了御花园,与其他朝中重臣的家眷闲话家常。
齐夫人与其他诰命夫人自是相熟已久,便引着宛湘宁一一去见。
众人从前听闻琅华公主刁钻跋扈,心内甚惧,但如今见她陪在齐夫人身边,端的是温柔和婉,待齐夫人引见之后,待众人亦是十分和善可亲,不由得对齐夫人亦是十分歆羡,也不知自己是否能有此等福分,得一如此高贵温婉之公主为媳。
少顷,齐夫人附在宛湘宁耳边,轻声道:“宣威将军的夫人同府中家眷在那边,可要过去见见?”
宛湘宁轻轻颔首,应道:“见见罢。”
杜夫人携她的儿媳二品诰命孙氏,孙媳宜人邓氏与安人王氏正在碧烟亭中闲坐,迎来送往的夫人、姑娘们经过亭前,皆要进去同她们打声招呼。杜夫人知晓,自个儿的夫君已卸下兵权,如今仍被人敬重,实在是因品行高洁,因而她也不愿因言行有失而误了他的名声,举止进退间皆十分得体,同众位夫人既亲亲热热,却又守着本分带了一丝疏远。
见齐夫人同宛湘宁缓缓走近碧烟亭中,杜夫人连忙带着府中家眷们起身行礼相迎,齐声道:“臣妾参见琅华公主。”
宛湘宁笑着走过去,亲自将杜夫人扶起来,柔声道:“夫人本是长辈,晚辈岂敢受礼?”
杜夫人就着她的手站起身来,笑道:“公主自然受得。”
王安人性子洒脱,无拘无束,侧眸盯着宛湘宁看了一会子,咯咯笑道:“前几日刚见了三公主,今儿又见了大公主,这两位公主容貌随异,却都是难得的美人儿呢。”
邓宜人则一向谦卑谨慎,在一旁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袂,又轻轻咳了一声。
王安人听了,侧眸看着她,问道:“嫂嫂,我可是说错话了?”
邓宜人无奈笑笑,看着宛湘宁,恭谨道:“公主恕罪,她在家里自在惯了,言语间放肆了些,还请公主千万莫怪罪于她。”
宛湘宁掩嘴一笑,道:“这位嫂嫂快人快语,何罪之有?”
杜夫人在一旁介绍,道:“这两个都是妾身的孙媳妇,”边说着,伸手一指邓宜人,“这是大孙媳妇,宜人邓氏,”又一指王安人,“这是二孙媳妇,安人王氏。”
邓宜人同王安人顺着杜夫人的话,福身行礼。
宛湘宁轻轻点头,示意她们免礼,又对杜夫人道:“我晓得前几日夫人曾去探望过瑶儿,多谢夫人记挂着。”
杜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公主客气了。”
王安人又在一旁道:“听说,三公主一心向佛,竟是不想回宫了吗?”
宛湘宁眉梢微扬,问道:“哦,是吗?”
王安人点头,应道:“是啊,方才来的路上,听几位夫人提起的,”边说着,她侧眸看了一眼邓宜人,又道:“那倒真的是可惜了,本还以为……”
“阿!”杜夫人在一旁厉声喝了一声,将王安人唬了一跳,连忙噤了声,在一旁侧眸偷偷看着杜夫人,心内暗暗犯起了嘀咕,这老夫人一向是和善可亲的,从嫁进林家起就没见她绷着脸过,如今也不知何处招惹了她,竟让她气得如此。
杜夫人凝眸看着宛湘宁,略带着歉意,道:“这孩子一向没轻没重,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就在这里说给公主听,还请公主千万莫要放在心里才是。”
宛湘宁浅浅而笑,道:“夫人说的是。要说我那个妹妹,从小便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在佛前清修,也不过是因为忧心祖母的病情罢了。事情的轻重,想来她还是应当知晓的。”
杜夫人颔首,道:“公主说的是。”
瑾兰缓缓上前两步,对宛湘宁道:“公主,奴婢方才见二皇子往坤月宫那里去了,您要不要过去见一见?”
宛湘宁一听,笑着道:“呦,我这个好弟弟竟能舍得扔下江南的美酒美人回宫为母后贺寿?我还真的要过去瞧一瞧他,”说罢,又转身看着齐夫人,道:“母亲同我一起去吗?”
齐夫人笑着应道:“你们姐弟相聚,我就不去了,在这里同杜夫人说说话罢。”
宛湘宁听了,也不强求,又同杜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瑾兰、瑾芯离了碧烟亭,一路往坤月宫里去了。
见宛湘宁缓缓走远了,杜夫人方回身看着王安人,板着脸教训道:“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就敢在公主面前乱说?看来,回去是该给你立立规矩了!”
王安人性子天真烂漫,自嫁入以来一直能讨得长辈的欢心,如今见杜夫人如此教训自己,心内一慌,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抬眸悄悄看了她一眼,口中却还强拗道:“方才那位夫人说是听二公主说的,我便以为是真的了……”
杜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心内暗道,她终究是年轻的孩子,不知这人心的险恶。
齐夫人在一旁听了,便温言劝道:“她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并不知情,也不怨她。”
杜夫人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可怜了三公主那样好的姑娘,”说罢,她又看着齐夫人,伸手向左边一指,又道:“左丞相的夫人方才就在那边,我刚刚看见二公主亦往那里去了,倒也是巧……”
二皇子宛桢宁,生性倜傥风流,不谙国事,只羡风月,常年流连在江南的如画山水之间。
苏皇后端坐凤椅之上,见他手持折扇,俨然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揶揄道:“咱们的风流皇子,也晓得要回宫来为母后贺寿吗?”
宛桢宁躬身一礼,咧嘴笑道:“那是自然,儿臣就是忘了甚么,也不能忘了母后的生辰。”
“那二皇弟可是有心了,真是让人感动啊!”
宛桢宁回身,见宛湘宁缓缓走上前来,面上带着一抹浅笑,又躬身道:“给长姐贺喜,听闻长姐大喜,未能赶回京来为长姐道喜,原是小弟的不是,还请皇姐千万莫怪才是。”
宛湘宁嗤笑道:“我哪儿敢怪你呀,你在江南的那些红颜知己还不把我吃了呀?”
宛桢宁面上一红,有些赧然,道:“不敢,她们不敢……”
苏皇后在玉阶之上,掩嘴而笑,又问道:“可去拜见你母妃了?”
宛桢宁回道:“回母后,还未曾回国德懿宫,儿臣方才刚到京城,便先来拜见母后了。”
苏皇后轻轻颔首,温声道:“那你快些回德懿宫去见见辰妃吧,许久未见,想来她也十分想念你的,还有你新来的妹妹,你也该见一见的。”
宛桢宁一怔,辰妃新认的义女宛柔嘉,他倒也曾听说过,虽是宗室之女,从前却是从未见到过的,如今突然变成了他的妹妹,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当下便也不多说,又对苏皇后行了一礼,便离了坤月宫,回德懿宫去见辰妃同宛柔嘉去了。
左丞相的夫人孙氏,正带着府中的姑娘、丫鬟在御花园中闲逛,忽见二公主宛俪宁俏生生地立于她们面前,想避却又无法相避,只得上前,福身一礼,道:“臣妾见过二公主,给二公主请安。”
宛俪宁温然一笑,上前亲自将她搀扶起来,笑道:“外祖母怎得如此见外,竟将俪宁当做外人了吗?”
孙夫人听了,面上略有一丝惶恐,忙道:“公主身份尊贵,臣妾如何当得起一声‘外祖母’?当真是折煞臣妾了。”
宛俪宁面上一怔,又笑道:“纵使再尊贵,也不能泯了骨肉亲情,对吗?”
孙夫人垂眸,嗫嚅道:“是,公主说的是。”
宛俪宁眸中渐渐变冷,依稀记得,在她年幼之时,随沈贵妃回丞相府省亲,那时的孙夫人将她抱在怀中,一口一个“心肝肉儿”的唤着,丝毫不在意沈贵妃并非是她嫡亲的女儿。可如今,沈贵妃已被打入冷宫,她便要同自己讲究尊卑之分了,这急着要撇清关系的嘴脸,当真让她看不起。
四十一章 怎能让公主跪着?
孙夫人微微抬眸,低低看了宛俪宁一眼,又低垂下了眸子,不再言语。对于宛俪宁的来意,她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朗,沈贵妃已然失势,被打入冷宫之后断没有再出来的可能。如今,她们沈家所能做的,只是想尽一切办法同沈贵妃母女撇清关系。断不能让她们连累到整个丞相府。
宛俪宁低眸思忖了一会儿,又泫然欲泣道:“外祖母可知俪儿如今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孙夫人轻轻笑了笑,恭谨应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自然是妾身可望而不可及的日子。”
宛俪宁眸中一黯,又道:“俪儿如今,已然不再是当初的二公主了。”
孙夫人躬身道:“公主说笑了。”
宛俪宁见孙夫人始终是一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心内早已满是愤恨,只因尚记得宁妃的嘱托,因而不曾翻脸罢了。旁边的花丛中传来几声说笑之声,伴着环佩叮咚,一阵香风由远及近地往这里来了。宛俪宁凝神听着,听见其中有杜夫人的声音,眸中一暗,心内一横,“噗通”一声竟跪倒在孙夫人面前,带着哭声道:“求外祖母念及骨肉之情,请外祖父入宫求求父皇,将我母亲从冷宫里放出来。冷宫凄冷寂寞,我母亲已然病倒,若是再不将她放出来,只怕生命垂危,纵使她并非是外祖母的亲生女儿,却是自幼养在您的膝下,待您亦如亲生母亲一般敬重,求外祖母救她一命啊!”
孙夫人见了,心下一蒙,脑中竟是一片空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宛俪宁,竟忘记了稍侧一下身子,生生地受了她的大礼。
杜夫人带着王安人、邓宜人及一个衣饰华贵的俏丽少女转过花丛,停在了宛俪宁身后,见此情景,更是一惊,当下也来不及闪躲,只得直勾勾地看着她们。
“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开言的是随在杜夫人身边的少女,只见她不到豆蔻年华,生的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俨然一个美人坯子,正是舒妃新收的义女宛惠然,听闻外祖母入宫为皇后娘娘贺寿,专门赶过来相伴左右的,如今竟见了此等情景,怎能不大吃一惊,快步上前去将宛俪宁扶了起来,柔声问了几句。
宛俪宁抬眸看着她,眸中清泪盈盈,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低声抽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孙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对宛惠然行了参拜之礼,又与杜夫人见了平礼,一时之间亦觉得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也并未开言。
倒是杜夫人,略微沉吟一会儿,便已明白了方才发生之事,便也没有出声。
心直口快的王安人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忍了又忍,却终究忍耐不住,脆生生开言道:“祖母总说我不懂规矩,我是年龄略小一些,素日也自在惯了,但我也知道尊卑有别,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公主跪着罢。”
宛惠然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嫂嫂说的极是。”
宛惠然也是极为单纯善良的性子,在她入宫前,生母端亲王妃就曾嘱咐过她,定要好生同宫里的姐姐、妹妹们相处,她便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入宫之后,宛湘宁已经出嫁不在宫里住了,宛瑶宁同宛佳宁都是极为亲善可爱的性子,对待她也是极好的,唯有宛俪宁并不经常见到。自从沈贵妃出事之后,她倒也曾见过宛俪宁几次,见她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亦是感慨万分,对她甚是同情,便总会趁着舒妃歇息的时候偷偷跑到映霞宫里去,给宛俪宁送些衣食之物,渐渐的同宛俪宁也亲密起来。舒妃对此并非不知,只是也晓得宛惠然心思纯良,因而便也不加阻止,只由着她去罢了。
宛俪宁听了,转头看了看王安人,垂眸苦笑了一下,道:“谢谢这位嫂嫂之言,只是俪宁知道如今早已不复从前的境地,不敢奢求太多,亦不曾将自身当做过公主之尊了。”
杜夫人听了,淡淡一笑,轻声道:“公主说笑了,公主仍是公主,罪不及父母家人,贵妃娘娘所犯的过错,无论如何都无法怪到公主头上,您仍同从前一样,是这皇宫内尊贵的公主,此事并不曾变。”
宛俪宁听了,心内一热,眼中一酸,险些滴下泪来,红着眼圈看着杜夫人,哽咽道:“多谢夫人宽慰。”
宛惠然见了,取出帕子为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柔声劝慰道:“姐姐不要伤心,纵使孙夫人不念骨肉之情,姐姐还有我们呢。”
王安人亦在一旁清脆应道:“是啊是啊,依我看来,宫里的这几位公主都是极好的。”
杜夫人听了,微微侧身,同邓宜人对视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又一同看了王安人一眼,并未开言。
在御花园发生之事,不知怎的竟传进了坤月宫里,不仅苏皇后知晓了,就连进宫贺寿的中午诰命夫人亦知晓了,不禁议论纷纷,皆道二公主当真是可怜的紧,沈贵妃一旦失势,便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亦不曾有人关心过她的终身大事。
苏皇后听见了,双眼微眯,旋即又恢复如常,对芳苓、芳若吩咐道:“今儿是个好日子,听说沈贵妃在冷宫里病了,你们去请太医过去瞧瞧,顺便送些衣食用度过去,万不能渴着饿着她,晓得吗?”
芳苓、芳若应是而去。
众夫人见了,纷纷称赞皇后贤良豁达,待人亲厚,不愧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是夜,坤月宫里摆上了戏台,为苏皇后贺寿。乾德帝批阅好奏折,专程赶来坤月宫里同皇后一同看戏,足见对皇后的一片深情,亦让在场的许多诰命夫人甚是欣羡。
戏台上,仙雾缭绕,瑶池仙子们着彩衣彩裙,伴着落花翩然而出,为王母贺寿。
“瑶池奉了圣母命,回身取过酒一樽。进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来增福命,饮一杯来延寿龄。愿祝仙师万年庆,愿祝仙子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倾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苏皇后看上去情绪极佳,伴着鼓乐轻轻应和着节奏,唇角边是掩不住的笑意。
乾德帝侧眸看了看她,轻声问道:“听说,你今日专门关照了沈贵妃?”
苏皇后神色一凛,转身看着乾德帝,应道:“是,听闻她病了,臣妾想着,今日是臣妾的生辰,总不好让她独自在冷宫里凄苦度日,便让太医过去看了看她,尚未禀告陛下,还请陛下恕罪才是。”
乾德帝笑着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道:“不必如此,朕不过随口问了一句。不过,皇后心地善良,倒是朕的福气呀。”
苏皇后一怔,凝眸看着他,并未再开言。
“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羡麻姑玉女并超,寿同王母年高。寿香腾寿烛影高,玉杯寿酒增寿考。今盘寿果长寿桃,愿福如东海得寿比南山……”
乾德帝凝神听了会儿戏,又道:“俪宁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过今年便要及笄,她的婚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了。”
苏皇后一怔,旋即笑了,温然道:“是,臣妾身为嫡母,自是要费心的,请陛下方心。”
乾德帝笑道:“你费心,朕自然是放心的。”
“青鹿御芝呈瑞草,齐祝愿寿弥高。画堂寿日多喧闹,寿基巩固寿坚牢。京寿绵绵乐寿滔滔,展寿席人人欢笑。齐庆寿诞中祝寿间妙……”
坐在孙夫人身侧的嫡孙女儿沈芳信觉得台上的戏码甚是乏味,又想起方才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侧眸看了看孙夫人,低声问道:“祖母方才,为何要那样对待公主表姐?”
孙夫人神色一凛,低声应道:“她是公主,你岂能以‘表姐’唤之?若被旁人听了,可是要治你不敬之罪的。”
沈芳信一怔,眨了眨眼睛,又问道:“可从前,芳儿亦是唤公主‘表姐’的,那时祖母还高兴的紧,怎的到如今就变了?”
孙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芳儿,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的,待你长大一些,便明白祖母今日为何如此了。”
沈芳信听了,眸中仍是满满的疑惑,却又不敢再问,只点了点头,便继续扭过头去听戏了。
“寿炉宝篆香消香消,寿桃结子堪描堪描。斟寿酒寿杯交,歌寿曲寿多娇。齐祝寿比南山高。长生寿域宏开了,寿烛辉煌彻夜烧。”
一曲唱罢,众人掌声如雷动,纷纷起身,举杯相敬,敬苏皇后福寿绵绵,竟乾德帝同苏皇后鸾凤和鸣。乾德帝哈哈笑着,擎起手中的酒盏,微一仰头,一饮而尽。苏皇后在一旁含笑看着,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靥如花。
只是,不经意间,她的眼神扫过低眸立在席间的宛俪宁,眸中微微一黯,噙在口中原本香醇的桂花酒,亦有些苦涩,无论如何细品,都不得其香甜之味了。
四十二章 心无杂念
寿宴过后,月已中天,苏皇后操劳了一日,不觉有些疲累,众夫人见了,少不得又奉承了几句,便告辞离宫各自回府去了。今日乃是苏皇后寿辰当日,乾德帝便歇在了坤月宫,以示帝后鹣鲽情深,亦足见他对苏皇后的恩宠绵延。
宛湘宁回到将军府后,亦将今日发生之事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沈君琰。
沈君琰听闻后,也不得不感叹了几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人走茶凉的滋味,少不得要让宛俪宁独自来承担了。
寿辰过后,苏皇后果然将乾德帝的话放在了心上,不仅对宛俪宁的衣食用度更关切了几分,亦在她的婚事上下了心思,用不了几日便将宛湘宁接进宫里来商议一番。
自沈君琰去礼部任职之后,无法再如从前那般时时相伴于左右,宛湘宁正觉得有些寂寞,见苏皇后派人来接,倒也正中下怀,便跟着宫里来的宦官一同进宫去了。
如今的天气亦不复前些日子那般的冷冽,虽还有些寒意,却已见了一缕暖阳,只是坤月宫中,地火烧的仍旺,炭盆中的炭火丝毫不减。宛湘宁刚走进东暖阁,便觉得一股热意迎面而来,便将身上的青缎绣竹枝花样披风取了下来,顺手递给了随在她身后的瑾兰,自己便笑吟吟地走到明窗下的锦榻处,坐在了苏皇后的对面。
苏皇后看了一眼拿着青缎绣竹枝花样披风正往外面走的瑾兰,侧眸看了宛湘宁一样,问道:“最近见你喜爱素色的衣裳,这可与从前不同啊。”
宛湘宁笑道:“是,原来母后注意到了。”
苏皇后应道:“是啊,这些日子见到你时,不是青色就是月白,都是些素淡的颜色,也就前些日子我生辰之日,你入宫来贺寿时,穿的稍稍喜庆一些。”边说着,苏皇后凝眸看着宛湘宁,又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会不注意你?不关注你,难道去关注旁人生的女儿吗?”
宛湘宁听了,端起小几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轻笑着问道:“母后可是在为二妹妹的婚事操心?”
苏皇后淡淡一笑,应道:“原本是不操心的,本想等她及笄,然后随意挑个看的过去的世家公子,让她嫁了也就罢了。只是如今,连你父皇都在为她的婚事操心了,我又如何能不操心呢?”
宛湘宁沉吟一下,道:“此事,可不好办。”
苏皇后道:“确实不好办,虽是个不得宠的公主,但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轻不得也重不得,这主意确是有些难拿,所以只好让你进宫来同我商量商量了。”
宛湘宁低眸暗忖,此事确有些令人为难,若是随随便便为宛俪宁指派一位驸马,自是如了她们的意,只怕外界会起流言,说苏皇后故意薄待沈贵妃之女,未免有损苏皇后的贤德之名。可若是,费了心思为宛俪宁挑上一位家世显赫又有德有才的驸马,宛湘宁眸中一暗,秀眉紧蹙,只怕会给沈贵妃带来了翻身的机会,到时只怕后患无穷。想到这里,宛湘宁抬眸问了一句:“那这几日,宛俪宁那边,可有何举动?”
苏皇后听了,唇角微扬,面上带了一层略有深意的微笑,低声道:“近几日,宛俪宁常常出入玉润宫的春及轩,与住在那里的宛惠然日渐亲厚,每每宣威将军府的老夫人入宫请安时,她都要同宛惠然一同去陪着说会儿话,渐渐的同宣威将军府中人的关系也日益亲密起来了。”
宛湘宁听了,秀眉紧锁,有些诧异,问道:“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苏皇后应道:“只怕,她也在为她自己打算了。那宣威将军府的状元公子林意罗,的确是一表人才,且年纪轻轻便状元及第,只怕日后也是前途无量。再者,那宣威将军府又是京城的名门望族,族中老少皆在朝为官,且一向清正廉洁,在朝中根基甚稳,深得陛下的信任。于她而言,确是一个极佳的选择。“
宛湘宁蹙眉,问道:“母后不是想把林意罗指给瑶儿吗?难道她不知此事?”
苏皇后应道:“她自然知晓,但并不在意,你我又能如何?况且,瑶儿如今一心向佛,美名早已传遍京城,她若再不肯回心转意,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宛湘宁听了,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宛瑶宁如此执拗的性子是从何而来的,心内无奈,也只能道:“那我再去万佛寺劝一劝她罢。”说罢,宛湘宁想了一想,又问道:“那舒妃娘娘对此是何看法?”
苏皇后应道:“她对宛俪宁不过是以礼相待罢了,心内还是喜欢瑶儿更多一些。只是,”苏皇后迟疑片刻,又道:“前日,六宫嫔妃晨昏定省时,宁妃倒曾为宛俪宁说过几句话,虽未明言,却也能听的出来,她字字句句中都在说那林意罗与宛俪宁郎才女貌,本该是天生一对,恰好两人年岁相当,倒不如成其好事罢……”
“宁妃?”宛湘宁眸中一暗,想起宁妃,便又想到了宛钟宁,只觉得心内一股闷气,闷得她心内发慌。稍待了一会儿,待心神渐稳,她又问道:“宁妃同沈贵妃素日里很是亲密吗?”
苏皇后沉吟片刻,应道:“宁妃性子平稳和婉,待所有人皆好,因而同谁都很亲密,同沈贵妃也曾一起玩笑过,算是很亲密罢。”
宛湘宁秀眉紧蹙,总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凝神想了片刻,也只得放弃,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又问道:“母后,那裴满出云,如今状况如何?”
苏皇后一愣,应道:“依旧关押在天牢中,你何来的此问?”
宛湘宁笑笑,应道:“不过随口问一问罢了。”
从坤宁宫里出来之后,宛湘宁表情有些凝重,带着瑾兰、瑾芯径直出了宫门上了马车,也不回将军府,径直往城外去了。到了万佛山,宛湘宁掀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见万佛寺伫立山巅,气势恢宏,映着傍晚的霞光,显得格外的好看,轻轻叹了口气,便让车夫抓紧时间上山了。
到了万佛寺,宛湘宁未作片刻停留,径直往山门中去了。守门的僧人见了,因事先并未接到任何通知,不免有些惊慌,急急忙忙地走上前来行礼参拜。宛湘宁并不想同他们叙话,匆匆摆了摆手,让他们各自去忙他们的事情,而自己却径直往寺里去了。
万佛寺的后院中,几株绿梅花亭亭玉立,白瓣绿萼,合着微风轻轻摇曳。此梅原本为江南独有,只因先前朗清途径江南时见了,很是喜欢,便移了几株在寺中,恰好万佛山上空气湿润多雨,那几株绿梅花倒也生机勃勃,开得宛如在江南一样柔美灵动。
一身素衣的宛瑶宁立在原地看了许久,纤纤玉手轻抚花瓣,微微叹了口气,一转身却见朗清长身立于廊下,心内一惊,随后又是一喜,展颜一笑,绽若春华,面颊微微染上了一丝红晕,轻轻道:“我在这里等了许久,总算是等到你了。”
朗清垂眸,微微蹙眉,问道:“你在等我?”
宛湘宁亦蹙眉,眸光莹莹,似乎含了一丝哀怨,道:“你总是避而不见,我不知该去何处寻你,只好在这里等着。”
朗清问道:“为何在此处等着?”
宛瑶宁应道:“听寺中的师父们说,这几株绿梅是你自江南移过来的,甚是喜爱,每年花开时节总会来此处赏梅。我便想着,今年你必定还会来此,因此从这绿梅花开的第一日起,我便等在这里了,等着你什么时候想起它们,能到这里来看一看,”她边说着,唇角微微一笑,眸中却似有泪光闪过,声音亦有些哽咽,“如今,我总算是等到你了,总算是没有白等一场……”
朗清垂眸,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何苦如此……”
宛瑶宁微微扬眸看他,轻轻应道:“我愿意……”
朗清不语,迟疑片刻,缓缓背过身去,思忖了好一会儿,又轻声道:“公主同贫僧,本该是毫不相干之人,公主生于富贵天家,本该幸福富足一生,何需委屈在这寺中度日?”
宛瑶宁听了,惶急道:“我都说了,我一心向佛,不要再唤我公主了!”
朗清又道:“若真是一心向佛,本该六根清净,又何需在此等待贫僧呢?”
宛瑶宁结舌,一时竟无言以对,但耳边又听他一口一个“公主”、“贫僧”说着,却又是刻意在将两人的距离拉远,心内不禁又急又气,忍不住低下泪来。又想了想,宛瑶宁忽又破涕而笑,抬眸看着朗清,脆声道:“如此说来,那大师岂不是也未做到六根清净了。若大师当真是六根清净,又何须在意身份之别、地位之差?那些不过都是俗人之见罢了。大师,我说的可对?”
朗清听了,眸中一黯,并未应声。
宛瑶宁又道:“大师早知瑶宁的心意,却不说破,只是一味躲避罢了。若大师当真六根清净,心无杂念,又何需如此?只将瑶宁的心意视若无物便是了。大师,我说的可有道理?”
四十三章 你对瑶儿可有情意?
朗清一晃神,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低垂着眼帘,并未抬眸看她。
宛瑶宁见了,心内竟是一喜,眸中一亮,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道:“难道……难道……我果真……果真猜对了吗?你……果真是……是…………”
朗清一怔,猛地抬眸看着她,剑眉紧锁,一双明眸紧紧地看着她,那眼神深深的,似乎要将她的身子看穿一般。宛瑶宁哑然,想说的话也完完全全地咽回了腹中,一双清眸与他相对而视,时间仿佛在这刻静止了。过了好一会儿,朗清方如同回过神来一般,眨了下眸子,缓缓地垂下了眉眼,淡淡道:“公主多虑了,贫僧从未有过躲避之意。”
宛瑶宁听了,蓦然间似乎从天堂跌入了地狱,浑身一片凄冷,微微颤抖着,凝眸看着朗清,眸中泪光盈盈,微微摇着头,轻声道:“你在说谎……”
朗清转过身子,不再看她,合十轻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宛瑶宁极力将泪珠忍回眼眶中去,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大师喜爱绿梅花,便不顾节气差异而要移了这几株回万佛寺,对花尚且如此,难道你真的舍得放弃一个你喜爱的人吗?你的心,真的不会痛吗?”
朗清一怔,紧咬下唇,直直挺立,并未应声,亦未回头,抬步往经室的方向去了。
宛瑶宁看着他傲然而去的背影,红着眼睛,又扬声道:“你又要去诵经吗?你如今心思未静,难道不怕佛祖怪罪吗???”
朗清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看着朗清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宛瑶宁才如散架一般,似乎失去了全部的支撑,缓缓地跪坐在地上,哀哀地哭出声来。
一阵风吹过,绿蕊白瓣轻轻摆动,几片花瓣缓缓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了她素白的衣襟上。
宛湘宁立在原地,看着坐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宛瑶宁,鼻翼微微泛酸,眼眶微微一热,极力忍住,并未上前去同宛瑶宁说话,转过身去径直往经室中去找朗清了。
狭小简薄的经室中,朗清盘膝而坐,低声诵经,右手一下又一下地捻着手中的念珠。
宛湘宁并未让小沙弥通传,轻轻推开经室的门,缓步走了进去,立在门口盯着朗清看了一会儿,转身将经室的门阖上,走到朗清身边,自己寻了个蒲团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朗清缓缓睁开双眸,见到宛湘宁,并未诧异,只轻声问道:“方才三公主之言,公主都听见了吧?”
宛湘宁缓缓颔首,应道:“我本是来看瑶儿的,听小师父说她在那里,便过去寻她,并非有意偷听的,还请你不要见怪。”
朗清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应声。
宛湘宁侧眸看着他,顿了一顿,又道:“有句话,我就不绕弯子了,想问一问你。”
朗清看了看她,又侧过眸去,低声应道:“公主请问。”
宛湘宁轻轻咬了咬下唇,问道:“你对瑶儿,可有情意?”
朗清眸中一黯,低垂下眼帘,双手合十,轻念了声“阿弥陀佛”,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公主多虑了,贫僧乃是出家之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心中早已无情无意,岂敢沾染儿女之情?”
宛湘宁心内稍稍安稳了一些,又问道:“那瑶儿对你的情意,你可知否?”
朗清闷声应道:“贫僧不敢知。”说罢,他抬眸看着宛湘宁,又道:“公主,万佛寺乃是僧人居所,三公主金枝玉叶之身,留在此处实在是不妥,请公主明鉴,还是早日请三公主回宫去罢。”
宛湘宁迟疑道:“我也有此意,但只怕瑶儿太过执拗,若此事闹大了,不知该如何收场才是。”
朗清侧眸看了看她,淡淡道:“公主聪慧,自有解决之道。若是让三公主继续留在寺内,只怕有更多人无法收场。”
宛湘宁一怔,垂眸思忖,过了一会儿,又抬眸看着他,道:“既如此,那我便应了。”边说着,她缓缓低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只盼瑶儿不要怨我才好。”
翌日,宫内传出圣旨,萃灵宫主位娘娘安嫔冯氏,偶感风寒,卧床休养,上命三公主宛瑶宁即刻离寺回宫,为母亲侍疾。
宛瑶宁双手接过圣旨,低垂着眉眼,面上并未有太多表情,亦并未开言。
传旨的宦官笑得有些谄媚,打着千儿道:“陛下有旨,请公主即刻启程,快些回宫。”
宛瑶宁侧眸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回眸望了一眼,并未看见朗清,心内一凉,回过身去,缓缓走出了大雄宝殿,并未再回眸,径直出了寺门、山门,扶着听雨、倚云的手上了马车,被簇拥着一路往山下去了。
回宫后,宛瑶宁下了马车,脚步不停地一路往萃灵宫里去了。
进了萃灵宫的大门,几个看上去眼生的小宫女迎了上来,行礼参拜,簇拥着宛瑶宁往东配殿走去。见宛瑶宁面上有些茫然,听雨在一旁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咱们娘娘晋了位分,皇后娘娘见咱们宫里实在简薄,便赐了许多宫女、嬷嬷过来,一起伺候娘娘和公主。”
宛瑶宁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见宫女们的方向是去东配殿,而并非是后面的寝殿,心内不禁有些疑惑。正疑惑着,她已经到了东配殿外,立在外面的宫女请了安,打了帘子,她缓缓走了进去,见安嫔正端坐在明窗下的锦榻上用着茶点,见她进来,不由得喜上了眉梢,连声唤她坐下用茶。
宛瑶宁心内一疑,问道:“听闻母亲卧病,如今看来,已经是大好了?”
安嫔微一挑眉,拿着锦帕轻轻扶了一下额角,笑道:“身上还是有些不大利索,但比前几日要好一些了,”安嫔看着她,又笑道:“见到你,母亲感觉又好了许多。”
宛瑶宁眸中一黯,心内一股闷气涌上,轻轻咬着下唇,顿了一顿,转身向外走去。
安嫔见了,心下一惊,忙站起身来唤住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宛瑶宁并不回身,轻声道:“回万佛寺去。”
安嫔又问道:“你还回去做甚么?”
宛瑶宁闷声道:“我看母亲安好,便放心了,继续回万佛寺去祈福去了。”
安嫔道:“你父皇已经下旨召你回来,以后便不必再去那凄苦的地方了。”
宛瑶宁回身,一双清眸看着安嫔,直言问道:“可是母亲求父皇下的圣旨?”
安嫔垂眸,避而不答,只道:“你的年岁也不小了,总该为自己打算打算,怎么能长留在那寺庙里呢?”
宛瑶宁垂眸,应道:“我并不想为自己打算甚么,只想回寺中去清修。”
安嫔心内一急,语调不由得一扬,道:“你怎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如今在这宫里,谁能不为自己盘算一番?你若真的再回那凄苦之所去,大好的姻缘,只怕就要被二公主抢走了!”
宛瑶宁眸子一垂,轻声道:“二姐姐想要甚么,都给她便是了,我甚么都不要。”说罢,她也不再理会安嫔,转身径直走了出去。还未走出大门,她便听见东配殿里传出宫女们的惊呼声,心内一急,转身又跑了回去,只见安嫔抚着心口躺在锦榻上,面色惨白,双眸紧闭,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几个宫女围在她身边急声唤着:“娘娘,娘娘……”
宛瑶宁心内一沉,紧紧咬住下唇,顿了一顿,亦走上前去,轻声道:“母亲,是女儿不好,气的母亲如此,请母亲放心,女儿不走了便是……”
秦太医得到消息后,提着药箱赶了过来,隔着帐子为安嫔诊了脉,走出来对着宛瑶宁行了一礼,恭谨道:“安嫔娘娘前些日子确是感了风寒,生怕公主忧心才未告知公主,如今奏请皇上请公主回宫,想是实在因为思念难耐所致,还望公主能体谅娘娘的心情才是。”
宛瑶宁微一颔首,应道:“我知道了,多谢太医。那我母亲方才心口疼痛,又是因何而起?”
秦太医回道:“并无大碍,不过又急又气所致罢了,好生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宛瑶宁轻轻颔首,让听雨好好地将秦太医送到了门口。
经此一事,宛瑶宁再也不敢提要回万佛寺之事了,只得耐着性子,安安分分地留在萃灵宫里陪伴安嫔,一日一日数着日子度日。
消息传到锦绣苑,宛湘宁方才将心思安稳下来,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如何能让宛瑶宁将心思从朗清身上移开,安安分分地接受宣威将军府的林意罗。
待又过了几日,宫里传出消息,宣威将军府的杜夫人递了牌子入宫给舒妃娘娘请安。
宛湘宁思前想后,也换了衣裳,命秦管家备好了马车,带着瑾兰、瑾芯进了宫。
进宫后,宛湘宁先去坤月宫给苏皇后请了安,还未说得几句话,便说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宛瑶宁了,想去萃灵宫找她说会儿话。苏皇后晓得她们姐妹素来亲厚,便应允了,让坤月宫的掌事宦官备了软轿,将她送去了萃灵宫。
四十四章 将那不该有的执念放下
见到宛湘宁,宛瑶宁自然是极为欢喜的,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挽着手将她迎进了自己的寝殿,让宫女上了清茶、点心,同她一起坐在锦榻上说着话。
宛湘宁留心看着,见她虽然面上带着笑容,眸中却依旧隐隐约约笼着一层愁意,总是在她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心里不由得亦有些难过。
姊妹两个说了会儿话,宛湘宁便提出这寝殿里有些闷,想同宛瑶宁一起去御花园中走走。
宛瑶宁自回宫后,一直呆在萃灵宫里,不是陪着安嫔,便是自己闷在寝殿里发呆,如今听宛湘宁如此一说,便笑着应了,披了件衣裳便挽着她的手一同出了萃灵宫。
如今快到惊蛰,石子小径两侧栽了许多棠梨,小花初绽,趁着已露新芽的枝桠,倒也令人心旷神怡。宛瑶宁见了,轻轻一笑,侧眸看着宛湘宁道:“近日来久居宫内,不曾外出,竟不知春意已至,若非今日姐姐说要出来走走,我还以为如今依旧是寒冬呢。”
宛湘宁淡淡一笑,道:“你也该多出来走走,总是闷在宫里,显得人都没甚么精神。”
宛瑶宁苦笑一下,叹道:“要那么精神做甚么?”
宛湘宁侧眸看着她,应道:“本就是如花的年纪,应该是神采飞扬的,该多出来走动走动的。”
宛瑶宁轻轻笑了笑,并未应声,只挽着宛湘宁的手安静地往前走着。
不远处,宣威将军府的杜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们缓步走了过来,见宛湘宁、宛瑶宁就在不远处,便带着家人走到她们面前,行礼参拜后,起身笑着寒暄了几句。
宛湘宁笑着问道:“夫人这是要去玉润宫见舒妃娘娘吗?”
杜夫人笑着应道:“是,妾身今日入宫,便是来给舒妃娘娘请安问好的,不想竟在此处遇见两位公主,也算是妾身的福分。”
宛湘宁轻轻一笑,挽着宛瑶宁,应道:“我看今日天气不错,便同瑶儿出来走走,她这些日子只在萃灵宫里闷着,也是无聊的紧,也该出来散散心了。”
杜夫人听了,微微颔首,凝眸看着宛瑶宁,笑着道:“听闻三公主回宫为安嫔娘娘侍疾,如此孝心,确实令人感动。不过,三公主如此消瘦,也该多在意些自己的身子才是。”
宛瑶宁轻轻笑着点了点头,应道:“我晓得了,多谢夫人关心。”
杜夫人笑着,正欲再说些甚么,不想却被从身后传来的一声“外祖母”给打断了。
她们循声望去,只见宛惠然同宛俪宁笑意吟吟地携手而来,见到杜夫人后,笑意愈浓,快步跑上前来,笑着撒娇,道:“听闻外祖母今日入宫,我专门同二姐姐一起去宫门那里候着,不想外祖母竟走了别的路先到了这里。”
杜夫人淡淡一笑,躬身请了宛惠然同宛俪宁的安,又道:“妾身见这御花园里景致尚好,便绕了旁的路过来,先在这里看一看景致,不想竟让两位公主空等了,确是妾身的过错,还请两位公主见谅。”
宛俪宁笑笑,柔声道:“夫人本是长辈,大可不必如此,我们并无怪责之意。”
杜夫人恭谨道:“谢公主体谅。”
宛俪宁走过来时,便已注意到宛湘宁同宛瑶宁在这里同杜夫人说话,心内早已满是怨恨,只是碍着杜夫人在一旁,便将眸中的利光隐去,转身看着宛湘宁,面上摆上了恭谨的笑意,俯身行礼,道:“见过长姐。”
宛湘宁淡淡应了句:“不必多礼了。”
宛瑶宁亦微微福身,请了宛俪宁的安,面上仍是轻轻淡淡的笑意。
宛俪宁有意在杜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贤良温婉,便对着宛瑶宁柔柔笑了笑,关切地问了几句安嫔的病情,又关心了宛瑶宁几句。
宛瑶宁始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有问便答,亦不多说。
又闲话了几句,杜夫人便被宛俪宁和宛惠然拉着一同往玉润宫里去了。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宛瑶宁轻轻叹了口气,侧眸看着宛湘宁,问道:“姐姐可是专程带我出来见这位夫人的吗?”
宛湘宁一怔,看着她笑了,应道:“不过恰好遇到罢了。”
宛瑶宁垂眸,轻轻咬着下唇,忖了好一会儿,又道:“谢谢姐姐为我费心。只是,我如今,并不愿谈婚论嫁,还请姐姐不要再为我如此操心了。”说罢,她深深地看了宛湘宁一眼,轻轻笑了笑,转身便离去了,只留宛湘宁独自立在原地发愣。
对于宛湘宁这些日子盘算的事情,沈君琰在一旁看着,心内亦明白,只是并未发表过任何意见,只是今夜,同枕而眠时,他方轻轻开言问道:“可还是在为三公主的终身而忧心?”
宛湘宁侧过身子,凝眸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心急了?”
沈君琰轻轻一笑,伸手将她涌入怀里,柔声道:“我倒觉得,你为三公主筹谋盘算,思前想后,整天忙里忙外的样子很是可爱。”
宛湘宁一怔,听他如此一说,心内一暖,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他拥紧,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要怪我太过急躁,行事不加思索,任性妄为呢。”
沈君琰浅浅一笑,道:“我可从未说过这种话。”
宛湘宁便将白天在宫里发生之事尽数对他讲了,然后问道:“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沈君琰微一思忖,应道:“依我看,此事不必操之过急。三公主刚刚回宫,正是心情烦闷的时候,若此事硬要逼她改变心意,只怕会适得其反,反而让她对此事更加抗拒,若是闹大了,只怕更难收场了。”
宛湘宁微一思忖,点了点头,应道:“我晓得了。只是,我担心……”
沈君琰笑道:“不必担心,二公主的性子,宫内宫外人尽皆知,未必是林家人心仪的儿媳,杜夫人对她的示好从不表态,便可见一斑。”
宛湘宁听了,心里方才安稳了许多,微微抬眸看着沈君琰,狡黠笑道:“我从前的性子,只怕亦是宫内宫外人尽皆知,你怎么敢娶了我呢?”
沈君琰低眸一笑,用手臂撑着身子,俯身看着宛湘宁,一双明眸深深地看着她,似在思忖,过了一会儿,方扬眉笑了笑,应道:“我晓得那并非是你的本性。”
宛湘宁又反问道:“那你怎知……”
话刚说出一半,朱唇已被沈君琰俯身吻住,还未出口的话尽数咽回了腹中,她眨着眼睛有些讶异。沈君琰又抬起头,双眸含笑看着她,又道:“你整日为了三公主之事奔波,如今稍有一丝空闲,也不想好好地陪陪我吗?”
宛湘宁面上一红,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抬起头来轻吻他的双唇,而后轻轻在他耳边道:“这不正在陪着你嘛。”
沈君琰笑了笑,又俯头下去吻住了她。
月已中天,映的满院银辉,院墙上树影斑驳,随着微风轻拂,沙沙而动。
三日后,万佛寺中传出消息,住持朗清欲将住持之位传给师叔玄寂,无奈玄寂不受,跪请朗清收回成命。朗清无奈,拜请玄寂暂代住持之位,而他自身,则欲离寺下山,游历各地,修行佛法,以求更大的修为。
奏请乾德帝首肯之后,朗清定于半月后离京。
得到消息后,宛瑶宁倒是未曾有甚么惊人的举动,只是转身回了寝殿。此后三天,她在寝殿中闭门不出,任谁来敲门都不肯应声,亦不肯出门,宫女送来的吃食皆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听雨、倚云见了,不明所以,却是心内着急,匆匆跑出宫来,到将军府求见宛湘宁,将此事尽数说给她听了。宛湘宁晓得宛瑶宁的心思,也不进宫去劝,只稍稍安抚了听雨、倚云几句,便让她们回宫伺候去了。
三日后,宛瑶宁一身素衣开门而出,神情同素日并未有任何异处,对于这三日的反常亦是只字不提,又同先前一样,安静度日,同甚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听到听雨从宫内传来的口信,宛湘宁方才安下心来,只盼着宛瑶宁能早些想明白,将那不切实际的执念撇开,好端端地过完她以后的生活。
朗清离京之日,沈君琰去城郊为他送行,宛湘宁亦相随而去。
那日的朗清,孤身立于城门之外,身上仅一件简薄的灰色僧衣,脚上一双草鞋,手持僧钵,面上含笑,俨然一副化缘僧人的模样。
沈君琰见了,翻身下马,走了过去,含笑问道:“要走了?”
朗清颔首,轻道:“是该走了。”
宛湘宁掀开帘子,扶着瑾兰的手下了马车,走上前来。
朗清见了,躬身行礼,道:“以往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宛湘宁笑道:“你这话想是并非对我说的,不过,我代她收下了。”
朗清含笑颔首,面上微微泛起一丝苦涩,回身看着那**的城门,轻轻叹道:“若再回来,也不只是何年何月了。”
四十五章 灭门之恨
沈君琰在一旁看着,心内不禁有些酸楚,他自小便常去万佛寺求医,因同朗清年岁相差不多,总爱去找他玩耍,如今虽然都长大了,但幼时的情分仍然不减,如今他此一去,也不知将游历到何处,亦不知几时才能回还,再见之期只怕难以预料,心内总是不好受的。
朗清看着他浅浅一笑,对他的心思,亦明了几分,柔声道:“你的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又随我学了些防身的功夫,亦有强身健体之用,我也能放心许多。”
沈君琰看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又道:“若是可以,常回来看看也好。”
朗清抬眸看着那高耸的城墙,若有所思,晃了一会儿,方应道:“好。”
辞别了沈君琰同宛湘宁后,朗清背着行囊独自上了路,沿着城郊的小路一路远去。
京城郊外,循着小径,长了许多桃树,如今正是惊蛰时节,桃树上开出了浅粉色小花,沿着城外的小溪一路前行,心情也舒爽了许多。朗清将手中的念珠捻了几下,浅浅一笑,继续向前行去。
走了约么有半日之久,日已三竿,朗清亦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向四周望了望,不远处的路边,似乎有个不大的茶摊,似有过往的客商在那里落脚歇息,便也往那里去了。
启国举国信奉佛教,普通百姓也大多尊佛、敬佛,如遇到过往的僧侣前来化缘,必是要奉上热茶热饭,好生款待一番才是。茶摊的老板亦是善心之人,见朗清在远处过来,便备好一壶热茶,又让妻子盛了一碗素菜,再加上一碗白米饭,放在桌上候着。见朗清走到了茶摊前,还不等他开口,茶摊老板便笑道:“师父一路走来辛苦了,请在这里用些茶饭再走罢。”
朗清一怔,侧眸看见那已摆在桌上的茶饭,心内一暖,躬身行礼,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茶摊老板同妻子看着他笑笑,还礼而道:“师父不必客气,蒙佛祖保佑,我们如今衣食不缺,不过一些茶饭,还是招待的起的。只是,小小茶摊简薄,亦无好菜相待,还请师父不要嫌弃才是。”
朗清行礼,应道:“不敢,多谢施主。”说罢,他便走到那桌前坐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一股清香沁入心脾,唇角也不由得现了一弯浅笑。
“朗清大师,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一个清丽的女子的声音传至耳边,朗清回眸望去,见一个异族装扮的俏丽少女正笑意吟吟地立在他的身后,正是耶律清。见朗清已看见了自己,耶律清不等他邀请,便自顾自地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朗清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公主因何到此?”
耶律清笑着应道:“自然是来为大师送行的。”
朗清一怔,抬眸看了看她,淡淡应道:“贫僧不敢当,多谢公主。”
那茶摊老板见这异族姑娘似乎与朗清甚是熟稔,虽有些诧异,但还是又送了一杯热茶过去。
耶律清看着眼前的这杯茶,轻轻笑了笑,端起了浅尝了一口,笑道:“这茶水真香。”
朗清淡淡道:“公主出身富贵,这茶不过是普通的民间之物,竟也能品得出香味吗?”
耶律清轻轻一笑,道:“大师应该并不知晓,我母妃出身民间,不过是普通商贩之女,自小便是吃这些普通的民间之物长大的。宫里人拜高踩低,我们母子并未被父皇格外恩宠,因而宫人们对我们也毫不重视,虽不至缺衣少食,却也看惯了冷眼。我母妃对这些毫不在意,反而经常亲自下厨做些民间的吃食给我们,也给我们讲了许多民间的趣事。自小,她便告诉我们,有些看上去富贵高雅之人,其实华服之下藏污纳垢,反倒是这些衣衫褴褛的普通百姓,心思才是真正的纯善。”
朗清笑道:“夫人高见,当真是难得。”他向四周环顾一下,见耶律清并未带任何随从,又问道:“公主是自己出宫的吗?”
耶律清点了点头,应道:“正是。反正在宫里,我也不是正经的公主,也没甚么人管我,守宫门的侍卫见我想出去逛逛,便放我出来了。”
朗清微微颔首,并未应声,只拿着筷子安静地夹了菜吃。
耶律清见了,脆声笑道:“我知道你为何要走。”
朗清抬眸,看了看她,应道:“所有人都知道。”
耶律清凝眸看着他,又道:“三公主很伤心,三日未进水食。”
朗清轻轻咬着下唇,眸中闪过一丝忧虑,却未应声。
耶律清留心看着他,自然没有忽略他眸中的忧虑,垂眸轻笑,又抬起头来看着他道:“若我是你,才不会这样走了。就算要走,也要先毁了三公主才走,不是吗?”
朗清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厉声问道:“你说甚么?!”
耶律清又笑道:“你不必激动,说好的心静如水呢?”
朗清自知言行不妥,垂眸思忖了一番,抬眸看了她一眼,并未作声。
耶律清自顾自地道:“我说的没错呀,如此深仇大恨,不过毁他一个女儿,已算是便宜他了,”她的语调有些低沉,一双清眸直直地看着朗清,似笑非笑,问道:“不是吗?”
朗清缓缓将手中的竹筷放下,轻轻一笑,道:“公主所言,贫僧听不懂,不过天色不早,贫僧需继续赶路了,还请公主见谅。”说罢,他重新拿起念珠同僧钵,起身欲走。
耶律清又在他身后道:“大师且慢,此事如今只我一人知,”边说着,语调一转,“但若今日大师不想同我将话讲清楚,只怕明日,三公主便会知晓了。”
朗清一怔,背着身子思忖了一会儿,便又转过身来,重新落座,看着她淡淡道:“公主想说甚么?”
耶律清满意地笑笑,撑着下巴看着他,缓缓道:“我曾听说过,启国有三位抗御外敌的将军,人们将他们称为‘启国三将’,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其中一位最年长的,便是宣威将军林正合;最年幼的,是骠骑将军沈建勋;而另一位,却好像很久未曾听人提起过了……”
朗清低垂着眉眼,并未应声,只紧紧抿着嘴唇。
耶律清继续道:“我听说,那位将军常年驻守西北,二十年如一日,护得启国西北多年安宁,真是位难得忠臣良将……”
朗清听着,眸中微微一暗,嘴唇微动,却仍竭力强忍着并未开言。
耶律清抬眸看着他,笑吟吟地问道:“大师可曾听说过此人?”
朗清凝眸看着她,淡淡道:“公主若是有话,不妨直说罢。”
耶律清看着他,便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兄长常年驻守北辽南境,也就是启国的北境,因而对这位将军的英勇事迹略有耳闻,对他也是十分敬仰,因而便趁闲暇之时,跟附近的百姓打探了几番,又私下去调查过一段时间,方才得知了当年的那场惨案。”
朗清神思恍惚,已在脑中尘封多年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仿佛又看见了当时年幼的他,体会到了他当初的惶恐与孤独。父亲本是个大英雄,镇守一方,颇有威名。母亲是个大家闺秀,温婉贤淑,品行俱佳。伫立西北边境的将军府,虽处荒凉之地,却也是个满是欢声笑语的家。只是,那一切的幸福美满,都在那封漏夜而至的圣旨面前,戛然而止。
朝中有人弹劾父亲通敌叛国,皇帝听信奸佞之言,并未相信父亲半分,直接下旨免了父亲的一切职务,并将他们全家押解回京候审。那时正值严冬,西北本就荒冷,再加人心惶惶,许多家人皆染了重病,他只记得自己突发高热,病的神思恍惚之时,听见了帐外传来的哭喊哀求之声。
父亲冲进帐中,仓皇将他抱起,另一只手搀着患病的母亲,摇摇晃晃地出了帐篷。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恐怖的杀戮场景,映着火光,当真是血流成河。家人们的呼救哀嚎之声,至今仍会出现在他的魂梦之中,让他不得安宁。他亲眼看见父亲死于一个身着甲胄之人的刀下,也还记得母亲那犹在耳边的哭喊之声。最终,最后关头,身中剑伤的母亲将他死死地护在身下,而她自己,却殒身在那冰天雪地之中。
他又病又怕,身着单衣,只能依靠在风雪中将母亲的尸身抱得紧一些才能抵挡那彻骨的风寒,又冷又饿,几乎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慈眉善目的灰衣老僧念着佛号出现在他的面前,才将他从地狱门前拉了回来。
朗清低低地垂着眉眼,双手在袖间紧紧攥住,那些他本以为已经忘记的画面,再次清晰又残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心内生出了一阵又一阵的难耐的闷痛。
耶律清凝神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又问道:“你可知晓你的父母都是死于何人之手吗?”
朗清并未抬头,听见问话,微微颤抖了一下,竭力将心神稳住,应道:“逝者已逝,又何苦追究那么多?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耶律清轻轻一笑,又道:“其实,当初沈将军出事之时,你便已经知道了。或者说,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在朝堂之中,最大的罪名,并非是贪污受贿,也非通敌叛国,而是,”她直直地看着朗清,一字一句地道:“功高盖主!”
朗清抬眸,看着她。
耶律清继续道:“当年安北将军杨谨知,在西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敬的人物,若我是当时的皇帝,对他肯定也是十分忌惮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他手下的二十万精兵,既能攻入西凉的都城,就难保有朝一日,不会攻入启国的都城。你说对吗?”
朗清垂眸,轻轻颔首,并未言语。
耶律清又问道:“杀父之仇,灭门之恨,就这样算了吗?”
朗清抬眸,直直地看着她,问道:“那依你之见,我该当如何?”
耶律清本以为,提及这段他尘封已久的往事,定会让他激动异常,不想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竟又是如此的冷静,心内一颤,不禁涌起一丝慌乱,却仍勉力稳了稳心神,又道:“其实,杨将军当时,尚有一些旧部幸免于难,他们对杨将军极为忠心,一门心思想为他报仇。若你有心,可借助他们,以及北辽的兵力……”
“不必了!多谢!”朗清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拂袖起身,又道:“我早已不在这红尘之中,从前的仇恨早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我也不想再提起了,有劳公主前来相送,天色已晚,公主还是尽早回宫去罢。”说罢,他轻甩衣袖,转身欲走。
耶律清在他身后看着,又扬声道:“若是我告诉你,当年杨将军满门的惨案,是因为当今圣上与当年的纪王爷争夺皇位,而杨将军与纪王爷却是忘年之交,从而刻意诬陷的,你可还是如此的想法吗?”
朗清一怔,回过身来,紧紧地盯着她看着,那眼神让耶律清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朗清方似回过神来一般,紧紧抿着双唇,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从唇缝中挤出了几个字,道:“不劳公主费心了!”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耶律清起身,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也是迫于无奈,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也知道这番话会给你带来多大的痛苦……”
回到锦绣苑后,沈君琰便匆匆忙忙地更了衣,去礼部处理公务去了。
宛湘宁又闲了下来,倚窗而坐,看着院中花蕊初绽的粉嫩桃花,脑中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向下一瞥,却见瑾兰引着一个青年男子缓缓走进了院中,再细一看,那男子着宝蓝色绣七彩云龙纹氅衣,头戴玉冠,正是兄长宛攸宁,心内一喜,便起身下楼迎了出去。
四十六章 似是另有隐情
宛湘宁起身下楼,迎出门去,笑吟吟地看着宛攸宁道:“不知兄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兄长见谅。”
宛攸宁笑着应道:“是我不请自来,可扰了你的清净?”
宛湘宁隐着他进了门,进了东侧殿的暖阁中,请他在锦榻上坐了,亲自泡了一壶明前龙井送到他的手中,放在他对面坐了,笑着道:“驸马不在,我本就无聊的紧,如今兄长来了,刚好陪我说说话,哪里会扰了我的清净?”
宛攸宁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道:“那便好。”
宛湘宁笑吟吟地看着他,顿了一顿,又如想起了甚么一般,问道:“兄长来此,沈将军和夫人可知晓?”
宛攸宁应道:“方才进门时,我已派人去同他们说过了,说我不过来此探望妹妹,让他们不必过来拘礼,只安心做自己的营生便可。”
宛湘宁点头笑道:“那便好了,我方才还想着,若是他们知晓兄长过来,又要过来请安行礼,也扰的他们心内不安。”
宛攸宁侧眸凝视着她,顿了一顿,又笑道:“自你成婚后,我不过见过你几次,可每次见你,都觉得你与从前相比变了许多,有时候都觉得我像是换了一个妹妹一样。”
宛湘宁被逗得掩嘴而笑,道:“兄长此言,莫不是嫌弃妹妹,想再换一个吗?”
宛攸宁哈哈一笑,道:“说笑罢了,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兄妹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宛湘宁为他续了一盏茶,含笑问道:“兄长今日此来,是专程来找妹妹闲聊的吗?”
宛攸宁一怔,略有些羞涩地看了宛湘宁一眼,正色道:“其实,今日此来,有件事情想来同妹妹商议一下。”
到底是嫡亲的兄妹,宛湘宁对他的心思亦能猜到几分,掩嘴一笑,戏谑地看着他道:“自然是要同我商议一下的,兄长之事,好歹也是关系到将军府中人的罢。”
宛攸宁面上微红,指着宛湘宁,笑道:“既已猜到了,妹妹觉得此事可行否?”
宛湘宁笑道:“兄长对青青的情意,我自然是看得出来的。只是,青青的性子,兄长也是了解的,恐怕不是我说可行便可行的。”
宛湘宁垂眸思忖,又抬眸颔首道:“妹妹说的是。只是,我也曾明里暗里地是谈过她的意思,她却从不给我任何回应,让我心里没有甚么底气,所以才来先跟你商议商议的。”
宛湘宁听了,微微垂眸,若郁青青是如此的态度,此事怕是不好打算。
宛攸宁留神看着她的表情,面上有些凝重,又问道:“可是为难?”
宛湘宁抬眸一笑,应道:“倒也不是十分为难。只是,兄长可将宫内的那位安置好了?”
宛攸宁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说的可是耶律清?”
宛湘宁点了点头,应道:“那耶律清一门心思想做太子妃,此事父皇并未示下,如今崔锦若已被另许了人家,我看耶律清是胜券在握,以为太子妃之位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那耶律清心思通透,我看皇祖母倒是十分喜欢她的,若是她真的哄的皇祖母开了口,许了她太子妃之位可就为难了。以青青的性子,是决计不会甘为旁人的侍妾的。”
宛攸宁听着,连连点头,道:“我晓得,我自然晓得,我也不会委屈她为妾的。”
宛湘宁听了,又是一笑,问道:“那耶律清,兄长打算如何安置呢?”
宛攸宁低眸忖了一会儿,又抬眸看着她道:“说到耶律清,我也觉得有些诧异。你不在宫里因此不知晓,她最近的行踪有些异常,总是神出鬼没的,常常出宫去,而且毓秀宫里你留下的宫女、嬷嬷也来向我禀告过,说有时晚上会听见她的房中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她或者兴哥、淑哥,也不知她在忙些甚么,”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前些日子,她总会到太**来找我说话,有时还带些北辽的点心来给我,我念在她是北辽公主,少不得要应付她一下。可这段日子,她却不来了,就算是在路上见了我,也不过清清淡淡地行礼打个招呼便罢了。这也让我有些看不懂她了。”
宛湘宁听了,微微垂眸暗忖,如此来看,确是有些怪异的,这段时日只为宛瑶宁之事烦心,倒是未曾关注过耶律清了,一时也想不通她究竟意欲何为。不过她又一抬眸见宛攸宁面上略有犹疑之色,便又笑着宽慰道:“不过兄长也不必要忧心,先不理会她了,若兄长有意,我先帮你去问问青青的意思罢。”
宛攸宁听了,眸中一亮,笑道:“如此,便多谢妹妹了。”
虽然宛攸宁有言在先,不需要沈建勋夫妇前来行礼参拜,但沈建勋也无法在房中安坐,思忖片刻,还是同齐夫人一同到锦绣苑里来了。他们到了锦绣苑后,先对宛攸宁行了君臣之礼,又坐在一旁陪着饮茶说话。宛攸宁见他们似乎有些拘谨,自己亦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又用了一盏茶,便告辞回宫去了。
待将宛攸宁恭送出府去,再看着他的马车扬长而去,齐夫人才走上前来,同宛湘宁一同回身进了府门,边悄悄问了一句:“太子殿下今日此来,可有何要紧之事?”
宛湘宁侧眸看着她笑着应道:“倒也没有甚么要紧之事。”
边说着,宛湘宁搀着齐夫人,往碧坤堂的方向走着,边将宛攸宁想求娶郁青青为妻之事同齐夫人讲了。沈建勋亦随在一旁,一听之下,竟是大惊,忙道:“此事万万使不得!”
宛湘宁有些讶异,转身问道:“为何不可?”转念一想,她又明白了几分,笑着道:“父亲可是在忧虑门户之差吗?青青虽是副将之女,但早已被父亲收为义女,便是这骠骑将军府的千金姑娘,又是公主、驸马的义妹,若是兄长坚持,也未尝不可被封为太子妃的。”
沈建勋却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眉间紧蹙,亦不说缘由,只摇着头喃喃道:“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宛湘宁有些诧异,若郁青青嫁给宛攸宁,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无论于她自身来说,还是于将军府来说,都是有益无害之事,也不知为何沈建勋竟会反对的如此激烈。她转身看着齐夫人,眸中满是疑惑。齐夫人却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也并不知晓具体的缘由,只是她一向不会忤逆沈建勋的意思,便往宛湘宁身边凑了凑,轻声道:“待我过会儿问一问他,待稍过些辰光,我们再行商议罢。”
宛湘宁一箱,只得如此,别无他法,便点头应道:“劳烦母亲了。”
待回到锦绣苑后,宛湘宁有思忖了一番,却终是想不明白,便等着沈君琰从礼部回来,将今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对他讲了一遍,又是不解地问道:“父亲为何会如此激烈地反对?莫不是有甚么我并不知晓的隐情吗?”
沈君琰忖了一忖,应道:“我也不知道,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宛湘宁秀眉紧蹙,亦是十分不解。
沈君琰见了,走上前来拥着她,柔声道:“想来是担心青青嫁入皇家会受委屈罢。毕竟她并非出自显赫名门,原本是配不上太子殿下的,难得殿下爱护,只是也难保宫内之人不会对她冷眼相待。以青青的性子,定是受不了那样的约束的,倒是气急了,只怕又惹出乱子,到时便更难收场了。”
宛湘宁抬眸看着他,应道:“身为太子妃,谁还能给她脸色看?我母后可不是那样刻薄之人。”
沈君琰听出她言语中似有不悦之意,忙笑着将她搂在怀里,道:“这我自然是知晓的,否则哪里来的我这位如此善解人意的夫人呢?”
宛湘宁一听便乐了,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吃吃笑着。
沈君琰见她笑了,忙又道:“只是,自为夫进门起,夫人就一直在说青青之事,全不念为夫腹中饥渴难耐,真是让为夫有些伤心啊!”
宛湘宁听了,直起身子来,用指尖在他额角轻轻一戳,笑道:“哪能少得了你的晚膳?”说罢,她便命瑾兰、瑾芯带着丫鬟们去小厨房中将晚膳一道一道地送进房来,并两副碗筷一起轻轻地摆在房中的小几上。宛湘宁笑着走到桌边坐下,抬眸看着沈君琰,又笑道:“请夫君用膳罢。”
沈君琰心内一热,亦在桌边坐下,问道:“你还未用晚膳?”
宛湘宁拿着筷子,夹了块玫瑰熏鸭尝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笑道:“自然没有,我等你回来与我同桌用膳。”
沈君琰一怔,又想起从前新婚时她曾说过的话,心内又是一暖,垂眸一笑,映得屋内暖意融融。
又过了几日,齐夫人到访锦绣苑,也并未言明沈建勋强烈反对的缘由,只道虽然她曾再三问过,但沈建勋终究并未言明,只让她不要将太子求亲之事告诉郁青青。
宛湘宁虽是十分诧异,但听齐夫人如此说法,亦明白此事有些为难,便也不再多问,安抚了她几句便暂且作罢了。
三月十五,为二公主宛俪宁及笄之期,相较于宛湘宁及笄时的隆重繁杂,宛俪宁的笈礼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只是由苏皇后同和妃一起为她操办了一番便罢了。
笈礼仍是在万佛寺中举行,只是因朗清并不在寺中,笈礼是由朗清的师叔暂代住持之职的玄寂大师主持。而另众人均感到诧异的是,幽居萃灵宫甚少外出的宛瑶宁此次却主动请缨,为二姐姐宛俪宁任赞者之职。苏皇后本就在犯愁,不知该请那位世家千金来任此职,如今见宛瑶宁主动请缨,自然十分高兴,便痛快地应允了。
消息传到锦绣苑内,宛湘宁自是有些诧异,一向羞怯内敛的宛瑶宁难得有如此主动的时候,却也并未多想,只以为她不过是因朗清的离去而伤怀,故而借此机会排解下烦闷的心情罢了,便也由她去了。
及笄之日,宛俪宁的銮驾倒也曾从将军府门前而过,只是宛湘宁并无兴致前去观礼,便只一个人独自在锦绣苑内小憩。直到礼成之后,本该是公主回宫之时,在宛瑶宁身边伺候的听雨、倚云却出现在锦绣苑外,满面惶急地求见宛湘宁,她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了。
宛湘宁下楼时,见听雨、倚云正立在廊下哭泣,心内一慌,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你们不是在伺候三公主吗?怎么突然跑到我这里来了?”
倚云年纪略小一些,已然慌了神,只顾得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雨问了一稳心神,抬眸看着宛湘宁,边拭泪边应道:“公主,奴婢该死,把三公主弄丢了?”
宛湘宁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明白点!”
听雨边抽泣,边将事情的经过讲给宛湘宁听。
原来今日宛俪宁的及笄礼上,因映霞宫所剩的宫人不多,宛瑶宁便一直忙前忙后地为她张罗衣裳、首饰、礼节之事。听雨、倚云本欲跟过去相助,却被宛瑶宁拦了下来,只道人多事杂,怕二公主心情烦闷,让她们伴在公主銮驾之侧,陪着二公主说说话解闷。她们不疑有他,便依着她的话做了。谁曾想到,在及笄礼成,本该起驾回宫之时,宛瑶宁却不见了踪影。她们在万佛寺中里里外外地找寻了一番,都未见到宛瑶宁的踪影,便知大祸临头,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奔到将军府来找宛湘宁请罪了。
宛湘宁听了,心内一沉,身上的力气似被抽空一般,扶着廊下的柱子缓缓地坐在了廊边,秀眉紧蹙,竟是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听雨见了,忙上前了,又道:“公主,您可要快些拿定主意,等二公主回宫之后,只怕此事就人尽皆知了。”
宛湘宁抬眸看着她,有气无力地问道:“瑶儿失踪之事,宛俪宁已经知晓了?”
四十七章 宛瑶宁的下落
听雨垂眸,轻声应道:“二公主还曾排身边的宫女同奴婢们一起搜寻过三公主的下落,只是最终并未寻见,因而便先行启程回宫了。”
宛湘宁以手抚额,只觉头痛难耐,将身倚在廊下的柱上沉默了许久,思忖良久,放抬眸看着听雨,吩咐道:“你先回宫一趟,跟陛下和皇后娘娘禀告一声,只说瑶儿同我许久未见,因而很是想念,便自行到将军府中来探望我,被我留在府内稍住几日,待我们姐妹好生叙一叙再亲自送她回宫去。”
听雨听了,忙躬身应道:“是,奴婢知道了,”说罢,便匆匆转身而去。
宛湘宁侧眸,见倚云面色惨白,便又温言宽慰道:“你不必忧心,我会想法子将瑶儿找回来的。”
倚云听了,心内方安稳了几分,拭了拭泪,抬眸看着宛湘宁,点头应道:“是,奴婢知道,多谢公主。”
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向寝室内看了一眼,问了一声:“驸马何时回府?”
瑾兰上前一步,应道:“只怕要晚膳时分才回得来。”
宛湘宁秀眉一皱,不满地道:“礼部平日里不过管一些礼乐、祭祀、宴乐文学校贡举的琐事,哪里有那么多的公务要处理?累得驸马每日早出晚归的。”
瑾芯低声劝道:“想来是驸马爷不想被人说是借裙带之功得此官位,因而格外勤勉罢。”
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随他去罢,本来父皇让他居此闲职已是屈才了,我本还想着,待过些时日,找父皇为他换个旁的官职,只是到如今都无暇顾及此事,”边说着,她侧眸又看了倚云一眼,又道:“罢了,驸马是指望不上了,沈将军可回府了?”
瑾兰应道:“已经回府了。”
宛湘宁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边道:“兹事体大,还是请沈将军相助罢。”
沈建勋正同齐夫人一起在碧坤堂中饮茶说话,忽听见丫鬟进来道:“将军、夫人,琅华公主到了。”沈建勋同齐夫人对视一眼,心内均有些讶异,自宛湘宁嫁入将军府以来,虽说是丝毫不现公主的架子,与他们也算是相处的极好,但每次到碧坤堂来时都会让沈君琰相伴,像这样独自前来倒实属少见。虽是心怀诧异,他们还是让丫鬟们恭恭敬敬地将宛湘宁请了进来。
宛湘宁面上尚有焦急之色,刚一进门便免了他们的礼,直接走过来对沈建勋道:“我有件为难的事情,想劳烦父亲相助。”
沈建勋面色一怔,正色道:“公主请讲。”
宛湘宁顿了一顿,稍稳了下心神,便将宛瑶宁在万佛寺走失之事一五一十地对沈建勋讲了,而后又道:“我心里想着,若是让身边的宫女、嬷嬷们去街上搜寻,只怕过个十日八日也找不到她,倒不如请父亲派手下的亲兵去街上看看,人多一些总是好的,找起来也要快一些。您觉得呢?”
沈建勋面色一凛,虽不知宛瑶宁如此做法的缘由,却也知兹事体大,自是不能耽搁的,当下便也来不及细问,只将候在门外的侯英唤了进来,让他带着几队亲兵换上便装,在京城中的每条街巷中搜寻三公主的下落,并让他通知把守城门的士兵,若是见到三公主的想要出城,必须将其拦住并火速上报。
侯英应是而去。
宛湘宁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轻叹着坐在椅上,心内暗忖着宛瑶宁可能会去的地方。
齐夫人与沈建勋对视了一眼,亲自斟了一盏茶,端过去递到宛湘宁手里,柔声宽慰道:“公主且放下心来,想来三公主不过因为宫内烦闷才想在京城里逛一逛,待她玩累了,自然就会想回宫里了。”
宛湘宁抬眸看了看她,心里虽知事情并非如此,却又无法直言相告,也只好强笑着点了点头,应道:“是,瑶儿近来是越发淘气了,真是该好好管教管教她了。”
过了约半日的辰光,待宛湘宁同沈建勋夫妇一同用过午膳之后,侯英才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垂首回禀道:“将军,属下已带人在京城找寻了一遍,并未发现三公主的踪迹。”
宛湘宁一怔,回眸看着瑾兰,问道:“宫里可有消息传出来?”
瑾兰摇头,回道:“没有,留在宫里的宫女去萃灵宫里看过,说是并未见到三公主回宫。”
宛湘宁心内一急,眼眶不由得微微泛热,急问道:“那她会去哪里呢?一个姑娘家孤零零的,可不要被人欺负了才好。她究竟会去哪里呢?”
得到消息的沈君琰匆匆从礼部回来,刚一进门便见宛湘宁满面惶急的模样,心内一痛,忙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三公主年事虽小,却是十分聪慧的,哪里会那么容易被人欺负呢?你别太着急了。”
宛湘宁抬眸看着他,眸中似有清泪盈盈,喃喃问道:“我们要不要去万佛寺找找看?”
沈君琰浅浅一笑,柔声应道:“朗清已经不在万佛寺中了,三公主又怎么会再去万佛寺呢?”
沈建勋在一旁听着,心内一惊,似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难道,三公主走失同朗清有关系吗?”
沈君琰一怔,抬眸看着沈建勋,笑笑应道:“我只是觉得三公主在万佛寺中唯一相熟的人是朗清,若朗清不在寺中了,三公主自然是不会去了。”
沈建勋轻轻颔首,眸中依然有些疑惑,却并未继续问下去。
直到日已偏西,晚霞映红天际,侯英依旧没有带回宛瑶宁的消息。
倒是郁青青得知此事后,恰巧又在府内闷的发慌,便同侯英一同出府去寻找了,在京城里转了小半天,最终还是无功而返,也让她不禁有些疑惑,问道:“你们说这三公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年纪又小,按理说应该躲不开府内亲兵的搜寻的。她究竟会去哪里呢?”
宛湘宁无力地摇了摇头,轻轻道了声:“我也不晓得。”
食不知味地用过晚膳,宛湘宁知晓今夜应是不会有宛瑶宁的消息了,只盼着宫内的宛俪宁不会借此机会出甚么幺蛾子,明日能顺利地将宛瑶宁找回来才好。
沈君琰见宛湘宁似有倦意,便在一旁问道:“可是倦了?不如先回锦绣苑歇息,待明日再做打算?”
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说罢,沈君琰扶着宛湘宁站起身来,又同沈建勋与齐夫人说了几句话,便扶着她一同往外走去,还未走出碧坤堂,便看见侯英引着一个黑衣女子匆匆走了进来。宛湘宁定睛一看,只见那女子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将帽檐压得低低的,在黑夜之中根本看不清楚眉目,只能从她的身姿上看出那是一名女子。
侯英走到碧坤堂外,看着沈君琰,禀报了一声:“公子,有客人求见夫人。”
沈君琰凝视着来客,看了一会儿,亦认不出她是何人。
那女子似乎感觉到沈君琰疑惑的目光,轻轻将帽檐一掀,看着沈君琰和宛湘宁笑了一笑。
宛湘宁这才认出,眼前之人正是宣威将军府的杜夫人,不由一惊,忙问道:“夫人漏夜而来,莫不是府上发生了甚么事情?”
杜夫人微微一笑,面上并无惶急之色,只轻声对她和沈君琰道:“公主和驸马不妨让妾身进去细说。”
宛湘宁一怔,也知失礼,便笑了笑引着杜夫人走进碧坤堂,边道:“是我失礼了,还请夫人见谅。”
杜夫人边行边笑道:“不敢。”
进了碧坤堂后,杜夫人方将身上的斗篷解下,交给立在一旁服侍的丫鬟,然后转身看着齐夫人,笑道:“深夜叨扰,可莫要怪我。”
齐夫人自然知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漏夜而来,应是有急事,便道:“自然不会,可是出了甚么事情?”
杜夫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接过齐夫人递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便有话直说了,道:“今日午后,我府中人曾见侯英带着几个亲兵在京城里四处搜寻,他可是在找寻三公主的下落?”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不知她从何处知晓了此事,正在想该如何应对之时,齐夫人却在一旁满怀欣喜地问了一声:“莫非,你知晓三公主如今正在何处?”
杜夫人抬眸看着她,笑了一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看着她笑道:“还是你了解我,”边说着,她环顾一圈,见大家都是满面的焦急,便也不再卖关子,又道:“三公主如今就在我的府上。”
宛湘宁一听,心内一喜,忙上前问道:“真的?”
杜夫人笑道:“自然是真的,不然妾身哪有胆子来此打扰公主?”
宛湘宁闻言,顿时展颜而笑,道:“那太好了,多谢夫人,我这就同夫人一起去府上将瑶儿接过来。”说罢,她便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来,让听雨、倚云回锦绣苑中将客房收拾出来,待宛瑶宁回来后便在那里歇息。
杜夫人见了,亦站起身来,看着宛湘宁道:“公主且慢。”
宛湘宁回身,面露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因何开言阻止。
杜夫人微微一笑,道:“公主难道不想知道,三公主是如何到了妾身府上的吗?”
宛湘宁凝眸看着她,顿了一顿,应道:“愿闻其详。”
见宛湘宁缓缓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了,杜夫人方开了口,将今日发生之事对他们讲了。
原来今日宛瑶宁趁旁人不注意时悄悄离开了万佛寺,又不晓得朗清究竟往何处去了,便想在京城里打听一下。只是,待她在路边的酒楼里用了些茶饭之后,再欲往城外去时,却发现城门已被严密把守起来,大街小巷中也尽是不认识的兵士在四处搜寻,便知自己悄然离开之事已被众人知晓了。于是她一边悄悄而行,一边躲避着四处搜寻的兵士,很快便被逼得无路可走了。焦急万分之下,她躲进了路边的一俩空着的马车中,想暂且避一避,等兵士们走远了再出来继续出城。不想,她竟与刚从酒楼中出来往车上走的马车主人直面相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杜夫人掩嘴一笑,道:“说来也巧,那辆马车正是宣威将军府里的,当时我孙儿林意罗正用了膳食准备回府,却见马车上凭空多出了一个姑娘。不过幸好,他曾在万佛寺中见过三公主,因而是认得她的,未曾多想,只以为她与宫女失散了,便直接将她带回了宣威将军府。”
见林意罗带了公主回府,林正合与杜夫人被唬了一跳,忙命下人备了热茶热饭好生款待着。只是宛瑶宁的表现却有些反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对走失的缘由避而不答,对于林正合提出要送她回宫的提议,亦是反对的极其强烈的。
林正合无奈,便同杜夫人商议,都以为是宛瑶宁在宫里受了委屈,因而不愿回去。于是,杜夫人又对她说,可将她送来将军府找姐姐宛湘宁,她却也不同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杜夫人见了,心内无奈,也只得先将她安抚下来,却也知此事体大,不敢私自做主,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到将军府来知会宛湘宁一声,究竟该如何安顿宛瑶宁,也该拿定一个主意。
宛湘宁听了,先起身对杜夫人道了谢,却也没有将宛瑶宁离开的真正原因告知于她,只道是同宛瑶宁生了几句口角,因而宛瑶宁不愿被送到将军府来见自己。
杜夫人听了,便不再多问,只问道:“那此事该当如何是好?可需要禀明皇后娘娘?”
宛湘宁轻笑着应道:“不必了,母后那边,我自有交代。”
杜夫人又问道:“那三公主……”
宛湘宁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应道:“如今天色已晚,不然劳烦夫人再安置她一晚,待我明日去府上将她接回将军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