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引
天地初成之际,地上本来无生灵。m.www.uu234.net众神祗携手降临世间,四处寻访可蕴化灵物的种子。其中的一位神祗,名叫殊飞子的,在汾水之上游,得遇奇石,嵌于湍急水流之间,巍然不动。殊飞子将石取于手上把玩,只见其色微黄,脉理清晰,触手光滑异常且微有亮光。于是在此河流处收集了数十枚石头,将此石罢于中间,施法将其变成了人类。在将成未成之际,殊飞子将所戴的玉佩嵌入那奇石之中,随即离去。
这些人即为这片东方大陆的始祖。而其中轩辕一族被认为是神祗选中来管理这片土地的。史书中记载,“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因此轩辕及其传人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这片大陆上的首领,用源于上古的灵力维持着和平与秩序。然而人心不足,随着人类数量的增多,性灵的成熟,对掌管灵力的轩辕一族多有不满。随之而来的朝代更迭,血雨腥风已势不可当。
此时乃轩辕氏第四十四代传人尤于在位。尤于启动了天问,向神明寻求旨意。那晚在如来峰上,狂风卷石之后,群星竟迅速变换方位排成一行字。看过这行字的,普天之下只有尤于一人,是以无传于世。但那夜之后,尤于将最小的女儿素姬送离了皇城,从此了无音讯。*
之后果然朝代更迭,轩辕一族渐渐式微,至今已有上千年。
素姬在终南山创立了本派,门下弟子不问世事,不参朝政,专注于灵力修行,守护天地的清宁。---------------------------------------------------------------------<庐隐传-卷首>
现今天下分为四处,北部剽悍的游牧民族以草原为界,从不越界,也从不容许任何侵犯入内之人活着出来;广大中原地区正处于大冉皇朝的统治之下,千年来汉民族一脉相承,对其他民族兼容并包,根底深厚,人才济济;西边塔国由西域沿丝绸之路迁徙而来的波斯人所建,领土广袤,人烟稀疏。几百年来与汉族和平共处,却也从未全盘接受汉文化;南边本是蛮夷之地,只是两百年前中原地区战乱,许多不愿卷入其中的名门望族举族南下,才发现这里青山绿水甚是宜居,于是便住了下来并成立了大理国。塔国与大理均为冉国的封国,每年进贡,对大冉皇帝俯首称臣。
这一年为大冉第五代国君明元皇帝在位,年号为绥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是难得的太平盛世。然则太平之下,却也藏着危机。
第三章:庐隐山谷
山雾氤氲,模糊地盘旋着升起,又渐渐地聚在一处,越积越厚,像是雪盖一般笼罩住了整个山谷。www.uu234.net这对于这群山环绕间的幽谷中来说,是一年365天里能有300天得见的景象。在连绵不断,跨越了冉国东西的云台山脉最内核的地带,飞鸟时来,人迹罕至。
数百年来,这里一直是天下第一修灵门派-庐隐派弟子们居住修行的地方。山谷唯一的入口在两座大山之间,隐蔽难寻,更何况当初庐隐派迁入时所植的迷宫林,如今已长成了参天古木,默默地守护着这片灵土。
在山谷的西北角,有一方清潭,潭水清澈却不见底,可见其深。临着潭水的山腰处,依着山势建了一处房屋,这屋子不用一砖一瓦,只依着山石配以古木建成。房子的最高处是一块突出的山石,这便是整个庐隐山谷地势最高的望月台。从望月台起,细细的吊栏连接了下面的卧室,书房,和茶室;所有这些房间均通过房间外的游廊相连,完美地呈现了一个“之”字形状。举目世间,也只有庐隐匠人的精湛手艺才能建出这么奇妙无伦的房屋。
这里便是庐隐现任谷主于礼的住处-云守居。
此时正值冬日午后,屋子角上的茶室里,穿着蓝白府衣的侍童正忙着焚香煮茶。虽是山谷中的冬日,这间茶室不知为何却温暖如春。一名灰袍银发的长者盘膝坐在茶桌前,正闭目缓神。午睡后收神,是庐隐众多养生之道之一。这名长者便是于礼,只见他眼不睁开,只将手掌心微微一收,一名手中拿着茶壶正欲倒茶的侍童,忽觉手中一震,茶壶中正往外倒的茶水忽然收起,全数回到茶壶之中。侍童一怔,但迅速回过神来,“谷主,是我粗心了,只想着你午睡醒来爱喝花茶,却忘了墨心姑娘不喝花茶的习惯。”于礼缓缓睁眼,摆了摆手示意不怪。侍童急忙出去换茶
他飞奔到外面的游廊上,却与正往里走的墨心打了个照面。墨心不解地看着这位小侍童神色慌张,诚惶诚恐,却又奔跑如飞地向外跑了去。
“师父,您找我吗?”随着这轻飘飘的话语,一袭白衣的墨心跟在一根羽毛之后闪入屋中。她绝色容颜,清丽之极,在身后那冬日暖阳的拂照下,却仍透出一股寒冷的气息。
于礼点头,又微一皱眉,果然墨心的水寒功中的寒气越发渗透她的灵根了,连他用混元阳力笼罩的这间茶室也无法完全压住。“先坐着吧,等你三师兄来了一块谈。”墨心不发一言,衣裙卷起,姿势优美地在了于礼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她并不与于礼交谈,只是自顾自地望着窗外大树。于礼知她素来就如此寡言少语,不拘礼数,也不在意。
童子换来普洱茶,刚倒好茶,一段悠扬的古琴声起,童子忙设位倒茶,原来是庐隐的三弟子徐枫到了。徐枫喜爱音律,因此当初在物宝阁打造随身兵器时,特地请铸剑师在他所使的晴空剑内镶嵌五弦古琴。这把晴空剑,得名于徐枫所修炼的伏阳剑术,在晴天时最能彰显威力。徐枫所修炼的法术,与师父于礼是同一路的,都是阳元一道。庐隐的法术和人往往相互影响的,因此这些年徐枫沉稳的性子也和师父越来越像,近年来越发有掌管谷中事务之势,众人也都在心里把他当成下一任谷主不二人选。
于礼眼见这位三弟子越发地眉目疏朗,相貌堂堂,一股温暖的力量由内向外的散发,心中很是欢喜。
徐枫在墨心旁边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庐隐的规矩是茶过三旬前不许发问和讨论正事,于是他虽然满心好奇师父今日叫他和墨心前来的缘由,却是安安稳稳地喝过三轮茶,才准备发问。于礼却没有等他先问,开山见山地说道,
“今日我请你们前来,是为了淇儿之事。”
墨心正端茶慢饮,听到此处立马放下杯子,睁大了眼睛,“淇儿?”就连沉稳的徐枫也满心疑惑的神色。
于礼见状心中好笑,可不是吗,这整日悠哉游哉的淇心,有何需要严肃讨论之事。但眼下他却不得不收住笑意,“一转眼,淇心到庐隐也快十年了。你们也知道,当年为师已经不打算再收徒弟,却在容城偶然遇到淇心而收下她为关门弟子。但毕竟年岁不饶人,为师这些年体力大不如前,而淇心又是个走野路子的,这十年来我也不曾正经地管教于她。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她除了在问月上偶开一窍,在庐隐的正经法术上都修为平平,唉,说修为平平也是我护短了,应该说是毫无建树,入谷十年了,至今文武均未过入境。为师深夜想起,常不能入眠。”
墨心忍不住辩解“可是淇儿会很多杂学,比如她小时候发明的那个溪石**,水观现在都还在用来取水捕鱼。最近她在帮藏书阁把年代久远无人问津的古书画成画册,我略微看了一两本,也是取意有趣。我认为,既然淇儿志不在修炼法术,也不必勉强她。也许哪一天她自己便开窍了也未可知。”
于礼眉目皱得更深,这一阵没见到淇心,还以为她转性在好好炼功,却不曾想又去藏书阁寻乐子。
“身为庐隐弟子,我们担负的是守护天地清宁的重任。杂学不过是用于修身养性,完全不能替代灵力修为。好了,为师决意让淇儿参加明年的春试,这件事情就交付给你们俩了。现在已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就由墨心来指导她练习法术,徐枫负责她的文道修炼。希望你们都可以花点心思,让淇心可以有所进益。“
徐枫眨着眼睛,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望向墨心,等待她的反应。他很了解这位师妹,在有什么说什么这件事情上她和淇心很相似。
果然墨心皱着眉头,开口道,“师父您是知道我和淇儿的关系,我从小溺爱她惯了,她并不是很听我的话。”
“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应该知道身为庐隐弟子,她不能够一直这么优游下去。”于礼看着墨心,性格冰冷如她,就只有碰到这位小师妹的事情时会表现得如此在意。这份挂情将来是福是忧,就不得而知了。
第四章:幻天出世
在庐隐山谷的最西南角,与于礼的住处遥遥相对的地方,在山林之间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腰的茶园。茶园旁是一间茶农的房子,黄土砖石,茅草瓦盖,简朴至极。从山道上杂草的高度就知道,这条小道鲜有人至。
今天这路上却走来一名少女,她穿着鹅黄衣裙,白色夹袄,半走半跳地往山上走去。因为急行,鲜嫩的脸颊上泛出了红晕。这便是号称无事忙的庐隐谷主座下排名最小的弟子,淇心。
只见她快走到山腰处的茶园,便忍不住大喊,“褚师兄,褚师兄……“但茅屋里安安静静,并没有人回应。淇心自然知道师兄去了哪里。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屋后,沿着茶园里的路往山上走去。茶园依山而建,越行地势越高。淇心一直往上走,直到到了一处断崖前,眼见已是无路可走。她在崖前站定,忽然就向下跃去。
顿时,世界黯淡了下来,而淇心就在这黯淡的光线中,一步步往里走。“一,二,三,四,五”,数到第七下时,她伸手在山壁上某个机关处微一用劲,忽然有一个石门缓缓转动,光亮透了出来。淇心忙闪身入内,又把门关上。
门内是一条甬道,大约十米左右。甬道尽头,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很大的洞穴。这是个天然的钟乳石溶洞。溶洞的四个角上放着很大的铜制火盆,燃着熊熊大火,将整个洞穴映得很光亮。而洞壁上倒挂着参差不齐的钟乳石柱,在火光照耀下如冰似玉。然而如果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洞穴的人,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些-因为有其他更为令人注目的景观。
溶洞的穹顶上,悬浮着一件件光彩夺目物事,形状古怪得世间难得一见。道道金光从穹顶的这些宝物发出,投射到下方那些凹下去的池子上。而整个洞穴的中心,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正盘腿坐在一块刻着图腾的光滑石板上。男子左手握一串石头念珠,右臂伸向前方,右掌合拢,一道强光正处他右掌心处源源不断地出来,在洞穴正中心形成了光柱。此刻男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右掌,对于刚走入内的淇心并不理睬。淇心知道师兄在进行他日常的灵阵强化,此时不能去打扰他。于是便自己走到某一个池子旁边,坐在边上发呆。
这个池子底下是烧得通红的烈焰,但最靠近地面的地方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这冰火之间,亦悬浮着六七件物事。相比于洞顶法宝的形状,这些物品却要正常许多。有一尊慈眉善目的玉佛,装了一半液体的金酒杯……当然如果端详得久了,就会发现玉佛在在火花下隐隐看得到的血脉,金酒杯中无色沸腾的液体等奇异景象。
这个洞穴,是庐隐山谷最隐蔽也最机密的一处所在,收藏了庐隐历代收服的邪物,这些邪物跟随他们的主人多年,常年滋养,有很强的威力。如果不慎为强敌所得,便会成为极大的威胁,即使是普通人得之,时间久了也难免被扰乱心性,走入歪路。因此庐隐派历来都会将这些邪物放在一处隐秘之处,并试图净化它们。
所用的方法是以灵正邪,将门中的上古宝物放置于此,镇守这些邪物,这便是悬挂于顶上的这些法宝了。说来奇怪,明明是邪物,却往往是看起来纯真无暇的物件,而这些灵性正统的宝物初看之下反而坐觉得有几分邪气。这是因为这些灵物多为天地洪荒之时众神遗落的,自不似人间之物。但邪物往往却是用的身边物事来炼化。
单单是宝物的力量还是有限,还需要有人通过自身灵力去扭转这里的灵场,使得这些不同的宝物可以相互协作。由这样一件苦差,庐隐派中一般都会让年老退居的弟子担任,然而于礼的第二个徒儿石,却在盛年之时便自愿来守这无邪洞府。这其中缘由,谁也未曾提起过。
淇心入谷时,石已经在那里守了十年。年轻好动的淇心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却对她很疼爱的师兄,于是时常来茶屋或是这洞府中陪他解闷。淇心也不只一次地问过师兄为何要担当这件苦差事,他却总是摇头不语。石很少下山,只有一年一度的几个大节日,才会下山与师兄妹们一同庆祝。平常日子里会有伙夫一周送一次食材,他在山中茶屋自己简单料理三餐。只有这个小师妹会不时地来探望,给他带好吃的,陪他解闷。
淇心看了一会冰火池,渐渐有点腻了。四处望望,才注意到今天师兄和往常不太一样。平时她偶尔遇到师兄施法,但那时他都是脸色平和,还会在淇心在池边凑得太近时露出责备的眼神。然而今天师兄全神贯注如临大敌,手中的珠子也转得飞快。淇心一发现,忙奔到师兄身边。果然石完全不看她,面容紧张得有点扭曲,汗水涔涔而下。淇心不由着急了起来。
这时她才注意到,洞顶的宝物也和往日不太一样了。平时这些悬在洞顶的宝物,所投射的灵力四处分散,将各个池子都笼罩其中。现在光线却都聚集在某个池子上,剩下的地方只余微许亮光。淇心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幻天镜!”,她忙走过去看。果然那面平日温顺普通的镜子出现了可怕的景象,它冲破了冰封层,浮在池面之上。镜边金铜色流动的液体正张牙舞爪地向外扩张,而镜身在不停地转着,似是痛苦异常。
眼见镜身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而石已是脸色铁青,嘴唇发白。淇心虽不学无术,但也知道这是内力耗尽的前兆。淇心看看师兄,又去看看幻天镜,情急之下忽然就使出了之前师父教的一招问月的法式,向那镜子攻去。
只听得镜子发出垂死般的低颤呻吟,金光更盛。忽然间,从那团金光中,一只金色凤凰腾空而起,沐浴着金光,美轮美奂。淇心盯着这只凤凰,看得目不转睛,平生第一次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如此绝美之物。石见她的眼神慢慢地呆滞下来,不由得急红了眼。他使出全身功力,推向了那只浴火凤凰。一声地崩山摇的响声,所有的光一瞬间都消失。而下一秒,他就都被某种强大的反击之力击中,失去了知觉。
黑暗之中,一面朴实无华的铜镜慢慢上升,嵌在了洞顶诸灵物之中。
第五章:医者慧心
还是那个平台,厚厚的落叶,来挑战的那个少年背负双手,虽然站在他身后,石还是能看到他那坚韧的眼神。www.uu234.net
“来吧”他听到自己说,
少年并不转身,只手上扬,片片落叶向上回旋,往石这边飞来。这些落叶在空中划了个圆弧,竟由枯黄慢慢一点点变成鲜嫩绿叶,像箭雨般飞来。
他终于还是练成了这一招“落叶春风”
石听到自己冷笑一声,拔出腰间长刀。
这一拔,才发现刀鞘虽在,刀却是空的。而数枝叶箭如密集的雨,向他胸口,脸上袭来。他徒然跪倒在地,想仰天长啸,一张口,便醒来过来。
所在的羽绒大床温暖柔软,四面白色围幔低垂,石知道自己是来了扁鹊堂。只是自己为何会到了此处,一开始思考,便感觉到胸口如被灼伤之痛般疼痛,四肢浑然无力。他猛然想起前因后果,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一挣扎,胸口处更如伤口裂开般撕心裂肺地疼痛。
外屋守着的医女听到响动,急忙入内。“师叔醒了,快去通报上医。”她一边吩咐着随同入内的侍女,一边将石扶起坐着。石一见此人,忙急声问道“青依,淇心姑娘怎么样了,你快扶我去见谷主。”那名叫青依的医女忙道,“师叔不必着急,淇心姑娘并无大碍,早已被允许回自己居所休养了。”她细心地让他靠在床边,同时握住他的手诊了会脉。“茶园那边,青依虽然并不知晓具体情况,但听家师说一切安好,师叔可以放心。”
石得知淇心无碍,稍稍定了神,还是说,“即使如此,我也要去谷主那里禀明详情,麻烦青依姑娘帮忙安排一下。”青依忙道,“师叔不必客气,青依已派人去通告家师。只是谷主那边,由于前些日子一直在悉心为师叔疗伤,精力有点耗损,家师已令他入青云观休养了。”
石大惊,“师父,他一直在为我疗伤么,我怎地伤得如此地重。”青依微微叹息,“师叔如何受的伤,青依就无从得知了。只是师叔的伤确实很重,初时谷主设下救伤阵,联同几位师叔伯一同施救,不休不眠地连使了三天三夜,师叔才脱离险境。之后每天谷主仍一个人前来为师叔疗伤,又施法了七日,终于家师看不下去,强制要求谷主自去观中休养。”
石听到救伤阵,便知道自己被那邪物转性时的巨大垂死之力反噬,伤深及灵脉。师父爱徒心切,诸位灵力深厚的同门又正好在谷中,才祭出庐隐最为强大的救伤阵法将他救回。须知这救伤阵一定要七位灵力到臻境的人同时施为,才是有机会能发动。要完全将这救伤阵的精妙发挥出来,还须这七位必须是心意相通,目标一致才行。即使如此,连着使三天三夜的救伤阵,灵力多少都会有些竭损。想到此处,褚石就已经眼眶湿润。又听得说师父在那之后还又为自己疗伤了七天,这番情意。。想到自己这些年任性的放逐,愧疚,自责诸般情绪排山倒海,如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一时竟不能言。
这边青依心思细腻,觉察出了褚石的异样。她也不多言语,只是轻轻地为石掖了掖被子,然后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窗子外面是扁鹊堂的庭院,石无意中一瞥,“竟已下雪了?”。从窗子向外望,院中假山,石桌,结了冰的小水池,光秃秃的海棠树,无一不落上了厚厚的雪。
虽是雪天,但屋里生了火,而石所睡的床下面则用温热的石子捂着,因此完全不觉得寒冷,如果不是青依把窗子打开,石都不知竟然已经下雪时节了。青依说,“这转眼就奔冬至了,今年的雪似乎比去年还要大些。谷主入观前已经吩咐了大家不得来打扰师叔,连淇心姑娘这一阵来了好几次都被家师赶了回去。这大雪天的,师叔就安安心心在我们扁鹊堂休养一段时日吧。其余的事,就等身体养好了再好。”心神烦躁的石听着青依这贴心的话语,心中竟感到无比地安宁,慢慢地心绪平静了下来。
第六章:弟子会
转眼过了月余,石在扁鹊堂每日调养生息,加之青依悉心照料,每日汤药针砭从不耽误,身体复原了七八成。www.uu234.net这一日,雪后天晴,天蓝风微,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早上用过早饭,便得到消息,师父于礼将会今日出观,午后在碧水堂相邀在谷中的众弟子一聚。
碧水堂在于礼所居青龙潭相连的镜湖的湖心岛上,是一个圆形的屋子,蓝色琉璃瓦尖顶,屋子一圈都是玻璃窗,在屋内可望着外面的碧水青青,因此取名为碧水堂,因为离于礼居所很近,常作为庐隐弟子聚会的场所。午饭刚过,众侍童已在此处忙活起来。有人沏茶,有人设位,有人焚香,忙得不亦乐乎。
石早早地便来到此处候着,随行童子担心湖中风大,取来披风和暖炉。刚弄好,于礼便到了。
闭关一个月的于礼看起来神采奕奕,脸色红润。然而石见到师父仍是鼻子一酸,忍不住便要跪倒在地。于礼忙伸手阻止,看到他的样子知他身体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心里甚是宽慰。石有许多话要和师父讲,但于礼只是说,“一会等师兄弟们到齐了再说。”
两人坐在堂中品茶闲话,忽然岸上琴声起,石笑道,看来是三师弟来了。两人向外望去,果见三师弟徐枫在岸边拨着晴空剑剑柄的琴弦,琴弦拨动间一颗颗闪动着的光点迅速在岸边和碧水堂之间架起一座桥,徐枫脚步轻点,从桥上走到了碧水堂这边。衣襟飘飘,俊采异常。徐枫走入堂中,见过师父后便坐在石身边,亲热地和他说话。当年徐枫入师门时年龄尚小,一直跟在石身边,对这个长兄感情非同一般。
正说话间,空中忽问破啼之声,随即有物向此间而来。于礼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笑着说,冬雪仙鹤,此美景岂能错过,咱们不如移步到外面去欣赏吧。三人走出了碧水堂,站在湖心台边上的栏杆处,果见一只白如雪的仙鹤正掠过天际,姿态优美向碧水堂而来。而仙鹤上坐着一人,长身玉立,眉目清秀,正是庐隐四弟子-莫问。仙鹤稳稳地落在了碧水堂屋顶之上,莫问姿势优雅地跳了下来,轻轻地落在于礼等人前面,施了个礼。
徐枫第一个拍手叫好,“四师弟,你这驭鹤的本领,又高明了些。”莫问淡淡一笑,站到了于礼旁边。他向着站在屋顶上的仙鹤比了个手势,仙鹤随即飞下,将嘴中叼的一物放在莫问手中,又旋即飞回。莫问将小盒递给了石,“师兄先前受伤,莫问遵师父之命,未敢前去打扰。这是莫问按祖传粗法炼制的几枚丹药,恢复元气用的,师兄请拿回去用。”石笑着接过,“莫家世传的灵药,又是师弟亲手所制,一定是奇妙无比了。”不远处的青依忽然咳嗽了几声,莫问皱了皱眉头,“青依姑娘,莫非你有什么话说?”青依走近了几步,回答道,“莫师叔,师叔现在还在扁鹊堂休养,扁鹊堂的规矩,向来进了扁鹊堂就谢绝外药的,师叔难道不知么?”莫问盯着青依看了一会,“青依姑娘,有些时日不见,你长进不少啊,越来越有你师父的风范了,连这执拗的性子也是一模一样的。这不用外药又不是说不用外面的补品,我这丹药说是药,其实是七分补三分药。你那师父若是问起,你便这么和他说罢了。他若是不问,你也不必和他说了。”
青依正欲说些什么,岸上忽闻拍手之声,一转眼,又有两位站在了湖边。当中一位男子青衣蓝袍,神采飞扬,束发冠玉;而他身边那位女子则粉装银裹,面若桃花,婀娜多姿。“阑弟,走”,那位男子一声命下,两个忽然伸出手拉住对方,如旋风一般地盘旋到湖中心,又是一个稳稳当当地在众人旁边落下。这才看到,那长得像男子一样的人,竟是个女子;而她身边的女子,原来也是个男子。原来这便是自称庐隐小飞侠的平氏姐弟,平真和平阑。只见姐姐走到青依身边,“青依姑娘,你莫师叔的丹药向来是药出神灵,轻易不出手,你怎敢拒绝于他?”青依虽辈微言薄,却也是不惧,“青依不敢质疑莫师叔的药术,但不用外药确是扁鹊堂千年的规矩,还望师叔见谅,莫要为难了青依。”平真故作沉思地了不存在的胡子,装作深思熟虑后说道,“这确实也是,千年的规矩不能坏,这莫问的好心也盛情难却。我看这样吧,师兄你不如就在此处把这药吃了吧,也省却了两边为难”青依瞠目结舌,想说啥又说不出口。这位平师姑向来是有名的不以常理出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石一直把药盒拿在手上,这一下忽然把它收入怀里,笑了笑说,“你们在这里逞一时口舌之快,回去要面对丘阳上医的人可不是你们,莫师弟的好意,我要留着伤好回到无邪洞再吃。”听到无邪洞的名字,于礼脸上肌肉一动,却一秒间恢复正常。他望向远处,“你们今天这是约好了来让为师感受一下,什么叫不服老不行啊。我倒是看看下面几位小的又是要表演什么绝技?”嘴里佯装生气,笑意却是掩不住的。
墨心一早就来到了湖边,她依旧一身素衣,水青色长裙飘飘,更衬得她绝色容颜。九弟子江一凡也在这时到了身边,他腆着笑脸地求了墨心几句,只见墨心冰着脸,拨出水寒剑往湖中一指,湖水竟一时间分成了两处,中间有一条凹下去的水道。说时快,一凡运气于脚下,借着墨心剑气的托力,快步地走了过去。虽然不是自己开的路,却是走得步伐优美,轻盈至极。
就在这时,淇心探头探脑地出现了。她显然没看到这形势,一来直接就奔着通往湖心的白玉石步道走去。墨心知几位师兄开了头,师父今日定是想借机看看众弟子灵力进境,出声叫住了她。“淇儿,你同一凡师弟一样云步走水道过去吧。”淇心不由得心中打鼓,自从无邪洞之后,她又好些天没有练功了,这云步之术,在平地上她还勉强走得,真要到了水里走可真有点悬。但这当口,师父和众位师兄已站在碧水堂之外候着,看这阵势像是不想走也得走了。她于是硬着头皮,就往下面跳。刚运气走了几步,心中一慌,就要往旁边摔去。墨心眼疾手快,一面将水寒剑收剑入鞘,一面纵身而起,抱住淇心赶在水面升起前跃上来,在水面稳稳展开云步,向湖心台疾步而去。
两人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在碧水堂的入口处,而身后的湖面上则升腾起阵阵雾气。从众弟子这边望去,便如同仙女下凡一般。而其中一名仙女则忐忑不安地走到于礼身边,小声地叫了句,“师父”。于礼表情严峻,只说了声“大家都进去吧。”转身走入了碧水堂中。
碧水堂里已布置妥当。最靠里的几排书架间错落地摆放着一些蒲团和小茶几,茶已经沏好,茶香悠远。再往外面房间中央偏右,是一圈高高低低的木墩,上面都铺了编织华美的毛皮垫子。中间也围起一张长桌,同样沏好了茶。
大家随意地坐了下来。侍童们奉上茶点,是应季的梅花饼。外面冰天雪地,但这圆屋之中,却是温暖和煦,茶香怡人。三旬茶后,于礼开口道,“今日聚会,一是为了同赏这冬日晴雪之景,二则是无邪洞之事,这些天来大家心中多有疑问,石,你不如向众位师门讲述一下当日经过吧。”
石点头,这一事他放在心中多日,今日终于可以一吐为快。“那日前一晚我正在歇息,忽然被一道微光惊醒,起身看时,发觉光是从同源盘中发出的。我察看详细,发觉是幻天镜有异,这幻天镜收入谷中已有上百年,上一次预测时离转性尚有十余年的光景,不知为何忽生异变。弟子当即去了无邪洞里确认情况。一到洞中便发现情势确实有异,洞顶的灵物有一部分都已经把灵力全部转到幻天镜所在之处。再到池边查看,幻天镜已经开始出现异象。此时本应当立即禀告师父,但此时已经半夜,弟子犹豫是否要打扰师父清梦,便欲再多观察一下幻天镜的情势。结果只是半盏茶的时间,幻天镜便有呼之欲出之势。此时离开,幻天镜便完全失去了控制,极有可能带来毁灭性的结果。权衡之下,弟子便决定尽全力守护。我与幻天镜对峙了十个时辰,不断地去消解它越来越盛的邪气。淇儿来到洞中之时,实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但我也到了快要坚持不住的境界。”
淇心听到师兄提及自己名字,不由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鲁莽出手,师父定要责怪于她。
石接着讲到,“淇儿不知前因,但出于对我的关心出手相助。说也奇怪,这邪物对淇儿所炼法术反应十分激烈,竟似就要立刻转性了。我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运起周身灵力与它相抗。一击之下,我只听得轰隆一声,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众人中除了淇心都未亲眼得见当日情势,现在实是凶险万分。于礼说道,“幻天镜事发突然,转性过程又如此迅猛,确实是始料未及。石你不必责备自己,控制邪物转性这个过程成败往往只在毫厘之间,幻天镜又是一等一的邪物,这其中实是凶险万分。即使为师在当时的处境,也未必能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最正确的。这次能收服幻天镜,你的功劳实是最大。”石接口说道,“弟子负责看守无邪洞府,这不过是本分。但当时若非淇儿出手,我再与幻天镜继续对峙下去,胜败实在很难说。”
于礼说道“淇儿平时不学无术功力平平,但这一次确实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这其中原由嘛,你们可知?”
只见江一凡脸上现出了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于礼问,“小凡你平日里多爱读古书,你可知道?“
“弟子大约在某本古籍里面看到过一二。幻天镜是曾是血灵一派的镇派之宝,而淇心师妹所练的问月,似乎是与血灵术最接近的法术。不知道和这是否有关系。”
“一凡说的没错。机缘巧合,淇心的问月,是最能引动血灵力的法术,因此在最后关头加快了转性的过程。当然,如果换成功力深厚的其他几位弟子,与石一同守护,则是更佳之策。”
石忙道,“无邪洞素来只我一人看守,几乎不会有别的人来。因此若不是淇心,也难有旁人相助。师父,现在这面镜子已经转性,但尚不稳定,不宜长放在无邪洞中,应与其他邪物隔绝为是。淇儿这一次出手,也算是与这物有缘,不如就把这件宝物给了她吧。”
于礼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淇心没有想到不但没有被责备,师父还要把幻天镜送给自己,高兴之下连连向石眨眼。
于礼沉思半晌,又说道,“今日约你们同来,除了讲述当日这事外,为师也有事与你们商量。这二十年来,一直是石在守护无邪洞。我想请石回来,以后大家轮番去无邪洞那边,也是对大家的一种修炼。不知你们意下如何?”众弟子都纷纷表示赞同,只有石有些犹豫,“师父,弟子这些年守护无邪山洞,已经习惯了这孤单冷清的日子。师弟妹都年轻又喜爱热闹,怕是会不习惯。要不还是-”于礼打断了他的话,“喜爱热闹,那也不会呆在庐隐了。既然大家没有异议,就这样定了吧。除了石和淇心以外,其他人按周轮换,下周就先从徐枫开始。”
徐枫扬了扬手中的剑,微笑着道“没问题,就交给我吧。万一再有邪物转性,我就去请淇心师妹来帮忙。”
淇心顾不上理会他的玩笑,对着于礼说道,“师父,我也愿意去守无邪洞,您也安排我去吧。”于礼皱了皱眉,“淇儿,守无邪洞至少要有入境以上的修为,我若是记得没错,你并没有过入境吧。”淇心脸一红,没再说话,讪讪地退到一边。看到她的样子,于礼语气温和了些,说“现在你石师兄回来谷中养伤,你不如每天去他那里练功吧,不要再到处乱跑了。要是明年春天你通过了入境考试,为师就让你出谷一趟。”淇心一听,高兴坏了,“谢谢师父!淇心一定听师兄的,好好练功,一举通过入境。”
“好了,你把这镜子拿去吧。好生看着,万一有异变赶紧告诉我。”
第七章:荼蘼翁
于礼回到住处,刚进里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www.uu234.net一个穿着湖蓝长袍满头银发的老者,背朝着门坐在棋桌旁。“荼蘼老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于礼边说着边走进屋。
那位被叫做荼蘼老儿的老者,笑嘻嘻地转过头。“老头一听说了幻天镜的事情,那是脚步不停地赶路到此啊。你这人怎么连句客套话都不舍得讲呢。这距离上一次有邪物转性,也快有一百年了吧。”
于礼笑着说道,“这我可就没你清楚了,那会我可还没出生呢。话说你荼蘼翁都活了几百年了,怎么还能对啥事都提得起兴趣呢”
荼蘼翁提起茶杯喝了口茶,“哎,走遍大江南北,还是最怀念这庐隐的茶啊。“他转向于礼说道,”你若修我们这一道像我这样活两百多年就能明白,你若不时常去听个新鲜,见个稀奇,这越往后越不知该如何活着了。”
于礼没好气地道,“到你这只是稀奇怪事一桩,于我可是门派大事。你就别在这打趣了,喝几日茶早些出谷继续你的云游去罢。”荼蘼翁听得他语气中的忧虑,也不再打笑,问道“是天地灵力休怠的迹象么?”于礼摇摇头,“现在推断还为之过早,但总是要提前有些准备。我已经让石回谷中来,无邪洞那边以后只轮流派弟子过去。”
荼蘼翁点头,说话间,两人已不知不觉地在棋盘上开杀起来。“也只能先留心观察,但愿是个别异动。话说那镜子现在放哪儿,我老翁不远千里过来,一会下完棋你带我去看看吧。”于礼手执黑棋思索这一着如何下,一边淡淡地说,“我给淇儿了。”
“什么?”荼蘼翁脸上的表情不可置信,“不是石拼死救下的宝物吗,你居然给那位无事忙姑娘了?”于礼答道,“这次虽然是石舍命守下的宝物,但如果没有淇心在最后时刻使出问月,以石的功力可能就会人物俱亡了。而且石自己提出来要把这件物事给淇儿,我这当师父的也没有理由拒绝。”
荼蘼翁棋也不走了,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位无事忙,功力只有小指头那么点大,能帮上什么忙?老头我可不信。”
“你就别装糊涂了,我不信你真不明白。世上没几个人比你更懂那幻天镜了。”
说到幻天镜,荼蘼翁那表情仿佛忽然严肃了几分。“唉,偏偏是幻天镜,又偏偏是问月。这也是缘分啊。”话语中意味悠长,悠长得与他那两百多年的岁数相仿。一时间百余年前的那场恶战又浮现在两人心头,只不过一人只是想像,另外一人却是亲眼所见罢了。
淇心的居所是溪水上游的一栋两层木房子,屋前用竹篱笆围起了一个庭院,屋后则是引溪水做的一个曲水流觞,将溪水声音放大了,日夜可听到溪水叮咚,格外动听。房子是纯木结构,顶上是个小平台,夏天的夜里,淇心就常常一个人在这里看满天繁星。
淇心五岁时跟随于礼来到庐隐山谷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和墨心住在一起。但十岁之后师父便令工匠另建了溪竹轩,让淇心独自搬到这里居住。淇心极不情愿离开墨心身边,她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生活少有温情可言。墨心虽然性格清冷,待她却如亲生妹妹一般疼爱。可是师父却说,每一个庐隐弟子,身上都背负着很大的责任,因此要学会独立。
淇心其实一直并不喜欢练功,她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被于礼称之为杂学的五花八门的学问。于礼虽然不喜,但也无可奈何。要知修灵一道,若不是心中所向,往往无法精通。。
此刻,这位姑娘正在小菜园里满头大汗地忙着种东西,眼前一晃,感觉有个黄色球状物从眼前飘过,飘进了屋中。淇心并不在意,继续专心地种她的东西。过了一会,忽然里屋里传来大喊大叫之声,“哎哟喂我的耳朵,别揪了,别揪了。这是什么世道,一个年轻丫头欺负我这样一个两百四十三岁的老人家。。”淇心走进屋中,只见她的贴身侍女鹫儿捏着一个人的耳朵,那个人被捏住耳朵无法动弹,两脚在地上乱蹬,嘴上一直在叫嚷着。这大脸肥耳,圆滚身材,不是荼蘼翁是谁。
淇心赶紧上前把他扶起,“荼老头!你怎么来了?”鹫儿一脸不愤,“淇心姑娘你不知道,这老头几年不出现,一来就跑咱们溪竹轩偷东西,还好我眼尖发现了,不然还不知道什么宝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呢。”荼蘼翁把脸转向一边,“你这小丫头可别乱说,我只是来找淇心叙个旧,什么偷偷摸摸的,明明是你不知从哪突然跑出来,揪着我小老儿一通臭骂,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嘴上这么说着,可身处的淇心的书房内一片狼籍,人赃俱获,他也不过只是嘴上硬撑几句了。
淇心却不着恼,还笑嘻嘻地替荼蘼翁拍了拍身边的土,她本来就在种东西,双手都是泥巴,这一拍荼蘼翁本来就灰尘仆仆的衣服就更脏了。“荼老头,你看上了我们溪竹轩什么宝贝,就直接跟我说嘛。”荼蘼翁嘟嚷着,“我不过就是想来看看那面转性的镜子。”淇心扑哧一笑,“是上次师父赠给我那面幻天镜么,那没啥好看的,转性后就是面看起来很普通很普通的镜子。我回来就随手搁架子上了。你等会我给你找找。”荼蘼翁一听这话就冒火了,“什么普通镜子,那可是昔年大放异彩的神物啊,当年你祖师娘娘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把它制服的。”淇心吐了吐舌头,没有继续和他争论,只是在书房里转悠,“我放哪了呢,咦我当时到底放哪了呢…”
忽然间她大叫一声,“找到了,在这儿。”荼蘼翁连忙跟过去,只见书房一角的地上躺着那面曾经惊天动地的镜子,在这冬日的下午静静躺在这无人理的角落,显得黯淡无光,似乎比一般的物件还要普通。更要命的是淇心那沾满泥土的双手正往那镜子上扑,荼蘼翁气急败坏,忙拖动着他那圆滚滚的身躯,“不要碰”。可他的速度怎么比得上淇心,
转眼间,淇心已经用她的泥手把镜子拿起来,递给了他,“喏,荼老头,你不是要看么,就拿去看吧。等你看够了再还我吧。”荼蘼翁赶紧接过,用衣襟使劲地擦上面的泥土。说来也奇怪,那镜子在他的擦拭下,竟比原来多了几份光泽,若隐若现,如同在回应荼蘼翁的爱护一般。
第二章:黑衣老者
大冉历227年冬,夜。
距离冉国都城长郅两千多公里的燕凉,初冬的风已经凌厉尽显,带着初生牛犊的蛮劲处处横冲直撞。这时高时低的风啸之声实是这北地最寻常的声乐,吹灭了一盏盏屋前马灯,再把人一个个送入梦乡。
然而此时的士师府中,却有一人仍然醒着未眠。
只见这名中年男子在窗前踱来踱去,在焦急得等待些什么。终于,子夜的第一声更声响起。只见他片刻也不耽误,迅速地将桌上那件半旧的黑色披风穿在身上,把头蒙住只露了眼睛,再将一盏小夜灯藏在袖中,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燕凉的都城并不大,他轻车熟路地走到西南城门。两个守门的守卫在跺着脚聊天,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说道“替士师办点事去。”那声音沙哑而苍老,守卫嘀咕了一句,“士师也真是,这么晚派你一个老头去办事。”那苍老的声音回答到,“没办法,宝刀不老啊。”
燕梁的守卫都知道士师拓达错手下有一个秘密侍卫团,时常会派出城去办事,所以这些守卫都已习惯了。有一些常被派出去的,一说话守卫就能认出来。但今晚这个老头却是第一次见到,想来大概是因为年岁较大,少被派出去的缘故吧。
再说那黑衣老头出了城,径直往河边而去。河边种着一排柳树,老头数着柳树的数目,到第37棵处停了下来,果不其然那里系着一条小船。他解下船绳,上了船。这条小船长不过七尺,宽仅一尺半,坐一个成年男子刚好。船上有一对轻桨,黑衣老头将怀中夜灯放在船头,拿起桨向着对岸划去。到了岸上,便能看到前面有一间废弃的木屋,透出极微弱的光亮。老头环顾四周并无异样,便在墙上敲了三下。那里面传来轻重的咳嗽声,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老头再无犹豫,推门进了屋里。
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虽然灯光极其昏暗,但仍能看到那破屋之中,除了他来要见的那人之后,竟还有另外一人。他本能地后退两步,边要看清局势,手中业已备好了招数。那陌生人开了口,是个女子声音,“师兄好啊,多年不见,你如今又已经是如此尊贵身份,怎么又是一言不发就要动手呢。”老头一听这声音,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由,是你吗?你为何会在这里?”话一出口,不再是那苍老沙哑,却是个壮年男子的声嗓。此人正是燕凉的士师拓达错。
那角落里一个女人冷笑了一声,随即又像是被封住了声穴一般戛然而止。拓达错立即明白了形势,他低着声音说道,“小由,放开你师姐,我们有话好好说。”
那女子咯咯笑道,“师兄和小妹说笑呢,我可是连师姐一根毫毛也不敢碰的。只是小妹现在全身被师父布下了毒法,若是被攻击到时就会不自觉地反弹,不小心得罪之处还望师兄师姐海涵。”听到师父二字,拓达错脸上一寒,“师父…他也来了吗?”那叫小由的女子又是娇声一笑,“师兄你这是明知故问嘛,若师父他老人家在此,他又何需要把我如此严实地封起来。”听到师父不在,拓达错多少松了口气,“那你来干嘛?”
“我就是来看望一下师兄师姐,没别的啊。”
拓达错哼了一声,“师父他花这么些工夫给你封了不侵印,就为的你来向我问好么?这事说出来谁会信。到底来干嘛,快说!”
小由见拓达错把话点明了,索性就放肆地笑了起来。“师父让我请你回去商议门派大事。就麻烦师兄你带着,“她停顿了一下,”嫂子一块回去一趟。”她虽然话音轻松,然而被昏暗光线掩护的那双美目之下,流露出的极为怨毒的眼神。拓达错并未注意,他仍在快速的思考和盘算之中,“小由,不要说笑。我和你师嫂已经脱离师门十年了,与贺兰一派早已没有瓜葛,又怎会有事相商。”
小由嘿嘿一笑,“脱离和逃离,倒也还是有一些差别的。不过这是你和师父的恩怨,小妹我也不便多说。你自己回去和师父说去吧。”虽然小由的语气还是与刚才一样轻松,却又带了几分笃定的意味。拓达错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要棘手,开始盘算脱身之计。他若是要一人逃走,倒也是做得到的,只是妻子…唯一的计策,只有出奇不意地偷袭不侵印的几个命门,若能得手,便可借机带上妻子逃走。
说时迟,他心里刚想到,便已经出手,拇指捏着中指,食指微微弯曲指向前方。一招许久不用的天心诀,两支黑箭从指尖嗖地飞向小由肋下三寸处。这是不侵印最大命门所在,一般人决不会知道。拓达错与小由师出同门,才能得知。
情急之下小由来不及躲避,只见那两道灵力就要实打实地落在她身上。出乎意料的是,那黑箭在离小由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忽然掉转方向向拓达错奔来,威力似乎比刚才更大。拓达错暗叫一声,“不好”,闪身向旁跳去,那黑箭却是不依不挠地跟了过来。他正好回转身站定,双手手心向上,拇指捏住其他四指成半球形,正面接了自己放出的这两枝黑箭。这一接之下,身子还是被那震得一颤,晃了两步。那角落中的女子,焦急万分地看着他,无奈动弹不得,只好回过头来看着那叫小由的女子,目光中有恳求之意。。
拓达错抬起头来望向小由,一双碧湖色的眼睛中盛满了愤怒,还有一丝的绝望。“好啊,小由,这么多年不见,看来你不只是法力上得师父真传,就连这骗人的道行也是青出于蓝。你不惜编出不侵印的故事骗我,用心如此歹毒,究竟是为了何种目的。”
“嘻嘻,这个嘛,我只负责请人,其他的你只好去问师父咯。”说话间,小由已抱起那角落的女子,跃出屋外。她展开法术向西行去,竟没有回头看拓达错一眼,似是笃定他必会跟来。
第八章:练功望诊
自从那次弟子会之后,淇心不得不每天去石那里练功,以准备明年开春的武试。www.uu234.net现在于礼下面的第一代弟子中,就只有她一人没有过入境,就连第二代弟子之中也已经有几个人通过了。淇心对这些事情并不很在意,以前于礼也由着她,但今年自从无邪洞的事情后,师父对门下弟子愈发地严了,不单把石从无邪洞叫回来协助管理谷中事务,也加强对门下众弟子的灵力修炼的管教。对淇心也不似以前那般纵容,令石和墨心轮流指导她练功。
墨心倒还好,只要淇心撒个娇,就可以偷个懒什么的。石却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早晚各两个小时的练功一点也不能少,淇心练习的时候,他一般会捧书静坐在旁,让她完全没有偷懒的机会。
这一日,天寒地冻,淇心在走去石居住的考磐地的路上,发现腊梅已经开了,一小团一小团的淡黄色花朵融化在枝头,甚是好看。她想起去年此时自己和膳食坊的大师傅学会了腊梅糕,清香可口,石这样不喜甜食的人都能吃上好几块。可今年冬天每天都要练功,竟是没时间折腾这些好玩又有趣的事情。想到这里,她心情变得低落,折了几枝腊梅,闷闷不乐地走到考磐。
庭院里有个熟悉的身影,“青依姐姐!”淇心忙三步两步地跑上前去。青依站在庭院中央,两缕秀发从发髻垂落肩头,乖巧又美丽。淇心走过去,亲热地拉起她的手。淇心初来庐隐的时候,身体不是特别好。于礼便把她先放在扁鹊居休养了一段时间。那时青依还只是学徒,不能扎针开药,就派了她来照顾淇心。所以现在淇心一看到青依就有莫名的亲切感。
后来有一段时间,她也曾跑到扁鹊堂想要学习草药制作,好几个月跟着青依上山采药。她对药物一道,颇有天赋,稍加指点就进展很快,还自创了几味方子,用效竟比扁鹊堂原来的方子强些。当然,这和她其他“爱好”一样,最后无疾而终了。为此青依师父-扁鹊堂堂主丘阳上医,非常地着恼,以至于他曾命令一年内不准淇心踏入扁鹊堂半步。
淇心拉着青依问道,“青依姐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青依答道,“我是遵师父之命,来给石大哥望诊的,看看他这一个月来恢复情况如何。”说着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脸红。其实她今天本来是要在药房制作药方的,听到师父派师弟来望诊,忙抢着领了任务下来。她穿着淡灰色衣裙,搭着针袋,挽着药篮,素雅之极。
说话间,石从屋中走了出来。他见到青依也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青依姑娘,可是来给我望诊的。其实我近日来感觉元气基本已经恢复,也许不需要劳动姑娘费心了。”青依嫣然一笑,“大哥,你懂我家师父脾气的,不仔仔细细地给你望诊开方完,我可是不敢回扁鹊堂去。”石脸上现出为难之色,“可是我要监督淇心练功,现在时间已到,恐怕要两个时辰后才有空。”淇心忙抢着道,“没事没事,师兄不必为我操心,我可自己练,有不会处再去请教师兄。”
青依转过头,眼神似在征求石意见。石皱眉,他知道这小师妹无人督促时肯定不会好好练功的,但青依特地前来,也不能让她白跑这一趟。青依见他如此犹豫,便道,不如我们就在这庭院旁边的石台上望诊,这样淇心也可以在旁自己练习,有疑难之处再来请教。大哥觉得意下如何
石一听,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于是便答应了下来。于是两人在旁寻得一处石台坐下,青依拿出针袋,开始细细为石望诊。而淇心则自行在旁练功。她所在练的是问月的基本招式,“摘”和“送”。问月是庐隐的法术中,最灵动飘忽的一门,对资质要求极高,极难修炼,而且必须是心性相符之人才能练习到较高的境界。前两年中秋之夜,于礼为助大家喝酒雅兴,随意表演了两招问月招式,轻盈灵动,奇妙精微。淇心看了十分着迷,不顾劝阻地决定要修炼问月,并天天央求师父教她。于礼所练乃阳元一路,但他功力深湛又博学多才,对问月也略知一二,见淇心难得有兴致,便每天教她一些基本的心法和招式。但问月这一路的灵力起收无方,练起来常常会有挫败感。
正练习间,忽听得门外一声大大的呵欠,随即就看到一个圆乎乎的东西走了进来,果然又是荼蘼翁。他随意瞄了一眼角落里正在望诊的石和青依,目光又落在淇心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那边小儿女情长意短,这边你又把问月练得如此软绵无力,我要是于礼那老头,可真心要好好担忧一下庐隐的未来了。”
淇心并没有生气,她生性随和,很少与人计较。那边的两人却忍不住了,青依皱着眉头走过来,“荼老头,好几年不见,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一样的让人难以喜欢。”荼蘼翁笑嘻嘻地说,“青依姑娘别着恼,老人家活得太久了,有时候无聊说点玩笑话,你别当真。”石问道,“荼老先生,好些年没见到你了,竟然还是容颜不改,您这长生之术真是令人佩服啊。”荼蘼翁脸现得意之色,转而又黯淡下来,“可惜我这法术,当年是求着收人家为徒人家都不要哇。”
荼蘼翁说的是当年一件旧事。淇心初到庐隐山谷的时候,恰逢荼蘼翁到谷中作客,当时于礼尚未决定将淇心收入门下。荼蘼翁一见到淇心,便连连称赞这小姑娘长相极有“仙福”,便欲收她为徒,跟随他练长生之术。当时5岁的淇心尚未懂事,只是见师父长身玉立,仪表优美,而荼蘼翁却是像极了一只圆滚滚的球,说起话来脸上和耳垂上的肉还一晃一晃的,哇一声说哭着跑到于礼怀里,哭着道“我不要大球”。
此时除了淇心外的几人想起当年趣事,不由得莞尔。石问荼蘼翁,“不知何事可以让您大驾庐隐?”荼蘼翁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那面幻天镜,“我来看看你俩拼死护下的宝贝啊。”石看到这镜子竟然到了荼蘼翁手中,也是吃了一惊。“淇儿,师父不是命你好生看管这面镜子,你怎可让它离开你身边?”淇心很不解,接过镜子,在手上把玩。一边问道“其实我不明白,为何这一面普通的镜子,师父,师兄你和荼老头都如此紧张。”
一听到“普通镜子”四字,荼蘼翁又要炸掉了。“不许说它普通,这面镜子是件极厉害的宝物你们知不知道?”淇心吐吐舌头,“我们不知道啊,要不荼老头你给我讲讲它怎么厉害吧。我最爱听荼老头你讲故事了。”荼蘼翁撇了撇嘴,“小丫头,别以为甜言蜜语可以收买我,我和你可是有宿怨的。”青依忙出来打圆场,“荼老头你知道那么多的事,偶尔也拿出来给我们小辈们分享分享嘛,放肚子里可是要烂掉的哦。”荼蘼翁哈哈大笑,“那你们几个小的晚上设宴请我喝酒吧,到时老头喝高兴了兴许就给你们讲讲这些陈年旧事。”几个人忙点头答应下来。
第九章:考磐设宴
几人一合计决定就在褚石的住所宴请荼蘼翁。但随即遇到了一个问题:由于石之前常居无邪洞,厨房中只有一名平时为石料理三餐的侍童,完全无法打点一场宴席。淇心想要回溪竹轩叫人来帮忙,被青依拦了下来。“还是不要惊动太多人,就让我来简单准备些菜肴佳酒吧。”淇心拍手叫好,“我最喜欢吃青依姐姐做的饭菜了。”她此话完全出自真心,当年她初入庐隐,一日三餐均是青依打理,小小的她觉得那简直是天上人间最美味的食物。
石却有些迟疑,“青依姑娘,你来考磐为我望诊已是受之有愧,怎可让你又受庖厨之累。”两三个月的相处,他对这位柔韧的女子竟生出几分温情。青依浅笑,“难得有此机会与师叔和淇儿相聚,青依乐在其中,并不是什么累事。”
淇心跟在青依身后,看她利索地安排着一切。先去察看了用饭的场地,又花了一点时间去勾勒晚宴的菜及酒,便开始行动了。她先请随行的侍童回扁鹊堂向师父告假,然后在回来的路去酒窖按着她开的单子取酒。接着又派了两名童子去领取食材及一些府中没有的食器。自己便到了厨房处先预备着。
一个大锅,下面是烧得很旺的柴火,是用来预备热水的。另一处需要大火的地方是米饭,柴已备下,青依却吩咐童子要先不要点火,以免煮得过早米饭会过熟而失去甜味。其他处的灶台,只需预备温火。案板也是早早地备好,先分生熟,生中又分出红白肉类,所需要的刀子也自不相同。大大小小的碗中,预备了各种调料,盐,酱油,花雕,菜籽油,葱姜,花椒,小红椒等。家藏的腌菜和果子也都摆了出来,一排的罐子接着一排的盒子,煞是整齐好看。淇心一直跟着旁边帮忙打下手,但她从未进过厨房,手脚很是生疏。青依不忍拂她的意,便让她帮忙打打杂。
一切准备就绪,食材也来了。先到的是素食:鲜嫩的莲藕尖,翡翠间白的小白菜,姹紫嫣红的茄子和红椒,新磨好的细腻如玉的豆腐,还有那刚摘下的南瓜花。不一会,肉食也到了,一尾新打捞起的鱼,厨房处理好的鸡,现切下的腊肉,还有一整只羊腿。
接下来的发展超过了淇心大脑可以跟随的速度,她只是懵懂中递了几次东西,摘了一些野花,等反应过来时,暮色四合,而晚宴也准备妥当了。
在考磐这间不大的餐室内,中央放了一张榆木餐桌,大小刚好是三四个人相宜。餐桌的一头,已插上了淇心采回的腊梅,寒松针,千岁草等植物,经青依巧手一弄,淡妆素裹却也另有一番动人之处。四角灯烛摇曳,最角落的地方已生了火盆,餐桌底下还放了暖盆。每个人的位置上都放上了厚厚的垫子,灰色的底布上绣着腊梅,与桌上的腊梅相互呼应,恰到好处。因担心荼蘼翁年迈畏寒,还在位置上放了天青色的手炉。
桌子正中,是一只竹盘盛着的烤羊腿,下面放了一张蕉叶托衬。旁边依次是蒸好的鱼,炖着的鸡。围绕着几个主菜,还有小葱豆腐,腊肉小白菜,炸藕盒,烩茄子,最后是一大碗南瓜花汤。色香味意俱是一流水准,淇心和石都在旁惊叹不已。
已在架上温着的米酒是庐隐所窖藏的十大佳酿中排行第六的寒江雪,取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酒味稍重,入口却只觉醇厚,余味悠长回响,是最适合雪天把饮的酒。据说发明这个酒的是几百年前庐隐一位前辈,她深爱的一位男子爱在寒冬时江边夜钓,长夜漫漫寒气袭人,这位前辈心疼情郎,于是亲手酿造了这种美酒,夜夜温上一壶,裹在自己的狐皮大衣里带给情郎。
喝寒江雪最好不过名口镇的铁锈釉粗陶酒器,青依便特意去借来一套,酒杯天然温厚的光泽更是映衬得酒香醉人。
当晚四人美食佳肴,把酒言欢。荼蘼老儿极是爱酒,酒一杯接一杯的下肚,话越来越多,也就说到这“幻天镜”的故事上来了:
“这幻天镜本是长诸时期某一朝代的一位女官所有,这位女官生于最下层的农家,家中兄弟姐妹无数,于是生下她后就卖入宫中为奴。但由于这位女宫十分聪明勤奋,她从浣洗坊的一名打杂女童做起,到后宫中的一名宫女,然后当上了负责后宫衣料的女官。这位女官无意间习得了一些修灵心法。这位女官由于从小际遇所至,心中一直怀着怨念之情,加之她悟性极高,竟在几年的时间修得一些高级法术。至此她才显现心中最深藏的念想,她竟运用这法术去勾引当朝皇上。结果是她自然得手了,皇上被她设下的局迷住,封她为妃。但时日久了,以后宫佳丽之多,皇上终还是喜新厌旧,冷落起她来。这位女宫刚得享荣华与宠爱,又如跌入冷宫,怨念之情又生,于是每日里在怨念时便以邪力炼入铜镜,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炼成这面幻天镜。而正当她要用这镜子去报复皇帝老儿的时候,这皇帝居然驾崩了。这位女官顿觉一生所系,就这般再无指望。于是自缢而亡,临终前将毕生功力及怨念,都传入这面镜中。”
淇心听到此处,都不由得想起洞中镜子转性前,时不时发出了哀怨至极的声音,以及那最后绚烂无比的幻象。“那镜子后来怎么样了,又是如何到的庐隐?”
荼蘼翁饮完杯中之酒,又不自禁地夸道,“好酒,好酒!”他缓缓地道,
“那后来的事情,又是另一番的造化了。约莫两百年前,庐隐派刚搬到这个山谷的时候---”
“啊?那不是就是荼老头你年轻时候的事情”淇心很兴奋地打断了他。
荼蘼翁竟也没生气,只是摸了摸胡子道,“是啊,那时老头我还只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那一年听说东海群岛上来了几个异人,时常兴风作浪,岛上的渔民不时被祸害。庐隐得知后,听得这几人的行迹,功力只是一般。于是当时的掌门便派了自己年轻的女儿云惜带着两名弟子去东海一探究竟。
却不曾想到了以后发现,这几人十分厉害,其中一名女子,手中拿了一面极其强大的宝物,便是这幻天镜。我和家师当时在东海某个小海岛修行,听到消息便赶了过去。
那时两边已经斗了一日一夜,整个岛上都被各种法宝的奇光异彩照亮了。这其中幻天镜自然大放异彩,到后来庐隐这边竟已经渐渐落于下风。要知道这幻天镜的功力,哪怕是庐隐中一等一的高手,也非单打独斗能敌,情势实是十分地恶劣。即使是两百年后想来,也是心有余悸啊。”淇心听得很焦急,她不住地问“荼蘼翁,你有没有出手帮我们呢?”
荼蘼翁叹道,“你知道,我们修岁之人,是不修法术的。我是有心无力啊。待得战到后来,双方都有些法力怠尽,而庐隐派明显处于下风,再斗下去,众人性命难保。在这最后关头,你云惜祖师急中生智使出一记险招。她先出手去攻击那持镜的女子,待得那女子自然地使出幻天镜招架之时,用周身灵力罩住了幻天镜,使得那女子无法再使用幻天镜的法力。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里,另一名弟子迅速出手,控制了那女子的命门。
这里面的情形,实在是凶险万分。那女子那时得到幻天镜时间还不久,还未能将它的威力发挥三成,若不是你云惜祖师在危急时刻出手,之后还不知会酿成多大的灾难。”
几位小辈听得当年这场瞬息万变的争斗,再看那镜子,都感慨万分。
而荼蘼翁心中,更是多了一分的感慨。那巧笑倩兮的眉眼,隔了两百年还是那么清晰。灯影摇晃间,他忽然觉得坐在对面的淇心,眉眼之间竟与云惜有那么几分的相似。他觉得是不是自己酒喝多了,伸手去拿酒壶倒酒,随口说道,“这些过去的往事,对你们这些娃娃来说太沉重了。我们还是喝酒吧。”
青依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忽然问道,“那位云惜前辈,她后来怎么样了,有成为下一代的灵尊么”
荼蘼翁摇了摇头,“以她的天赋与功力,本应是下一任谷主的不二人选。但她因为爱上一个尘世间的男子而出谷,一生再也没有回来过。”
淇心和石都表现出了惋惜之意,只有青依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位云惜前辈,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可以舍弃一切,她心里也许也是很幸福的。”
屋内灯光下,墨心正坐在炕上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外面人影一晃,她微微一笑,“淇儿,别装神弄鬼的,快进来吧。”
淇心笑嘻嘻地闪进屋内,手里还拿着几支路上采的梅花。墨心看着她的肩头,“怎么下雪了还这么晚出门?”淇心有些茫然,“下雪了么?我都没注意。。”斗篷肩头处果然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大概是她走得出神,连下雪了也并未发觉。墨心替她取下斗篷,拍了拍雪。“你这孩子,下雪还这么晚跑出来,以为自己有师父的混元神功护体么。”淇心吐了吐舌头,“师父的神功我可半分也不想学。我睡不着,就过来了。”
墨心走开去给她倒茶,淇心正好把采来的梅花插在花瓶中,然后就坐到炕上,盖上了墨心刚才裹着夜读的被子,让被冻僵的手脚一点点地恢复了知觉。
墨心倒了茶,也挨着她坐在炕上。喊着睡不着的淇心,在暖被热茶之后,竟渐渐有了困意。她靠在墨心身上,眼睛半眯着,和她聊天。“姐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墨心本来在看书,吓了一跳,忙摇醒了她,“淇儿,你喜欢上谁了?”“没有,所以才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那位云惜前辈,淇儿觉得她很勇敢呢。”墨心笑了,“荼老头跟你讲云惜的故事了?”淇心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荼老头讲的?”“如今这世上,还能记得并想念云惜的,也只有荼老头了。”
淇心待要询问详情,墨心却问道,“那你也知道幻天镜的故事了吗?”淇心点点头。墨心叹息,“那本也是件绝世宝物,只可惜随主人一同误入歧途。可见修灵一道,自古多歧路,将相神仙,平凡肉身,都不知是否会抵挡不住一个意念。”淇心似懂非懂,她伸手探入怀中,那面镜子居然还在,还带着她的体温。两人在灯下细细看去,这面小小铜镜制作得非常精致,镜边雕的是龙凤云纹,龙的嘴里衔着一颗宝珠。镜子背面是铭文,已经磨得有些看不清了。墨心用手轻抚那些纹路,有些出神。
她忽然掀被起身,“淇儿,跟我来。”淇心茫然,跟着墨心到了外面的小院子中。
夜雪已停,积云消散,院中有淡淡的月光。墨心拿出那面镜子,掌中运力,镜子中忽然迸发一道亮光,将小院笼罩其中。“淇儿,你再试着练一下今天的问月招式。”淇心最近在墨心和褚石的指导下练习问月,虽然练的是基本招式,但总是失败时多,成功时少。她硬着头皮,右手捏着字诀,“月环成,百鸟伏悦。”这是问月的“摘”式。忽然间,积雪纷飞。淇心又试了一遍,仍是一招即成。
在这纷舞的雪花中,淇心简直不敢相信,她苦练许久的招式忽然就这么练成了。
月光之下,铜镜的背面纹路隐隐发光,这亮光之下,还有一层淡淡的血色。
第十章:神秘来客
冬去春来。谷中一日,世上三秋。
这一日春雨霏霏,是个睡懒觉的好天气。往常这样的日子里,淇心必定会让鹫儿去书馆借上几本闲书,懒散地在床上读读古人的故事便过了这一天。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淇心为了可以出谷一趟,每日里到墨心和褚石处练功,还要去徐枫那里学习文法。一开始大伙儿打赌,以淇心的性子练这极难上手的问月,她一定又过不了“三月魔咒”就放弃了。不料淇心这一次决心很大,算算到今日上,已经练满三个月了。
自从上次在幻天镜的帮助下练成了问月基本招式中最难练的“摘”和“送”字诀后,墨心便让她尝试开始与法宝感应。结果这第一层的灵力互换就进展得十分地不顺利,每一次淇心试图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这镜子中,幻天镜就会生出轻微的反击之力,时间久了镜子周身甚至出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外壳,将自己严实地封了起来。
淇心很是沮丧。她见过墨心不费吹灰之力打通幻天镜法力的情形,想来还是自己的功力太低了。墨心从里屋出来见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又失败了?”淇心点点头,“姐姐,是不是因为我的功力太弱了,连这镜子都看不起我。”墨心笑了,她拿过淇心手上的幻天镜,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宝物其实和人一样,也是会有记忆和感情的。你不是听荼靡老儿讲过幻天镜的故事么,这件绝世宝物虽然法力无边,却几次被主人带入歧途,又因缘际会地被庐隐收藏净化。但要将它完全地为你所用,还需要一个挺长的磨合过程。”
淇心似懂非懂。“可如果没有幻天镜帮忙,我还能把问月练到入境么?”“当然可以,灵力修炼本来就重在人为,法宝只不过是辅助罢了。”淇心听到此处,又神采飞扬起来,“那就好,我还以为出谷的事又要泡汤了。”
“原来这么紧张练功还是为了要出去啊。。”淇心吐了吐舌头,“谁让我这可怜孩子都没怎么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呢。”这是她从小到大用得最多驾轻就熟的招数了,果然墨心一双清冷的美目中立即出现了怜爱的神色,“好了,等到一个月后春试完了,我带你出谷去玩。”淇心用心地点了点头,眯起双眼陷入幻想之中,“太好了,到时我们游历红尘,斩妖除魔,让世间的人都知晓我们庐隐双姝的事迹。”
“好,好,好。”院子里此时走进来一人,边鼓掌边说道,“好一个庐隐双姝!就是世间的人但凡有些眼力劲的,未必会看出来这双姝功力相差有点远,叫起来不免有点牵强啊。”“江一凡,你别太得意了,论功力你也没比我高到哪里去。”一凡晃着圆圆的脑袋,“那是那是,不过和我这样一个修文道的比,你也未免不够出息吧。这样吧,看在你是我看着长大份上,我给你支一招。”其实一凡只比淇心大了一岁,但两人从小斗嘴惯了,便在这言语上讨些便宜。
“什么招?”淇心知道一凡向来鬼点子多,顾不上和他斗嘴,急忙问道。
“你去找个精通易容术的江湖术士,把你易容成墨心师姐的样子,然后每次出战你就站在旁边不出招,对外就说双姝每次只会一人出手。这就成了。”
淇心出其不意一招,用指尖的灵力轻轻地点到一凡腰间痒穴,痒得他来回乱走,还摔了一跤。
等到两人打闹停当,淇心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江一凡,你没事跑来这里做什么?”
一凡还在整理衣裳收敛容,“我找你有好事啊,大大的好事儿。”
“那你不早点说?!”
“我这不是还没有机会讲嘛就被你摔了个狗啃泥!”
“到底啥事,快说。”
一凡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谷里来了位不认识的客人。”淇心眼珠骨溜溜地转了转,那一点光渐渐地又消失了,“你又来骗人,上次说有客人把我骗得满山谷跑就是你!”一凡一脸真诚,“我这次真没骗你!我刚才本来是要去云守居找师父他老人家讨一本书的,结果就遇到了侍童着一位不认识的客人往里走,那人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远途而来专程拜访师父的。而且凭借我过人的观察力,他一定和庐隐是老相识了。”
这下总算是终于激起春日一惊雷,淇心立马抓着一凡的衣服,激动万分地问道
“真的吗?!那咱们快去瞅瞅啊。”
一凡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神色,他就知道这位小姐一定会有极大的兴趣,才特意来招惹她的,这下正和他意。俩人一合计,就准备往云守居去。他们本来还欲叫上墨心,墨心向来性情寡淡,对他们这种小孩子家家的游戏完全不感兴趣,只叮嘱了几句不要让师父发现云云。
两个时辰前。
当看到五台丘陵的时候,介山已是唇舌干燥,腿脚发软。在这之前,他已经在崎岖的大山之间连着走了三日,又在迷宫林中走了好几个时辰。还好有师父给的地图,最后还是顺利走了出来。
五台丘陵由五个高低不等的山坡连绵而成,是庐隐山谷一道有力的屏障。对于从外面来的人,即使侥幸从迷宫林出来,也要翻过这五座丘陵才能进到山谷之中,是防守的绝佳地形。介山当年曾听师父提及,庐隐在两百多年前的那一次大战中元气大伤,终南山的门派基地几乎全部被毁,弟子非死即伤。当时掌门带领剩下的弟子迁到这个山谷休养生息,为了防止余孽来袭,一改庐隐派高傲的作风,谷中处处留了防守退让之意。
这会介山想到还要翻过这五座山坡,心里就不由得有点发怵。多年荒于修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和功力都已经大不如前。这一会,他只想回到自己之前住的地方,在羽绒大床上一倒,好好地睡上一觉。
但他不能,他身上还有很重大的使命,需要尽快见到师父才行。
云守居还是一点也没变。师父的贴身童子秋路前来奉茶,是后山茶园里的百年白茶,特地加了决明子冲泡,是专门为介山准备的茶。大冉皇宫里最好的侍从也不及秋路的十分之一。
秋路奉完茶后随即离去,茶室里只剩下了介山和于礼两人。
介山注视自己面前的这位老者,他上一次见师父,还是七年前秘密带寻玉来求医之时。那段时日他日夜不离寻玉身边,和师父只有匆匆见过一面。露往霜来,庐隐修仙不修岁,师父已是须发皆白的垂暮之年。但毕竟绝非一位寻常老者,是天下第一修灵门派的掌门灵尊。
而自己带来的消息,足够让这位掌门灵尊也为之颤动。
“你看到什么了?”一凡着急地问比他高一根树枝的淇心。淇心对着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茶室看。师父和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已经在那里谈了半个时辰了,只见师父表情十分地凝重。这棵大树已经是唯一能看到茶室里面的地方,可离得还是不够近,淇心贴着耳朵也几乎完全听不到他们说的内容。
忽然,淇心听到下面有声响,她暗呼一声“惨了,莫不是被发现了。”。一分神间,内力懈怠,直直地从树上掉了下来,正掉在一人面前,却是四师兄莫问。淇心见偷窥事发,不由得脸上讪讪的。莫问却像是完全没在意,径直问道,“那个白眼狼呢,在里面吗?”淇心一头雾水,“白眼狼?”正在此时,于礼从屋内走了出来,“莫问?你怎么来了”莫问也不回答,双眼越过来于礼,看向他身后那位客人。淇心直到此时方才见到此人的样貌形容,只见他身量不高,面色黝黑,五官平平无奇,一双眼睛却深沉深邃。
那人迎上莫问像带着刀子的眼光,并不闪躲。忽然间,变起仓促,莫问一个飞身像那人跃去,同时右手使出了一招水寒无双,瞬时间灵气凝聚的数柄寒光闪闪短剑向那陌生男子攻去,这是水寒的一个威力极强的招数。淇心尚来不及担心,只见那男子身前忽然一面金光幕墙平地而起,那些短剑尽数打在了那墙上,然后消失于无形了。
于礼站在那里,脸色铁青地看着莫问,“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过是要和介山师兄比试一下功力,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绝世神功进展如何。”“简直胡闹,你刚才那样出手,是要比试的样子吗?”莫问傲然而立,“可我至少是堂堂正正地出手,绝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暗箭伤人。”“莫师兄。。”那名男子忽然开口,语气中满是痛苦无奈,“时至今日,你还是认为我是故意伤的褚师兄么?”“一切都是大家亲眼所见,难道你今日还要来为自己狡辩?”
“那次比试,我确实有我的私心和苦衷。。但无论如何,我从未想过伤害褚师兄。”
“哼,若非你突施怪招,你如果能伤得了他。”
那叫介山的男子忽然不再言语,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停在了另一头,脸上显露出来巨大的痛苦之意。
淇心奔了过去,“师兄!”那人正是褚石。他向于礼微微行了一礼,又对介山说道,“多年不见了,介山师弟,别来无恙否?”他表情平和,声音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第十一章:不眠之夜
夜,凉如水。m.www.uu234.net
一轮明月照耀下,朱玉台散发着如玉般的光泽,也是不负其名了。于礼在荒草丛生的台阶前徘徊,不时地捋一捋自己那并不长的胡须。十年前开始一夜间须发尽白,他就养成了一有不决之事就捋胡子的习惯。
既然都来了,就上去吧。他心中有个声音说。
思念既此,他身形已跃上了那青石台阶。月光下,他淡紫色的袍子飞速地略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身形灵动之极,一头银白色长发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他果然在那里。
介山斜靠着栏杆坐在地上,一只手垂在身前。与白天的相比,样子显得有些消沉。他向来不是个美男子,尤其在仙衣飘飘的庐隐弟子里面,如今脸上更是多了几道深沉的阴郁刻成的纹路。他似乎在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见到于礼走近,方才要起来行礼,“师父。”于礼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将长袍一摆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于礼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酒壶,在介山面前晃了晃。“咱们师徒俩人,也好多年没有一块好好喝过酒了,不如今晚来喝个痛快吧。”介山有些惊讶地看着师父,只见他又取出两只小竹杯,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介山。“来猜猜这是什么酒。”介山接过酒杯,闻了闻,“百日红!”声音中透露着惊喜。这还是他进谷后亲手酿的酒,仿造着自己家乡绍兴的女儿红的做法,酿了好几坛就埋在了屋后,算算已经快二十年了,他自己都快忘记了,却没想到师父不知何时犯了酒瘾,竟去把这些酒坛子挖了出来。一时间介山拿着酒杯,不知为何,竟纵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笑了出来。
于礼注视着他,
“如果太子真的已经和离殇门勾结,那他势必会找机会除掉其他的威胁。四皇子那边,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介山这十二年来,没有哪天不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些年来以守为进,如今既然不能再守,那便只能进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守护那孩子的安危。”
“我想,你要的不仅仅是他安然无恙。因为如果只是这样,那七年前你就会把他留在庐隐山谷了。”
原来师父早已知道,他想要走的路。。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话语轻得像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玉儿去完成我们想做的事情。答应我,答应我……”
“师父。。”
“你应该知道,这是一条注定困难重重的险路。”
“我知道。”他想说,我没有选择。
同一片月夜下,还另有两人未眠。
说故事的人背靠着院子中一棵香樟树,披着裸青色的绮丝外衣,月色下容光倾城。
听故事的人则躺在一张旧藤编躺椅上,将蚕丝被拉到盖住了半张脸,只余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在夜色中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
“我入谷的时候,褚石和介山师兄就已经是门中一等一的高手。
褚师兄自幼在庐隐长大,灵力基础十分扎实。加上他为人沉稳,待人又宽厚,派中人缘很好,但大家心中都已经将褚师兄视为未来的掌门了。介山师兄虽然入谷得晚,但听闻他天赋极高,只花了五年就入了臻境,这在庐隐这几代弟子中都是从未有过的。
不仅如此,介山师兄文才武略,也是一点就通,据说这一点很像年轻时候的师父。介山师兄确实也与师父颇为投缘。于是关于两位师兄将来谁会成为师父的接班人继承掌门之位,也是谷中众人常聊起的话题。”
淇心来到庐隐时褚石就已经退守无邪洞府来,她完全不知道原来师兄还有这样的过往。“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一年秋天,谷中举行弟子的比试大会。可以想见,到最后就只剩下了褚师兄和介山师兄两个人了。那是场精彩绝伦的比试。一边是浑厚贯通的土遁,另一位则是凤舞九天的卷叶。两人均使出浑身解数,当然因为是同门比试,用的都是虚招。到了后来最后卷叶已占上风,介山师兄人虽然在空中,但手势快速变幻,接了褚师兄力量雄厚的一招招原石之力,而围观的我们都未曾见他还手,褚师兄身下的地面就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缝。”
“啊”,淇心担心褚石,不由得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介山师兄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慌失措的神情,像是一个刚刚发现自己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接下来,他忽然露出了一招破绽,褚师兄见到自然就要趁机反攻压制对方,但那一招破绽分明就是故意,我们看得分明,褚师兄自然马上也明白了。于是他在最后关头生生收回功力,自己反被内力所伤。介山师兄在比试后第二天就离开了庐隐,而褚师兄则从此一蹶不振,以至于正值壮年就去守无邪洞,这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大略都知道。“
只听淇心喃喃说道“所以介山师兄真的是故意伤了褚师兄么?”
墨心抬头看天,春天夜晚的天空像水洗过一样的澄明。
“我想,答案应该是-不是。介山师兄从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赢这场比试,因为他那时应该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庐隐。他只是不想错过这次比试的机会,毕竟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开始想的是只要稍微过一下招,便找个合适的机会让自己输掉。可一旦真的开始比试,争强好胜的心还是占了上风,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但他不愿意不敢赢,在那样的情况下,冒险用了一招拙劣的招数,却没想到误伤了褚师兄。这么多年,个中情由我想大家包括褚师兄在内都已经想通了,只有莫问师兄当时不在场,又和褚师兄感情深厚,误会很深。”
这个答案,和淇心想的太不一样了。她只觉着心里一阵揪痛,呆呆望天,恨这命运弄人。
墨心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师父那段时间因为两个得意弟子一个离开一个消沉,受了不小打击,于是出谷云游。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你。”
于礼未曾想到这么晚了,天清殿里还有人。
高台的灵柱之旁,盘膝坐着一人,单手掌心向前探出,一道金色光芒传到了印石上,一个枫叶形状的图腾时隐时现。正是三弟子徐枫。
“师父。”徐枫施施然收起了手上的功力,向于礼合掌施礼。
“你怎么这个时辰还在这里?”于礼温和地问道。
徐枫望着师父,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徒儿最近查看谷外传回的线报,有几件当时看起来不太起眼的事情,现在想来也许和离殇门会有一些关联。加上前一阵幻天镜转性,谷中都在纷纷推测这件事是不是灵力消怠的征兆。我今夜刚好睡不着,想到灵柱既是本派灵脉所在,说不定能感应到些什么,所以就过来了。”
于礼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枫儿。那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徒儿试着像平时那样对印石做灵力加持,并未发现异常。”
于礼点点头,他望着那根灵柱,忽然伸出双手捏成一字诀推出。片刻之后之后,转为掌心向上,只见那石柱周围渐渐出现了一片蓝色光圈,宛如一个透明的钟罩将石柱围绕了起来。在那钟罩的表面,大大小小的图腾交织在一起,整齐地排列着。仔细看去,只有底下一块地方的图腾却是颠倒混乱,毫无秩序。于礼双掌相合,一道金光指向那混乱之处,受到攻击后那些图腾纷纷地变换位置,一束蓝光冲出,在空中与于礼发出的灵力僵持。徐枫知道这是发生了灵力反噬的缘故。约莫半柱香时分,那些图腾才逐渐地恢复了原来的正常位置。
于礼收起掌力,悠悠呼了一口气,他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水,可见反噬灵力非常之强。“这就是你要找的异常。”
徐枫站在一旁,呆呆的不能言语。
于礼从怀中掏出一方手绢,轻轻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说道,“天地灵力,一直遵循着月满则亏的道理而变化。从幻天镜一事起,我就在观察灵力的动向。你想得没错,这灵柱上有我派自开天辟地时就继承下来的灵脉,因而感受最为直接。你刚才看到的灵罩,是为了约束这个灵脉而布下的阵法。日常你们用灵力加持,一方面是对你们自身的灵力修为有所增益,同时也是在通过加强阵法。而这些时日以来,这阵法已经渐渐压制不住这灵柱的异动,有个别地方已经出了问题。所以我每每来此查看,都需要将破坏之处重新强化。可以预计,这只会越来越艰难。“
徐枫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恢复过来,“天地灵力消怠,最直接的,许多邪魔歪道定会借此机会出来作歹,而庐隐作为天下第一的修灵门派,将会承担起清除这些祸害,守护一方净土的重任。师父但凡有命,徒儿刀山火海,义不容辞。徒儿在想,我派修习灵道一路,门中弟子均是个性禀赋超群之辈。如今未来迷雾重重,必有许多凶险之战要面对。兵法云,天时地利人和。我们既然已无法得到天时地利的先机,就不可再失了人和这一条。“
于礼见他如此说,想必他也听说了今日之事。”离殇门若真的复兴,未来则必有一战。每个庐隐弟子都应该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
徐枫有点犹豫,
“另外,我想,离殇门若要举事,极有可能会寻求红尘中的力量,所以我们必要之时应该摒弃旧日恩怨,与介山联合起来去对抗强敌。”
于礼见徐枫如此思虑周全,心中很是欣慰。“离殇门之事,还有不少疑团要慢慢查起。今天已经很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十二章:及笄少女
大冉历228年,也是庐隐历中的重辛年,四月里的一个清晨。www.uu234.net
半睡半醒间,淇心听到了某种鸟的叫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尖细而急促,由远而近,竟仿佛已经来到身前,淇心看看周围,发现不知何时到了一片小树林中,然而哪里有鸟的踪影。她四下找寻,转过了一片灌木,来到了林间的一片空地。那正中放着一台黑色的琴,没有人。走近前发现琴弦还兀自颤抖着,却忽然失了声音。
淇心不知为何伸了手去,想要抚平那琴弦,却发现触手软绵绵的。她欲待好好看清楚,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在床上,而天还未亮,周围暗暗的看不真切。
原来是刚才个梦啊。
外间已有悉悉嗦嗦的走动声,衣裙摩挲之声,还有小心翼翼的物品放置的声音。
“鹫儿”淇心轻轻呼唤着贴身侍女。
鹫儿走了过来,将纱帘掀起一角闪身进来,复又把纱帘放下,动作细心而轻柔。“姑娘是被我们吵醒了么,”淇心摇了摇头,她半倚着枕头,揉着眼睛,显然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梦中醒来。“现在什么时辰了”“寅时刚过,姑娘再睡会吧,今儿姑娘是主角,估计要累一天呢。”淇心只是傻笑着,又摇了摇头,起身下了床。
她坐到了窗下的梳妆桌前,鹫儿像平时一样给她梳头。铜镜中映出她如清晨露水般的脸蛋,微圆的下巴带着点娇憨,一双睡眼仿佛带着昨夜的星光。鹫儿用手笼着她漆黑浓密的秀发,笑着说道,“我家姑娘真好看。”
淇心从来不觉得自己好看,在她看来世间最好看就是墨心,然后是青依。不,还有一个,一个偶尔会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女子形象,面容虽然模糊不清,却记得她十分十分地温柔。淇心不只一次地想,这个女子是谁,是不是就是自己的生母。但这个问题,连师父也不知道答案,淇心也就不再自寻烦恼了。
思绪间,鹫儿灵巧的手指上下游动,已编好了一层发辫。淇心这才注意到她所编的发式与平日不同,看起来要复杂许多。“鹫儿,这是你自创的新发式吗,真好看。”鹫儿撇撇嘴,“我倒也是希望我能有这能耐呢,这可是我派流传千年的发式,一周前乐常姑姑特地把我叫过去教了两个时辰,说是今天一定要给姑娘编这个发式。”
听到乐常的名字,淇心不由吐了吐舌头。庐隐是个古老的门派,创派至今已逾千年,在很多事情上还是依循古老的礼法。乐常这个职位就是负责派中各种典礼,仪式,弟子规的。自淇心入谷以来,这个职位一直是由于礼的一位师妹担任,派中除了于礼都称呼她为姑姑。于礼本人年轻的时候就散漫不羁,对这些东西向来不十分看重,但这位师妹却对门派的礼法典训执行起来一丝不苟,不少弟子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被她罚过,淇心从小到大没少在她那里吃过苦头。光是这一次的及笄礼,淇心就被要求去她那里上了三天日课,中间各种挨训不表。
头发终于梳好了,是十分精致的垂鬟分髻式。秀发分股,结鬟于顶,使其自然垂下,并细细束结尾,垂于肩上。鹫儿端详半晌,十分满意。走入里间的衣橱,捧了一叠衣物出来。淇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不会是今天都要穿的吧。她看了鹫儿一脸无奈的表情,也不用再求证了。
鹫儿利落地挑出一会出门时要穿的衣服,这是一套樱草色的旧衣,淇心见了不由眼睛一亮。“姑娘不要开心得太早了,这只是第一套,而且是因为礼法书上规定,典礼前要穿以前的衣裳,但也没规定要什么样的衣裳。姑姑本来让我准备个之前节日时穿的礼服,但我想着典礼估计要等好长时间,还是穿着舒服点比较好,就挑了这套姑娘日常穿的衣服。”“还是鹫儿你最懂我了。”“其他几套我就做不得主啦,都是按着姑姑的要求准备的,十分地繁复。”“没事,先舒舒服服地呆过前面这段时间再说。”淇心伸出双手抱了一下鹫儿,高高兴兴地换衣服去了。
天清殿位于山谷的北部,整个大殿建在一个缓坡之上,需要爬上一段七十七级的台阶才能到达。而且庐隐门中规定,所有弟子不论是谁,上天清殿这一段路不能使用灵力。淇心气喘吁吁地爬着台阶的时候,万分庆幸自己现在没有穿着礼服并觉得鹫儿真的是天底下最贴心的女孩了。
天清殿已经很久没有开过正门了,笄礼在庐隐级别很高。今日天清殿殿门大开,进深三丈的殿中早早布置妥当。
乐常姑姑早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看到淇心的衣裳,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啥。淇心看到大殿中和往常不太一样了,厅中的石柱一反平日里素净平实暗淡无光的模样,七道紫色灵印如经幡一般环绕在周围,立刻使得大殿中流光溢彩。淇心看到这景象好不惊喜,围着那石柱转了一圈,兴奋像个孩子一样。可她很快就被姑姑赶到了偏厅之中,并郑重警告她未经允许不能出来。
偏厅一边连着大殿,另一边则通向一个小小的庭院。淇心看看时间还早,便跑到庭院的长廊处坐着晒太阳。春日里清晨的太阳轻柔暖和,还带着露水的香气。要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参加及笄仪式的师门众人会先在殿外等候,乐常宣入场后方才由于礼带着入殿就坐。这在之前的礼法课里姑姑曾经教过,淇心听到后噗呲一笑,“姑姑,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一个公主一样。”乐常姑姑没有跟着笑,却问道-
“淇儿,还记得我们庐隐派当初是如何创建的吗?”
淇心当然记得,当年这个故事姑姑教了一百遍,因为每次讲着讲着年幼的淇心都会发问。
“为什么神仙要用石头来变成人类,为什么不用草或者别的东西?”
“为什么神仙不留下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师父是不是神仙,荼靡翁不会老,他是不是神仙?”
……
淇心现在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般顽皮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本派是由轩辕氏的后人素姬在一千年前创立的,为的是修行灵力,守护天地。”
姑姑点了点头,“看来你小时候没白教你。轩辕氏在素姬之前的年代,一直被视为这片土地的皇族,拥有着管理百姓的权力。只是那时皇室和现在不同罢了。我希望你明白,身为庐隐弟子,你身上承担的使命,远比一个深闺公主多得多。“
淇心此刻百无聊赖,觉得对深闺公主无比的同情。
“小凡,你看这是什么?”听到殿中有人声,淇心便回到了偏厅之中。偏厅和大殿之间只隔了一层纸门,贴着门可以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人说话。原来竟然是一凡和墨心。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七符仙啊。”“七符仙?”“对啊,我曾经在书中读到过,七符仙是一种古老的赠礼。需要准备七道不同的灵符,每一道上面都用功力写好了符印,而得到之人可以在一定时间之内打通或是强化身体里的某些经脉,或益于灵力修炼,或益于防御强敌,是非常珍贵的礼物。但因为灵符的制作即使是功力很高的人也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因此慢慢地就少有人使用了。”墨心见他说着话眼神忽然飘到了旁边,还提高音量说道,“这次的七符仙,不知道是谁为淇心这个小鬼头准备的,我看八成是要浪费了。“这时墨心也看到了门上的影子,忍住没笑出来。
淇心听到前面还在感动,忽然听到这句,恨不得就马上冲出去把江一凡臭骂一通。
两个转到了台阶前,几个憨态可掬的小石首随意地放在印石前的地面上。“这些又是什么,石兽?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这些都是石灵兽,当年天地洪荒之际,还有一些灵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它们和轩辕氏生活在一起。后来轩辕氏式微,灵兽便一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素姬祖师爷当年创派之初,为了纪念这些当年和轩辕族人一同守护天地的灵兽,将它们的样子绘在纸上,找精通石艺的匠人雕刻了出来,一直放在派中供奉。最初石兽一共有六只,但上次终南山门派大难,遗失了三只,复又寻回一只,所以就是这里的四只石兽啦。”
淇心这次上礼法课上就听姑姑提到过,没想到这江小凡竟也记得一字不差。
“原来如此,只是我在庐隐多年,竟也未曾见过这古物。”
“哈,师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根据庐隐的礼法,不同的物件,法器,灵物的使用都有十分详细的规定:石兽就只会在门中弟子的及笄礼和冠礼上出现,这两个典礼咱们已经快二十年都没有举行过了,若不是师父收了淇心这个小鬼头,恐怕咱们都没有机会见到咯,难怪当年荼蘼翁说她有仙福要收她去当徒儿呢。”
旁边鹫儿笑的花枝乱颤,淇心此时知道一凡是故意讲给她听的,她跺了跺脚,小声念道,“你这么厉害,希望回头乐常姑姑把你收去继承衣钵。”
典礼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三拜三加,先拜神,后拜祖师爷,最后才是拜师门。淇心最后出来时,梳了成人的发式,穿的是绛紫金丝的深衣,行为举止立即多了几分大人的气息。
她逐一向师父和众同门行礼,到江一凡处,她双目圆睁,想着这位兄台刚才说过的话,这个漫长的及笄礼结束后要去秋后算账。忽然姑姑轻微地咳嗽了一声,淇心才发现她忘记行礼了,有那么一小会的功夫,她忽然想不起该行什么礼了。她把姑姑之前教的见什么神和什么人该行什么礼都从头想了一遍,“师父和众师叔行大庆礼,师姑行大丰礼,师兄行祝首礼,师姐行祝安礼,同级,同级呢……”她仔细搜寻着记忆,怎么样都想不起对江一凡应该行什么礼,一时汗水涔涔而下。
忽然间,她见到一凡做了个手势,很快地指了一下旁边的平真。淇心忽然醒悟了过来,原来一凡虽然和她同一年入师门,但还是比她早了大半年的时间,名义上还算师兄。只是这俩人从小拌嘴长大,淇心一直都不把他当师兄看。其实姑姑教过,及笄礼上比自己小的师弟师妹是不能参加的,只是这一紧张硬是想不起来了。
淇心不情不愿地给江一凡行了师兄之礼,默默地在心中又记下了一笔账。这边江一凡脸上快要笑出来花,生生忍住了,憋成了一个苦笑夹杂的表情。
当乐常姑姑把她带到印台前的一张小圆桌旁,淇心如释重负:百草仙露,这是整个仪式倒数第二环节了。她轻轻跪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四样精美的器皿,分别是木碗,玉碟,银杯,瓷盘;两圆两方,取智圆行方之意;而上面放了是由四名童子所采集的仙草仙露,寓福泽长久。淇心每样尝了一点,再放回原处。
等到终于站到灵印石柱前,淇心虽然已经浑身酸痛,表情僵硬,但心里还是异常兴奋。
这是庐隐弟子心中最神圣的存在,而这一刻淇心在它的见证下完成了从孩子到大人的转变。
两名侍女上前点上了线香,先是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气传来,随后又转成清幽的白兰香,让人心中清澄。于礼身穿华服,走到灵柱旁。
“淇儿,这七符仙是褚石从半年前就开始为你的及笄礼准备的礼物,我现在将它赠与你,希望你可以不负师门期望。”
淇心望着师父,再望望褚石,想到一凡说制作这个所需要的心血,不由得眼有微光。
言毕,于礼将七符收起,加持于淇心身旁。一时间,七道紫色符印笼罩在淇心身旁,而光环中心的淇心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感觉体内经脉流转运行,微微发热。那紫光与她身上绛紫色的衣服仿佛融为一体,大约过了一柱香时分,那光茫才完全被吸收完毕。
淇心睁开眼睛,慢慢地走到灵柱旁。她手心出了很多汗,很想在衣服上擦一擦却又不敢。她在心中默默念叨,练习了上百次,可千万不要出岔子啊。
心中一横,她将意念聚集于右手间,霎时间一道皎洁的月光向着灵柱而去,这边淇心手势快速变换,慢慢的灵柱上现出了一个图腾,竟是一个复杂的浪轮内阴千鸟形,而那鸟的身上,竟还有一道月牙。一凡带头鼓起掌来,一时间厅中众人纷纷喝彩。图腾之术对功力要求并不高,但十分需要巧劲,淇心自从拟定了这个复杂的图形之后,不知练习了多少次,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失败的。今天居然一笔成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待得大家喝彩完毕,于礼又命侍女用托盘送上一物,居然是一条项链。淇心拿在手中仔细观看,只见这项链通体黝黑,链子和吊坠显是由同一种材料制成的,其颜色如黑铁,光泽似水晶,本以为触手冰冷,却像是玉般温润。淇心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种东西。那吊坠是个锁盒,上面有个小小开关,按下后便自动打开了。这一下,一道亮光从盒中迸出,霎时间照亮了淇心所站的地方。那锁盒中竟悬浮着淡淡的月光。
于礼说道,“这个黑晶是上古灵物,也是这个世间唯一能够锁住月之灵力的材质。这个项链你以后就随身携带,练功时可以试着引灵力聚集,时间长了或许能形成一件聚形灵物也不可知。”
众人皆赞叹不已。一凡带着醋意说道,“师父什么时候也送我一个这样的宝贝。”于礼正色道,“那就要等到小凡你什么时候决定开始练问月了。”大家哄然大笑。
一片笑声中,于礼说道,“今日趁大家都在,我想宣布一件事。”
第十三章:临川客栈
“五个铜板一份豆,包酒包肉无须愁”,店小二推着小车,在楼下酒肆的十几张桌子间行走如风。www.uu234.net“好嘞,收您五个钢板,豆子拿好”的声音不时传来。
靠窗外的一张桌子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位姑娘。她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一身湖绿轻纱衣裙,面前放了四五个菜。如今是太平盛世,民风开化,所以这样一个女子单身在外,却也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她好奇地盯着那走来走去的店小二,面前的饭菜却是一动未动。过了一会,店小二转了过来,“姑娘,来份豆子吗?”
这位姑娘拿起一碟豆子细细观看,好半响忽然问到,“那个酒和肉在哪里啊”。她一双明目落落大方地看着店小二,完全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店小二挠了挠头,“我说这位神仙姑娘,这包酒包肉,不就是一种比喻吗,您还当真了啊。”姑娘皱了皱眉,好像懂又好像没懂的样子。店小二只当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小姐跑出来玩耍,又说道,“不过这位姑娘,我们临川客栈的卤豆子,可是用我们店的独家配方熬上一天做成的,我打包票姑娘你一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豆子。怎么样,来上一份不?”
淇心买了一碟豆子,慢慢地吃着,不时又望望外面的江水。这个客栈建立在汾河上游,是往怀阳城的必经之路。怀阳城是冉国南部的繁华之地,西接西域,南通大理。很多中原商人都会到此地做些贸易,与其余两国互通有无。
“淇心,你要记住:知人,而后知天地。”,姑娘想着刚才那位店小二的笑脸,心里想起了临别前夜师父所说的话。而一想到此处,就不由得离愁别绪万般涌上心头。自五岁那年跟着师父到了庐隐,这还是第一次离开。从谷中出来,所骑小青驴脚步极快,不到三日时分便到了这家闻名已久的“临川客栈”。以前师兄师姐们外出归来到此,都会先用纸鸽传讯回去。当年淇心年纪还小,每每见到纸鸽上“临川”两字,便高兴得手舞足蹈。
现在终于也轮到自己可以出来游历,心情里既有激动,也有惆怅。十年修炼,红尘二字对于她来说已经像是书馆里的一本书,亦或是物宝阁中的一个箱子,想要打开却不知里面为何物。更何况,自己身上肩负着很重要的任务。
立春时节,正是荠菜鲜嫩之际。客栈所做的荠菜包子,皮薄味鲜,入嘴难忘。淇心正品尝着这美味的包子。忽然客栈窗下,响起来一阵清脆的歌声:云里穿兮梦里摇,安见水兮在一方。我本京城十八少,不急不悠过云桥。得相见兮即为缘,饭菜赠兮得余香。歌声清脆动听,能听得出是个少年的声音。
听到着歌声,正在靠窗吃饭的几桌客人都纷纷笑了起来。“又是昨天那乞丐小子吧。”“这小子讨个饭,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看他那傻里傻气的样子,谁愿意理他。”
淇心从窗子向下望,却并不见人影。寻声望去,只见远处江雾之中,似有一叶扁舟向此处而来。临川客栈所在之处为山水相聚之地,雾气向来极重,而立春时节气候温湿,更易催发雾气。
淇心好奇心起,她不愿一直盯着外面看,但眼角间一直留意着窗外。等到小舟慢慢靠近,终于看到上面站着的,原来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很是机灵。身上衣裳却极为破旧,上衣青中泛白,已经分辨不出来原本的颜色,还错落有致地打了五六个补丁。而那双宽大的裤子就更不用说了,有些地方已变成了布条。
这位小哥轻车熟路地来到客栈后门,将小舟系好后打了个响哨,走上楼来。
这位少年环视了一圈,有意无意地便往淇心这边走来,“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能与你同桌否?”。
片刻之间,淇心眼看这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小哥,风卷残云般把自己只吃了一个的那屉包子和剩下的饭菜一扫而光。边吃还不忘问淇心,“这位小姐,你真的是不吃了吗?”
待这位少年终于吃得碟碗空空,淇心令店小二收拾了碗筷,注视着对面那摸着肚子自我陶醉的少年,“哎,你吃了我的饭,也算是我门下食客了,至少把名字和来历告诉我一下吧”。少年望着她,嘻嘻一笑,“姑娘见笑了,你一定是第一次来临川吧,不才就是人称临川一宝天下为食,法号拾得便是。
“拾得,这名字很有趣,是拾到你的人取的么。”那少年大笑,“姑娘冰雪聪明,不才的法号一听便知,这正是不才的师父在江边拾到不才时所取的名字。”“哦,原来你也有师父。”拾得眼睛溜溜地一转,“这位小姐想必是很少出门吧,有个师父还是啥稀罕事不成?你去那集市里看看,那耍大枪的,看面相的,捏糖人的,那个没有几个徒弟。“屋顶咔的一声,淇心抬头看去,又没有动静了。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恩。。那个”淇心本来想说乞讨,但又觉得不太好,没有说下去。”
拾得哈哈大笑,“这要是只有有师父就饿不死的话,那全天下的人都拜师去了。”
淇心吐吐舌头,没再说啥。忽然她想起一事,“你刚才说的那些耍枪什么的,在哪里能看着?你天下为食,一定去过不少好玩的地方吧。”
那拾得一听,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姑娘你这可问对人了-
渭水河边垂新柳,草鞋翩翩来度舟。
旧时堂燕飞来去,春色无沿在北楼。”
淇心听得这四句没头没脑的诗,大是不解。
拾得整了整破旧的衣裳,脸露得意之色:
“这从古至今,所谓热闹繁华之地,其根源其实在于人。昔年有姜子宇住河泽之沿,其贤明过人,百姓三三两两投靠之,渐渐地他所居之处便成了一个小镇。又有孟侪发明铸铁之术,大大地提高了干活的效率,于是百姓又投奔之,所居之处也成为热闹一时的城镇。那不只古人,今时的百姓更是哪里有银子便往哪奔。因为有钱人所在的地方,自然就有活计。
刚才给你念的诗,藏着五个大冉最有钱的家族。你可猜猜都是谁?”
淇心虽然没下过山,却也听徐枫教导过天下之大势,“说的可是晋阳魏家,江陵柳家,姑苏曹家,琅邪周家?这第五位,莫不是当今圣上吧?“
“正是如此,姑娘可是冰雪聪明得紧啊。这五个家族,便是这世间极繁华之地了。这其中最繁华的,自然数京城,这虽是几百年的古城,但自大冉国建国以来,几次修葺,如今街道齐整,商贩众多。京城之下,扯糖小人的,吹面皮的,抡大刀的;街上的杂耍但凡你想到没有看不到的;商店里但凡你想买没有买不到的,而那饭馆里则是想吃什么就能给你做什么。那皇宫咱虽然进不去,但听说高墙之内,金壁辉煌,各种各样的名贵物事应有尽有。而剩下这四座城虽不及京城,但各有各的风情,也都是繁华热闹的红尘乡。姑娘你看要上哪处,拾得不敢妄言,但打哪个渡口过河,哪里有棵树可以拴马,我是一清二楚绝不含糊。”
淇心眼睛一亮,然而忽然想到自己这次出山却是有任务在身,只能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轮明月渐渐升起于天空之上,月光下的江面,可以隐约看到微风吹起的层层水纹。
淇心住的客房在客栈二楼的东南角,推开窗就能看到外面开阔江面。淇心看到客栈前的大柳树下,那刚才遇到的少年拾得正斜倚树上。只见他左手中还拿着从淇心桌上顺走的半壶酒,右手却拿着一个小小的物事放于嘴边,似在吹奏什么。淇心侧耳倾听,婉转的吹奏之声断断续续的传到耳边。
啊,是树叶,淇心忽然明白。
此时月光落在桌上那一对青瓷小杯中,盈盈可掬的样子甚是好看。淇心随手拿起一个小茶杯把玩,忽然心念一动。执杯立于窗前,举杯对月。那杯子在她灵动的指间轮换着,带得那房间地上的杯影也随着旋转舞动。过了一盏茶时分,杯子渐渐有些温热,然而转过身看杯间还是暗的。淇心向来性子急,此时觉得自己奇思妙想终还是太过于虚幻,刚欲放弃。想想平时师父总是批评自己练功没有耐性,还是再练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树叶之声渐渐微弱断续,与吹奏之人一起似是也进入了梦乡。月上中天,愈发地明亮了。淇心忽然觉得手中杯子有些异常,本来已经温热的杯子,时不时会忽然有一闪而过的冰凉。她轻轻带上窗子,未点灯的房间陷入了一团黑暗。淇心欣喜异常,握着杯子的手有点颤抖。原来那指间淡淡透出光亮,正是刚才的月光。
淇心将杯子轻轻放回桌面,那青瓷盛着月光,杯色在黑暗中几乎透明起来,展现出了那茶养出的脉络,光线虽是微弱,却美丽至极。淇心凝视许久,又从脖子上取下所戴项链,摸索着将吊坠上的黑晶外壳打开,顿时间满间明亮。再看那吊坠,却是一个月牙形状的物事,静静地躺在黑晶锁盒里,边缘还有些模糊。
这便是淇心出谷之前师父所赠的上古灵物黑晶锁盒。淇心于问月一道上,自有些没头没脑的天赋,加之有七符仙的灵力强化,短短时间已能将灵力成型。今夜看这月光甚好,生发出了用生物炼问月的念头,居然一试便成。虽不如聚形灵物那般明亮,但一杯月光,看着也甚是可爱。她恋恋不舍,手握着那杯子沉沉睡去。
第十四章:挺身而出
正酣睡间,忽然听到楼下有嘈杂之声,似有人渡水而来。www.uu234.net
淇心初时不想理睬,无奈那声音越来越大,竟似到了眼前。她起身打开窗子,一看之下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那叫拾得的少年身边,约莫有七八个大汉,手上均持有长枪,铁剑等粗制兵器,向那少年围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而江水的上游,还有一艘小船也正驶过来,船上的人衣着打扮,均与这七八个大汉无异,看来和他们是一伙的。
太可恶了,居然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少年。淇心胸口一热,没多想就自窗子纵身跳下,轻巧地落在了那群人后面。
走近时看到拾得已站了起来,背靠着那树干。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嘴边还在不停地赔笑。“大爷你们肯定是认错人了,抓我一个小乞丐做什么。”
“你这小子,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那群大汉之中一位年纪较长的说道,“兄弟们,给我上,把他绑起来带回去给主人发落。”
淇心慢慢地走近,那群人自顾围着那少年,完全没有察觉,然而江上的人看到,大声喊到,“小心,这小子有帮手。”
那些壮汉回头看着淇心,为首的大声喝到,“你是何人,是这小人的朋友吗?”旁边的人吃吃笑道,“大哥,我看这姑娘的穿衣打扮,绝计不会是这小子的朋友。”那为首的见淇心并未答话,当她默认了,便道,“即是如此,这临川客栈的规矩姑娘也应知晓,不听不看不问。早些回去睡吧。”
淇心此时方才解开心中疑惑,这下面喊声动天,整个客栈却无人出来。她清了清嗓子,“几位大哥,我和这位拾得小哥确是只有一面之缘,但看他面相并不像坏人。所以想冒昧想问一下,他因何事得罪几位了?”
那为首的嘿嘿笑了几声,“若是得罪了我,他陪个不是也就过去了。偏偏他得罪的是我家主人。我家主人请他到府里,好吃好喝地款待着,他却不告而别。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顺走了我家主人的一件宝贝,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了。害得咱兄弟脚不停地地追了一路,这下总算给我们逮住了。哼,别以为乔装了个乞丐就能骗过我们。”
拾得大喊道,“冤枉啊,是你家主人见了我非要我去做客。不见了东西,难道你们不该在府上好好找找吗,怎么便认定是我拿的。若是我这会不见了什么东西,难道我就一直赖上你们不成。再说了你这位大哥天天在你家主人身旁晃来晃去的,怎就不说是你拿的?”
这一招成功地激怒了那壮汉,只见他双目圆睁,粗着嗓门,“你这个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看我回头不给你扒层皮下来。”“大哥,别听这小子的,动手吧。”旁边几人说着,走上前去。
忽然间,一阵风沙吹起,下一秒中,只听得这群凶神恶刹的大汉哇哇乱叫起来,那为首的喊道,“谁眼睛能睁开的,快看看他跑哪去了?”,一边胡乱揉着眼睛。
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听得那些声音渐渐地远去直到听不见了。
得到那些人的声音已经远得听不到了,两人方才从树上下来。拾得郑重地作了一揖,“多谢神仙姑娘救我一命,拾得感激不尽。”
淇心忙说道,“不用谢我,你既然吃了我的饭,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只是刚才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拾得叹了口气,“那些啊,都是镖局的恶霸,非要赖上了我说我偷了他们家东西。还好今日遇上了姑娘,不然这群人非得把我拉回去大卸八块。”
“你师父呢,为何你不去找他?”淇心见着少年言语举止不凡,料想他师父也不是常人。
“说起来让姑娘见笑了。家师他本也是个得道之士,不知如何爱上一位女子,那女子不搭理他,他便犯了情痴,离家远游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便只好出来四处游历,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师父。”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那群人说不定还会再来找你麻烦。”
拾得看着淇心,忽然双膝跪地。“求姑娘收留。”
淇心吓了一大跳,忙将他扶起。
篝火的映照下,云乞又吹奏起了绿叶。淇心在火堆旁添着树叶,一边思索着什么。两人都许久没有说话。
“拾得,我并没有骗你,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不想害了你。”
拾得停止了吹奏,但那片小小绿叶仍放在嘴边。“姑娘也看到了,我得罪了这江湖恶霸,他现在四处派人抓我回去,刚才那些人不过是几个小喽,下次不知道又是什么狠角色。我又没有姑娘的绝世神功,到时便只有挨打的份。“
淇心心中也是不忍,”不是我不想收留你,我确实有事在身啊。你还有没有亲人,要不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别让他们找到你。“
拾得忽然眼睛一红,”我打小父母双亡,跟着师父长大。这会师父也不见踪影,遇到个神仙般的姑娘也不愿意收留我。这世上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了。”他声音哽咽着,似是要流下泪来。
淇心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心生怜悯。这少年看着资质不凡,也许事成之后可以带着他回庐隐,求二师兄收他为徒。想到此处,便下了决心,
“好吧,你且跟着我,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带你回师门。但路上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你要照我说的去做。”
拾得立即欣喜若狂,忙不迭地点头。
庐隐山谷。
于礼登上望月台,这里三面空旷,视野极为开阔。今日弟子会上的争吵,犹在耳边。
“师父,我不能理解您为何要派淇儿一个人去查离殇门的异动,她才刚过入境,万一遇到离殇门中的高手,她完全没法与他们抗衡。为何不让我去?”今天的弟子会,墨心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
褚石依旧稳重而理智,但于礼知道他也并不赞成自己的做法。“墨心师妹挂念淇儿安危,也许有些过虑。但弟子也担心红尘凶险,更在人心,淇儿自五岁来了庐隐之后就没有出去过,她是否能辨明是非,不落入有心人的圈套。”
莫问最是激动,“我觉得这件事情,彻头彻尾就是介山的阴谋。什么离殇门死灰复燃,完全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莫不要被这小子骗了。”
于礼没有回答,很多事情,他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徐枫说得对,这些个性天赋异禀的弟子,要让大家认可同一件事情,困难重重但却又不能不做。但是作为他们的师父,自己真的想清楚了么?
于礼从怀中取出一物,置于祭台之上。那是一块石头,其色微黄,隐有亮光。形状并不是规则的圆形,但那祭台显然是为它而设,内有一凹孔,那石头不偏不倚刚刚好嵌在里面。于礼点了线香,这一次焚的,是吾兰香。此香以兰香的清幽为底,却又添加了微甜的橘皮,甘草等一同调制,在点燃之后,会先有微微甜香,然后又从此甜香中升出兰香之高雅幽静,喻以对及笄少女的美好期望。这是于礼特意为淇心的及笄礼研制的香,他年轻时工于香道,在漫长的和平岁月中仍不时用于自愉。
他盘坐于祭台前,念起通天法辞。只见那石头一点点亮起,忽然间,一条亮得耀眼的光线从石头中迸发而出,直通天际。但这光亮一闪即逝,只剩下有一条微弱得若有若无的光线连结着遥远的天际,微弱得肉眼难以辨认。
“天合四方,地垂昼夜。庐隐派自祖师素姬起,历代守护天地灵脉。今临天地大数,异动频发,人心难安,愿护佑我派弟子同心应对,不入歧途。护佑弟子淇心平安归来,得悟天地大道,不负庐隐世代使命。”于礼右手轻轻放在石头上,感觉到了不时一闪而过的冰凉。
第十五章:桃不言
暮色四合,傍晚的郁蓝色天空中,几朵云彩若有若无地飘着。www.uu234.net远远地看到村口的大榕树,淇心拍了拍拾得的毛驴,“小徒儿,我们要加快脚步了。今晚要找地方投宿,天黑之前能到会比较好。”这些地方并非大市大镇,天黑之后家家户户柴门紧闭,不闻人声是常有的。
离开临川客栈已经一个月了。淇心他们沿着汾河走了一段后,渡河来到了对岸,再往前走了两三日的路程,就到了挨着大理国的连绵数百里的明霞山脉。山脉之间鲜有大镇,多为一些散落的小村庄。淇心带着拾得,走得并不快。到后来她索性到市集上买了一头小毛驴让拾得骑着,自己就走路。淇心一路走得不慌不忙的,路过每个小村庄都稍作停留,有时只是讨口水喝,有时又盘留数日。在上一个村庄,淇心就足足呆了七日,因为她所借宿农家的大婶忽发急病,淇心上山采草药,精心照顾她痊愈方才离去。
淇心身上的衣裳早已换成了朴素衣裙,在小地方行走,身上穿得光鲜很容易就招来别人的目光。除了衣饰,淇心还找来药篓挂在驴上,被问及来历时便说是和拾得两人是姐弟,自小在山中学医,这次是奉师父之命下山找草药的。这句倒也不全是假话,在庐隐山谷,大家除了仙术之外都会修行一些凡术。只是一般能修习灵力之人都是这世间聪慧异常之人,因此他们在修炼起凡术时,却也是比世间一般之人精通得多了。
借着这医女的身份,淇心有意无意地在村子里探听些消息。拾得经常好奇淇心到底在找什么,淇心每次都笑笑不说话。师父命她查访这这一带,看看是否能找到离殇门的蛛丝马迹,可她这一路走来,这里民风淳朴,遇到的大小村镇恬静自得,并没有什么线索。淇心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在崎岖不平的山道行了半里,村口的木牌终于映入眼中。一块旧旧的木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桃不言”。淇心默念了几遍,觉得这个村的名字颇为雅致。
大柳树后面是一条小溪,绕过小溪就能开始看到一些房屋。和之前的村庄不同,桃不言村的房屋破旧残败,各家门户紧闭,门口也见不到挂着玉米腊肉等农家常见的物品。淇心沿着唯一的一条进村的路走了一会,前面忽然出现了两条岔路,一条似是向着山上去的,另一条则是平路,原来这个村子竟是依山而建。淇心见上山的路崎岖狭窄,便把小毛驴拴在树下,和拾得两人徒步而行。
天开始黑了,小路上并无灯光,淇心不敢把黑晶吊坠拿出来,只是点亮了随身所带的蜡烛。沿着山路而上,烛火在夜晚的风里忽亮忽暗。左右两边的山居房屋低矮破旧,比山下更甚。远远地向路的深处望去,黝黑的山体像是藏着什么巨大的鬼怪一样沉默不语。拾得忽然像淇心这边靠近了些,淇心本来也有些恐惧,这会打起了精神,拉着拾得的手向上行去。
好不容易有一处屋子透出些许亮光,淇心忙走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虽然穿着农妇打扮,但憔悴的脸庞很素净。淇心说明身分与来意,妇人迟疑半响,还是让她进了门。
屋子并不大,里屋靠墙处有两张土坑,一张上面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另一张上面放了桌子,一个扎着小辫的六七岁小姑娘正在写字。原来门里透出的微光,是她面前这盏油灯的光亮。妇人见淇心在打量屋子,脸上微微窘迫,淇心冰雪聪明,立即收回眼光。妇人请她在饭桌旁坐下,倒了茶水。正在写字的小姑娘停下笔,闪亮闪亮的眼睛盯着她。
这一夜,妇人在屋角边铺上干净的稻草,上面再铺一层毡子,让拾得睡了。淇心则和她还有她的小女儿挤一张炕上睡。淇心在庐隐过着仙人公主一般的生活,却是个很随和的性子,安安然睡下,一夜清梦。
第二天一早醒来,妇人已经屋前屋后忙碌了。两个孩子乖乖地坐在饭桌上,等待早饭。淇心看着两个孩子,均是眉清目秀的模样,大的那个便是昨晚睡着的男娃,脸庞清瘦苍白,一看便是有病在身。小妹却活泼可爱,坐在桌上不住在摇晃。屋中并无男子的物品,料想妇人是在以一人之力养着两个孩子。
早饭是粥,咸菜和鸡蛋,虽然简单清淡,但淇心吃得却是津津有味。吃完饭,妇人背着农具要去屋后的田里干活。淇心提出要去帮忙,妇人看了她略为娇弱的模样,对这个提议感到很诧异。淇心却笑着接过妇人手上的农具,携着她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来到菜园,淇心挽起衣袖,看到地上的空桶,便不等妇人吩咐就去蓄水池中提水。她一手拎着一个半人高的水桶,步履稳健地从水池走回来,妇人眼神充满了惊讶的神情。淇心暗自欣喜,想自己在溪竹轩里经常折腾菜园子,没想到还能用上这本领。
淇心边浇水边与妇人闲谈,才知道她出嫁前娘家姓甄,是桃不言村的私塾先生,这几年丈夫随其他一些村民一同出外做生意了,家里只剩下她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要知当年明霞山脉下民风守旧,少有外出经商的。淇心有些好奇,便欲细问详情。
妇人听她问起,眼圈立刻红了。她捺下眼泪,慢慢和淇心说了这个村子的故事。
五年多前当甄家大姐刚生下小女儿不久,桃不言还是一个非常热闹的村庄。这个村庄依山傍水,得天地恩泽,繁荣于此已有上百年。这里叫桃不言,是因为后山有一片桃树,每年春天开花是漫山遍野,美不能言。于是依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取名为桃不言。
五年前的春天,村子里忽然出现一些不好的征兆。比如那片每年春天都会开花的桃树,这一年春天一片寂静;比如百年来一直涌出清泉滋养着桃村百姓的水井,忽然就干枯了。如果说这些预兆只是自然现象,那不久以后忽然发生在甄家大姐身边的事物就真真切切是**。某一天她在家里给小女儿喂奶时,听到家门外吵闹声,走出去一看几乎要晕到在地。四岁的儿子元熹,被邻居抱着手里,脸白如纸,几乎没有呼吸。
元熹的事情后来在村中其他一些孩子中不断上演,都是在玩耍时被发现忽然晕倒,之后醒来就一直身体虚弱,脸色苍白,长年以补药为生。村里本来还算富庶的人家,几年的药也吃得穷了,于是陆续外出经商,赚来的钱再补贴家里。那片桃花,也再没有开过。
有一个传言在村里越传越广,就是后山住进了一个妖怪。据说是一个翩翩少年,白衣飘飘,俊美得似女子。小孩若遇到他,就会被吸了魂魄。
淇心听着这个故事,眉头紧蹙。这一切听起来像是某种吸取精元的邪恶法术,是传说中的离殇门么?回到甄大姐家中,她给小男孩把了脉,一探之下果然精元尽失,灵魄只余一缕气息。淇心手不住地颤抖着,要知灵力本身并无正邪之分,只关乎修炼之人的人心善恶。像庐隐门下的灵力修炼,只借助天地灵脉,吸取日月风水土所蕴含的灵气,在日积月累中进益。而人作为这天地钟秀灵毓的作品,自然是灵气最盛的,但如何邪恶的人心,才会想到用人体的精元来修炼灵力。
淇心握着她的手,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真相。她写了个方子,交给甄家大姐,恳切地说,“小女不才,跟着先师学了几年医术,这个方子是调元益神的长方。这些都是寻常药草,但放在一起更胜于补药。若能天天服用,对这孩子应该会有一些帮助。”甄大姐脸露感激,握着她的手。淇心柔嫩的掌心摩擦着她粗糙的手掌,渐渐感觉有泪珠滴了下来。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