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告别过去
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廖青梅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耳边传来盆碗的摔打声、斥骂声,似远忽近,廖青梅扶着头,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无法思考,只觉得自己被泡在水里,湿漉漉难受极了。
摸了才知道,身上的里衣全部被汗水湿透,满是彻骨的凉意,下意识往潮热的被子里缩了缩,把脖子处的被子压得紧紧的。
她好像病了,还病得十分严重。
眯了会稍回了神,廖青梅很想再睡一会,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开始行动起来,家里一天的活都等着她做,再不起床又要被婆婆打骂了。
想到竹条扎的大扫帚没头没脑地扑到身上,廖青梅全身上下都痛了起来。
自从嫁到方家这么些年,喝骂已经是家常便饭,惹是有不如意的地方,被打……也不过是寻常。
“哎哟,我的小祖宗,赶紧回床上躺着,你还要不要命了!”廖妈姚菊香推门进来,看到穿着里衣赤着脚摇摇晃晃站在屋子中央的廖青梅吓了一大跳,忙把她推回床上,塞到被子里,摸了摸被子,赶紧又转身去开柜子拿干衣干被单。
廖青梅头还是很昏,但眼睛已经清明,她傻傻地看着满头青丝的廖妈念念叨叨地给她开柜子找衣服,半长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用皮筋扎起,穿着扑素却利落整齐,手脚利落得不像个六十岁的小老太太。
“妈……”廖青梅以为自己在做梦,甜笑着喊了一声,却猛然惊醒,眼前的一切,哪里像是在做梦,眼前分明就是年轻时期的廖妈。
她明明远在万里之遥的方家,每天操持家务不敢停歇,怎么会一梦之间就回到家里,还看到了年轻了几十岁的母亲。
房间不大,进门一张双层铁架床,靠墙一个三门嵌大镜子的旧立式衣柜,早被淘汰的样式,现在却正是时兴的样子,窗前是她的书桌,随意摊放着课本纸笔,书桌是廖爸捡回家的旧家具,被了条同样旧又不配套的桌腿,廖青梅一直很嫌弃,可此时再看到,眼里却满是怀念。
地上抹的水泥,还能看到粗糙的颗粒,水泥地板吃灰,每次打扫前都要先洒一遍水才行,地上的水印还没干,应该是廖妈早起打扫过。
眼前这一切,分明就是记忆里靖北家里的样子,床上的牡丹大花绸被面,还是廖妈的嫁妆,她被廖爸廖妈从老家接到靖北后,一直盖的就是这床被子。
“你个死丫头,还知道我是你妈!”廖妈从立柜里找了衣服出来,恨铁不成钢地想打人,可看到女儿虚弱又苍白的样子,心又疼得不行,最后只轻轻一掌拍到肩膀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青梅啊,方志诚结婚了,你就别再想着他了,听你爸的话,好好学习,啊~”
廖妈这段日子愁呀,闺女和个农村兵看对眼了,农村兵就农村兵吧,她们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小伙子长得精神品行也不错,别的廖妈没要求,对她家姑娘好就成。
可万万没想到,人家农村里还订着个娃娃亲呢,方志诚倒是不想结,可他家里人不同意啊!家里老爷子寻死觅活地,连发三封病危电报来,还能怎么办,那就结呗。
只是可惜了她家这傻丫头,满心眼子里就方志诚这么一个人,方志诚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病倒了。
听了廖妈的话,廖青梅低头沉默,心里却满是震惊,她真的回到了二十岁那年?
换了干爽的衣物,廖青梅扶着墙出了屋,家里还是从前十分简陋的样子,见她出来,廖妈把灶上热着的米粥端了过来,还以为要好好哄一哄廖青梅才肯吃饭,没想到廖青梅见着米粥就像恶狼见着了肉。
狼吞虎咽地喝了米汤,吃了个煮鸡蛋,廖青梅总算缓过来点,人也没有刚刚那样虚浮。
看到她肯吃饭,廖妈特别高兴,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没有那么烫后,才放了心,一看点时间不早了,拎着包穿上大衣就出了门,“哟,时间来不及了,妈先去上班了啊,灶上炕着红薯,你要是饿了就吃啊。”
等廖妈走了,廖青梅独自在厅里坐了很久,摸着家里的旧家具,良久才确认她真的是在自己家,而不是在方家的破楼里。
想起廖妈口中正在乡下结婚的方志诚,廖青梅蓦然想起让她耿耿于怀了一辈子的东西。
跌跌撞撞回了自个屋,打开立柜,这时的衣柜大多是放的搁板,衣服都叠得满满的,多数是舍不得扔的旧衣服,往里掏了掏,终于掏出个半新的铁皮饼干盒。
廖青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是方志诚给她写的两封信,还有十八岁时方志诚送的梅花手表和他回家结婚前送她大红印花丝巾,这都是处对象时方志诚从嘴里省下钱给她买的。
现在方志诚赶在年前回乡和方青兰结婚,而她也会在明年七月高考落榜,最后托关系去学了护士,接着方志诚在战场上受伤,退伍两年后和方知兰离婚,然后她终于和方志诚结了婚,给方壮壮当了后妈……
这只铁皮盒被她带去了方家,因为那是她和方志诚共同的回忆,但是结果呢?
那两封没有署名的信件被方壮壮翻出来,交到他奶奶手里,之后方母便拿着这两封信当证据,一直冤枉她不守妇道,偷人!而那时的方志诚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她是爱方志诚的,不然也不会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选择嫁给他,为他奉养父母抚养儿子,后来还供出了他的弟弟妹妹,她设想中的婚姻生活虽然多了个继子,但她那时信心满满,认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然而她从来不知道爱情终有一天会被柴米油盐及婆婆继子的搓磨而磨灭。
当方志诚变得冷漠又陌生的时候,她还浑然不觉。
方母一直怪她,怪她勾了她儿子的心神,导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还和她中意的儿媳妇离了婚,她嫁给方志诚又怎么样,在方母的心里她就是罪魁祸首,是害他儿子家破人离的罪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该的,是她欠她们方家的。
……
这两封信,后来被方志诚抢走烧掉,在她因为被方母当着满屋子客人污蔑昏倒的时候,方志诚终于站了出来,却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抢过方母手中所谓“证据”,坐实了她“偷人”的传言后,把信扔进了灶膛。
连同他们的感情,付之一炬。
曾经有一段时间,廖青梅非常不理解方志诚的行为,为什么任由着他妈妈给两人头上泼脏水,也不肯站出来,说信是他亲手写的。
这个问题,到现在廖青梅也想不明白,但她已经不想明白了。
看着信件在火舌里一一化做灰烬,廖青梅的心里竟莫名地觉得有些解脱。
手表和丝巾她原本打算两人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用的,收藏得十分妥贴,只是当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方志诚另娶她人的这一天。
既然这辈子不打算再和方志诚有交集,这些东西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寄包裹得去邮局,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她和方志诚处过的事,也都知道方志诚回乡结婚去了,不想让人产生方志诚一结婚她就伤心欲绝的印象,廖青梅很仔细地收拾了自己,洗脸擦香,把头发梳好了才出门。
方志诚老家的地址烂熟于心,她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打包填上地址,看着东西被柜员收进去,把凭条递给她的时候,廖青梅心里陡然轻松起来,过分轻松后反而显得有些空落落的不真实感。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真的,不是做梦吗?
八十年代初的小县城,虽然已经改革开放,这里的变化却不太大,街道两旁的是低矮的民居,私营的商店根本就没有几家,两层的楼房都十分少见,县城最高的楼是主干道中间的钟楼。
无论在哪里,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这是靖北县的地标建筑,也是她和方志诚定情的地方。
方志诚曾在这里说过,此生,非她不娶。
然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所有的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说过的誓言仿佛还在耳边,可现在的她已经记不清方志诚发誓的样子,记忆只剩下一个脊背佝偻,沉默又颓废中年男人。
廖青梅在钟楼下站了很久,才转身回家。
第二章 大病一场
家里还是父亲单位分的小两居,六十年代末期建的半筒子楼,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没有取暖设施,冬天的时候廖妈在客厅里放了个小煤炉,家里平时烧水、取暖、热饭的都用它。
客厅很小却收拾得非常干净,家里唯一的家电是前年攒钱买的单放机,廖妈细心地织了毛线勾践了花盖在上头,旁边的盒子里放着她和弟弟攒钱买的磁带,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边。
家里空无一人,空荡荡地半点声息也没有,廖青梅按下单放机,听着久违的邓丽君,窝在椅子上愣着神。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陕北的小山村操心着一家子的吃喝拉撒,提防着方壮壮使坏,方母无理打骂……几个小时候后她居然坐在少女时期的房间不知今夕何夕。
心里空落落的,从醒来起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一下子没有了真实感。
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廖青梅一点儿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做了个悠长的梦。
在没有一丝亮光的黑夜里,她独自捂着腹部奔跑在去医院的公路上,又冷又累,小腹处传来的钝痛那么真实,那条路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黑暗里除了眼泪只有绝望。
眼泪不知不觉爬满一脸,廖青梅扯着心口的衣服,痛到哭不出声,她生命里与她血脉想依的孩子,就在那个黑夜里失去了。
这是她一辈子永远不可磨灭的痛!
黑暗又压抑的梦里,似乎有人在喊她,廖青梅不敢去听,可那声音却像带着魔力一般往她耳朵里灌,在她脑海里回荡。
廖青梅!你欠了志诚的,欠了我方家的,你就该做牛做马还一辈子!来赎你的罪孽!
廖青梅,你敢打壮壮!他是我儿子!
大嫂,我要学费,大嫂,我要娶媳妇,大嫂,我要买房子……
廖青梅,大嫂……
“啊!”廖青梅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整个人汗津津的,高烧不退的身体热腾腾地仿佛冒着热气。
茫然地看着四面破旧发黄的墙壁,越看越心慌,村里的卫生院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妈,妈!”廖青梅的心瞬间低落谷底,原来之前发生的都是做梦啊!可惜她没有好好陪陪廖妈,反而为了方志诚的事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
廖青梅无意识地低喃,声音低不可闻,本来靠墙眯瞪过去的廖妈却瞬间惊醒,往前握住闺女的手。
“在呢,在呢!”廖妈轻轻抚过廖青梅汗湿的鬓角,把发丝往后拢,“难受不?医生说发了汗就好了,没事儿啊,妈在这里呢!”
昨天她出门前人还好好的,结果一下班回家就发现女儿倒地厅里地上烧得人事不知,送到医院打针吊水折腾了一整夜。
也就是这一夜,廖青梅整个人都瘦脱了相,原本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廖妈心疼得要命。
廖青梅眼前清晰了一点,转脸看过去,廖妈的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脸庞还显得十分年轻,只是眉心两道深深的褶印,显露了她焦急担心。
不是做梦啊!她真的回到了过去,并没有回到方家去,廖青梅提起的的心悄悄放下,这才感觉到混身像被碾压过似的,酸疼得厉害。
退了烧就没有什么大事,输完液就可以出院。
廖妈要上班,廖爸特地请了半天假来接她,煤炉被挪到了小房间里,火烧得很旺很暖和。
暖和得廖青梅特别想哭。
她上辈子对不起很多人,最对不起的是她的父亲,她这个不孝女,让父亲伤透了心。
甚至,甚至差点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上辈子廖青梅曾寻过一回死,日子实在是太难了,方家给她的精神和体力上的折磨不说,方志诚的不理解,方壮壮的两面三刀,还有失去亲生孩子的痛苦将她压垮,她选择了轻生。
是年近六十的老父亲不顾身体,赶到陕北把她骂醒,想将她救出泥潭。
方家!想到方家廖青梅就满眼恨意。
方家藏起她的身份证件,方家全家以死相逼,方壮壮更是在人前养了一场母恶子孝的好戏……
廖青梅冷笑,她的老父亲连“亲家”的一口热水都没有喝到,就被方家赶出家门,而方志诚那个时候在哪里?
不敢再回想下去,廖青梅闭了闭眼晴,努力想将泪水逼回去。
有些事情她是刻意忽略忘记了,但那不代表没有发生过,刻意忘记也不是因为她性子软弱无能,而是记着那些苦她根本就活不下去,跟厚颜无耻的方家人比起来,她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对手,为了不让年迈的父母亲担心,她只能选择忍耐。
父亲最疼爱她,三个子女里,也只有她最伤他的心。
看着廖青梅这个样子,廖爸也心疼,子不教父之过,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走错路。
再心痛也得忍着,不过脸上严肃的表情到底还是缓了缓,“行了,寻死觅活的像个什么样!天还没塌呢,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是我廖志国的女儿就给我好好活出个人样儿来!”
廖点梅认真地点了点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很快脚边的水泥地就被打湿一小片。
廖爸叹了口气,不忍再说下去,轻轻掩上门让她安静一会。那一声叹息像锤子一样砸在廖青梅的心上,完全无法控制到痛哭失声。
屋门外廖爸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底是浓浓的担忧。
孩子性子拗,他也不敢说太重的话,怕廖青梅走进死胡同里,就再也出不来。
心头烦燥,廖爸习惯性地去摸烟和火柴,不料从兜里摸到一张硬壳纸,掏出来一看,是昨天廖妈在廖青梅枕头下发现的车票,目的地是陕北。
紧了紧手里的车票,廖爸再三犹豫,到底还是狠下心,又推开了门,“你要是敢背着我去找方志诚那混账,我打断你的腿!只当再没有你这个女儿!”
被撕成两半的车票被扔到燃着的蜂窝煤上,很快化为灰烬。
廖青梅怔了怔,这才想起,前世方志诚结婚,以她的性格哪里能忍得下去,偷偷买了年后的车票想要去陕北,同样因为发烧被廖妈发现了她藏在枕头下的车票。
当时廖爸也是把车票烧了,放了狠话。
可她病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重新买票,背着廖爸廖妈出了门,那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本就是父母最不喜欢的孩子,明明廖爸说不认她,是她去找方志诚为前提,但敏感的她,却独独把那一句话记在了心里。
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去了火车站,但刚到火车站她的钱就被偷了,又赶上火车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戒严,她连想办法出去找同学借钱都做不到,被迫在火车站滞留三天,最后还是被气急败坏找来的廖爸拎回家。
为此,前世她和廖爸闹了几年的别扭,客服因素造成的不利,她全怪在了廖爸头上。
现在想来,简直蠢到无话可说。
“我不会去找他!”这辈子再也不会了!
廖青梅捂住脸,不想让廖爸看到自己无法控制的表情,前世她就后悔了,但此时重回当时的场景,心里又岂止是懊悔,各种情绪交织,几乎让她崩溃。
廖爸没有再说什么,掩上门出去。
大病一场后又痛哭了一场,心里的郁气散得七七八八,廖爸廖妈眼底的担忧瞒不过她,但廖青梅也知道,现在她说什么他们也只会认为她是在强颜欢笑,不如什么也不说,只做,时间会证明一切。
趁着养病的这段时间,她重新翻起了书本,毕竟她是马上就要面临高考的人。
她今年二十岁,比班里的同学大了整两岁,小学时在老家念书时不觉得,初中时被父母接到城里才发现自己年龄偏大。
农村和城里的学习进度、师资条件不对等,小学时遥遥领先的成绩一下子挂了车尾,重重打击之下她一度非常自卑,非常想辍学参加工作。
也因此怨怼憎恨父母,如果不是他们重男轻女,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既然把她丢在了乡下,为什么还要把她接回来,放任她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家里最不受重视不被喜爱的孩子,拼了命地想要逃离这个家。
直到成家立业,真正离开家后的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傻。
想到她高考失利后,父亲拉下脸面四处求人,被人拒之门外的样子,廖青梅就心酸到想哭,这辈子她再也不要让父亲经历那样的窘迫难堪,哪怕最后要复读,她也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考上学校。
不仅是因为父亲那一颗望女成凤的心,还有她深知知识有左右人命运的力量。
陕北的小农村里,只有她一个中专生,方家多次阻挠失败后,她在嫁过去的第七年当上了那里的妇女主任,才渐渐在方家挺直了腰杆,有了微薄的话语权,方母再不敢明目张胆地满村打骂她,讲她的坏话。
廖爸发现自己女儿似乎想开了,不仅每天主动包揽大部份家务活,还会主动坐到书桌前学习,完全不需要他督促,那认真劲儿,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廖爸把偷偷藏起来的身份证户口本又悄悄放回了原处。
第三章 订了个娃娃亲
廖爸的行为廖青梅看在眼里,没有说破。
天气越来越冷,靖北连下两场大雪过后,廖青梅的病终于痊愈,只余一点小咳嗽需要慢慢调养,与此同时马上也要迎来八二年的农历新年。
回老家过寒假的廖家老三廖昊宇陪着廖奶奶坐火车回来过年,一大早廖青梅就收拾利索跟着廖妈去火车站接人。
廖奶奶今年七十二,身子骨还挺硬朗,就是耳朵不太好使,一身蓝布衫看着干净又精神,头发光梳得溜光,盘成一个小揪别在脑后,神情有些严肃,并且几十年如一日地看廖妈不顺眼,对廖青梅这个女娃也不大看得上。
哪怕这个孙女曾在她膝下样了十来岁,不过人老了,儿女心没有那么重了,对儿子格外偏心孙女这点上廖奶奶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到,反正孙子有她疼就行。
接到人廖妈赶紧上前嘘寒问暖,十分老实恭顺,然而廖奶奶不过高冷地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好在廖妈早习惯了廖奶奶的性子,打过招呼,赶紧喊三轮过来拉人。
“姐,你咋来了?”廖昊宇在老家呆了段时间,说话满口的家乡味,接过廖青梅递过来的围巾一圈一圈往脖子上围,冲她笑得眉飞色舞。
他们两姐弟年岁相近,关系比在外求学的大哥廖昊晨要亲近许多,前两天收到的信,今年廖大哥又不能回家过年了。
“来接你,你还不乐意了?”廖青梅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上车,没见着老太太正等着么。
“哪能啊,我姐来接我那是我的荣幸,嘿嘿。”廖昊宇嘻皮笑脸地爬上车挨着廖奶奶坐下,让廖奶奶握着他的手,继续跟他姐说话,“姐,你也上来。”
三轮车小,还有行李和家乡的土物干货,廖妈让廖青梅坐上去,自己推着家里的大金鹿跟在后头慢慢走。
廖奶奶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廖昊宇冲着廖青梅挤眉弄眼地笑,廖青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廖奶奶对廖妈和廖青梅的态度,他们一家人都习惯了。
回家安顿好廖奶奶,廖妈又赶紧去上班去了,廖爸在部队做文职工作,收入微薄,为了贴补家用,廖妈一直在附近的厂里上班,闲时还要接点手工活。
廖奶奶性子阴情不定,是个不好亲近的小老太太,除了两个孙子,她连自个生的儿子都不大待见,廖青梅完全没有打算去热脸贴冷屁股,把热水倒上,又把特意给廖奶奶买的槽子糕摆上,见没她什么事就回屋继续捧起了书本。
几十年没摸书,她连许多字都忘记写,更别说那些需要背诵记忆的知识,马上要高考,她不想再重复上辈子的老路,最好的捷径就是考大学。
别说什么做生意赚大钱之类的,她前世今生就不是这个料,重生除了给了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及多了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并没有过多地赋予她别的生存技能,何况当了几十年的农妇,她擅长的也只有养鸡种田操持家务了。
看了眼依旧白皙细嫩的手,廖青梅心酸一笑,不再去回想那双比老树皮还要粗糙的手。
“她这是?”廖奶奶鼻子上架着个老花镜,手上拿着黄历书,下巴冲着紧闭的房门点了点,这作派可和从前不一样了啊。
小丫头片子气性大,因为上学的事和她顶了四五年的气,往年她来,别说去接,连个好脸都没有,别说指望她倒杯热茶,那是连声奶奶都听不着,这是,转性了?
刚回家就在外头脑窜了一圈,廖昊宇自然知道最近自家发生了什么大事,闲话也听了不少,心里更是气得不行,要不是方志诚躲在老家,廖昊宇都想把人揪出来打一顿。
敢欺负他姐,打不赢,也要打!
“姓方的回老家结婚去了,我姐和他的事黄了。”廖昊宇心里十分难过,想起先前总围着方志诚喊姐夫的自己,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你说啥?”廖奶奶没听见他的话,廖昊宇默了默,总是忘记他奶耳朵不好使这事,不过老太太右边耳朵听力勉强还行,廖昊宇凑过去重复了一遍,这才听清楚。
老太太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滑下来,瞅了眼气愤非常的小孙子,又看了眼房间方向,嘴巴瘪了瘪,低头继续翻她手里的黄历书,她当多大的事呢,屁大点事就一副看透人生的模样。
不过转性了倒是好,瞅着没以前那么不像样儿了,老太太捻了口唾沫继续看日子,初五不行,不宜出行,廖昊宇一看,这是又在看回老家的日子呢,他奶不爱呆城里,舍不得乡下的地和鸡鸭,年年都有这一出。
“行了,就定初七。”廖奶奶把历书收起来,见孙子还皱着眉一脸气愤的样子,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你姐的事有你爹你妈,你愁啥!赶紧写作业!”
见孙子低头写起作业来,老太太起身去房里拿出几包盐干菜出了屋门,嘴里嘀咕着廖妈,“几十岁的人了,养个闺女都养不明白,真是丢人!”
老人家每年来儿子家过个年,这大院里也有相熟的老姐妹,难得过来总要过去唠唠。
到了晚上开饭的点,不用人叫老太太又背着手回了家,饭菜都上了桌,廖青梅正帮廖妈端汤上桌,廖爸在坐在厅里和廖昊宇说话,见她回来,廖爸立马起声喊妈。
老母亲一个人在乡下独居,廖爸心里担心又想念,见了廖奶奶自然是一肚子的话想问,结果老太太压根就不理会廖爸,随意应了一声后,招呼了廖青宇陪她上桌坐着,等吃饭。
廖爸,“……”
一家人吃完饭,廖青梅正要帮着廖妈收拾,廖奶奶就扔出个惊天大雷。“你爹没去世的时候给二妮定了个娃娃亲,过完年就让二妮跟我回去一趟,见见她未来婆家。”
廖爸、廖妈、廖青梅、廖昊宇:“……”
娃娃亲,这是啥时候的事?前世怎么一直没听说过?
廖青梅傻了,再看廖爸廖妈也是一头雾水,廖昊宇更是一口水全喷在了裤腿上,他姐也有娃娃亲?
“妈,这是啥时候的事,我和他爸也没听说过啊!”廖妈试探着开了口,心里惊疑不定,这都新时代了,早不兴娃娃亲那一套了。
再者,闺女刚刚因为方志诚的事儿……廖妈看了眼廖青梅,还好闺女没有掀桌子。
廖奶奶轻飘飘地瞟了廖妈一眼,廖妈就收了声,婆婆积威甚重,廖妈人微言轻不敢再发话,眼刀子射向廖爸示意他赶紧说话,廖爸干咳了两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别瞎琢磨,就是七大队的老顾家,你们爹当年亲自定的。”廖奶奶叹了口气,目光悠悠地看向廖爸,“六九年你爹摔断腿那事你还记得吧,如果不是顾家老头把你爹从山里背回来,你爹早没了。”
“还有你爹过世的那一年,家里只有我和二妮两个,老的老小的小能顶啥用,要不是顾家出面帮着料理你爹的身后世,你爹能不能及时入土为安还不知道。”
“你们要不同意,我也不啥好说,反正你爹早没了,你们不拿他当回事,我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太太有啥办法……”
“妈!”廖爸心里又急又痛,他这工作性质注定了忠孝两难,他对家里充满了愧疚,特别是他爹走的时候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廖爸想起这事就心痛愧疚,眼眶通红,哪里还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廖妈也没好再说话,六九年的时候她肚子里怀着老三,没有回老家伺候老公公,老公公过世的时候又赶上老三生了场大病……
廖奶奶左右看看,掏出手绢抹了抹嘴角,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
把过世的廖爷爷搬了出来,廖爸廖妈默默地消了声,至于廖青梅,完全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且这是爷爷亲自给她定下的……
初中以前她是在乡下长大的,廖奶奶不管她,从小她就跟在廖爷爷屁股后头长大,爷孙俩感情特别深,她不知道父亲的肩膀有多宽厚,但对从小在爷爷肩膀上长大的她来说,爷爷是她幼时最大的依靠。
饭桌没人反对,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说定了,一家人心怀各异地准备着过年的事。
这时候过年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家庭孩子多负担重,生活费有限,准备的零食瓜子也大多是待客用,不过廖奶奶从乡下拎来了不少处理好的腊肉鸡鸭,大大丰富了廖家的年夜饭。
至于娱乐活动,县里的电影院通宵放电影,可惜一票难求,廖家没人想去凑这个热闹。
听说今年是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大家都听到了广播通知,大院里有电视机的家庭早早就发出了邀请,廖妈也和相熟的人家约好一起看晚会守岁。
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春节,廖青梅非常用心,打扫除尘,帮廖妈准备过年的吃用,帮廖奶奶打下手剪窗花贴对联,榨油坨炒瓜子……
忙得不亦乐乎的廖青梅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和方志诚今生第一次见面,竟然来得这样快和突然,她完全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
第四章 今生再遇
年三十廖妈炒菜炒到一半才发现家里的酱油瓶空了,廖爸还在值班得晚上才能回家,廖奶奶领着孙子给老姐妹串门去了,公用厨房里倒是能找别人家借个碗底的酱油使使。
但廖妈心里有气,这段时间这些街坊邻居可没少背地里讲究她家青梅,她就不乐意借她们的东西,干脆打发了在洗菜的廖青梅去代销点打酱油。
提着酱油瓶子,廖青梅嘴里包着廖妈出门前塞嘴里的酥糖就出了大院。
家属大院在驻地和靖北厂区中间,厂区那边有供销社,货物齐全,但今天过年肯定不能营业,旁边村里的代销点就方便多了,离大院虽然稍有点儿远,但是代销点也是住家,把主人喊出来就能买东西。
这时候还没有小卖部,后来大院里有人开了家小卖部,想到那家人家闷声发大财后来买房又买车的,廖青梅在心里暗暗盘算起来。
廖妈性情温和做事却麻利,开个小卖部应该没啥难度,大院门头的房子是公家的,如果谈不下来,大院旁边还有离得近的民居可以租用。
家里有大金鹿,进货也不是难题,廖爸虽然经常要值班,但是正常的休息还是有的。
正想着事儿,前面突然响起了喇叭声,廖青梅抬头一看,是市里路过靖北的中巴车路过,赶紧走到路边等着。
这边的公路非常狭窄,只能容一辆中巴车过路,而且还要防着汽车过去溅起的雪水,没想到廖青梅一停,中巴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廖青梅也没太在意,有些家属离得远,紧赶忙赶火车晚点之类的,经常年三十才赶来大院。
“青梅!”方志诚沉着脸提着行李下来,没想到一眼就看到站在路边的廖青梅,顿时眼睛一热,她瘦了!
意外来得措不及防,廖青梅也没想到下车的人会是方志诚!
此时年轻的方志诚完全没有后来的颓然之气,脊背不再佝偻,神情因为长时间旅途显得有些疲惫,但整个人是精神的,再看到年轻时的方志诚,廖青梅心里更多是陌生和茫然。
原来,方志诚年轻的时候竟然是长这样的么?
随着方志诚下来,还有一个人也跟了下来,方志诚的新婚妻子,方青兰。
两人风尘仆仆,方志诚面容坚毅两手提着大包裹,大跨步走在前头,后头方青兰两手也满满地,小碎步跑着跟上。
此时的方青兰穿着打扮还有些土气,皮肤偏小麦色但五官长得俊俏,身材微胖,正是乡下人喜欢的媳妇模样,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脸蛋红扑扑,见着路人打量她,羞涩地低下头,脸愈发红得厉害,脖子上还寄着廖青梅年前邮过去的红丝巾。
目光在那红丝巾上停了一秒,廖青梅了然地笑了,有些让她耿耿于怀了一辈子的东西真正地从她心里拔去,看向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些怔愣的方志诚,表情平和,“方志诚同志,祝你新婚幸福。”
她以为经历了上一世,她是恨方志诚的,不,应该是恨的!只是她恨的那个自卑不作为的方志诚,而不是现在的方志诚,毕竟他们对以后的事一无所知,十分“无辜”。
“谢谢你的祝福。”沉默了好一会,方志诚才出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在他身后的方青兰,大概是怕见生人,站在后面没动,见两人都望过去,脸上带着怯意,却没忘记冲廖青梅友好一笑。
廖青梅微笑回应过后,准备离开。
“对不起,青梅!”方志诚心里不是不痛,尤其是看到瘦了大半的廖青梅的时候,但是在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就没有了资格,他现在是方青兰的丈夫,方青兰是他的责任,他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何况,那样对青梅也太不公平,想到被寄回的东西,方志诚心底一痛,面上却半点不显。
“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遇到真正疼爱你的人,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比我幸福,对不起!”
此时的方志诚……廖青梅转脸看向他,和后来的那个男人一点也不像,甚至完全像是不同的两个人,贫穷和残疾摧毁了他所有的骄傲,也蚕食掉了他的尊严气魄。
不管他现在是因为他军人的身份使然,还是真心觉得对不起她,能听到一声对不起,廖青梅心底对方志诚乃至方家的怨念多少淡了一些。
廖青梅微微垂眸,再抬眼,眼底释然清晰可见,“谢谢你的祝福,再见。”
“再见!”方志诚驻足,目送廖青兰走远。
直到廖青梅拐进分销点的岔路,方志诚才收回目光,方青兰见着人走了,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志诚哥,她是谁啊?”
方志诚看向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方青兰,嘴角微苦,看她大包小包提得费劲,伸手去接她手里的东西,“一个朋友而已,重不重?我来提吧。”
“不用不用,很轻的,我在家几百斤的担子都能担的。”方青兰忙让了过去,方志诚手上的东西也不比她的少,反而十分体贴他。“咱们快走吧,回,回家就能放下了。”
说起回家,方青兰又羞涩起来,偷偷掀起眼皮看了方志诚一眼,发现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心底微微有些失落,很快又高兴起来,催他,“走吧走吧,今天过年呢。”
方志城点头,继续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带路,方青兰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咬了咬唇匆匆跟上前头方志诚的脚步。
打了酱油再回来时,路上已经没有了方家夫妻的影子,廖青梅无视旁人探究的视线,紧了紧围脖往家里赶。
廖家的团年饭一般都是依着廖爸的工作情况来定,今年廖爸要值班,团年饭提前了几个小时开桌。
饭菜摆上了桌,家里没神龛,但廖奶奶还是准备了祭祖的食物和酒米,摆出廖爷爷的遗相,廖青梅和廖昊宇都跪下磕了头,廖昊宇还代在外工作的大哥廖昊晨磕了头,这些事情做完后,一家人才坐上了桌,正式开饭。
吃过饭廖昊宇就出去疯,廖奶奶指挥着廖妈擀皮包饺子,廖爸则是要回去值班,临出门前叫上了廖青梅,让她送他去。
“你爸这人,真是!你快去快回,多穿点,路上别冻着。”廖妈刚想抱怨廖爸两句,耳朵不好的廖奶像是听得到似的,眼刀跟着就扫了过来,生生掐断了廖妈后头的话。
廖青梅看得忍俊不禁,别看廖奶奶对谁都冷脸的样子,儿子也不例外,但只要儿媳妇敢说她儿子不好……呵呵。
廖爸也是无语,他老娘来了这些天,连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呢,光欺负他媳妇儿去了。
父女俩一起走在院里,廖爸看着廖青梅欲言又止,方志诚回来,还带着娃娃亲媳妇回来了,这消息没多一会就传遍了他们大院。
他们这里虽然也算部队大院之一,但院里真没有高官干部,就几个老退休老首长,平时深居简出的,见一面都很难,大多是像廖爸这样做文职工作的,也有技术骨干,还有附近三线厂的一些高级技工。
大院的人也一样八卦,廖家青梅的事是这几个月来家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父母教育女儿的反面例子,方志诚一出现,还当面遇上了廖青梅,她还在分销点打酱油的时候,消息已经插上翅膀飞到了廖家。
廖爸非常担心廖青梅,就怕她放不下会想岔,男孩子他不怕,但女孩子走错了路要后悔一辈子的,往更坏了想,这几年光他们本地,为情自杀的例子就有好几例,他是做父亲的,他心里怕啊!
“青梅啊!”廖爸现在连重话也不敢说,正斟酌着怎样措词能尽量委婉地让女儿听进去,廖青梅自己先开口了。
还主动挽上了廖爸的胳膊,这个久经风霜的男人,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爸爸,你别担心我,我真的放下了,我见过他的妻子了,挺好的,和他配得上。”
廖青梅把头依在廖爸肩膀上,“以后,我要找一个像爸你这样的男人,舍不得我受一点儿委屈的。”
廖爸深有同感地点头,他的宝贝闺女,他是交到谁手上都不放心啊!
父女俩此时早把廖奶提过的娃娃亲扔到了一边。
第五章 火车遇险
过了年,没呆几天廖奶奶就坐不住了,不是嫌这不好,就是嫌那不舒服,把一家人折腾得够呛。
总算是到了初七这天,一大早廖青梅就和廖奶奶踏上了回乡的列车。
回家相亲!
上辈子,廖青梅也是初七这天准备去找方志诚的,结果车站被无故封锁戒严,原以为今天会上不了车,她就有借口不陪廖奶奶回乡,没想到火车站一路平平静静,竟然安安全全地上了车。
命运如此,廖青梅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跟着廖奶奶上车。
这时的列车还是普快,旧绿皮火车,打扫得干干净净,绿色的硬皮座椅上搭着白色镂空针织垫巾,她坐的硬座窗边,车窗上还贴着大红喜字窗花,应该是客人贴上去的,看着年味十足。
初七坐火车的人不多,车厢里并不算挤,只是从靖北到老家要坐两天一夜,不晚点的话,到家得明天下午三点多,为了省钱,廖青梅是硬座。
一天一夜安安静静地渡过,廖奶奶在卧铺车厢,不需要她时刻守着,只需要饭点准时过去,隔几个小时去看看廖奶奶有什么需要就行,譬如打水、买饭、廖奶奶上厕所时守行李。
没事的时候,她都是端着茶缸打怀开水在硬座车厢那边看书。
火车上自然不是看书的好环境,但让她傻坐着,还不如多看看书,既打发时间说不定还能记下些知识点。
第二天中午眼看着要到饭点,廖青梅书本一夹就往卧车厢去,经过一天一夜的旅行,车上多了许多短途乘客,走道里也站了不少人,显得有些拥挤。
从硬座车厢去往卧铺车厢,中间要经过餐车,正是饭点时间,这时候的人出行大多自备干粮,却也有条件好的结伴往餐车去,挤着走了一截车厢,廖青梅就发现,许多人拿着空饭盆又回来了。
嘴里嘟嘟囔囔地很是不岔的样子,大家议论纷纷的,据说餐车被什么人包下了,不能去吃饭,也不能过路,只让他们干等着,说是说晚一点会开放,但谁知道呢。
到餐车口的时候,果然被人堵住了,两个高壮男青年守在门口,许多乘客正堵在门口要说法。
廖青梅站在一边看着,没去挤也没说话,默默站在一边等着,心里略有些急躁,廖奶奶年纪大了受不得饿,她也不是能忍的性格。
围着的人见说不通,只能渐渐散去。
见人见得差不多,两个男青年附耳密语几句,就有一人先行进入车厢,只留一人看守。
留下的男青年面相有些凶,往门口一站,没人敢靠近。
不过凡事无绝对,没一会就来了个领着小孩的中年妇女,被拦住,女人不干了,揪着男青年说(耍)道(无)理(赖)。
“我是卧铺的,就打这过一路……你这人咋就说不通呢,没看到这儿有孩子吗?……”
男青年就是长得壮,看着挺唬人,遇上女人撒泼照样没办法,急得团团转,偏偏都是急着吃饭过路的人,根本就没人给他解围。
看他半点也没有动手的意思,火车晃动时,孩子站不稳还会先扶一把,就知道肯定不是坏人。
车厢门失守,廖青梅只略微踟蹰几秒,就侧身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廖奶奶不能饿,饿到了脾气会更坏。
“不能进啊,同志……同志……”
餐车里只有寥寥数人在用餐,看似在闲适地吃饭,实际上却非常非常安静,对于她的突然闯入,没人感到惊讶或者不应该。
明明没人对她投去丁点多余的目光,但廖青梅却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让人心里发毛。
廖青梅皱着眉,有些不对劲。
不动声色地往硬卧车厢走,打菜师傅竟然是先前守门又提前离开的那一个,胸前的铭牌上写着王大宝三个字。
廖青梅面无表情,路过时顺口问了下菜式价格,目光略过菜色,停在他干爽的握勺大手上,廖青梅目光微缩,心里已经后悔起来。
但此时已经是进退两难,红唇微抿廖青梅步调半点未乱,强自镇定地往下一节车走去,心里安慰着自己走过去,就没事了。
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顾铭朗从廖青梅进来起,眼角余光一直留守留在她身上,扫了眼心虚低头的王大宝,顾铭朗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
真会替他找事!
伴随着长长的口哨声,顾铭朗长腿一伸,搭到对面无人的座椅上,嘻皮笑脸地道,“大妞儿,这里被包场了,哪来的回哪去。”
头发凌乱有些油,大冷天的军绿人民装上衣大敞,露出里头的旧线衣,裤子灰扑扑的,脚下却蹬着一双崭新蹭亮的皮鞋,见廖青梅打量他,挤眉弄眼地冲她吹口哨,怀里还揽着个年轻女孩。
他身边的女孩倒是满脸正气,还冲廖青梅歉意地笑了笑。
他们俩对面坐了个面色苍白虚汗直冒的貌美……少妇,眼神凌乱又有些急切地看着车厢门,廖青梅扫过少妇丰满的胸脯上的渍印,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太不正常了,现在离开还来得急吗?
没等廖青梅做出行动,前面的车厢门被推开,走进来个膀大腰圆面相普通的汉子。
看到少妇,立马笑着走过来,“娇娇。”
“熊哥!”叫娇娇的少妇立马站起来,急切地喊了一声。
顾铭朗目光倏然微利,少妇哆嗦着唇瓣缓缓坐了下去,廖青梅寒毛竖了起来,下意识退后一步,险些踩到后面的人。
正是先前扯皮的带孩子妇女,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唉,你这小姑娘,你没长眼啊!差点踩到孩子你不知道啊!赶紧让开……”上手推了廖青梅一下,没推动,猛地一推,“你让开啊!”
廖青梅被这中年妇人推了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好在她反应机敏,长腿一抬直接跨过了横亘在中间的那条腿,避开人直接扑到车壁上。
和熊哥错身而过的瞬间,露出紧随在他身后猥琐矮小的男人,男人吊三角眼扫过她的一瞬间,廖青梅仿佛感觉冰凉的蛇信子在她身上扫过,让人心底生寒。
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廖青梅赶紧快走几步推开车厢门走进下节车厢。
也就是在她抬步的那一瞬间,少妇突然站起来尖叫,“熊哥!快跑!有公安,孩子在阿翠那里,货都在孩子身上。”
说的是山区方言,廖青梅任妇女主任期间,村里曾有过远嫁来的山区媳妇,她为了做好工作,不仅教她们本地语言,还学会了她们的方言,只一瞬间就听懂了女人的话。
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正好看到猥琐男人透过玻璃放大而显得格外凶狠的脸。
廖青梅立马地就抵住了车厢门,完全没有经过半点思考。
车厢里很快打斗起来,猥琐男立马开始撞门,廖青梅死死地扣住门,拼命抵住,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经过半分思考。
撞不开门,猥琐男阴狠地看了她一眼后,被迫加入身后的战局。
扣着车门的手心一片潮湿,虎口全麻,心里乱糟糟地没有头绪。
回头想要找人帮忙,扭头看过去,卧铺车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有那好奇伸出半个头打探的,也在廖青梅看过去的瞬间,嗖地缩了回去。
“嗷……儿子啊!我的孩子!”车厢里突然传来凄厉的哭泣声。
正混沌迷茫的廖青梅精神一震,定晴看过去,熊哥正掳着哭泣挣扎的小男孩,背对着她一步一步退过来。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廖青梅心底一抽,丧子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几乎让她站立不住。
“熊老六!放下孩子,一切好说。”顾铭朗面容冷肃,一眼也不错地盯着熊老六。
“再靠近我!别怪我心狠!”熊老六舔了舔干枯的嘴皮,眼神收缩手上渐渐用力,孩子的声息渐小……
看向被拷住的少妇和猥琐男,“放开我的女人和兄弟,让我们走,不然你知道后果!”
小男孩已经哭不出来,眼晴瞪大脸色渐渐变青,他母亲白眼一翻,急晕了过去。
廖青梅的手心紧了又紧,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怎么做才是对的,她完全没有办法看到一个孩子在她眼前出事。
她看向顾铭朗,他的注意力明明一直在熊老六身上,但她直觉认为,他一直在关注着自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可以相信你吗?
顾铭朗冷肃着一张脸,只余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廖青梅却莫名感受到了肯定,或许只是她自欺欺人,但这一眼对她非常重要。
缓缓松开扣着门的手,一点点往旁边的死角挪去,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怕被精神高度紧张的熊老六发现。
车厢的保洁做得非常好根本就没有可以用做武器的东西,廖青梅紧了紧手里的空茶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一点也不勇敢,她心里很害怕,但她不能退!
“熊老六,你的要求我都答应,都答应,你先放下孩子。”没人看到顾铭朗收紧的双手和后背的冷汗。
“我凭什么信你,你先把人给我放了!”
得到顾铭朗的回应,熊老六的手松了松,又能听到孩子微弱的抽泣声。
廖青梅耳里里嗡嗡的,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但孩子哭泣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耳中,还有熊老六的脚步声和车厢门被顶开的声音……
第六章 被壁咚
随着茶缸落地的哐铛声,熊老六捂着被砸破皮的额头,一脸懵逼地看向廖青梅,脸上写着三个大字,你他娘又是谁?!
与此同时熊老六举得蒲扇大的手往廖青梅扇了过去,廖青梅瞬间就白了脸,想躲开想逃跑!可是他手里还有孩子!
拼了!廖青梅赤红着眼睛,猛地往前一冲,眼疾手快地从被砸得脑子来不及反应的熊老六手里抢过孩子。
“蹲下!”顾铭朗一声厉喝,意识和身体几乎分离的廖青梅迅速又木然地搂着小男孩蹲了下去。
伴随着拳脚击打的声音,不时感觉有腿风扫过头顶,廖青梅耳中只剩下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身边的一切似乎离她很近又很远,变得不真实起来。
廖青梅被扶起来的时候,腿还是软的,小男孩刚从她怀里冒头,就被已经清醒过来的母亲抢了过去。
劫后余生,母子俩抱着痛哭起来。
“小心!”廖青梅腿一软,陷些摔倒,顾铭朗大手一捞把她固定在怀里。
男人难闻的汗味混杂着浓郁的烟草味一下子涌入她的鼻腔,声音渐渐回到她的耳边里,身边的世界一下子真实起来。
醒过神来,廖青梅才发现自己被人搂在了怀里,腰身被牢牢地固定着,身体紧贴着对方。
流!氓!
老思想的廖青梅一下子就躁红了脸,猛地推开顾铭朗,冷眼睨了顾铭朗一眼,扶着车壁,弯腰捡起地上的课本和摔坏的茶缸,准备离开。
“同志,先别走,还有问题需要你配合了解一下……”顾铭朗伸手要拉住她,被廖青梅躲开,冷冷地看向他。
这样的眼神,像是受到威胁的小兽,凶狠实际却没有半点杀伤心,但还是让顾铭朗心头一颤,默默放下手。
“我是顾铭朗,这是我的工作证,你可以相信我。”顾铭朗拿出证件,想心平气和地同她谈一谈,“今天的事情很危险,如果不是你,那个孩子极有可能……”
可惜廖青梅正眼都不愿意看一眼,也不愿意再听他的话。
刚刚砸人时用力过猛,整条手臂都有些麻痹,还一抽一抽地痛,不过她完全没心思在意这些,她现在头疼的是廖奶奶。
等了廖青梅近一年小时的廖奶奶,果然很暴躁。
廖青梅捏着鼻子赶紧拿着饭盒去打了饭菜来,餐车秩序已经恢复,饭菜送到眼前时廖奶奶寒着脸手一挥,差点直接打翻饭菜。
旁边的乘客忙劝廖奶奶,但廖奶奶可不是听人话的性子,冷冷地瞅了说话的人一眼,多管闲事!
都是好面子的人,劝说的人同情地看了廖青梅一眼,走开了。
廖奶奶冷脸坐了会,就开始数落廖青梅,前世的她听烦躁会直接和廖奶奶怼起来,现在再听反而莫名有些怀念,廖青梅眼眶微热,吸了吸鼻子,努力吃饭。
小丫头这是委屈了?顾铭朗站在过道听了会,见廖青梅垂着脑袋边听训边吃饭偶尔还煞有其事地点头的样子,嘴角勾了勾,揣着裤兜转身离开。
“顾队?”还穿着大厨制服的‘王大宝’,实际是顾铭朗临时助手的郭平安疑惑地看向他,不是要找人问话的吗?
顾铭朗看了他一眼,还是个刚入警队的小青年,屈指弹向他的大脑门,伸手点了点他胸口的铭牌,“王大宝~行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去,看看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队长,我叫郭平安,你可以叫我小郭,我……”
顾铭朗看了他一眼,郭平安缩了缩脖子,摸着脑门离开,顾铭朗回头看了眼正吃饭的祖孙,扭头跟上。
吃完饭,廖青梅帮廖奶奶把开水打上,在铺位上守了会,等廖奶奶去完厕所回来,拿起课本打算回硬座去继续看书,离下车还有段时间,她留在这里也只会碍廖奶奶的眼。
餐车恢复供应的消息刚刚传到各车厢,现在都快两点了还不停地有人往餐车涌,快要出餐车的时候,廖青梅被人挤了个趔趄,眼看就要撞到旁边的椅背上……
被人护着揽进怀里的时候,耳边传来悠长的口哨声,鼻间涌动着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味道,廖青梅眉心一皱,正要把人推开,腰身却被牢牢地箍住,顾铭朗唇角微勾,“我又救了你一次。”
“臭流,氓!你放开我!”什么救不救,她根本就不需要。
“别动!”人很多,顾铭朗护着她挤出车厢,到了车厢连接处才放开她。
几个大老爷们正抽着烟,见他们姿式暧昧地挤过来,意味不明地嘿嘿笑了两声,转个身,把角落里的地方让给他们俩。
廖青梅退到角落,警惕地打量着顾铭朗。
“在餐车,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顾铭朗靠近廖青梅,挡住身后探究的目光。
顾铭朗一靠近,廖青梅就感觉到了极重的压迫感,她一六八的身高在顾铭朗面前完全不够看,仰头太辛苦,廖青梅别开脸,“什么不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嗯,不明白。”顾铭朗点着头低笑着又逼近了些,目光停在廖青梅的侧脸上,一路下滑,落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的脖子上,皮肤上的细绒毛仿佛都在发着光。
顾铭朗眸光微缩,那种心脏被攥紧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突然笑起来,凑近道,“妞儿,叫什么名字?”
这满身的匪气和油腔滑调的语气,听得廖青梅直皱眉,转脸看向他,这人真是警察?
“顾同志,有话好好说,可以不用离这么近的。”廖青梅推开他,尽量离远一些,“我就是无意中闯入的普通乘客,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先回车厢了。”
廖青梅从他胳肢弯里缠过去,刚走两步,右手臂被顾铭朗拉住,“徐凤娇说的话,你听懂了是不是?”
徐凤娇是谁廖青梅根本就不认识,正要挣开顾铭朗一个反手擒拿痛得差点让廖青梅哭出来。
“我有理由怀疑……你受伤了!”顾铭朗忙松开手,旁边围观的人都吓得退开了些,原以为是闹架的小俩口,怎么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顾铭朗拉住廖青梅,上手就要替她检查。
“神经病!臭流!氓!我不是你的犯人,滚蛋!”廖青梅气愤地拍开他的手,捂住手臂,怒瞪着他,“徐凤娇是哪个,我根本不认识!”
说完气冲冲地往回走,走两步回头看着跟上来的顾铭朗,“还有,你别再跟着我!咝……”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有病吧你!”正好旁边的乘务员从休息室里走出来,顾铭朗亮了一下工作证,就把廖青梅拉了进去。
“你有药吗?”被推进去时,突然听到顾铭朗这么问,廖青梅心里一咯噔,这人?不会和她一样吧。
站稳后,廖青梅忙回身问他,“你看过德云班主的相声?”
“什么相声不相声的。”顾铭朗正拉住乘务员问话呢,抽空回了她一句,乘务员摇头,顾铭朗让他去找医务组,看看有没有肌肉拉伤用的药。
休息室本来就很小,顾铭朗一进来,廖青梅能占据的空间压缩了大半,可恨他居然还把门给关上,两人几乎贴着站在了一起。
“你想干嘛!”廖青梅怀疑地看向他,往后又缩了缩,尽量离他远一些,这人怎么越看越不怀好意。
“受伤了怎么不说?衣服脱掉,我检查一下。”顾铭朗不悦地看向廖青梅,见她眼底的防备更重,不由得失笑,屈指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把手抽出来就行,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
别说,廖青梅确实长得漂亮,大眼睛小嘴巴,鼻梁俏立,皮肤像廖妈,生得特别白,眉眼黑白分明,嘴唇天生红润,文艺点儿形容,眉目如画是半点也不夸张。
先前她还有些婴儿肥,大病一场过后,整个人都瘦了许多,补了挺长一段时间,身体是恢复过来,人却依然保持清瘦,略显瘦弱,看着有些弱不禁风,多了点林妹妹的气质,却也显得眼晴更大了,乌闪闪的特别引人注目。
尤其是冷眼盯着人的时候,水汪汪的眼晴,长睫毛一颤一颤地,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顾铭朗想去摸摸那小刷子似的长睫毛,怎么就长这么长呢?
被廖青梅一瞪眼,忍住了。
乘务员找了瓶红花油过来,廖青梅死活不乐意当着顾铭朗的面把手臂抽出来,气得顾铭朗跳脚,“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给你看看,别耽误了。”
“我可给你说了啊,这小伤不治可会出大问题。”视线扫过她手里的课本,“还在上学?这要是伤到了神经,说不定以后连写字都有问题,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要是手出了问题……哎……”
廖青梅就淡淡地看着他演戏,捂着胳膊不肯动,本来已经不那么疼的,还不是他乱扣人,才会变成这样的,“男女授受不亲,不懂?还要我教?你去找个人来给我看吧,我不走。”
“咳咳,小小年纪,装什么大人……行了行了,别这么看我。”顾铭朗干咳两声,后退一步,“好好呆着,我去给你找能给你上药的人来。”
“老实呆着啊!”出门前顾铭朗还仔细叮嘱,要不是乘务员不在,估计他还得拉着人看住她。
确认顾铭朗消失在了人堆里,廖青梅撕了一页纸,写下几个字,折成飞机放在书桌上,怕被吹走,用旁边乘务员的茶缸压上。
等顾铭朗领着刘玲玲回到休息室时,里头早已人去车空。
第七章 留下线索离开
“顾队?”刘玲玲就是先前和顾铭朗演情侣的那个,一脸正气的姑娘,同时也是市刑侦大队实习警员,此次行动唯一女警。
让别人来顾铭朗不放心,特意把刘玲玲找了过来,没想到竟然被个小丫头片子摆了一道。
顾铭朗摸出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嘴角微翘,小丫头片子打量着他找不到她是吗?
这辆列车早就被管制起来,所有上车的旅客都有记录,不过,顾铭朗嘴角一勾,现在去找列车长要花名册太麻烦,不如直接去卧铺车厢找小丫头,“你先回去守着,想办法撬开徐凤娇的嘴,她肯定知道什么,我去找人。”
“等等,顾队,这个……”刘玲玲注意到桌上被轻压着的纸飞机,乘务员应该不会这么无聊,而且这纸明显是作业本撕下来的纸条,拿起打开一看,脸上表情微变,忙喊住顾铭朗递给他,“看。”
熊老六是他们此次行动的最大目标,他身边的猥琐男是他的得力助手,名字不知道,代号老黑,而徐凤娇是熊老六的情妇,他们喜欢在火车上接头,方便上下车逃窜,现在虽然抓到了熊老六,但是他们交易的货物却一直没有找到。
顾铭朗看着纸条上的一行字,字迹隽秀:孩子在阿翠那里,货在孩子身上。
孩子?顾铭朗脑海飞速运转起来,他们是在上火车前就抓到徐凤娇的,她当时是一个人,上火车后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孩子和阿翠,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玲玲也努力回忆起来,两人魔怔了似的,一个斜靠在小桌上,一个倚在门口,一动不动。
不对,顾铭朗摇摇头,小丫头留下这句话不会没有理由的,她路过他们时,看了徐凤娇一眼,还在……在徐凤娇的胸口处多停了几秒。
胸口?对了,胸口!
“徐凤娇正在哺乳期,我们是在她上车的前一秒抓到她,你有没有印象,徐凤娇前一位上车的乘客是什么样子?”顾铭朗眉头紧锁,行动的第一个瞬间像电影镜头一样慢慢在脑海中播过,突然暂停在他们行动的那一瞬间,“快排查所有车厢,注意带着孩子的女人,尤其是徐凤娇最开始准备上的那个车厢,重点排查。”
顾铭朗看了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火车进站,速度!”
话音一落两人飞快地行动起来,各个车厢逐一排查,很快就在四车厢口找到了神色可疑准备抱着孩子排队准备下车的阿翠,而襁褓底下果然正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任务圆满完成,不仅人脏俱获,还抓到了熊老六的得力助手,算是此次行动的意外之喜,特别行动队都松了一口气。
卧铺车厢里,顾铭朗看着空荡荡的床铺愣神。
“小伙子找那对祖孙啊,刚刚那一站下车啦,啧啧,小姑娘漂亮又乖巧,照顾得周周到到的,难得孝顺啊,那老太太哟,真是不好相处,要是我有个这么可心的孙女儿就好喽……”对过铺的一个老奶奶连连摇头,十分可惜的样子。
竟然下车了,顾铭朗心里竟生出陌生的怅然来,他还不知道小丫头片子叫什么名字呢。
回到被他们占据的车厢,几个主犯被铐在一起,刘玲玲正抱着孩子哄着,见他一个人过来,“顾队,人呢?那位女同志可是立了大功,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顾铭朗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伸手逗了逗她怀里什么也不知道的小胖子,“走了。”
走了?刘玲玲看了顾铭朗一眼,想起刚刚抓人的时候好像听到火车停靠了一个小站,估计是下车了,见顾铭朗漠不经心的模样,没有多说什么,转脸继续逗怀里的小胖子,孩子的父母犯了罪,但孩子是无辜的。
顾铭朗看着小胖子滴溜溜的大眼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有一双杏眼晃来晃去。
……
廖家老屋还是廖爷爷当初砌的半砖半泥结构的老屋,除了再向的主卧和堂屋,其他屋子光线都不好,三间正屋旁边是菜园,菜园旁边是廖爸两兄弟凑钱打的摇井。
菜园里什么菜也没有,一颗老枣树光溜溜地立在角落里,旁边长了好几颗小枣树,细细的也不知道长不长得大。
回了家,廖青梅先去看了二叔和小婶,又去几户邻居家坐了坐,晚饭直接在二叔家吃的,廖奶奶不乐意和她一起睡,晚上她被安排和堂妹廖青兰睡一屋。
没错,小堂妹也叫青兰,和方志诚的新媳妇一个名,这也算是时代特色了,廖爸那一辈爱取红名,到了她们这一辈,女孩子除了红名就爱取梅兰竹菊这些,她的青梅虽然没有那么泛滥,却也不少。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何况她早就放下。
因为还要赶着开学,廖青梅能在乡下呆的时间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天时间,第二天一早廖青梅就拎着香烛鞭炮就和二叔一起去廖爷爷的坟上磕头。
廖青梅跪在坟包前,心里怅然万分。
想到前世自己刚被父母接回城里时,曾经对着廖爷爷的牌位许愿,会常常回来看他,这个诺言却在嫁去方家后,一次也没有实现过,廖青梅的眼眶瞬间通红。
哭着在心底默默道歉,这辈子廖青梅不敢再许下这样的诺言,但她知道她一定会常常回来。
磕完头和廖二叔一起把坟头的杂草拔干净,又添了新土,两人才回家。
家里廖奶奶自己单独开火,老人家口味淡,不爱吃小婶做的重盐重辣的口味菜,她们姐弟几个回老家都是在二叔家里吃住,也就大哥和弟弟回乡时能得老太太青眼,偶尔会来二叔家陪吃个一两顿饭。
至于廖青梅,老太太向来不待见。
平日里廖奶奶的日子过得挺悠闲,尤其是现在农闲,除了喂喂鸡鸭没什么活,吃过饭碗筷泡在水里小婶会来洗,老太太收拾利索就去村里串门。
村里的老头老太太们爱聚在一起闲话家常,或者摆上一桌打打牌下下棋,炫耀儿孙,骂骂不孝的儿女。
廖青梅陪着去坐了会,然后哭笑不得地默默回了二叔家里。
和廖奶奶一起的老头老太太们,不是眼花就是耳背,大家聊得是热火朝天,但是呢,都是各说各的,你说东家事我说西家事,你来我往牛头不对马嘴,还聊得特别起劲。
“你奶就那性儿,你别管她。”小婶瞅着乐得不行,一边纳鞋底一边同廖青梅说,指着旁边写作业的廖青兰,“兰兰有不会的就问你姐,你姐聪明着,当年小学可是全校头名,不会就问,听着没!”
廖青兰比廖昊宇还小一岁,今年才十三,延续乡下上学晚的传统,今年才上五年级,正是爱玩的时候,听到小婶的话,暗暗翻了个白眼,心底很不以为然,嘴里“嗯嗯”地胡乱应着。
晚上刚吃了饭,廖奶奶就背着手踱着步子到了二叔家,说是和人老顾家约好了,让廖青梅后天收拾收拾,跟她去相看。
为什么要后天,据说顾家孙子因为紧急任务,被抽调了,得后天才能回来。
竟然来真的,廖青梅懵了懵,今天一天老太太就在村里转了转,见的都是同村的老头老太太,没见她有什么特别的行动啊?怎么就和人约好了呢?
想到奶奶们的聊天盛况,廖青梅非常怀疑这个约定的真实性。
还有这相看,不是一般都在女方家吗?怎么她要跟着廖奶奶去男方家?合适吗?
不过廖奶奶都拍了板的事,她反对也没用,廖二叔问了下情况,得知是他老爹生前定下的,确认确实有过娃娃亲这事后,便丢开不管。
这事是廖爷爷做主定下的,又是廖奶奶牵起线来,他一个当儿子的除了支持好像也没啥能干的。
再说了,他一个当二叔的,也不能给侄女做主不是,他大哥大嫂还在呢。
小婶倒是有话想说,被廖二叔阻止了,老太太这脾气,当媳妇的还是忍着点比较好,没见着大嫂遇着老太太都要退避三舍吗。
“你这人,就你是孝子是吧!青梅是你亲侄女,还不兴我问问?关心关心?”廖奶奶一走,小婶就揪了廖二叔一把,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才解气,转脸看向廖青梅,“青梅啊,这事你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就是先陪我奶回来看看。”廖青梅帮着收拾茶碗,“反正看不对眼,我奶也不能强迫我嫁啊,再说我还得念书呢,这事不急。”
“你问青梅干啥,她一丫头能做什么主。”廖二叔拉了小婶一把,“青梅你别想太多,你奶奶就是性子不大好,看人的眼光是没得话讲的。”
老太太虽然和两个媳妇处不好,但媳妇确实都是她挑的,廖爸兄弟二人的小家庭都挺和睦顺遂,村里不少人家相看,都是挺人来请老太太呢,廖二叔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太太眼光是不错,可这是以前那时候吗?现在国家提倡婚姻自由,还不许我问问青梅的想法啦!还好青梅不像你们俩兄弟,自个有主见,哼!”小婶横了小叔一眼,把大茶缸里剩下的茶水都倒给他,接过廖青梅收起的茶碗,一扭身就出了堂屋。
“还好青兰不随你,要随了你这性子,我这一辈子还有啥指望。”
当着孩子的面夫妻俩闹起小口角,廖二叔不好意思地冲廖青梅笑笑,让她没事回屋里看书去,自个背着手出了屋,他这做二叔的,虽说拿不了主意,但怎么也得去打听打听。
这一打听,倒是也打听出门道来,顾家家境不错,和廖青梅订亲的那一个人品好有能力,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孩子幼年失双亲,由爷奶抚养长大,这要有些讲究的人家,都不看好这样的婚事。
少失恃怙说明那孩子命硬,克亲,不是好结亲的人家。二叔夫妻俩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事还得让廖青梅自个拿主意。
廖青梅没这方面的讲究,何况她也没真心处这个对象,不过是想安安廖奶奶的心,走个过场而已。
至于克亲,廖青梅自嘲地笑笑,她自己的八字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八章 正式相亲
第三天一大早,廖青梅就被廖奶奶从被窝里挖出来,换了一身最体面的衣裳,洗脸梳头擦香。
说实话,这大冬天的都是大棉衣裤花罩衣,有什么好打扮的,打扮了也看不出什么来,廖家的条件就是普通人家,她也就那么一身能出门做客的罩衣外裤。
廖青梅往镜子前凑了凑,除了精神点和平时根本就没区别。
扎辫子的时候,廖奶奶还一个劲地在嫌廖青梅不该把大辫子给绞了,现在头发短得只能编两个短短的小羊角辫在两边。天知道因为要上学,廖青梅十五岁起就是这发式了,可廖奶奶心思只在孙子身上,竟然从来没注意过。
再不介意,廖青梅也有些心塞,这是她亲奶啊!
从廖家村去顾家所在的村子,走路得半小时,路上并不好走,天虽然晴了,可雪还没化呢,这时候又没有水泥路柏油路,二叔家有自行车,廖青梅可不敢骑,摔着自个没事,摔着廖奶奶事就大了。
收拾利索,廖二叔赶着家里的牛拉着板车把祖孙俩送了过去,进去问了声好就打道回府回家待客,这还没出年呢,家里总有客人来,他不好不在家,说好了午饭后再来接她们。
顾家的生活水平明显比同一个村里的人家高出一大截,看着他家围出个小操场似的院子就知道,窗户和门框都是新刷的绿油漆,没沾半点灰,院里搭的车棚里还停了几辆自行车。
八零年初,自行车虽然已经不算稀罕得不得了的物件,一家人有一辆已经是不错的人家,廖青梅数了数,不少,整五辆。
进了堂屋就迎出来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顾家爷爷和顾家奶奶,堂屋里还坐着一圈人,有近亲有邻居,听顾奶奶拉着她的手一通介绍下来,除了最开始的顾小姑和顾姑父记住了,其余人都有些混乱,好在也没人细究这种问题。
扫了一圈,顾家小孩子们都在院子里玩耍,顶小的被大人抱在了怀里逗着,廖奶奶正和顾家爷奶在说话,屋里似乎没有年龄相当的男青年,就连几个姑父姨父辈的男性长辈也在最初的寒暄过后,去了别的屋。
不过,她就是来走个过场,老老实实地在廖奶奶身边坐着,有人问话,她就回答。
看了眼聊得正热络的三位老人,廖青梅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她现在信有娃娃亲这一回事了。
三个老人说话的话题都是廖爷爷,及从前如何如何,各种追思怀念,说得多了两个老太太还掏出手绢抹了抹眼睛,顾爷爷的眼眶也红得吓人。
廖青梅也想爷爷了,他爷爷人特别爽朗讲义气,好打抱不平,说不好听点就是好管闲事,但以理服人,在四里八乡非常有威望,最疼爱她这个自小在他膝下养大的孙女儿。
说着自然也提到了亲事,老人们谈得热络,但陪坐的几位眼神都变了。
对这门娃娃亲的态度,屋里的人显然态度不一,有打量她的目光,也有鄙弃不屑的目光,有的干脆就当她们祖孙不存在,故意聊得哈哈大笑,非常没有礼貌。
廖青梅现在就只盼男方赶紧出来,大家走个过场,早点散了,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当猴子给人观看,算是个怎么回事。
聊了好一会,也不见再有人来,廖青梅的个人情况也被问了个遍,听说她今年二十了还在上高三,屋里人眼神都有些不对了,她也懒得解释是入学晚的原因,她更没必要向她们解释。
“我说妈,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娃娃亲!这事你们问过老三的意见没有?”顾小姑就是那个鄙弃半点不遮掩的人,她上下扫一眼廖青梅,长得倒是不错,看这穿衣打扮,家里条件估计不怎么样,要是结了婚,穷亲戚一大堆,那可不行。
她们顾家条件再好,也经不住穷亲戚盘刮打秋风的。
见廖青梅抬眼看过来,顾小姑眼波一横,看向了上首的三位老人,“要是老三战友们知道了这事,还不得笑话他,说不定还得影响老三以后前途。”
“你懂个什么,老一辈定下的亲事,哪有你说话的地方!”顾爷爷眉毛一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大家屏息静气,堂屋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廖奶奶看了看顾爷爷又看了眼同样气到站起来的顾小姑,瘪瘪嘴不说话。
“怎么就没有我说话的地方了,这里我娘家,老三是我亲侄子,当年哥嫂没了,是我一手带大他,合着我现在连替他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是吧!”顾小姑也怒了,指着廖青梅,十分看不上眼的样子。
“这么大个姑娘了还在上高三,这要是运气好考上了学校倒是好,但老三不还得等几年,爹,您老想这没有,老三今年都二十八了,别人有他这么大,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就因为您老在他耳边说什么娃娃亲,娃娃亲的!才让他拖成了个老大难!二哥二嫂走得早,拖到现在连个后都没有。”
“……你!”顾爷爷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顾小姑一昂脸,满脸不服气。
大家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站出来说话,顾姑爷听到动静从隔壁屋里出来,忙去拉她,“你看看你,怎么能这么跟爹娘说话,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这是实话实说,就这模样条件,差我们老三太多了。”顾小姑翻了个白眼,细声嘟囔着。“我家老三可是要娶媳妇的,又不是要养闺女。”
顾姑爷瞪了她一眼,忙又看向廖奶奶,鞠躬道歉。“嫂子,您大人大量,别和青青计较,她就是嘴巴坏,没脑子,说话不过心,您老别上心。”
廖奶奶没应他的话,突然背着手站起来,眼风扫了下廖青梅,廖青梅精神一抖擞,立马站起来跟上。
“顾老弟,这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我家青梅也是个秀气姑娘,没有半点拿不出手的,咱们家也没上赶子想往你家门攀扯,这事要不是您老年前给我提了,我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把孙女往回领,可我这万万没想到,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受个小辈的气。”说完背着手领着廖青梅往出走,路过顾小姑身边时,停了一步。
“我家青梅上学晚,碍你事了?吃你家粮花你家钱了?我家青梅还姓廖呢,有我老太太在,哪里轮得上你这么个四六不懂的东西来挑理。”
亲奶,威武!
廖青梅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乐颠颠地扶着廖奶奶出了顾家,顾爷爷顾奶奶上来拉人都没拉住,留饭的话廖奶奶也只当没听见。
“这婚事成不成还两说,饭就不吃了,等你们一家统一了意见再来找我说。”
廖奶奶这耳朵,真说不清是真聋假聋,你平时和她说话吧,说小了她听不见不待见你,可你小声讲坏话的时候,她倒是一句不漏地全听在耳里。
虽然廖奶奶出了顾家门就甩开了她的手,不过只要一想到顾小姑被气得嘴角发抖的样子,廖青梅半点也不介意廖奶奶的冷脸,笑呵呵地又凑了上去,“奶,路滑,我扶着您点。”
廖奶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也没甩开她的手。
廖二叔得午饭后才来接,这回也没地儿喊车,好在两个村也不远,祖孙两个便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远远开来一辆吉普车,速度还挺快,廖青梅赶紧扶着廖奶奶往路边让让,路上有烂泥,这种汽车一过,不避远一点肯定得溅一身。
“奶奶好。”没想到车到眼前居然停下了,顾铭朗一身绿军装从车上跳下来,冲廖青梅挤挤眼睛,上前搀扶廖奶奶。
“奶奶,您这是往哪去啊,这天冷路滑的,我送您一程吧。”
“……”廖青梅,奶奶喊得这么亲热,你谁啊,和你很熟吗?
顾铭朗突然出现,热情地提出要送廖奶奶回家,看了眼泥泞的土道,再看自己和奶奶脚上的棉鞋,廖青梅没有拒绝,反正她不吃亏。
路上顾铭朗倒是想套话,却没摸清廖奶奶的性子,说客套话时廖奶奶还应了两声,问烦了直接甩冷脸,得了好几个冷脸后,老实了。
最后还是廖青梅看不过去,主动告知了自己的名字才算消停。
“火车上,为什么不辞而别?”顾铭朗边开车边从倒视镜里看廖青梅,小姑娘今天肯定特别收拾过,看着又漂亮了几分。
“……”廖青梅转脸看了下一本正经的顾铭朗,这人是不是傻?
什么叫不辞而别,他们根本就不认识需要辞吗?再说了,到站了不下车,有病吧!
“到站了。”
顾铭朗喉头一哽,确实是个强大到无法辩驳的理由。
两个村不远何况是坐吉普车,几句话没说完就到地方,把廖奶奶扶下车,廖青梅就被顾铭朗拉到车的另一边。
“你放开我!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警告你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廖青梅甩开手四下看了看,还好没有来看西洋景的村民,不然被人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怎么说得清。
顾铭朗放开她,拉开车门翻找着什么,廖青梅摸了摸手腕没动,倒要看看他想干嘛。
“伤好了吗?有没有好好上药?”一瓶药油塞到了廖青梅的手心里,双手相触的温度还留在指尖,廖青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好一会,她才握紧手心的药油,转身往屋里走,“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顾铭朗笑了笑,见她拐进堂屋不见了人影,才跳上车驱车离开,他还得赶回家,爷爷电报发得急又没说清什么事,看了眼时间,脚下油门一踩窜出去好远,他好像已经晚了挺久。
家里气氛冷冰冰的,小姑和爷爷明显就是在置气,顾铭朗估摸了下形势,眉眼一弯,先去哄顾奶奶去。
晚间二叔小婶细问起相亲的事情,廖青梅寻摸着顾家人的态度,觉得这个所谓的娃娃亲大抵会作废,和二叔小婶说了下情况后,就回屋睡了。
她很满意这个结果,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却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家里会迎来几位不速之客。
第九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
正月里客人多得很,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都有个不变的主题,那就是七八姑八大姨的花式催婚。
这时候,村里姑娘们到了廖青梅这个年纪大部分都成了孩子妈,甚至两个孩子的妈,对于廖青梅居然还在念书,许多人表示不理解,再三询问她为什么不结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热心点的还琢磨着要给廖青梅介绍对象。
一个上午,廖青梅已经被无数个热情的婆婆姥姥问过个人情况和择偶要求了,好不容易送走串门客人,没来得及缓口气,廖青兰又跑来告诉她,顾家来人了!
什么?!
昨天不是谈崩了么?怎么今天就来了?
廖青梅此时正在厨房帮忙准备晚上的饭菜呢,闻言哪里还顾得上厨房这一摊子,忙脱着袖套就往外走,不管怎么着她这个当事人总要在场吧。
结果她拽着袖套刚跨出门,就撞见走到四下探看到厨房门口的顾小姑,廖青梅此时的形象说不上好,头发随意地挽在后头,袖套刚脱到一半,一身打扮看着挺利索,穿的却是小婶的旧衣服,为了方便干活换上的。
“啧,啧!”顾小姑横了廖青梅一眼,意味不明地啧了两声,探头看了两眼厨房,扭身又回了堂屋。
廖青梅扫了扫身上的衣衫,黑底暗花的旧棉袄,看着虽然旧了点,但干净整洁补丁少,怎么就碍她眼了!
原本她努力说服自己,如果对方人品没有大问题题能处就先处着,毕竟她以后总是要结婚的,这时候可不像后世,只有女方有能力,想单着就能单着,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廖爸廖妈考虑,那些闲言碎语,她不想他们无端承受。
但现在,就凭有个这样性情的小姑,那是坚决不能了!
“青梅,过来。”小婶站在堂屋门口招呼她过去,脸上的神情看着有些不大好。
屋里廖奶奶脸色冷冰冰的,本就严肃的一张脸现在板起来,更加吓人。
廖奶奶心情很不好,和堂屋里的客人有关!
顾爷爷和顾奶奶的表情讪讪的,看廖青梅的目光带着惋惜和歉意,廖青梅不厚道地乐了,看来这婚事是真要黄。
瞅着廖奶奶的脸色,廖青梅压下心底的惊喜,老老实实地走到廖奶奶的身边,脸上适当摆出不知情兼受害者的委屈神色。
不管她自已心里有多不乐意这门婚事,多高兴顾家来退婚,这种时候,她势必是在站到廖奶奶那一边的。
“青梅啊,是你顾爷爷对不住你,你……”顾爷爷有些心痛,老辈许下的诺言,那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事,哪里允许反悔,只是现在的小辈,主意一个比一个大,他们也做不得主喽。
昨儿孙子回来听说了娃娃亲的事,沉默了好一会后,向来听话孝顺的他居然说有了看中的姑娘,这门婚事不能作数,旁边还有闺女在煽风点火,那是一万个不同意。
若是只有闺女反对还好说,出嫁的女儿哪里还能管娘家的事,但是孙子有了看中的姑娘,两老都不想委屈了他。
主要是这孩子从小就苦,从小没爹没妈地长大,他们自然多偏疼几分。
退婚就退婚吧,这坏人还得是他们老的来做。
“我家小子不成器,配不上……”顾爷爷刚开了口头,原本应该在家里呆着的顾铭朗三两步冲进了堂屋。
顾铭朗一看屋里这架式,似乎还没有进入主题?再看看站在廖奶奶身边的果然就是那个小丫头片子,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险!
今儿退婚的事,顾小姑不让他来,顾铭朗倒是坚持要来,不管怎么说是他的不对,人家好好的姑娘突然被退婚,在乡下地上总会被人讲究,他出面解决比较合适,结果临出发时车钥匙被小姑给拔走了,他又被小姑父拖着动不了身。
如果不是家里大姑二姑闲话家长时说起对方的情况,他还不知道相亲的对象竟然就是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什么叫缘分!这就是!
“奶奶好!”顾铭朗笑着迎上来,脸上带着小辈式诚恳的笑,一边走向顾爷爷,暗暗冲他使眼色。
顾爷爷还有些懵,却果断地止住了话头,顾小姑想说话,也被顾奶奶给按住了。
瞅着顾家这几人的眉眼官司,廖青梅眉头微微皱起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奶奶,我就是顾铭朗,顾家二房长子,堂兄弟里行三,您管我叫三儿就行。”顾铭朗心里盘算着,以他们出门的时间来算,再加上老爷子的说话习惯,肯定不能直入主题,铺垫不会少,这样的话,应该来得及。
和廖青梅定亲的就是二房长子,顾爷爷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清楚地摆在了那里,要退婚。
但顾铭朗这话听着,意思就有些不大对了。
让廖奶奶直接喊他三儿,若是要退亲,肯定不能亲近到这份上,若是不退亲,那……顾爷爷他们先前又是什么个意思?
顾小姑立时就急了,讪讪地笑了笑,伸手拉了他一把,冲大家呵呵干笑两声,转脸就小声训斥他,“这孩子就是实诚……顾老三!你疯了!你也不瞅瞅人那埋汰样,你想干啥!我可告诉你,我不要这样的侄媳妇儿!”
顾小姑板着脸,就三个字,不同意!
但她从前没有办法左右顾铭朗的主意,现在照样也不能。
“奶奶,我今年二十八,在部队工作,每个月五十块钱的津贴,现在的职位是连长,不瞒您说,我在火车上就遇着青梅了,我心里特别中意她。”顾铭朗的话瞬间把屋里的人都给震蒙了,顾小姑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指着顾铭朗说不出话来。
倒是顾爷爷反应及时,原来孙子中意的姑娘竟然就是廖青梅,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呐,正一脸欣喜地打算和廖家奶奶说道说道,没想一转脸,就是廖奶奶面无表情的脸。
廖奶奶是真想翻脸,顾家这是拿人寻开心呢是吧,年前找她提这事的是他们,她把人弄回来了,要退亲的也是他们,现在唱的又是哪一出呢?耍她老太太了吗?
“行了,啥也别说了,什么三不三的,这眼看要到饭点,我也就不留你们了,你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吧!”廖奶奶心高气傲着呢,可不是腆着脸要嫁孙女的人,当即就要赶客。
前世她就没把廖青梅往家里领,压根就没提过相亲这回事,那是她看不上浑浑噩噩的廖青梅,不想白瞎了两家的交情,这辈子廖青梅倒是整明白了,顾家又出了这些个妖蛾子。
顾爷爷顾奶奶面面相觑,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顾铭朗眼尖,赶着廖奶奶拍桌子赶人前,先表了自己的心意。
“奶奶,我要知道青梅是廖家人,肯定不能有这一出,是我不好,事先没有了解清楚情况,就武断地做了决定,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对青梅好。”顾铭朗一口一个奶奶叫得亲热极了,到了最后甚至还凑到廖奶奶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儿。
一向不好哄的廖奶奶莫名就被顾铭朗哄熨帖了,廖青梅心里百爪挠心,对顾铭朗恨得牙痒痒。
他到底说了什么!
在场一起咬牙的还有顾小姑,她倒是想反对来着,但顾铭朗说廖青梅是他看中的人,反对的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没办法,只能先认了这倒霉媳妇,等嫁进顾家来,再好好调理。
两家的老人进了里屋密谈了会,再出来时,就直接拍板订下了两人的婚事,考虑到廖青梅还在上学,顾家“大度”地表示可以等到廖青梅毕业。
“奶,这事要不要再商量一下。”廖青梅可不敢糊里糊涂就把自己给定出去。
千万别小看乡下口头约定的诺言,在乡下定了亲的男女几乎等同于已婚夫妻,酒席一办证都不需要,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婚姻。
她和顾铭朗定婚的消息一传出去,在乡亲们眼里她就是顾家的媳妇儿,至于她嫁不嫁,当然不是外人能左右的,但是她不嫁的话,就算她以后不生活在老家,听不到流言蜚语,但廖奶奶呢?廖二叔一家呢?还有廖家的族亲呢?
至于嫁?这个可能廖青梅压根就没有想过。
“你们小两口自个商量去!”廖奶奶大手一挥,不管了。
乡下习俗,相看时男女对方有一段时间独处,方便大家了解对方,堂屋就这么留给了他们两人。
临出门,顾小姑不放心,扫了眼廖青梅,“老三啊,你有话快说啊。”
二叔小婶很有眼色地提前走了,看这情况肯定是要留顾家人在家吃晚饭的,得赶紧回去准备。
屋里,廖青梅和顾铭朗二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顾铭朗先败下阵了,笑了。
“重新认识一下,顾铭朗,你的未婚夫。”
真不要脸!廖青梅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不用了,什么未婚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你别瞎说。”
“没关系,这一撇很快就写上了,还是说青梅你对我有不满意的地方?”顾铭朗一副要深谈的样子,往廖青梅身边的椅子走去。
青梅也是他能叫的!廖青梅脸都黑了,“同志!你注意你的措词。”
“同志?”顾铭朗脚步一顿,突然转身看向廖青梅,吓得廖青梅的凳子往后一仰,差点摔倒。
顾铭朗速度极快地拉住老太师椅两边的扶手,一只腿伸出抵着椅子的后腿不让它滑倒,而廖青梅则保持着半仰的姿式悬在半空中。
“你放我下来!”
“我叫顾铭朗,你可以叫我铭朗,或者三哥。”
廖青梅咬死了唇,不肯应。
双手微微一松,廖青梅便往后倒去,双手下意识地把住顾铭朗的手臂,立马吓得轻声惊呼起来,好在顾铭朗及时用力,把人又拉了回来,“嗯?”
“……”廖青梅别过头去。
顾铭朗笑,在火车上时他就发现,廖青梅有个不好的习惯,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直接扭头,眼珠转得飞快,心里不知道在腹诽着什么。
“好吧!”顾铭朗故作无奈地松手,就在廖青梅以为自己要摔倒在地,吓得闭上眼睛的时候,椅子被摆正了。
“睁开眼晴,没事了!”
廖青梅睁开眼,怒瞪着恶作剧得逞的顾铭朗,“神经病,放开我!”
顾铭朗挑眉,示意廖青梅往旁边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廖青梅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紧紧揪着他的手臂,仿佛触了电似的收回了手,猛地推着椅子往后退开,站了起来,恼羞成怒地往外走。
“廖青梅,不要急着否决我,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确实不太喜欢家里给我定下这门小娃娃亲,但是……”顾铭朗双手插袋站直了身体,看向廖青梅的背影,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走到门口的廖青梅一怔,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我现在很高兴,因为那个人是你!”
第十章 爱人?好羞耻!
但是我一点都不高兴!
廖青梅头也不回了出了堂屋,想想第一次见面什么情景,人怀里还搂着个姑娘呢,这时候,不是关系亲密到了一定的程度,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勾肩搭背?
所以对于他的话,廖青梅半个字也不信,什么一见钟情,都是骗人的。
就算真有,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去了厨房被小婶赶了出来,无处可去的廖青梅直接回了房间,一进屋柜上那瓶用了小半的药油明晃晃地格外刺眼,廖青梅心里不爽快,直到把它塞进柜子里才算眼不见为净。
娃娃亲的对象怎么能是顾铭朗呢?廖青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在屋里呆了没两分钟,二叔就过来了,中午顾家人要留下吃饭,家里没酒了,她得去买酒,同行的还有一个顾铭朗。
顾铭朗正在院里劈柴火,就她进屋这断断的一会,院角就堆了一小堆劈好的柴,码得整整齐齐的,小婶看顾铭朗的目光都快要冒绿光了,见廖青梅出来,打趣地冲她使眼色。
“长得精神,眼里还有活。”小婶撞撞廖青梅的肩膀,“青梅啊,这么好的对象,你可得抓紧了,人家可还是当官的呢!”
廖青梅,“小婶,是连长。”
“连长不就是官嘛,行了,我懂,你赶紧去。”小婶冲她暖昧地笑,示意廖青梅赶紧过去。
廖青梅,“……”
顾铭朗就穿一件铁灰色薄毛衣,大衣搭在了砖头垒的篱笆上,线衣旧得发硬,紧紧地绷在身上,看上去不是特别舒服的样子,不过这男人的身材真是好,肩特别宽阔,动作间隐约还能看清肌肉鼓动的痕迹,再往下……
再往下,廖青梅挪开了目光。
一斧头劈下去,柴就齐整地分成均匀的两半,廖二叔要去接他手里的活,直接被他给拒绝了,“叔,没事,让青梅等等,我马上就劈好了。”
谁乐意等你!廖青梅腹诽。
看着顾铭朗飞快地把柴劈好码齐,廖青梅嘴角抿了抿。
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的样子,干起活来还挺认真负责的。
不过干活再利索,也没法抹去顾铭朗最初留在廖青梅心里的印象,劈好柴火,顾铭朗拎起大衣就出发。
两人沉默地往小卖部走。
这时候大院外还是供销社的代销点,老家的村里却早早开起了小卖部,老板心思活络胆子大,开始是代销点,改革一开放,他就想方设法找了进货渠道,这小卖部都开了两三年了,生意特别好。
他们到的时候,老板娘正站在门口拆过年卖剩下的鞭炮,一毛钱十个卖给兜里有几角钱压岁钱,又想玩响炮的孩子们,见了廖青梅和顾铭朗老远就堆起了笑。
“这不是菊香家的青梅嘛,这是回家过元宵来啦?你妈这些年好不好呀?”老板娘笑呵呵地问着好,目光却上下打量着顾铭朗,说出来的话差点让廖青梅脚下一滑。
“这个是你的爱人吧,啥时候结的婚呀?”
爱人这个称呼,真的让人好羞耻好吗!
顾铭朗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见她站稳了,知道她尴尬,笑着和老板娘寒暄,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却没有否认两人的关系,“老板娘店里有些什么酒,有没有瓶装的老白酒?”
“我这啥酒都有,我给你拿了看看,这到了娘家可不得买两瓶好酒。”老板娘一脸我懂的笑,乐呵呵地给顾铭朗推荐起酒来,话里话外还探着消息。
这时候乡下小卖部除了是商店,还是乡亲们最爱聚集的地方,八卦流言集散中心。
廖老大家的闺女自从被接到城里后,回来得就少了,这么些年一晃,就领了个俊朗的男青年回来,老板娘能不好奇?
当然老板娘心里知道,这两人肯定是没结婚的,不然不能半点消息也收不着,廖老二一家还在村里呢,八成是对象啥的,但这还没结婚就往老家领对象……老板娘砸巴砸巴嘴,越来越好奇了,只等着做完生意,去找相熟的人问问消息。
“婶,没这回事。”廖青梅瞪了顾铭朗一眼,就不应该领他来的,见一个误会一会,解释都解释不清。
果然老板娘嗔笑地看了廖青梅一眼,半点也不理会她的解释,转而问起顾铭朗的工作家庭情况来。
解是解释不清了,廖青梅搭耷着脑袋,无奈地选择了沉默。
回去的路上,顾铭朗一手提着酒一手揣着裤兜慢悠悠地跟在廖青梅的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廖青梅气乎乎地冲在前头。
气温低,路上但凡有水的地水都结了薄薄的层冰,先前在小卖部门口廖青梅就是踩到了碎冰,这会一个没注意又踩到了,脚往前一滑,人就往后仰去。
然后……然后顾铭朗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还有屁股传来的痛意。
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能不痛吗?
“手给我。”廖青梅摔的时候顾铭朗就冲了过来,可惜廖青梅摔得太快,顾铭朗隔得太远,没接住,只微微托了一下。
廖青梅咬了咬牙,自行翻身爬了起来,自顾自地闷头往前走,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摔下去只是痛倒是没有受伤,而且她感觉到有双手在她背后挡了一下,缓冲掉了不少力道,不用想都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的。
她居然在大道上就这么摔了一跤,还是在顾铭朗的面前,简直丢脸死了!
丢脸死了!廖青梅捂着脸往前冲。
“注意看路!”顾铭朗忍笑,莫名觉得这样的廖青梅有几分可爱。
廖青梅脚步顿了顿,羞恼不已,再次加快脚步。顾铭朗摇摇头,返回去提心急之下被他扔掉雪地里的酒。
两瓶酒摔碎一瓶,还好有一瓶幸存着。
晚饭后,顾家人离开,在廖青梅不知道的时候,两家竟然已经定好了办定亲酒的日子,完全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她倒是反对来着,可惜廖奶奶这会又聋了,压根就不听她的意见。
睡前,廖奶奶把她叫到屋里,这时候家里还是用的那种尼龙线拉的钨丝灯,瓦数很低,屋里有些昏暗。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几乎保持着廖爷爷在世时的模样,只是柜桌上多了一张廖爷爷的黑白相,廖爷爷过世的时候特意请师傅画的,被擦得干净蹭亮端正地摆在中间,笑得十分和蔼地看着廖青梅祖孙。
廖青梅看得眼晴一酸,移开了目光,廖奶奶正在旁边失去光泽的黑漆金凤大立柜里找东西,这是廖奶奶以前的嫁妆,柜子里有两个上了锁的抽屉,廖奶奶一向宝贝得很,轻易不让人碰。
廖奶奶细细索索地摸了好一会,总算摸出个布包来,在廖青梅面前里三层外三层地细细打开。
打开后,廖奶奶手心里赫然是那只让廖青梅非常熟悉的玉镯。
这只玉镯?廖青梅惊讶地抬头看向廖奶奶。
前世这玉镯在廖奶奶过世后,被二叔交到她的手上,就是廖奶奶留给她的东西,为此堂妹青兰和她闹了好几年的脾气,青兰认为廖奶奶偏心,才会把好东西留给她一个人。
可是这枚玉镯最后却遗失了。
廖青梅不愿去回想遗失的原因,抬眼疑问地看向廖奶奶,她一直不知道这玉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为什么独独交给她,明明她半点也不得廖奶奶的喜欢。
“这是顾家给的信物,收着吧。”廖奶奶把玉镯交到廖青梅手上,东西给了廖青梅就赶她赶紧回后院去。
廖青梅还想细问一下这镯子的来历呢,廖奶奶就出言赶人了,还是赶紧走吧,问谁都好别问廖奶奶。
关门的瞬间,廖青梅轻轻掩门的时候,看到廖奶奶不知何时走到了廖爷爷的遗相旁边,“老头子,你放心,你安排的事儿都办好啦,等孙子娶了孙媳妇,我的任务就完成啦。”
廖青梅心底一恸,轻轻地掩上了门。
满腹心事地回了后院,小青兰已经睡下,路过二叔小婶房门口打过招呼,廖青梅准备回屋,被小婶叫住。
“梅子,你奶叫你没啥事吧,对了,这是你从靖北带来的药油吧,我给青兰收拾衣服的时候看见的,你二叔不是有腰疼的老毛病么,我拿来给他揉揉,一会就发热了,真是好用。”小婶脸上笑吟吟的,手里扬了扬被廖青梅塞柜底的药油。“喏,我就用了一点点,你拿回去吧。”
廖青梅没接,“好用就留着给二叔用吧,二叔的腰这些年还疼得厉害么?”
廖爸早早去当了兵,廖二叔留在家里照顾两老,年轻的时候出工,到水渠里担石头,伤了腰,治是治好了就是一遇变天就疼得厉害。
小婶脸上立时堆满了笑,“这不是老毛病么,以前条件不好也没什么好药,这下有了侄女的孝顺,想不好都难喽。”
“秀枝,你这是干啥,这东西金贵着,赶紧还回去!”屋里二叔趴在床上喊。
小婶翻了个白眼,真是不识好赖,她能不知道这是好东西嘛,好东西才想留着给你用呢!
廖青梅哪里能不知小婶的想法,从药油出现在小婶手里,她就没打算要回来,“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小婶你留着给二叔用吧,用完了给家里写信,我再给二叔买。”
这种瓶装的药油药店里有卖,至于店里买的是不是这瓶这样的药效,廖青梅就不敢打包票了。
“唉唉,行。”廖小婶眉开眼笑地目送廖青梅进屋。
******
定亲酒的日子定得近,赶在廖青梅回家的前一天,顾铭朗要动身回部队的当天,在顾家摆了两桌酒,请了廖顾两家的近亲,算是个见证。
被生拉硬拽到现场,廖青梅根本就没有反对的余地,瞅着廖奶奶脸上难得的笑意,几次到了嘴边的拒绝,最后只得生生咽了下去。
这两天她总是想起那天晚上关门时的看到的画面,就这样吧,反正不是顾铭朗也会是别人,反正她也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一下人。
这门婚事她认下了,廖青梅低下头看了眼握在手心里的玉镯,这东西她不能收。
“还你!”廖青梅把玉镯塞到顾铭朗的手上。“这是你家的东西,你收好。”
顾铭朗正高兴他的小青梅找他说悄悄话呢,冷不防就被塞了个温温热热的物件到了手里。
摊开一看,是个玉质极好的玉镯。
这些年来,顾铭朗全国各地出任务,见识也不算小,一眼就看出这玉不是凡品,有些惊讶地看向廖青梅,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家的东西?顾铭朗一琢磨,八成是定亲信物之类的东西。
小青梅把东西还给他,意思不言而喻。
想拒婚?!那怎么行!
第十一章 信物
东西交到了顾铭朗的手上,廖青梅就不愿意再多呆,现在她们虽然是在后头的菜地,不特意绕过来根本看不到,但顾家现在客人多,万一被人撞见了呢?
谁会相信她是来还信物的,八成以为两人怎么怎么样呢。
顾铭朗哪里能让廖青梅走,伸手把她拉回墙角,脸上再没先前的半点喜气,“什么意思?!”
“你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廖青梅拍掉他的手,有一件事她还没说呢,每次见面眼前这人动不动就拽她手,这什么坏习惯!
廖青梅一点也不知道,她防备别扭的样子,恰好就戳中了顾铭朗的萌点,每次看她虚张声势的样子,他心里就忍不住想要多逗逗她。
“信物?”顾铭朗把玩着温润的玉镯,眼柱子却在廖青梅的手腕上打转。“想退婚?"
玉镯开口极小,一般人根本就戴不进去这样的镯子,就算勉强戴进去也毫无美感可言,但廖青梅不一样,她骨骼纤细,手腕生得秀丽灵巧,只是寻常人没有注意到过。
可顾铭朗是干嘛的,早在火车上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以他当时握住的手感,他确信这只镯子她一定能戴得进去,就是脱下有些难。
戴上了,本来就没有取下来的必要了嘛,小丫头片子注定是他的。
当即拉起廖青梅的手,不由分说给她套了进去。
“顾铭朗!你疯了!”廖青梅抽不回手,只能压低声音惊呼,她当然知道这玉镯很小,也知道自己能戴得进去,但是她压根就不想戴啊!
"我没有想退婚的意思,只是这东西太贵重,我拿在手上不合适!”
原来不是退婚!顾铭朗心底松了一大口气,莹翠的玉镯套在洁白的皓腕上,微凸的骨节也显得极外娇俏可爱,视线停在上头,久久无法挪开。
“这本该是属于你的,没有什么不适合。”说完手指无意识地在骨节上摩梭了两下。
臭!流!氓!
廖青梅推开他,伸手想把玉镯取下来,结果把手腕弄得通红也取不下来,廖青梅怒瞪着顾铭朗,眼底冒火。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这东西这么贵重,万一损坏了我怎么赔得起!”
“为什么要赔?”顾铭朗皱眉,伸手止住她死命往外拔镯子的动作,“别动,会受伤。”
廖青梅长叹一口气,只能暂时先戴着这东西,等会她再去找肥皂水试试。
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顾铭朗,这根本就是一桩莫名其妙的娃娃亲,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人根本就不合适,这门婚事随时都有可能夭折,我们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已,你懂不懂?”
顾铭朗沉默了几秒,如果没有遇到廖青梅,这桩娃娃亲他或许也会认下,但那是可有可无,纯属责任感作祟。
但他遇到了廖青梅,恰好娃娃亲的对象也是她,这对他来说,是最幸运的事情。
“有些话我只说一次。”顾铭朗逼近了些,直视着廖青梅的眼晴,眼神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莫名奇妙的娃娃亲,而是莫大的缘分。”
缘分!廖青梅不懂。
顾铭朗低叹了一声,跟个没开窍的小丫头片子生个什么气呢,“昨天爷爷去你家是做什么的,你心里有底吧。”
廖青梅点点头,退婚嘛,都怪你!要是你不出现,早退了。
“那是因为我告诉他,我有中意的人了。”顾铭朗失笑,伸手把廖青梅发间在墙上蹭的脏东西拿掉,廖青梅想躲,被他喊住,“别动……好了。”
“……”他有喜欢的人,明明应该是松一口气的事情,但廖青梅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了不好的预感,想到他说的一见钟情,依然不敢置信。
“就是你想的那样。”顾铭朗笑笑,看着她红肿的手腕很是心疼,“很适合你,它天生就是属于你的。”
顿了顿又道,“不过一个镯子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就当是长辈给的见面礼好了,如果你没有想好,我可以等你。”
因为你注定只能是我的妻子……顾铭朗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高亢的女声打断。
顾小姑一发现宴席上没看见顾铭朗就找了起来,到发现廖青梅也不在,一颗心立上沉到谷底,这还没进门呢,就半点也不懂事!
“哎呀!你们怎么在这里!廖……青梅,你过来,家里的亲戚都等着见你呢!”顾小姑脸色不好,气冲冲地走过来,拽住廖青梅就往院子那边拉,动作十分粗暴。
边走边回头警告地瞪了眼顾铭朗,“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
廖青梅是和顾明朗一起出了院子,大家都看在了眼了,定了婚的小两口说说悄悄话,大家都是过来人,懂!
等顾小姑拉着廖青梅回到席上,主席上的顾爷爷瞪了顾小姑一眼,嫌她多事,眼看这两人一个要归队一个要上学,见面的时间一点点在少,这会不抓紧多说两句,再想说就难了。
顾小姑心里有气,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出来,只得生生忍下。
廖青梅坐下后,揉了揉微痛的手腕,安静地吃起饭来,顾小姑用的力气大,手腕肯定被拽红了,廖青梅叹了口气,都怪顾铭朗!
落座后,顾铭朗也被人起哄着安排到她身边坐着。
一顿饭下来,明明廖青梅没怎么理会顾铭朗,却莫名给他喂了个肚圆,见她喜欢吃青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离得最远的那一盘给挪到她眼前来。
酒席散后,除了廖青梅,大家宾客尽欢,有个辈份大的长辈临走时更是拉着廖青梅和顾铭朗的手,一个劲地叮嘱他们好好过日子,早点结婚早生贵子。
还有好几个廖家近亲,认为廖青梅年纪到了,干脆就不要读书了,早点结婚生孩子才是正事。
顾铭朗连连点头应诺,脸上春风满面,廖青梅不好冲无辜的人摆脸色,也只能无奈地笑笑点头。
场面上的话,不必太过当真。
酒席刚撤,顾铭朗就要踩着点儿离开,明早六点一定要归队,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
顾铭朗要走,廖青梅还在堂屋里端坐如山,屋里留下的都是两家的亲朋,结果满屋子的人都怂恿着她去送他。
看着顾铭朗站在门口,她不起身他不动的样子,廖青梅头痛不已,部队纪律严明,你不是很急吗!怎么还不走!
顾铭朗挑挑眉,摆明了要让她送。
“……”廖青梅咬咬牙,在众人的打趣声里,起身送人。
一言不发地把人送到车边,廖青梅看了眼吉普车,又看看顾铭朗,你倒是上车啊!
顾铭朗笑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里,隔着副驾驶的窗户看了眼堂屋方向,趴到车窗上冲廖青梅招手。
廖青梅狐疑地看着他,不肯动。
“过来。”顾铭朗脸色正经严肃,确实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廖青梅狐疑几秒,慢慢地挪了几步,靠近了他。
“有话就说,说完赶紧走……走……”
嗡地一声,廖青梅脑袋一片空白,傻傻地看着顾铭朗靠在车窗上冲她笑,“我这一走,只怕很长时间不能再见面,记得给我写信,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顾铭朗才发动汽车离开,直到看不见车后,廖青梅才摸了摸额头,反应过来刚刚是什么印到了上面。
顾铭朗居然亲了她!
隐约还听到他在耳边说了句什么,但她脑子里嗡嗡的,完全没有办法反应过来。
上下两辈子,廖青梅都是个保守的人,她和方志诚在一起谈恋爱时,别提像拥抱那样亲密的动作了,就连牵手都只有寥寥几次。
她心里男女之间关系的界限非常高,不仅源自于家庭教育,还有整个大环境下对女人的约束。
就算接受了后世爆炸式的新思想冲击,廖青梅依然认为男女之间,应该发乎于情,止于礼。
顾铭朗这样的人她从来遇到过,太过主动,总感觉自己像是被她盯着的猎物,那种无处遁逃的感觉让她很是心慌。
太过心慌,完全没有察觉到顾铭朗亲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反感,反而是羞恼的情绪更多。
那种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怦怦跳得飞快的感觉让她非常陌生,微凉又柔软的唇瓣停在她额上的时候……
直到堂屋里有人喊,她才反应过来,一股热气顿时从脚尖直冲头顶,瞬间涌上脸颊,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廖青梅欲哭无泪,匆匆用手抹了两把额头,生怕外人看出痕迹。
站外头吹了好一会的冷风,等脸上的热度褪了才回堂屋,大家说了什么,她只笑笑当作回应,整个下午浑浑噩噩地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沉默的样子倒是给一屋子亲朋留下了个乖巧听话的印象,对她是夸了又夸。
顾小姑站在一边看着,气得牙痒痒,长得娇娇弱弱的,光会勾男人!还会装老实,要是老三因为这女人没赶上集合,看她怎么收拾她!
……
第二天就是廖青梅回靖北县的日子,凌晨四点多的车,早上廖二叔送她出门时老屋里黑洞洞的,廖奶奶或许压根就不记得她要离开。
在廖二叔千叮咛万嘱咐中,廖青梅坐上了火车。
目送火车走远了,廖二叔才转身回家,这个时候天还没全亮,室外的温度非常低,路过老宅时发现廖奶奶背着手站在院坪里,看着来路的方向出着神。
“娘你也是,青梅走你也不出来看看,人早走了,你又站这里望。”廖二叔干脆不回家了,转道进了老宅,打算给廖奶奶把家里的体力活做完。
廖奶奶瞅了他一眼,没说话,看了看远方,背着手又回了屋。
廖二叔早习惯廖奶奶这性子,只当她是没听见,转身找了斧头出来准备劈柴,边干活边寻摸着老太太这耳朵是越来越不行了,是不是得找医生看看。
而廖青梅,在经过两天一夜的旅程后,回了了靖北的家中。
第十二章 试图改变
踏上离开的火车,好像先前两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梦,廖青梅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玉镯,叹了口气,可惜并不是。
回到家里,屋里安安静静的,小煤炉上温着一碗饭菜,因为知道她今天到家,廖妈出门上班前特意给她留的。
吃过饭后,闲不住的廖青梅把屋子和自己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后才上床睡觉,等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小厅里廖妈开着单放机边听歌边勾毛线鞋子,看那颜色,应该是廖爸旧毛衣拆下的毛线,廖昊宇不知道在哪里疯玩,还没回家。
“醒来啦?”廖妈回头看了廖青梅一眼,“给你留了饭菜,老家都好吧,你叔公叔婆身体还好不好?你小婶没给你气受吧?”
刚醒来吃不下,廖青梅坐到廖妈旁边给她勾另一只鞋的鞋底。
“都挺好的,叔公叔婆身子骨硬朗,青兰也长高了,二叔抽烟比以前抽得更厉害了,小婶能给我什么气受啊,对我挺好的。”廖青梅觉得这次回家除开顾铭朗其他都好。
“嘁!你小婶那性子我还不知道……”廖妈没带着孩子随军前一直在老家,两妯娌的关系很是一般,后来离得远了,一年难得回去一次,近臭远香,反而能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
不过廖妈一直不大看得上小婶的为人,太过斤斤计较,好占便宜,爱掐尖。
想到廖青梅这次回去的主要任务,廖妈放下针线,看着女儿柔美的侧脸,给她拨了拨耳边的碎发,轻声问,“你奶说的那娃娃亲怎么样?见过了?”
“见过了。”廖青梅不大想提这事,四下看了看,“我爸呢?我弟呢?”
“你爸开会去了,你弟在隔壁看动画片呢。”廖妈掀起眼皮看了她两眼,没有再问,自个生的闺女自个了解,这是明显不想提,看来这次回去不怎么顺利。
廖奶奶走后,廖妈自个琢磨了几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闺女应该待在自己身边才好,一家子好不容易从乡下搬到城里,没得让闺女又嫁回那乡下去。
不是她嫌贫爱富,城里过得不好得多得是,乡下照样有条件好的人家,但你又不得不承认在城里生活的便利,还有乡下拍马也赶不上的教育问题。
最重要的是廖妈舍不得闺女。
老家吃住倒是能自给自足,但上学得走十几公里,老师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她家青梅在老家明明是头名的成绩,到了靖北后,居然吊了好长一段时间车尾,可见乡下的教育有多糟糕。
这也是廖妈最后悔的事情,再苦再累,应该早点把孩子接过来的。
想她嫁到廖家几十年,也就这些年才松快点,以前孩子爹在部队,在老家就她一个人守着孩子田地,婆媳妯娌关系难处那还是其次,家务农活堆到一起,那是把自个当骡子用还嫌不够。
听说那娃娃亲对象也是当兵的,廖妈是真不愿意女儿再吃军属的那个苦,人都说军属光荣,是光荣!但谁看得见背后的苦楚呢。
那家据说还是个大家族,要让她家青梅去男方家伺候一家老小,她可不同意。
“你也就走个过场,安了你奶的心就成。”廖妈放下手里的活,语重心长地同廖青梅道,“不管这婚事成不成,妈呢,希望你嫁得近一点,以后有点什么事,我和你爸顾得到你,你要是嫁远了,受了委屈可怎么办,谁给你撑腰?”
“嗯。”廖青梅闷闷地应一声,努力驱赶那些不由自主就出现在脑海里的回忆。
她这辈子压根就不想嫁,就想好好陪着爹妈过一世,反正以后哥哥弟弟娶妻生子不会留在家里,就算嫂子弟妹容不下她,她也不怕,多活了一世就算发不了大财,但她养好自己和爹妈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计划得很好,但自己也知道不现实,只敢在心底想想。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单放机里缓缓流出苏小明的《海风啊海风》,就是后来那个唱《军港之夜》苏小明,廖妈的偶像。
跟着哼了几句后,廖妈才自顾自地说起厂里的八卦来,“跟我一条生产线的梅姨你记得吧?”
廖青梅点点头,这个梅姨也是大院里的,天天跟廖妈一起上下班,家里孩子有六个,日子过得特别难,经常在廖家搜刮东西补贴家里。
“她家婷婷,就是最大的那个闺女,一直在老家二十六还没嫁的那个,去年嫁了。”一曲唱完,廖妈起身去倒了下带子,继续听海风。
“她呀,憋足了劲要离家远远的,不听爹妈的话嫁到胶州那边去了,结果那男人性子不好受不了不少委屈,现在是想回家也回不得,你梅姨见天的哭,可怜哟!”
“哎,也怪你梅姨,婷婷多好一姑娘啊,就为了让她多给家里赚几年钱,拘着她不让处对象,生生拘成个老姑娘,这姑娘啊到了年纪就得嫁人,留来留去留成仇,婷婷也是不想再管娘家这摊子,才发了狠远嫁的,哎……吃了苦头才晓得最后还是家里好,现在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话题说着说着,明明还是说嫁人的问题,不知道怎么就说到车间上的事去了。
“我们那个车间的主任,真不是个东西,自个迟到早退不说,却天天盯着我们,迟到一分钟就扣钱,咱们计件不是有个正常报废率么,人不可管只要报废就得扣钱,整个人钻到钱眼里去了,啥啥都扣钱,可恨咱们组不晓得谁是他的狗腿子,要让我知道,我!”
狠话说不下去,廖妈做了个凶狠的脸色,以示决心,廖青梅笑了,“妈,你是不是又被扣钱了?”
廖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闺女一眼,知道你还说出来。
“妈,要不,你别在厂里干了。”廖妈这工作一做就是几十年,驻地附近有个军工厂,当年招工的时候廖妈没进得去,后来在附近一个小制鞋厂里找了个工作,非常辛苦不说,还时常要受气。
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不分季节,在生产线上一坐就是一天,忙时连吃饭上厕所都顾不上,常常用力的食指粗大变形,车间的环境非常不好,机器多躁间大,热的时候像蒸笼,冷的时候比冰窖还冷。
小地方,头头们都是老板的亲朋,像廖妈这样普通上班的人,自然就要受气,廖妈性子好,受了气经常就是自己忍着,就因为这份工作能挣到一家人的生活费,能让日子过得宽裕点。
车间主任自然不必说,和廖妈不和的是同车间的赵姓妇女,也就是廖妈嘴里的狗腿子,只是现在还没被人发现而已。
半年后,因为廖妈工作出色,有一次升职机会,结果被人暗地里坏名气,打小报告,名额被掳了下来,顶替上去的,就是那个姓赵的。
“瞎说什么呢,不上班咱们吃什么,你还想要灯芯绒的新外套呢,我不上班拿啥给你买?靠你爸那点工资,咱们一家都得去喝西北风。”廖妈嗔了廖青梅一眼,心里却高兴极了,这是闺女心疼她呢。
“其实也没事,让他扣吧,也扣不了多少,我可是车间最能干的,去年的三八红旗手的旗帜可一直挂在我们组呢,那可都是我的功劳。”
说到这里廖妈有些得意,“听说今年的三八红旗手还要做代表去市里发言呢,你说我到时候说点啥好。”
“……”今年的三八红旗手虽然是您,但上台发言的是您的对头。
廖青梅想了会,还是决定劝廖妈,“妈,你回家开个小卖店吧,就小小的像老家堂叔他们那种,平时能多顾着点家里,钱还不少挣。”
廖妈不大乐意,开店那是说开就能开的?不要本钱?再说了,开店多丢人哪,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讲究呢,尤其是孩子他爸还是公职,就更不好了。
廖妈是经历对特殊时期的人,对经商这些有很深的忌讳,完全没有意识到随着国门大开,马上就要进入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
“我弟马上就初三进高中了,中午长期吃冷饭,对胃不好。”廖妈最心疼的就是廖昊宇,廖青梅这话也没错,前世廖昊宇高二时胃出血还住过一次院,原因就是长期吃冷饭导致的。
现在也早有了征兆,没事就嚷嚷肚子疼。
“……”提到小儿子,廖妈说不出话了,她是恨不得多长几双手出来,好照顾好在家的这一双儿女,可她得嫌钱啊!
“这,要不……我以后每天回来做了饭再去上班?”廖妈迟疑地道。
没一会鞋底就勾了三分之一,廖青梅转了个方向,想也不想地道,“现在过年没啥活你还得一天两趟地往厂里跑,出了正月上班了,你们主任会放你回来?”
以她们车间主任的抠嗦劲,恨不得她们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车间里,哪里会让她回来做饭,就算允许,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少不得也要两小时,根本就来不及,廖妈沉默了。
“妈,你自个上个班风湿腰疼的,落了一身病,你不把自个的身体当身体,怎么也得顾着点我和我弟吧,我可不想这么大年纪再多个后妈。”廖青梅笑。
“啧,你这臭丫头,你这说什么鬼!你爸能是这样的人?呸呸呸……你妈我身体好着着哪,臭丫头都再乱说话,看我不打你。”廖妈哭笑不得地给廖青梅来了一下,半晌叹了口气,“我再上段时间的班吧,你爸的风湿越来越严重了,怎么也得找老中医开点药吃,下个月你一个堂姑结婚,咱们家还得随份子,哎……学校里我去找找老师,看能不能让你弟在老师家搭个伙。”
见廖青梅还要再劝,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说了,你饿不饿,快去把饭吃了,别饿坏肚子。”
廖青梅也没指望一下就能说服廖妈,有些想法根深蒂固,不触及到根本,没那么容易动摇。
反正时间还长着,廖青梅并不着急。
第十三章 叔叔,你好
廖青梅的话对廖妈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家里的生活照旧,大节下的,廖妈依旧每天往厂里跑,没多久就到了学校开学的时候。
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过了个年,离开学校只有短短不到一个月而已,但对廖青梅来说,学校已经是阔别了一辈子,像梦一样的存在。
因为廖爸廖妈的工作关系,廖家三兄妹开学报道,从来都是自行解决,以前廖大哥没去外地上学的时候,还会充当一下家长的角色。
到了现在,廖小弟倒是想给姐姐当家长,无奈廖青梅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她对学校的记忆并不多,万一在弟弟面前露出马脚怎么办?并不是害怕家里人会把她当神经病,只是有些记忆太沉重,她一个人知道就好。
虽然被发现的可能并不大,就算廖昊宇察觉到什么也很容易敷衍过去,但廖青梅还是决定一个人去。
靖北县的中学还是以前的老式建筑,庭院长廊一个不少,前世廖青梅毕业没两年就重新翻修了,还建了新楼,反而破坏了原本浑然一体的环境。
现在还没有翻修,看上去有些破旧,但灰墙碧瓦的教学楼掩在高大的树木中间,显得特别清宁静谧,漫步其中,心瞬间就静了下来。
原本以为要找到从前的教室和老师会有些麻烦。
但当她站在校园里,那些脑海深处的记忆一下子生动起来,根本就不需要费力寻找,她就完成了报道交费的全部流程。
桌椅上学期统一锁在了仓房里,廖青梅去搬桌子的时候,脑子里竟然清晰地记得上学期末她把桌子放在了哪里。
手指摩梭着桌面上用小刀一笔一笔刻出来的“诚”字,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刻字的心情,但此时廖青梅的内心已经毫无波动。
最后看了眼这张她曾经极为珍视的课桌,廖青梅转身挑了张差不多的,搬去了教室。
感谢上辈子的她因为太过自卑和班上的同学并不熟悉,现在她坐在桌位上,因为想不起同学的名字而选择沉默时,并没有人觉得奇怪。
班会过后,廖青梅总算把班上的人脸和名字对上号,但看着周围叽叽喳喳的青葱少年,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比上辈子更强烈。
现在她倒是不自卑了,就是看他们都像看孩子一样,虽然觉得他们很美好,但两时也觉得特别幼稚。
“……”算算代沟,深得堪比马里亚纳海沟。
散了班会后,廖青梅收拾书包,决定还是保持沉默好了。
靖北高中中午管饭,附近的学校开学会交粮到学校,像廖青梅这样的,是直接交饭钱,食堂有菜打,菜很便宜,但非常不好吃且没有营养,以前每天早上廖妈都会把她们姐弟要带的菜弄好,分成两份。
廖昊宇要多带一份米饭,他现在读的初中,学校中午并不管饭,也没有食堂给带饭菜的学生们热饭,偏偏从廖家到学校还挺远,为了省来回上学的时候,廖昊宇一直是吃冷饭,冬天管老师借怀热水,泡米饭吃。
他的胃已经隐隐作痛了一年多,因为怕给家里添麻烦,一直自己忍着。
实在痛得受不了,就去药品就几片止痛药就算完事。
今年因为有了廖青梅的提醒,廖妈特意去廖昊宇班主任家走了一趟,带上一周的口粮,再塞了些特产和钱,允诺以后每周都让廖昊宇带口粮和餐费,让他每天跟着班主任吃餐中饭。
现在老师的福利待遇很一般,工资还没廖妈的高,班主任家里条件也不好,师娘没工作,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乡下老人还需要孝敬,廖昊宇自带口粮,还交餐费,不过是多添上筷子的事,班主任媳妇半句多话也没有就应下了。
这是好事,干嘛要拒绝。
倒是班主任觉得占了学生的便宜,每天饭后主动给廖昊宇补功课,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廖青梅知道后大为惊喜,也很感激,主动让廖妈把餐费又加了两块钱。
要知道后世请个家教钱可不少,像这种一对一的补习,更贵!
方壮壮当时就没少以各种名头管她要补习的钱,只是那些钱最后有没有用到学习上,谁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廖青梅猛地摇了摇头,努力告诫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再去回想!”
廖昊宇还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在老师家里吃饭有些放不开,甚至提出干脆每天回家自己热饭吃,被廖青梅武力镇压,熊孩子不嫌累她还嫌费煤呢,知道现在煤价多少么!
为了省煤,廖爸廖妈只有在她们姐弟需要时候才会把小煤炉点上。
最重要的是,这么好的便利条件,不好好抓住才是傻,毕竟她们不是白占人老师的便宜,该给的半点也没有少给。
日子平平淡淡过着,就是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日子一天天在缩短。
“廖青梅,有人找!”午休时间,廖青梅正坐在算题,突然传来清脆的喊声。
抬头看过去,班上的同学都挤眉弄眼地看着她。
喊她的是班长,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身后是身材高大,把一身便装都穿得笔挺有型的顾铭朗,他比正月时又黑了许多。
顾铭朗很高,身上的军人气质明显,站在门口特别引人瞩目,在教室的同学,都两眼放光地看看顾铭朗,又看看同样惊讶的廖青梅。
“……”廖青梅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顾,顾铭朗,怎么会来这里!
“青梅!”顾铭朗冲着廖青梅笑,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廖青梅穿校服的样子呢。
现在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校服从厚重的冬装变成了白衬衣蓝色背带裙子。
由于上个十年的审美口味余温未消,这时候的校服多借鉴了军装样式,廖青梅学校的就是白衬衫和天蓝背带裙的仿海军军装校服,今天是周一升旗,学校要求统一着装。
廖青梅脸嫩,就算比同学年龄都大,但站在一起半点也不突兀,不过她毕竟是重生过一次的人,稚嫩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成熟的灵魂,虽然有些矛盾,却出乎意料地和谐,好像她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一样。
现在廖青梅站在那里,白衬衣背带裙,青葱细嫩,赏心悦目
“你怎么来了?”廖青梅眉头微蹙,被顾铭朗看得有些不自在。
门口顾铭朗双手揣兜不说话,只看着她笑,廖青梅被他看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顾铭朗突然正经起来,还是挺能唬人的,不说当兵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吗,顾铭朗就是这样,尤其他长得还不差,往那里一站特别吸人眼球。
可惜廖青梅已经过了爱慕虚荣的年纪,看到他只觉得来了个大,麻烦,他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这里,她要怎么解释两人的关系。
满屋子的同学正激动又八卦地盯着他们。
一个寒假不见,廖青梅的同学们最直观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以前的廖青梅长得也不差,就是人自卑沉默,胆子也不大,不爱跟同学们接触,大家都不敢接近她,怕吓坏她。
再开学,廖青梅虽然还是沉默居多,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的变化,突然从墙角生长的小青苔变成了高崖上的高岭之花,怎么说呢,就是变得更好了,好到大家更不敢接近她。
而且她看她们的眼神十分温和,还有一丝她们看不太懂的纵容。
不要小看八十年代学生们的想象力和八卦程度,私底下班上那些荷尔蒙过剩的男生已经把廖青梅从班里的小拖油瓶,排到了班花的头把交椅座位上。
还有男同学隐晦地向廖青梅表白过,可惜心理年龄差距大到廖青梅压根没意识到,那些示好或者欺负,是喜欢她的意思。
当然,就算意识到了,最终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青梅,谁啊?”班长冲廖青梅挤挤眼晴,好奇地问着,还回头看了眼顾铭朗,这人长得可真高!
顾铭朗礼貌地冲班长笑了笑,对廖青梅的答案也很期待。
这时候学校还很乱,年龄大的像廖青梅这样,还有结了婚的,定亲的就更常见了,他的身份并不是不能说的问题。
谁啊!总不能说是自己的未婚夫吧!
看向顾铭朗亮闪闪满是期待的眼晴,廖青梅嘴角抽了抽,敷衍地道,“我一个远房叔叔。”
说完,就冲顾铭朗使了个眼色,跟上!
叔叔?还是远房的!顾铭朗咬咬牙,眼晴危险地眯了眯,小丫头片子,给她写信一个字也不回,现在他亲自来看她,她就是这么介绍他的?
“为什么不回信?”学校操场里,顾铭朗和廖青梅相对而站。
两人下楼时遇到了廖青梅的班主任,顾铭朗替她请了假的同时,顺便把带给廖青梅的东西寄放在了班主任那里。
原本班主任就是闻着信来看情况的,见顾铭朗眉目清正,一看不是正在当兵,就是退伍军人,压根不是那些社会青年,连具体身份都没问,二话没说就应了,还大手一挥,直接让廖青梅赶上下午第一节课就行。
“……”廖青梅压根就没打算跟人出去,几句话的事情,请什么假,根本就是耽误她的学习时间。
还有信?什么信?
廖青梅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从老家回来后,隔段时间就能收到顾铭朗的信,她没有给过顾铭朗地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的。
可惜廖青梅只看了头一封后,后面的信都直接收了起来,拆都没拆过,又怎么可能会去回信。
“为什么不回信?”顾铭朗很有耐心,再问了一遍。
廖青梅默了默,不管怎么说,不回信是她的不对,尤其是在他坚持了那么久后,实在太不礼貌,但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顾铭朗的信,放到一边后,之后的就忘了。
这么直接了当地道了歉,顾铭朗盘算了好久的得寸进尺只能暂时按耐下去。
“下次记得回信,一句话也行。”天知道每次连队分发信件时他有多期待,信件分发完后,又有多失望。
“对不起,我现在高三,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踟蹰了几秒后,廖青梅选择直接了当地拒绝,越是在学校系统地复习,她才发现自己还给了老师多少知识,眼看着高考越来越近,她也越着急时间越来越少。
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瓣来用,哪里还有时间去拆信,写信,寄信。
“你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第十四章 命中注定
廖青梅的拒绝,让顾铭朗气得直咬牙,偏偏人说得理直气壮,高三学生,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确实没有时间来写信,是他太过强人所难。
他说过会等她想清楚,可没说会接受她拒绝躲避,尤其是刚刚她在同学面前是怎么介绍自己的?
叔叔?!
他有那么老吗?廖青梅要是说几句好话,他可能就这么放过了,可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不回信!
“廖青梅!”顾铭朗强压着心底的怒气逼近,“回一封信需要多长的时间?”
“……”廖青梅。
确实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只是面对他的情意,她完全不知道回应而已。
顾铭朗的感情浓烈得有些烫手,廖青梅下意识地就想要逃避,虽然她不打算退婚,但她也没想好要怎么和顾铭朗相处。
课间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结束,操场上空响起了上课铃声,在操场疯玩的同学们像潮水一样向教室涌去,很快操场就空了下来。
廖青梅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的顾铭朗,问他,“你还有事情要说吗?如果没有,我先回教室上课。”
顾铭朗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她,等不来他的回应,廖青梅皱了皱眉,抬脚往教室走。
走了没两步,手腕突然被顾铭朗拽住。
“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顾铭朗有些无力,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却只有他一个人使力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你放手!这是学校。”廖青梅挣开他的手,站定。“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谈的,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学生,现在摆在首位的只能是我的学业,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们可以……”
可以如何?!
顾铭朗的表情太过危险,廖青梅没敢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两人相对而站,脸色都有些不太好。
廖青梅狠了狠心,决定把话说清楚,语气也缓了缓,顾铭朗的表情太过可怕,她也不敢刺激他。“顾铭朗,我现在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我会继续升学,如果可以,我会一直读下去,可能是四年,也可能会更久,我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
说到这里,廖青梅默了默,“原本,我只是打算回家走次过场,安一下老人家的心,并没有……”
并没有想过,会要因此绊住自己的一生,也没有想过,要遇见你。
廖青梅心里迟疑,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但是却又不得不说,“我……”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顾铭朗打断她的话,心情坏到了极点,他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每一句话都像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不管你有没有回老家,结果都一样,青梅,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廖青梅心头一颤,抬眼看向顾铭朗,心底有些迟疑。
“应该相遇的人总会遇到,如果定亲的对象不是你,你应该知道,我依旧会来找你,而你恰好是,这就是命中注定。”
廖青梅低头沉默,不是这样的!。
她并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如果有命中注定,那上辈子又要怎么解释,他们从来没有相遇过,她爱上错误的人,陷入泥沼中慌乱地过了一生。
那时候,你又在那里?
微风轻轻地吹着,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沉凝,廖青梅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反击,让顾铭朗有些无从下手。
“顾铭朗,对不起……”廖青梅低下头。“我暂时不想考虑感情的问题,你不要逼我,好吗?”
“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我说过我会等你,你想认真学习,你就学习,我等你。”顾铭朗难得请假来看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头。
看了看时间,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两个小时,“走,我带你去吃饭。”
这么久没见,她好像又瘦了些,顾铭朗有些心疼,决定中午要好好给她补补。
“我带了菜,在学校吃就好。”廖青梅有些着急,她根本就不需要也不值得他的等待。“顾铭朗,我是说真的,你值得更好的姑娘,我,我不适合。”
一直埋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顾铭朗都要被她气笑了,他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她却一直抓着不放,想表达的无非就是一个意思,我不喜欢你,你别缠着我!
“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好好听你说,什么是更好的姑娘。”顾铭朗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不愿意去想那些让他难受的潜台词。
而这个问题,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他反正是不会放手的,廖青梅就算是块石头,他也给给它捂化了!
廖青梅挣了挣,没挣开。
“顾铭朗,你注意一下影响,这是在学校!”廖青梅气急,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四下张望了两眼,好在现在操场上没什么人。
一次两次都这样,上次突然袭击她的帐,她还没跟他算呢!
想到前次的事,廖青梅脸颊顿时爆红,无奈现在手指还掰不开。
顾铭朗像是发现了有意思的事,她掰开一根后又落了下去,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着急上火。
“顾铭朗!”廖青梅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万一被人看到,会是什么后果,她想都不敢想,万一被扣上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怎么办,要知道去年还在严打呢。
顾铭朗闷笑两声,松开了手。
廖青梅揉着手腕,后退两步,气怒地瞪着他,“如果你再这样,我们连面都没必要见了,我没话和你说的!”
“这样?是怎么样?”顾铭朗闷笑着靠近。
他发现他就不能好好跟她说话,小丫头片子冷静的时候实在是太伤人心,说出来的话就像挂着冰霜的刀子,直戳人心,冰冷非常。
“你……你不要靠我这么近,有话好好说!”廖青梅的身后就是高低杠,高低杠后头就是学校的围墙。
后退几步,眼看就要撞到低杠上,顾铭朗大手一拦,廖青梅头撞到他的手上。
“咝……”廖青梅回头,看了眼低械,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看顾铭朗。
眼看着顾铭朗眉眼带笑地继续靠近,廖青梅弯腰就想退到高低杠后面去。
大手直接揽到她的腰,“站好,等下会摔倒。”
课间玩高低杠的同学非常多,杠中间的沙地有个深坑,一个不注意极有可能摔倒,廖青梅压根就没有看地上。
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物,廖青梅仿佛被烫到。
眼着她就要恼羞成怒,顾铭朗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大眼晴的水汪汪的,心里升起诡异的满足感,先前被廖青梅的话扎下的伤口,被轻轻掩盖。
“我们好好说,你不许再逃避。”顾铭朗微微弯腰,凑近她。
想都没想,廖青梅的手就拍到他的脸上,把他推开了。
“我……”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手心还残留着顾铭朗脸上皮肤的手感,廖青梅被自己的动作吓得不轻。
顾铭朗却半点也不生气,笑着往廖青梅靠近。
“那边的同学,你们在做什么!”旖旎的气氛刚刚聚起,教学楼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爆喝。
穿半旧中山装的教导主任瞪着一双牛眼,拎着教鞭就冲了过来,他刚刚看到了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朗朗校园之中,居然在操场上亲亲我我!
“天!”廖青梅一声惊呼,脚都不知道往哪里动了。
学校里处对象的同学不是没有,但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被班主任知道还好,万一被外号“马大炮”的教导主任抓到,请家长是小事,大会上通报批评,男女双方写断绝书在所有同学面前念才是真丢脸。
廖青梅不怕教导主任,但是她怕丢脸。
顾铭朗曾经也是熊孩子里的一员,自然轻易就分辨出来人的身份,再看廖青梅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明明以他的身份,被教导主任抓到也不会让她伤害到廖青梅半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反应就是拉着廖青梅离开。
这一次,廖青梅没有挣脱他的手。
飞速的奔跑中,心跳着异常剧烈,廖青梅明明脑袋里一片空白,却一总不由自主地看向前面的顾铭朗。
“小兔崽子跑得倒是快,别让我抓住!”马主任气喘呼呼地在学校大门外的岔道口边上转悠。
廖青梅心里急得要命,人没找到,您倒是赶紧走啊!
狭窄的旧巷里,廖青梅靠着墙壁和顾淮安紧贴着站到一起,准确地来说则顾淮安把她挡在了身前。
太近了!廖青梅推了推他,夏天衣物轻薄,除了感觉个蓬勃的肌肉外,半点也没推动顾铭朗。
“嘘!”顾铭朗觉得下次可以给这位主任送面锦旗,干得漂亮!
等教导主任离开,廖青梅无奈地跟着顾铭朗去了附近的国营饭店。
这时候回去,等于是自投罗网,教导主任肯定会在门口守着,廖青梅倒是不想跟顾铭朗去吃饭,但这人太强势太不要脸了。
一副只要她敢拒绝就敢当街动手脚的姿态,她不得不从。
别别扭扭地吃完午饭,廖青梅撑得几乎走不动道,顾铭朗完全不肯听她的意见,点了五个菜。
这时候的饭店还是很实在的,都是堆起满满的一盘,他们只有两个人,点这么多吃不完纯属是浪费。
廖青梅暗暗地想,你看,两个人的消费理念完全背道而驰,压根就不适合嘛。
“这次听我的,你太瘦了,得多补一补,以后都听你的。”顾铭朗点完饭菜,还不忘描补一句。
廖青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什么以后,哪来的以后!
一顿饭,大半时间都是顾铭朗在给她夹菜,盯着她吃饭,廖青梅见不得浪费,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内,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就这,饭桌上还剩下了不少。
结果顾铭朗端起菜盘一扫,顺便把廖青梅第二碗没吃完的饭菜扫到大海碗里,三两下就干光了。
一桌子菜,一下子就被扫得精光,完全没有她想像中浪费的情况发生。
这人,是饭桶做的吧!
第十五章 来信
饭后顾铭朗坚持把廖青梅送回学校。
现在正是中午放学时间,校门口走读生来来往往,马大炮还站在门口张望着,廖青梅有些担心,往旁边一看,是她多想了。
还是那个人,衣着打扮没有半点变化,只是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脸上的表情变得松散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眼看过去除了格外出挑的身高体格,其他跟校园里随处可见的男学生没什么两样,一下子从众人瞩目的有为青年,变成人堆里也找不出的普通学生。
如果不是廖青梅一直在他身边,说不定也会把他忽略过去。
“咦?那边的那个同学……”马大炮叫住廖青梅两人,还没说话,自己就先疑惑起来,面对顾铭朗探究的目光,摇了摇头,“没事,没事,你们走吧。”
两个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从教导主任的眼皮子底下进了学校。
“你学习忙,我可以理解。”顾铭朗把廖青梅送到教学楼下。“如果实在没有时间写信,我允许你把你的废稿纸寄过来。”
“……”廖青梅。
有了寄信的时间,还会没有写封信的时间吗,廖青梅暗暗腹诽。
“我马上要出任务,归期不定,如果有事你打这个电话。”顾铭朗把部队的电话留给她,“就算找不到我,有事也可以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不管什么事。”
廖青梅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是多希望她出事!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生动,顾铭朗哭笑不得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倒是希望她有事没事能打电话给他,哪怕听个声音也好。
但她写信都不愿意,打电话虽然方便但这时候电话并不普及,比起写信更为麻烦,他就不期待了。
只担心在他出任务的时候顾不到她这边,才再三叮嘱。
这样对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感觉,顾铭朗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偏偏对方还半点回应不给。
顾铭朗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廖青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眼看又要打上课铃了,顾铭朗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廖青梅的教室在二楼,站在走廊上可以看到现在的大路。
看到顾铭朗飞快地从路上跑过,跳上远处的吉普,廖青梅心情有些复杂。
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顾铭朗极其隐晦地看了好几次时间,而那辆绿色的吉普则一直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明明那么赶,还偏要送她回来,还嗦嗦地说那么多浪费时间。
“呼……”廖青梅长抒一口气,伴着铃声走进教室。
放学后,班主任把顾铭朗寄放在她那里的东西交给廖青梅。
一个不大的包裹,廖青梅当时太过惊讶,又急于把人带离教室,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不然肯定不会收的。
包裹里有一块崭新的女士手表,装了八十块钱和巨款存折的信封,以及一沓写好姓名地址,贴好了邮票的信封。
难怪那么坚持让她写信,原来在这等着呢!
“廖青梅同志,本人顾铭朗,年28,未婚,无任何恋爱经历,身家清白,禁得起组织的考验,现役军人……每月八十块钱块钱的津贴,从今天起交由你支配管理……这块手表,是知道你要高考特意为你准备,手表并不昂贵,但时间对你来说很重要,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心意……最后,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廖青梅,“……”
不敢在教室再看下去,匆匆扫过一眼后,廖青梅把信胡乱塞到书包里,打算回家再处理。
回到家,正好廖爸廖妈都在,廖青梅迟疑片刻,便把顾铭朗送的东西放到了他们面前,当然那一沓信封收了起来。
明明是顾铭朗干的蠢事,廖青梅却莫名觉得丢脸极了。
廖爸神情凝重地看完信,把信递给了一旁等着的廖妈。
“这……”廖妈看着信和钱,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夫妻两个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也才一百出头,这还是加上她平时接手工活的工钱。
而顾铭朗这么一大笔钱就直接交给了闺女,说明了什么?
廖妈是很实际的人,她不懂现在男女之间的那些情情爱爱,再多的情爱能比得上安宁稳定的生活?
嘴里说着甜言蜜语,却要女人陪着吃苦的男人,廖妈是一万个也看不上。
原本不看好这门娃娃亲的廖妈立马转了风向,顾铭朗这个人可以纳入女婿考察范围。
一个月八十块的津贴,说明他有能力照顾好闺女,而把所有资产交给闺女,信上写得还是支配管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看中她家青梅,愿意受她管束,这比跪在廖妈跟前保证他一定对她闺女好还管用。
说的再好听,不如实实在在地做一件事。
廖爸心里的感受和廖妈差不多,但没看到人,没有了解过,廖爸不敢轻易下定论。
“东西你妈替你收着,你现在紧要的还是学习上的事,你要分清轻重缓急。”廖爸说得语重心长。
廖青梅点头。
廖爸把手表推到廖青梅的年前,面色有些复杂,“这个你收着。”
“爸爸?”廖青梅抬头看向廖爸。
廖爸笑着点点头,“你现在正需要一块手表,先收着,就算以后你不选择他,爸爸也还得起。”
廖青梅沉默片刻,把手表拿到了手里。
等廖青梅进了屋,廖爸才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把顾铭朗的信拿起来慢慢看。
廖妈把存折和钱原样封回信封里,回屋收好。
“你说你!”再出来,廖妈手机拿着块女士手表。
递到廖爸面前,“你上班没个手表像什么样子,明天去找老马换回来。”
廖爸接过手表,摩挲着略有痕迹的表盘,心里有些怅然和落寞。
这是他拿自己的手表去钟表铺换的女士手表,因为是特意给闺女换的,廖爸选了很久才选到这个痕迹最少最精致的,没想到有人已经提前准备好。
“臭小子!”廖爸弹了弹信纸,仔细地叠起来。
不看了,越看心里越难受。
“行了!闺女大了总要嫁人,你还能留她一辈子不成!”廖妈嗔了一眼廖爸,把信接过来。
廖爸转头看了眼房门,他倒是想留闺女一辈子哟。
“姚菊香同志,你这个立场也太不坚定了!我记得前儿你还说不让闺女远嫁,念叨娃娃亲不好来着!”
廖妈横了廖爸一眼,今时不同往日,她早看到这封信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再说了,万一她闺女本事大,把人栓身边了呢?
“你说我,我还得说说你呢,咱两处对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上交工资来着,现在每个月还得扣掉烟钱。”廖妈心气不平,见廖爸摸出烟袋立马数落起来。
“我可跟你说了啊,你闺女高三了,我打算买些好吃的多给补补,牛奶也得订上,还有你儿子,现在每周得不少餐费,这可都是钱,你……”
“……”
廖妈数落得越来越大声,廖爸赶紧把烟塞回去,连连求饶。
小屋里廖青梅正在做题,听着屋外的笑骂声,嘴角微勾,心底一片宁静。
手表摆在台灯下,滴滴答答地转动着。
越接近高考,复习的任务就越重,廖青梅连睡觉的时间都压缩到了最短,给顾铭朗写信的事情,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半个月后,找资料时,从书包里掉出那沓信封来。
学校外头就有个绿色的大邮筒,她只要写好信,封好,上下学时塞进邮筒就好。
“青梅,发什么楞呢?快点!资料呢?”和廖青梅一起复习的同桌催促道。
“哦哦。”廖青梅吧资料递给她,迟疑了两秒,匆匆撕下两页信纸,涂抹两下折好塞进信封里。
******
“来信了!”
某军区部队连队办公室里热闹起来,办公桌上十来封信一抢而空,大家迫不及待地拿到自己的信件阅读起来。
“老邓!见面分一半,我大娘又给你寄牛肉来了!”
“……黄美莲?小刘,这是你对象的照片吧,不错啊,看着就是生儿子的相,不错!”
“握草,屎壳郎!你拿错了我的信!”
……
大家聚在一起,分特产,抢信件,闹得不亦乐乎,顾铭朗目光死死地盯着空荡荡的办公桌。
那里,又没有他的信。
顾铭朗磨牙,恨不得马上把廖青梅揪出来好好治治她。
“连长?等信哪?”抢了所有人信件,右手牛肉干左手熏干肠外号“屎壳郎”的史克朗贱贱地凑到顾铭朗面前。
顾铭朗冷冷地了他一眼,顿时觉得他这贱样特别招人恨。
“负重五十公里越野跑……”
顾铭朗的话没说完就被史克朗手里的信封吸引了目光。
那是他亲手写下的姓名地址。
小没良心的坏丫头终于给他写信了!
“连长,别别别……咱们先探讨一下我的假期安排。”顾铭朗伸手去拿,被史克朗躲了过去。
顾铭朗面色微沉,冷厉地看着他。
史克朗摸了摸鼻子,为了假期,拼了!
“三天,配车。”
“同意!”顾铭朗点头,成功拿到信件。“你的轮休排到所有人休息后,我再给你加一天,四天。”
史克朗懵了,光记得时限忘记日期了!他急着休假就是为了给新婚妻子过生日,排到所有人休息后?黄花菜都要凉了!
多一天让他被媳妇讨伐折腾么?!
“现在,五十公里负重越野跑,去吧。”小样,和他玩心眼。
偷藏小青梅的信件,简直罪不可恕!
“不要啊!老大,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