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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始言     庐隐列传之幻天问月记txt下载     庐隐列传之幻天问月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探访险地

    淇心站在路口,从这里再往前,就是桃村的后山了。m.www.uu234.net

    这条小路杂草丛生,显是少有人走,若非那些杂乱的牛蹄印踩的痕迹,这里像是要完全被草掩没了。远远望去,山顶云雾缭绕,一片宁静祥和。若非亲眼目睹了甄大姐家的情形,很难相信这宁静之下埋藏着巨大的危险。

    淇心听到自己的心跳开始砰砰地变快,呼吸也加快了。若桃村孩子被摄取精元之事是离殇门所为,这后山莫非会是他们的基地么?想到可能会遇上离殇门中的高手,淇心头皮阵阵发麻。离殇和庐隐同为两大修灵门派,在灵力修炼上所走的路南辕北辙,千年来一直争斗不休。然而两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庐隐固然损伤惨重,离殇门更是销声匿迹,许久未曾在这世间出现了。

    关于他们的事情,淇心都是夏日乘凉听师祖婆婆讲故事听来的。传闻他们有一个专门为庐隐弟子准备的炼丹炉,将抓到的庐隐弟子扔到炉里炼成仙丹,再猜拳决定谁可以享用这个仙丹。淇心总觉得这些中谷故事遥远而荒诞,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站在这个地方。

    “淇心小姐,我们不往里走吗?”清脆的声音,是拾得。

    淇心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身边有个拾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去,不过我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等我。”拾得张口想要抗议,可淇心没有等他说话,就迈起云步向小路深处奔去。

    沿着小路上了一个坡,眼前的景象令人大吃一惊。本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这满山遍野的树木却都是枝黄叶落,仿佛孩童一夜变老,了无生气。淇心放缓了脚步,在山路上细细查看。啊,是了,这些都是桃树。看来这一大片便是甄大姐说的桃花林了。遥想当年满山桃花开之时,该是怎样一番美景。淇心望着那些曾被桃不言村百姓视为祥瑞的桃树,心中感慨。

    淇心顺着林间的路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竟又绕回了原地!这片林子看来已经被施了咒印。淇心在一棵桃花树间站定,双手四指相合与拇指相对,在身前画了一个半圆,这是庐隐的基本招式“灵力感应”。这是淇心最早学会的一个招式之一,学会之后就经常和墨心到小树林里去捉迷藏玩,没想到今日居然是用它来判别敌人方位。

    淇心运功片刻,却是两手空空,抓不到半点方位。她心中疑惑,又试了一次,仍是如此。看来这个咒印非常的强大,以自己的功力竟是无法突破。

    淇心咬着嘴唇,无计可施,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是深有体会。堂堂庐隐弟子,难道就到被困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感觉胸前一热。幻天镜!这些天淇心都快把这个宝贝忘了,她从怀中取出镜子,触手温热,背面现出了几条淡淡蓝色的脉络,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异常,看来这镜子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淇心看着幻天镜,忽然有了主意。她拿着这面镜子,快速地往东南西北的方位不停移动,果然发现往东北方向时看到幻天镜背面的脉络不断加深。依着幻天镜指示的方位,不一会便走出了这片桃花林。淇心轻轻地摸了摸那镜子,将它收入怀中。

    前面是一片高耸入天的森林,淇心走入林中,阳光忽然暗了不少。她抬起头向上望去,与之前看到枯败景象不同,这里的叶子翠绿欲滴,旺盛得很不真实。四下里一片寂静,这寂静之中却又隐隐有一种低音共鸣之声。应该就是这里了,淇心在心中对自己说。

    说时迟,忽然间身后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传来。淇心来不及转身,反手一招与之相抗。但奇怪的是,这股力量一接触到淇心的问月法力,忽然就消懈了,原是一招虚招。淇心得着机会,转身一看,却没有人。淇心集中意念四下扫视,果见远处一棵树树冠微晃。她随即往那里奔去,果然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正向森林深处而去,看身形像是个女子。

    淇心运起云步追去,那女子虽一直向前狂奔,但眼见和淇心距离越来越近。淇心一招牵引之术,意欲留住此人。谁知那女子脚下踉跄,却仍不停留,发力向前奔去。淇心紧追在后,两人出了那片森林,忽然前面出现了一方峭壁,那女子毫不犹豫地奔过去,纵身一跳便消失不见了。淇心跟了过去,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是个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迷雾重重。纵使是修灵之人,稍一不慎也要跌个粉身碎骨。那女子带着淇心狂奔了半日,为何要引她来到这个绝地?自己又是否要追下去?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拾得?淇心转过头去,只见正奔过来的不就是自己的小跟班拾得。“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么?”

    “我看你这么久不回来,怕你遇上了什么危险。这个地方真可怕,我刚才还遇到一只特别大的大鸟,像妖怪似的。还好它没往这边来。”

    “大鸟?”淇心心念一动,糟了,自己莫不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她连忙运力升到高处查看,果见一只大鸟正往东北方向飞去。那鸟浑身雪白,一双翅膀却闪动着玄秘莫测的彩光,一看便知是灵兽无疑。淇心这时明白了那女子为何完全不顾生命危险也要将自己引来这里,原来正是为了让这灵鸟离开。都怪自己思虑不周全,正中敌人的计谋。想到此处不由懊恼万分。她默默记下那鸟飞的方位,直至那鸟变成了远处一个彩色光点方才下来。

    淇心感觉到桃不言村的一系列事情,也许都与这只灵鸟有关。她依稀记得不知在哪里见到过,灵兽的炼化所耗时间和灵力都十分巨大,因此属于修灵一道的上乘修为,非一般人所能驾驭,因此这看守灵兽的女子功力应该不凡。然而她刚才遇到自己却完全不抵抗,一招之下立即败走,这件事淇心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这只灵鸟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决定放弃追寻那女子,而是循着那灵鸟的方向追去。

    和拾得俩人出了后山,向东北方向而去。为了更快地赶路,淇心在市集买了两匹骏马,与云乞并驾而行。淇心不时地跃上半空,查看那灵鸟的行迹。骑马疾行了半日的功夫,远远地看到那彩色光团似乎比之前更近了,淇心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不想前面突然地出现了一条岔路,淇心听下来查阅地图,发现这两条路均是往东北方向而去,但一条是大路,另一条则是条密林丛生的乡间小路。淇心正自犹豫,拾得说道,“小姐,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去追那大鸟,前面七八十里处有个丁字路口,那里有个客栈,我们再在那里会合。”“可是你如何寻得着那鸟呢?”拾得眨眨眼,“我虽然没有小姐腾空的本事,但我可以爬树啊。”淇心一拍手,“是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好主意。”当下两人商量计定,便分头而去。

    太阳一点点地消逝,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淇心再一次跃上空中时眺望,却已经见不到那灵鸟的踪迹了。连着追赶了一日,淇心的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她只好下得地面,寻得那家客栈,等在此处,希望拾得那边能带来灵鸟的线索。

    谁知淇心在这家客栈一住就是三天,然而拾得连影子都没有!淇心欲待再追去,可一是担心拾得找不到自己,再者失了灵鸟的踪迹,也不知该往哪追去。这一纠结间,日日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这天夜里,淇心睡下之后,辗转反侧。一会想到自己第一次出谷,若是这次任务失败了,有何颜面回去面对师父和同门;一会又担心起拾得这小鬼的安危;一会又想起甄家大姐和她的两个孩子……直到淇心觉得无法入睡,她决定起身练会功去。

    在客栈旁寻得一处隐秘的小树林,四下无人。她盘腿坐在树下,开始练问月的基本心法,让月之灵力在体内流转。

    这是灵力修炼的基本功,是修炼自身灵脉的。修炼者需要调匀气息,将灵力自心经生发,运行到周身经脉,相互激发而使灵力增益。庐隐五道之中,问月的基本心法是最难掌握的。对于阳元和土遁,这是最容易的,因为这两路法术根基在稳固和可靠。对于卷叶,是起易收难,这是因为卷叶所修的风之灵力,一旦唤起则力量会越发强大。而水寒则相反,是起难收易。但都不至像问月一般,起收皆难,变幻无方。

    淇心感觉只能勉强能运起一成的功力,偶尔也能到达两成,还不及平日。练了一会便郁闷不已,连索性闭目养神,不再去练了。这一下,她靠着树干,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只见林间被月光照得清亮入洗。而周身灵力充沛,是两成,三成?她无法判断,只是试着运起功来,从所未有的顺畅。而怀中的幻天镜不时有一闪而过的温度,像是也在陪她练功一般。

第十七章:府阳城

    淇心一直练到东方发白,日光初现,方才回客栈。m.www.uu234.net

    回到房中不由吓了一跳,那床上正自呼呼大睡的,不是拾得又是谁。淇心忙摇醒她,“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耽搁了这么久?”但拾得看起来困极了,虽睁着眼但尚未清醒,只含含糊糊地说道,“小姐,我可找到他们了。”只说了这一句,眼睛又要闭上了。可淇心赶紧捏捏他的脸,“快醒醒,你发现大鸟了吗?”

    “不。。”,一个不字刚出口,又是一副要睡着的样子。淇心不得已,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百会穴。这是她以前赖床的时候,鹫儿用来对付她的。果然很奏效,拾得跳了起来,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他坐在床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和淇心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原来那日他与淇心分别之后,沿着原来的大道继续前行。走到第一个路口时,忽然见到两个少年拥着一辆马车走过,少年的服饰打扮像是边疆苗人。

    淇心不由得插话问到,“苗人又如何?”拾得从怀中掏中一条手链,递给了淇心。那是一串骨链,像是用某种动物骨头雕刻而成的。“这是那天我在找到小姐的地方捡到的,当时时间匆忙,来不及细想就收了进来。但看到那两个苗人少年的时候,我忽然就有种感觉,这两人和我们要找的大鸟可能会有某些关联。”

    淇心高兴地说,“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挺聪明的,看来跟着我没少学。”

    拾得假装没听到,又继续说道,“我决定跟着那辆马车。起初他们在大路上走,路上人多且杂,我就这么跟着也没啥问题。但后来马车离开了大路,我就不好再跟下去了。忽然这两人拐进了旁边一家农家,像是要借宿的样子。我在旁边看了一会不见他们出来,假装讨水喝,也进了那农家。

    那两个苗人少年正在和那农妇说话,只听到那妇人说着什么家里当家的不在没人手之类的,那两个少年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那妇人见钱眼开便点头答应下来。这时我便上前去讨水喝,那妇人进屋给我拿了水,忽然叫住我道,“你这少年,做些劈柴挑水的事可做得?”这正中我下怀,连忙答应下来了。

    那两日我便在那农家里帮忙干些粗活,找机会便留心观察那几个人。他们住在东厢房中,只见那两个少年进进出出,不见有别人。其中一个少年见我在那劈柴,粗声粗气地喊我,“农家娃子,你过来,帮忙煎下药。”我走近他们住的地方,只见门前搭了一个炉子,正在煮着什么奇怪的药方。我过去之后,那少年便让我坐在那里帮忙看着火,不时还要加些药材。“

    “药材?你可记得那是什么药?”

    拾得挠了挠头,”我不认识啊。哦,我想起来了,那药里还有晒干的蝎子蜈蚣什么的,我不敢用手去碰,还被那少年嘲笑了一番。“

    淇心琢磨,那两人为何要煎药,莫非是谁受了伤么。“接下去呢?”

    “过一会等药煎好,他端进去的时候,我从门帘里看道那厢房里面的床上躺在一位女子,双眼紧闭。我不敢多看,又回去劈柴。后来我趁着去叫他们吃饭之际,靠在房外偷听。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在讲,什么“还是早点回府阳城去”,“希望灵鸟已经平安回到那里。

    过了一日,他们要上路,我赶紧辞了那农家,连夜往约定的客栈来了。谁知小姐并不在房中,我连着赶路太困,不知怎么的就在床上睡着了。”

    看来那两个少年和那个女子是一路的,只是他们究竟是何人,是为人指使还是自己在炼化灵兽。淇心想得头也大了,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有了些眉目,还是先往府阳去一探究竟吧。那两个少年还带着个伤员,说不定能在路上遇到他们。于是两人一同往府阳城去了。

    淇心和拾得到达府阳城那日,正好是春分的前一周。她们沿路试图找寻那带着一辆马车的两个少年,可却连半点踪影也没有寻着。淇心尚自淡定,拾得却有些垂头丧气。

    府阳是个山城。刚进城门,就是一段很长的上坡。今日城里热闹非凡,路的两边都是熙熙攘攘的小摊子,很多摊子前面都挤满了人,连卖的是啥都看不到了。府阳的百姓们穿着寻常衣物,携老抱小,在街道上穿梭着。

    拾得很是兴奋,“这么热闹,我们是赶上了什么节日么,咱们也看看去。”他往前走了一会,发现身边不见淇心,忙回过头来找寻,却见她呆立在原地,眼神空茫。

    原来淇心她自出生起,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见到前面的这景象,不免觉得前面的景象像一个梦,十分地不真切。拾得拉了拉她的衣袖,“淇心小姐,你怎么了?”淇心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小徒儿,别往前走,我们可能中招了。难道这世间除了我师父,还真有人会这幻境之术。”说话间,她微微凝神,一招取物向着旁边的石墩击出。她原本以为会遇到强大的反抗之力,却没曾想那石墩轻轻易易地就往他们这边移动。

    拾得一看就要引起注意,身形飞快地到了那石墩旁,用腿轻轻地挡住了。

    这边淇心也发现不对,赶紧撤下掌力。拾得见身边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赶紧拉着淇心就往前走。“我的姑奶奶,你是不是魔怔了,这光天化日之下,说什么幻境不幻境的。”淇心一招出手,此时也缓过神来了,“啊呀,原来不是幻境,是真的有这么多人啊。”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市集上,淇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围走来走去的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拾得在一旁狂笑不止,眼泪都笑出来了。

    忽然他止住了笑,指着一处摊子对淇心说,“小姐快看,那就是糖人张。”淇心终于见到了只在书本上见过的糖人,连忙凑了过去。

    淇心吃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鹿,还买了一只葫芦和一只螃蟹,拿在手里慢慢吃。

    市集各式的摊子上卖着最多的是风筝,簪花,梅子酒等物品。拾得找了个路人打听方才知道,原来此地的风俗是要在春分时去郊外踏青,因此百姓们便来赶集采买一些所需的物品。

    淇心既好奇又兴奋,她在一个个小摊前流连,看到不认识的东西便拿起来仔细观看。忽然有人拍了拍她,一个背着葫芦的老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只见老头从葫芦里掏出一只小小蚂蚱,放在淇心肩上。淇心伸手来抓,才发现这原来是只草编的蚂蚱,这蚂蚱和真的一摸一样,细细的前爪还勾住了淇心衣服上的丝线。那老头说道,“这位姑娘,我看这蚂蚱和你有缘,不如买一只吧。”拾得在旁边刚要说些什么,只见淇心也笑眯眯地说,“好啊,谢谢你老人家。”话音未落,那老头已经闪入人海里,找不到了。

    拾得忙说道,“小姐,我看着老头不像好人,你快看看有没有丢东西。”淇心将手中的最后一口糖人吃掉,拍了拍手,从怀中掏出了好几个钱袋子,“这老头的障眼法不错,就是拿东西的力道未免太大了些。”两人相视大笑。

    在城中最大的一处酒楼吃饱喝足之后,拾得坐在淇心对面,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淇心问,“你这又是怎么了?”拾得叹气道,“本来以为他们带着个病人,必定能在路上追上的,结果却连影都没看到。早知如此,我就一路跟着他们到府阳了。现如今这么大座城,我们上哪找去。”

    淇心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来喝,“城虽大,我们又并非全无线索。”拾得立即面露喜色,“小姐你有线索吗?怎么不早说!”淇心说道,“我没有,但是你有。”她看着拾得搔头苦思的样子,噗嗤一笑,“你不是帮他们辛辛苦苦地煎了几天药,可还记得都煎了什么药?”拾得一下子明白了淇心的意思,这几人若回到府阳城中,必会找地方继续买这些药材,那末也许就能寻着这个线索找到他们。

    可是-

    “我不认识哇。。。”“什么,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不认识药材。。”

    半个时辰之后,淇心拿着拾得画的草图,陷入了沉思之中。拾得一脸紧张地在旁边看着,“小姐,是不是我画的太不像了。。”

    淇心摇了摇头,“医家各门各派用药,都有自己的讲究和偏好。从这些画像来看,虽然没有办法完全确定是哪一种方子,但能看出来是那女子应该是受了某种内伤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这些天一直在回想,那日我在树木中遇到她,被她伏击之时,交手仅一招她便败走。但她的出手功力其实不凡,淇心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以我的功力,应是伤不到那个女子。我这几天一直在回想,那日我在树木中遇到她,被她伏击之时,交手仅一招她便败走,我以为是她为了要让那只神鸟脱身,但再仔细想来,她的出手功力其是不凡,如何竟在我的一招之下受了如此重伤,我有些想不通。”

    “小姐,你说有没有可能那女子在那之前就受了伤,因此才不愿和你交手?”

    淇心一拍大腿,”是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难怪这方子里有一味极少见的成分,入药三分毒的胡麻,一般都是用于以毒攻毒。但而庐隐的法术以竭其灵力为目的,法术中不含毒性,所以看来使那女子受伤的,肯定并非我这一击之功。只是,如果不是我,又会是谁呢?”

    淇心忽然发现自己每次陷入困境之时,这小鬼总能想出办法来。她敲了敲桌面,笑着问道,“小徒儿,你真厉害,这我可不敢说是我教的了。你这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学问啊?”拾得嘿嘿一笑,“小姐你太抬举我了,我哪来什么门什么派,不过就我和我师父两个人。我这师父痴人一个,这大大小小的事情可不就只有我来打点么。”

    两人商议,既然这胡麻并非常见药物,只要明日在城里各大药铺问一下最近有没有人买过这味药,应该就能找到这些人的踪迹。计议已定,他们当晚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天刚亮,就分头在城里各处药铺打听近两日有没有人来买胡麻。却没有想到查遍了城里的每一间药铺,都说这两日并未有人来买这味药材。

    淇心和拾得走在路上,两人均是一脸沮丧。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呼哧之声,一队车马正往这边而来。最前面的几匹高头大马,上面都是身穿红衣的侍卫,高大威猛,相貌不凡。他们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地走在路上。每辆马车车身上都印着大大的御字,看来是皇家之物。旁边已经有不少百姓围观,淇心听得有人说道,“看来皇上今年这春信给得又是不少。”淇心忙问,“什么是春信?”那人说,“这你都不知,自从四皇子来了府阳,皇上每年春分的时候都会赐下丰厚的春信。听说四个皇子里面,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就是这个莒王了。”“四皇子。。”淇心忽然想起什么,望着马车扬尘远去,一时若有所思。

第十八章:王府重逢

    府阳城依着山,地形复杂,筑城时多考虑地形走向而非南北,很多小巷弯弯曲曲的,极容易迷路。淇心依着信上的指示,七拐八绕地才到了约定的地方。

    这是一家小酒馆,门口迎风招展的旗子上写着三个大字“万古愁”。门面很小,不过放了两三桌,此时正是午后两三点的瞌睡时光,酒馆里并没有人。一位中等身材微微发胖的男人坐在柜台前算帐,看起来像是老板。他并没有抬头看淇心,问“客官点什么酒”。淇心答道,要壶半温的“一杯无”。中年人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拉了拉绳子,一秒钟不到,便有一位年轻伙计一路小跑地从内间出来。“这位小姐要点一杯无,请帮忙招呼吧。”那伙计唯唯诺诺,满脸堆笑地应承下来。

    伙计对淇心说,“这位小姐,由于一杯无需要盛出来后立刻喝,所以请您移步到后院中,我将酒坛搬出来与您享用。”淇心不知这捣的什么鬼,看了下老板仍是低着头算帐,便跟着小伙计往里走。穿过布帘子后面是两间后房,一间是厨房,另一间看起来是伙计们的卧房。

    伙计带着淇心进了厨房,酒馆的厨房似乎只做些下酒菜,看起来甚是简洁。伙计走到靠墙的一处地方,朝淇心招了招手,淇心跟了过去,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往下走的楼梯。沿着楼梯盘旋而下,原来这下面是个酒窖,放了一缸缸的酒,堆满了半个地窖。他移开了其中几缸,一个小木门就露了出来。

    这时小伙计脸上那副唯唯诺诺,堆砌笑容的神情忽然变了,像是一张用完的面具一样被撕下来丢在地上。他熟练地从衣衫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个木门,并从旁边取了一盏灯,对着淇心打了个手势,便自己先走了进去。里面是一条幽深的小路,只能容一人通行。淇心跟着那伙计七拐八绕,最后从一扇木门走出了密道。

    外面是个雅致的小庭院,院中石桌椅旁,正站着俩人,其中一位便是淇心在庐隐山谷中见过的介山。

    对于大冉的四皇子寻玉而言,似乎出生以来就没有心跳得如此的快过。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师父带他来见的客人,会是眼前这位女子。他盯着刚从密道中走出来的淇心,一头陷入了往事中。

    七年前,他又一次因胎中所带寒疾所侵,病重难治。宫内名医都已束手无策,父皇焦急万分,情急之下同意了让寻玉的师傅介山带着他去寻访一位山中的名医。

    寻玉跟着师父,在几个贴身待卫秘密保护下,从皇城出发,走了七八日的路途。寻玉一路昏昏沉沉的,等他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荒芜的丘陵之前。身边的侍卫已经不见了,而两位道家童子模样的人在等着他们。

    寻玉坐进了他们带来的一顶轻轿,路越走越高,越来越崎岖不平。他忍不住掀起一角帘子探头向外看,发现是悬崖峭壁,吓得缩回头来。又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似已经变成了平路,再向外看时已变成了幽深小径,可以看到远处雾气缭绕的山顶。路边是淙淙小溪,溪水清澈见底,乱石声喧。寻玉盯着这些仙境一般的美景,脑子又开始发沉。

    然而下一秒的场景,让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路边出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湖绿色的衣裳,正在蹲在溪边翻找着什么。听到轿子过来的声音,那女孩转过身,一双比溪水还清澈的眸子望着他们,那眼睛晶莹剔透,不曾有一丝人世的杂念。

    这时夕阳西下,温暖的光在她双髻的丝绳上打转,更映得她如同小仙子一般。寻玉看得呆了,一时间溪水喧哗之声停止了,身边的人已不知去了何处,甚至是那出生以来就折腾着他的病痛也消失了。山谷满眼的绿色中,他就只看到了这一抹绿。

    然而女孩很快地把头转了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在溪水里找东西,而寻玉则被带着继续前行。那半个月里,他得一位神医医治,身体竟神奇般的好转,但却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

    淇心只见介山身边站着一位陌生男子,身材修长,面庞清秀。身穿家常的蓝布长袍,没有带什么配饰。淇心从小在庐隐长大,在识人这件事上不擅长,但于识物一项却是很有研究。那蓝布看似寻常,从质地来看,却是上乘布料。一般的棉布浆洗过后容易发硬,故达官贵人家多爱穿丝绸衣服,然而这个公子身上的这蓝布,虽是布料,却是灵动飘逸之上,依靠棉布的垂重感增加了几分不俗。

    再看那蓝色,是极高极的烟墨蓝,远看如墨蓝衣裳上笼罩着一层轻烟,这世间只有黄山产的松烟能熏出这样的颜色。而民间常见的用油烟墨蓝,绝不会由这样的层次感,往往是力度有余而灰度不足。更不用提这衣裳上还用暗线绣了麒麟图案。淇心心中早已了然。

    她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庐隐谷主座下弟子淇心,见过四皇子。”又另行一礼,“介山师兄,别来无恙。”

    淇心所不知道的是,这位四皇子此时心中如小鹿乱撞,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曾多次想到和淇心再见面的场景,也曾绝望地认为这辈子都无缘再相见。可当淇心真切地站在他面前,他发现这已亭亭玉立的少女还是拥有那样清澈无邪的眼神,和七年前那个精灵般的小姑娘一般无异。

    介山跟随他多年,见此情形,心中一下子亮堂起来。三人到厅中坐下,仆从入内奉茶。淇心刚想开口说明详情,却见介山捧着茶慢悠悠地道,“离开庐隐这么多年,遍觅名茶,却也从来没有得过那么好喝的茶了。如今这三月时节,更是谷中春茶初焙,一年茶最幽时。我这却只得些人间粗品,师妹若不嫌弃,就得勉慰离情吧。”

    淇心忙道不会,心下有些着急,不知这位师兄怎么文绉绉地聊起茶来了。

    寻玉此时如梦初醒,方才回过神来。

    淇心简略说了这一路之事。

    介山听着,眉头渐渐蹙起,神色凝重。“看来之前的情报不假,从这行事之风格来看,确实很像是离殇门的作风。当务之急,是要先传书回庐隐,让师父知晓此事进展,也好有防备。”

    淇心抢着说道,“我昨晚简略地写了封信,纸鸽传书回门中,师父应该一。。恩。。很快就能知道了。”纸鸽传书是庐隐的独门灵术,用法力将强化过的纸折成,法力越强速度就越快,不用转程的话一两日就能到达。但淇心对自己的功力没啥自信,还是不说时间为好。

    介山又道,“你说那日你与那女子交过手,之后她便似受伤服药,可见这女子功力应是远在你之下的?”

    “其实以我的功力,无法将她伤得如此重。我这几日回想,她应该在我到来之前便受了伤。至于她是如何受伤的,就无从得知了。”

    “我的判断基本与你相仿。现在看来,这些人也许还躲在府阳城里。然而淇心师妹问遍了府阳城中的药房也不见踪迹,我想,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几人是藏在官家之中。府阳城中官家可以直接从养生司拿药,不必到民间药房去买,是以查不到。”

    他转向寻玉,“是否可以请四皇子帮忙,派人去养生司取这两周的纪事簿来查看?”

    淇心也望向寻玉,她第一次见这个四皇子,生怕他不愿意帮忙,忙道,“收伏灵邪一事关乎民生,也是庐隐立派以来的使命,恳请四皇子可以相助,让淇心找到他们。”

    “姑娘放心,家师出世前于庐隐受教,而我数年前又曾蒙庐隐一位医仙搭救性命,眼下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自不会推辞。”寻玉望着淇心闪着亮光的眼睛,声音仍有一点颤抖,但说得很坚定。

    淇心见他如此说,便松了一口气,“那先谢过四皇子了。这次淇心无论如何都会完成使命,还南地一份安宁。”

    寻玉听得她这般说,脸有忧色,却不便说什么。淇心当下告辞离去。

第十九章:百乞宴

    从王府出来,日已近黄昏。远处的青山间晚霞与云彩争相作画,天空好一幅美图。走在府阳城的青石板路上,淇心只觉步履轻松,心情愉悦。这几日她每每想到桃不言村的事情,总是昼食难安。现在终于又寻着了一线希望,心中那副重重的担子也可得暂且放下。

    回到客栈,拾得等了她大半天,正自愁眉苦脸。见淇心回来了,忙问她今日上哪儿去了。淇心并不回答,只是拾得见她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事情有进展。只是无论如何追问,淇心就是卖着关子不说。拾得只好悻悻作罢。过了一会,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转,“今日我碰巧听到一件乐事,不知小姐想不想一块去寻乐子。”

    “什么有趣的事情,快说。”

    “哼,小姐爱卖关子,我也学着,先不告诉你。但你若是要去,尽管跟着我,保证你乐不思蜀。”

    淇心毕竟是妙龄少女,又是个贪玩的性格,听得这个岂有不动心之理,当下便即答应下来。

    拾得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不过嘛,你这身行头….恐怕不行。”

    他溜了出去小半个时辰,不知从哪带回来两套衣裳,都是又破又旧,衣服裤子上都有不下四五个补丁。“怕小姐穿不惯,我这可是找了最干净整齐的衣裳了。”

    淇心从小在庐隐,穿的不是那达官贵人所追捧的绫罗绸缎,却是面料更为珍贵做工更为精巧的衣裙。此时拿着这身叫化子行头,却是没一丝犹豫,就到里间换上了。出来说道,“看来你是要带我去参加你们的乞儿大会啊,不错不错。要是墨心在就好了,只是就怕她不肯换这身衣服。”

    这拾得听到墨心的名字,忽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我好几次听到小姐听到这位墨心姑娘,她一定是小姐特别亲近的人吧。“

    淇心点了点头,”墨心是我师姐,是个天仙一样的人,以后我带你回庐隐,一定介绍你给她认识。“”哇,如果真的有机会认识这样一位天仙姑娘,那真的是我的荣幸了。“拾得眼望远处,若有所思的样子。淇心只一门心思惦记着出门之事,却没注意到。

    不一会两人都换上叫化子的衣服,为了不引起注意,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府阳城中道路如迷宫一般,淇心跟着拾得转了几个弯以后便失了方向。却见拾得却是信步自若,上上下下,左转右拐,熟悉得如同在走自家门口的路一般。淇心不由得啧啧称奇。拾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怕再晚宴会结束了,所以特地走的近路。”

    走了约莫快一个时辰,淇心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之时,只听得拾得说了声,“到了。”淇心观察周围,所在之处像是某个宅子的后门。人虽没进去,却是只听得里面管弦声,丝竹声不绝于耳。淇心满心疑问,望向拾得,目光中有询问之意。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说话之声,“爷爷,您快点走,听大武说再晚点吃的就木得了。”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扶着个佝偻身子的老人家正往这边走,两人均穿得破破烂烂的。看两人的衣着神态,完全不似和这大宅有丝毫联系。那男孩走到木门前,嘀咕了一句,“应该就是这里了。”他伸出手在木门上敲了三下,一轻两重,那木门吱一下便开了。那男孩扶着被他叫爷爷的那人慢慢往里走,就在此时,他们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子,也是乞丐打扮,不声不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进去了,一瞥之间,淇心见到他有些冷峻的表情。

    门很快就关上了,拾得向淇心使了个眼色,他也学着那乞儿的样子,在门上先轻后重地敲了三下。和刚才一样,门很快地打开了,里面一个满脸皱纹的佝身老妇,很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便闪身让他们进去。

    里面原是个很大的花园。

    拾得指着前面某处说道,“快走,宴会就要开始了。”淇心望去,只见那是一片高低错落的假山,只见亭台楼阁,灯光点点,管弦之乐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淇心一边跟在拾得后面飞快地走着,一边不忘打趣说道,“你们乞儿开会倒是雅致得紧呢,挑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拾得忍不住笑道,“小姐你真会说笑了,你见过哪个乞儿家有这么大的花园。这可是府阳最有钱的秦老爷家的后花园。“

    淇心没想到他们在这府阳城走了半日,竟进了一个富贵人家的花园里,万分诧异。此时他们在半山找了个地方坐定,淇心便向拾得追问详情。一问之下,才知道拾得今天担心淇心半天不回来,就到街上去转悠。无意间听到两个乞儿说,今儿府阳首富秦老爷大发善心,要在后花园设宴,专请无家可归的乞丐浪人。拾得听见这不花钱白捡的便宜,就想带着淇心来见识见识。

    淇心诧异,自古以来为富不仁者占多数,像这样怜恤穷苦的富人却少得可怜。更何况不仅是开门布施,却是把这些人请到家中,设宴招待。

    淇心再看四周,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上,放了不少桌椅,此刻坐满了人,当然都是清一色的乞丐装扮,男女老少皆有之。有三两成伴,也有一个人独坐的。所有人脸上都是满是盼望的喜悦之情,却不敢高声交谈。

    待得所有人都入座后,一阵铮铮的琴声响起,拾得低声对淇心说,要开始了。果然,一队小厮扛着成桶的酒上来,直接放在了主台之上。接着又是一阵弦乐起,几位曼妙女子摇身上台,将台上的酒分与众人饮。同时又有仆人打扮的人前来上菜。酒菜虽不名贵,却是有滋有味。周围早已是热闹沸腾起来,杯筹交错。饮酒声,行令声,欢呼声,还夹杂了一些对奉酒女郎的调戏声。淇心看得也呆了,这真是平生从所未闻的奇事一桩,也算是出谷的意外收获。

    她和拾得聊着天,也吃了些酒菜。酒并不是什么上好的佳品,但几杯下去,也很快有了醉意。淇心忽然想到刚才那个奇怪的男子,但左看又看,却又没有见到他坐在哪里。

    月亮慢慢升了起来,淇心皱着眉,“拾得,你可知这位秦老爷是什么来头,何以要行这等善事?”拾得指着那边的房子对淇心说,“喏,那些就是秦老爷的房子,他家大业大,我们就是吃上十辈子也吃不到他家产的十分之一。”淇心头晕脑胀,望向花园那边的房屋,只见方圆近百庙,房子层层叠叠,围墙高筑。”这秦老爷这么有钱,究竟是做什么的。“不见回答,只听砰地一声,拾得竟倒在桌上了。淇心看看四周,只见那些叫花子大多都醉倒在地,少数几个没醉的,那几位奉酒女郎还在不停地上酒。她忽然不想久留,背起喝醉了的拾得就往下走。

    快到那进来的门前,忽然一位奉酒女郎模样的女子拦在身前,“小伙子既来了,就别着急走嘛,我们这酒还多着呢。”原来今日淇心也做了男妆,灯光昏暗,那女子并不识得。淇心此时头更痛了,她看着那女子,正揣测要不要动手,毕竟按着庐隐门规,对着非修灵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手。那女子看她犹豫,便上前想要挽起他们往回走。淇心点头陪笑道,这位姐姐,你看我同伴这样,恐怕也是再喝不了了,我们明日还要上街讨饭呢,就先走一步了。

    她鞠了个躬,就往门口走去。那女子脸上变色,手上用了力道,淇心一时没站稳,把拾得摔了下来。结果他竟然一声不吭,显是醉得很深。淇心知道不妙,欲待运力发功,这一下发现自己浑身绵软,元神竟一下无法聚集。她从未遇过这种情况,心下一急,更是徒劳。此时那女子已经把她牢牢拽住,就要往回拖。

    就在这时,听得那女子啊地一声,忽然松了手,直直摔倒在地。一个黑影欺上前来,居然正是那神情奇怪的男子。他低声对淇心说,快带着你的同伴走。淇心听得有脚步声往这边而来,不及问那人身份来历,只说了声多谢,背起拾得就往外走去。

    她虽然身子绵软,但其实内功未失,只是刚才情急之下使不出来。待得奔走了两三里,她方才停了下来,放下拾得。并非她功力不济,只是来时她只是跟着云乞东弯西绕的,这下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无奈之下,寻了一处隐蔽所在,铺了些稻草凑合睡了一夜。

    天亮后再问拾得,对昨夜后来之事,却是完全不记得了。淇心知道这里面必有蹊跷,在客栈向老板打听秦老爷的事情,得到的答案却也是说他早年在京城经商发财,年纪大后回家盖了这个大宅院,平时乐善好施云云。她心中的疑团愈发重了。

第二十章:情深往复

    寻玉的书房,相对于他作为大冉四皇子的身份,显得略为朴素了些。整个书房除了中间的书桌和两个矮书架外,别无他物。

    然而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个书桌绝非寻常之物。

    这是由大冉最有名的皇家木匠世家鲁氏,用一整块的槐木制作而成的桌子。所用槐木乃是产自七檀山上的一片极为古老的森林,这片森林自古以来都是七檀山下的郦族人守护,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上千年。明元皇帝继位以后,对郦族人招安,他们每两三年会进贡一整块上好槐木。寻玉的这个槐木书桌便是明元皇帝所赐,长约莫五六尺,宽两尺有余,竟是天然呈现鱼形。桌面光滑平整,微微泛着木光。

    此时桌上铺了宣纸笔墨,寻玉站在桌前,正在聚精会神临摹一幅《寒食帖》。他两侧微卷的头发垂过肩头,映衬着他优柔温和,与世无争的神态。介山默默地注视着他,目光中意味深长,却一直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寻玉写完一帖,才注意到他。

    收到介山的纸鸽传书,淇心便即去了小酒馆。酒馆伙计和地道她已熟悉,不一会便来到了介山的海棠别院之中。另有一位家仆带着她穿过长廊,花园,又从假山背后的楼梯上来,到了寻玉的书房之中。

    寻玉和介山早已在等候。介山手中拿着那本纪事簿,脸上有为难之色。

    淇心脱口而问,“是秦家么?”

    介山吃了一惊,“师妹如何知道的?”淇心没有回答,只是问道,“这秦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寻玉答道,“这秦家的主人姓秦,名炎付,当年是明霞府一带老字号钱庄秦记的主人。另外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我皇长兄的侧妃秦氏的父亲。”

    淇心也是吃了一惊,“太子?”

    介山点了点头,“秦氏嫁给太子后,一直因貌美和娘家财力深受宠爱。秦家在府阳城的规制,也是按着官家调度。如今没有确切证据,恐怕难有下一步的行动。”

    “淇心明白,接下来我先去秦府探查一番,尽量先不打草惊蛇,先看看究竟他们在捣什么鬼。”

    介山苦笑,“事实上我昨夜已经让手下一名弟子去探查过了,但秦府周围防守周严,完全不可能悄无声息。昨夜不慎,派去的弟子已经暴露了,还好他装作是想要进去偷窃。但秦府经此一定会加强防守,再去恐怕会更难。”

    淇心皱起眉头,以昨晚的经历来看,秦府内必然不乏身怀功力之人,自己单打独斗还是有把握,但若几个人同上,即使能获胜,也难保不闹出动静。那就难以再继续追查线索了。

    介山也在思索。片刻后,“其实想要进秦府,眼下倒是有一法子可试。”寻玉和淇心一同望向他。“不几日就是春祭,届时莒王要去城郊祭桃花娘娘,回来的时候会经过秦家。到时可假借休息为名,将淇心师妹带入到秦家内一探。”淇心拍手,“此计甚妙,我可以扮成府上的侍女跟随莒王进入秦府,再伺机出来四处窥探,看能否找到那几个驯化神鸟之人。”

    介山沉吟片刻,“秦炎付是个小心谨慎之人,此事还得细细谋划。依我看来,那日莒王最好带上杨仪人一同前去。“

    大冉皇室于婚娶一事极为慎重,皇子多晚婚,但他们在娶正室前会先娶侧室,一般都是才貌兼备温柔贤淑的士家女儿。多的会娶三五房,少的像寻玉,也有两房妾室了。杨仪人便是其中之一。

    淇心不解其情,她转向寻玉,“杨仪人是?”

    虽是轻轻几个字,寻玉脑子嗡的一响,整个脸都涨红了,却是说不出话来。

    介山接过话来,“杨仪人是莒王娶的妾室,她身子向来纤弱,称病不易令人怀疑。淇心师妹便可当她的一个贴身侍女,进到府中再看看有无机会。”

    淇心轻轻哦了一声,又详细地和介山商量混进秦府的细节。她以前粗枝大叶的惯了,可自从上次失了那神鸟踪迹后,一直懊悔不已,生怕自己又误了事,完不成师门的使命。

    待得三人商议妥定,淇心便即告谢离去,介山也回了海棠别院。只有寻玉仍失魂落魄地站在窗边。

    他的心中,仍在为着淇心那一句轻声问语而万分痛苦。

    他胎带顽疾,少年失母,一直多愁敏感,这也让明元皇帝对他的怜爱也超过了其他的孩子。这一次淇心的从天而降,最初让他狂喜不已,频频心动。他虽对灵界纷争一无所知,但凡淇心所求,他都会答应下来。甚至恨不得自己可以陪在她身边,刀山火海。

    但今晚这一句话,让这一切的暗涌被打回原形。自己不过是这万千尘世中一个平凡男子,而她,她就像天上的仙子一般,如何能看得上自己。她一定会认为我和其他千千万万的人男人都一样,三妻四妾,薄情寡义。不不,她根本没在意,只是我自己很在意罢了。

    更何况,那个魔咒。自己早该想起那个魔咒,就不会再奢望什么了。

    可这如何做得到,自从又遇见她,自己赢弱不堪,行尸走肉的生命又一次被光点亮,重新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她,她为何完全不知。师父也很可恨,为什么要提杨仪人。

    痛苦,纠结,悔恨,他的手不知不觉抓住了窗棂。

    侍童茗儿来伺候他入寝,已在外面候了许久。他一开始不敢打扰,但看夜寒风露,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夜深了,王爷早些安歇吧。杨仪人还在等您呢。”寻玉似是没有听到一般,还是望着窗外失神。秋月只好又问了一遍,寻玉忽然将旁边的书掷到地上,“我不去,什么杨仪人宋仪人,明天就让她们滚回家去。”

    茗儿服侍了寻玉七八年,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无名发火,不由得手足无措。

    寻玉冷静了些,说道“陪我回自己的住处吧,另外派人通知杨仪人,今晚不用侍寝了。”说完,径直走出了书房。

    离春分祭还有几日,这天寻玉来到城外弥乐山中的寺庙里,与住持大师茶远商量祭礼的准备。这些事情本也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只是他这两日心情烦躁,也想来寺庙散散心。他到的时候住持正在大殿给弟子们讲日课,寻玉便到旁边茶室等待。

    在等待间,听得窗外有人走过,一个少年声音说道“小姐,我们好像到的早了,老和尚还在给小和尚讲课呢”一个女子清甜的声音说,“拾得你可不要骗我,我们这么大老远跑过来,要是这素斋没你说的那么好吃,那我就罚你吃一个月的斋。”那女子一开口寻玉便吃了一惊,居然是淇心,她怎么会也来这里?她们又在说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隔着茶室薄薄的纸窗,寻玉听着两人在外面的笑闹声,心里莫名的激动,耳朵也不由自主地灵敏起来。

    只听到小沙弥说素斋要等日课结束也开始,两人便似坐在庭院中聊天。

    那位叫拾得的少年讲了好几个这弥乐山的趣事,只听得淇心格格地笑得不停。寻玉心里痒痒的,好像冲出去,看一下那拾得究竟何许人也。

    忽然听的淇心叹了口气,“小徒儿,我好怕自己做不到哇。”

    那拾得略带谄媚地说,“小姐你法力高强,一定能把那几个人找出来。”

    淇心又叹了口气,“说起功力,我在庐隐里连个小指头也排不上。都是我整天求着师父,他才勉强同意让我出谷来的。我本来以为出谷办案就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以为以前师父老说什么铲除妖孽守护世间清宁不过是想让我多练功,但自从上次桃不言的事情后我算是明白了,身为庐隐弟子,我们身上实在担负着很大的责任。”

    拾得试探着说道,“既然这些人这般厉害,小姐不然写信回去搬救兵啊。像小姐说的墨心仙女姐姐,她的功力应该很好吧。”

    “那是自然啦。我墨心姐姐练的是水寒一路,她功力高强比我不下十倍。哎,墨心一直要好好教我练功的,是我自己不认真。现在好害怕自己打不过那些人,辜负了师门。”

    寻玉听得淇心这一番话,又是震动,又是心怜。一时间怔在那里。连小沙弥进来也未察觉。

    原来是茶远已经结束了读经,要见寻玉。

    与茶远谈完祭典的安排,他惦记着淇心,便悄悄走到素斋堂后面。隔着院里的梨树,他一眼便在众多香客里见到了淇心。只见她和一个圆脸少年面对面坐着,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一直在比划着碗里的食物说着什么。淇心脸上不见沉重,不停地拿起筷子品尝碟中的食物。两人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寻玉见此情景,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他刚才匆匆随小沙弥去见住持,却没听到她们之后的对答。

    听完淇心的一番话,拾得歪着脑袋,可怜兮兮地问,“小姐,你师父可有教过你,打不过如何逃跑的招术?”

    淇心扑哧一笑,“逃跑的招术?”

    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拾得虽然不才,没学到我那师父的一分功夫,但逃跑这件事情可以说是略有一些心得。其实最最关键的呢,就是一判断打不过,便要使出浑身气力做出拼死抵挡的样子,但同时迅速地虚晃一招,撒地就跑。所以小姐如果打不过,就用我这招,一定能安全地回来。”

    淇心捧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

第二十一章:府阳春祭

    府阳城位于历史最为悠久的明霞府间地,一年之中的祭典之多居冉国之首。www.uu234.net在众多大大小小的祭典之中,春祭是最热闹的一个。

    春祭一般都在春分当日,在北地尚是冰消雪融的季节,府阳早已是草长莺飞,满目生机。春祭的主神是桃花娘娘,民间又叫桃花节。

    这一日,城主会坐上装饰好的马车,马车后面会跟着六辆的花车,上面堆满了春祭的献礼。前面五辆花车上分别装饰了粟、豆、麻、麦、稻五种农作物,寓意五谷丰登。最后的花车上则放了一株含苞待放的桃树,这是献给桃花娘娘的主礼。

    花车队列会沿着府阳城的主要街道走一圈,沿途候着的百姓可将手中准备好的物信扔到最后一辆花车上。若是运气好的,物信挂在了桃树上,那接下来的一年定会平安荣盛。当然,大部分的信物都会落到车子里,只有小部分运气好的才能将自己的心意挂在那棵珍贵的桃树上。

    接下来城主就会带着这满载着城中百姓心愿的花车队列,来到城外的弥乐山,在半山腰的祭台上完成接近四个时辰的祭典。

    自从寻玉来了府阳当代理城主,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参加春祭了。今年却有一个人比他还紧张,这人便是杨仪人。

    杨仪人比寻玉年长一岁,嫁入莒王府满打满算已经三年了。她出身于画师之家,父亲是给宫中的御画师。由于明元皇帝十分宠爱寻玉的母亲茛妃,当年杨画师便给茛妃作过几幅画像,与茛妃一家有了交情。杨仪人性子温良贤淑,陪伴服侍寻玉很是用心。只是自从第一年失了胎儿后,身子便不见好,秀美的脸颊上常带着一抹苍白之意。

    这一次的安排,寻玉只简略和她说了,她心里着实有不少的疑问,却什么也没有问。寻玉目前尚未娶正室,虽为了子嗣又刚娶了宋仪人,但寻玉一直对她十分冷淡。莒王府上下女眷之事,寻玉的日常衣食,仍是杨仪人一手打理。她仪态柔弱,内心却很坚强,而内心柔软的四皇子对她多少有些对待母亲般的依恋。

    杨仪人为了这一次的春祭,难得地做了新衣。衣服是粉底鎏金样式,正面绣了雀鸟争春,映着她略施粉黛的面容,虽说不上倾城,亦有几分动人。然而从王府出来直到上了马车,寻玉的目光却从未在她身上停留。她一开始以为他在盯着那陪同自己的那个姑娘,但待得几人上了马车,她才发现寻玉神情紧张,目光闪动,却并不敢看那位姑娘。

    杨仪人内心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楚。寻玉虽然一向依恋自己,却一次也没有过这样情弦触动的神情。她怎能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这边寻玉坐在杨仪人和淇心的对面,他第一次离淇心如此的近,想看她又不敢,心砰砰地跳。

    淇心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俩人的情绪,她昨夜紧张过度,生平第一次失眠,快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这时眼皮不住打架,她一开始还奋力抵抗,实在抵抗不住这如山的睡意,竟睡着了。直到马车碾到石子咯噔一下,她忽然一个灵光醒来过来。她见寻玉和杨仪人都望着自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杨仪人生性善良,见淇心天真无邪的样子,把心中的小情绪放在一边。她轻轻拉开帘子一角,柔声说道,“快看外面。”

    这时马车已经快行到了主街道,远远地听得人声喧哗,淇心向外望去。原来城中的老百姓已早早地守在路边。他们穿着新衣,手中拿着要给桃花娘娘的信物,在向着马车招手。无论是饭馆,酒肆,店铺,全都站满了人,连酒馆茶馆二楼的座位上都挤满了人。

    马车驶入繁华之地,百姓的热情越发高涨。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在马车两边保证寻玉的安全。百姓们纷纷把信物往车上扔,当出现第一个挂住的物事时,人群中呼声震天。淇心入迷地看着,似乎也沉浸在这欢乐中。直到马车驶出城门向郊外而去,在城外的驿道上越走越远,耳边仿佛还是能听到欢呼声。

    淇心转向寻玉和杨仪人,脸上仍带着笑容。“这桃花节好热闹啊,不知有何典故?”杨仪人摇头表示不知,温柔地望向寻玉。寻玉也是初来府阳之时,听弥乐寺的主持茶远和尚说的。

    “这个故事讲来也倒是十分有趣,是在府阳一带流传已久的民间传说。相传很久以前,明霞府一带并不生长桃花。那时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瑶族和围族这两个古老的族群,两族以渠河为界,不相往来。民风,语言,习俗都不太相同。

    瑶族和围族族长都有一位独生儿子,在这一年满了十八岁。因缘弄人,他们竟同时爱上了一位极为美丽的姑娘,并最终引发了两族之间的战争。这位独居于渠水之上,拥有天仙容颜的姑娘在战火点燃的一刻焚香自尽了。她留下了几句话:“桃花开时,我必再来,还清孽债”。

    这场战争持续了三年,两族俱伤,并在之后的几个世代争战不休。连年征战,田地荒芜,百姓们想到当年那位天仙女子的临终一言,从中原买来桃花栽种,但种下后从没有成活的。直到有一年,一位私塾先生家里生了个玲珑剔透的女儿,说来也奇,家中院子那棵刚栽下的桃树居然就活了。这个女儿长大后一直没有嫁人,教书先生病故后,她便接过衣钵。她收养了一些在两族征战中失去亲人的孤儿,让他们一起长大,读书识字。这些孤儿长大后凭着才学,不少人都在族中地位不凡。在他们的努力下,瑶族和围族终于慢慢地前嫌尽释。

    传言这位女子就是当年那位引起两族纷争的姑娘。她原本是天上的一位小花仙,掌管世间桃花开放。一时顽心起,便投了个胎下凡来玩,结果不小心引发了两族大战。她下凡后并无仙力,没能阻止此事,引以为恨,发愿再来化解此事。香消玉殒后回到天上,被记了过一时难以再下凡。她只好在天庭常常为其他姐妹值勤打杂,终于换来再次下凡的机会。

    她在天庭常常思索化解两族仇恨之计,终于决定从孩子开始播下善因,用二三十年的人间光阴等待它结果,最后得偿所愿。因着这件公案,她爱上了这片土地和这些的百姓,便将之前没有给过的祝愿给了她们。从此南地每到春天,桃花遍开。瑶围两族在多年的融合下,竟渐渐界限消失,成了现在南地的汉族。”

    寻玉的故事讲完,小小马车中的三个人,均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尤其是淇心,她内心激荡着一种热烈的情绪,像是感动,又像是冲动。怀中幻天镜传来一阵阵的温热,与这不知何处而来的心情如此契合,淇心完全没有留意到。

    待得他们到了祭典场地,杨仪人细心地让侍从带她到旁边休息。“这个祭典时间会很长,你在旁好好休息,结束了再来叫你。”淇心点了点头,“谢谢你,杨姐姐,噢,夫人”。她说完吐了吐舌头,她见杨仪人温柔贴心,很喜欢她,不由叫漏了嘴。杨仪人笑了笑,“好了,雁儿你就睡会吧,一会我还要麻烦你照顾呢。”几人都笑了,寻玉看着杨仪人,目光中有感激之意。

    这个繁复的祭典进行了整整四个时辰。淇心在旁边的小林子里,睡了一觉又一觉,在醒来的间隙,透过林间树木看到了寻玉还在一丝不苟地完成祭礼,又安心地继续睡去。

    而寻玉第一次恨不得这个漫长的祭典再长一些,可以让淇心多睡久一点。

第二十二章:淇心初战

    秦家的正门十分地气派,两只石狮簇拥着崭新的青色木门,门中央那锃亮的蛇形门环此刻正倒映着这一队车马的容颜。www.uu234.net

    寻玉在马上,淡定从容地等待着。他今天穿了华服,深蓝的底子上绣着金龙图案,增添了皇室的华贵气息。他的长相在几位皇子上最为俊美,巧眉美目,头发微卷。若硬要说不足的话,便是少了几分阳刚之气。但做为一个即非长子,又无显赫外戚的皇子而言,这样的气质却又再合适不过了。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只听到里面嘈杂声响,众多杂乱的脚步声正往此间走来。只听得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堆家仆拥着秦炎付走了出来。他三步作俩,走到寻玉马前,拱手作揖道,

    “不知殿下大驾,秦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寻玉忙下马扶起,“是我冒然来访,打扰秦翁了。今日到郊外春祭,府中仪人似中了暑热。回府路途遥远,想到秦翁似在就近,便冒昧前来。不知能在秦翁处休息一两个时辰,再回别府。”

    寻玉在秦府正厅的主位上坐定,秦炎付坐在下首。府上管家前来禀告,已将夫人带至厢房休息。秦炎傅笑呵呵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早就听闻殿下待人宽厚,今日亲见果然非凡,连一位仪人能得殿下都如此疼爱。”

    “秦翁谬赞了,寻玉何德何能可领受这夸奖。不过是自小在皇兄身边,耳濡目染罢了。”

    一位侍从前来在寻玉耳边说了几句话,寻玉脸上现出诧异的神情。秦炎傅忙问何事。寻玉脸显为难之色,“突然叨扰秦翁已是过意不去,没想我所带的一匹秋田马又在马厩闹起性子,我这就赶紧去察看情况。”秦炎傅捻着胡子笑道,“别的事情老翁不敢说,驯服烈马这件事,秦府还真碰巧有一两位人才。”他唤过童子,“去马厩请两位师傅去前院。”

    这又是介山的计策,他知秦炎付爱马,特意让寻玉带了府中的一匹桀骜不驯的名驹同去,这样可以吸引秦炎付的注意力。看来这一招果然奏效了。

    这边秦家的侍女退下了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杨仪人和装扮成侍女的淇心。淇心向躺在床上的杨仪人打了个手势,就准备出门打探情况。杨仪人拉住她的手,极小声说道,“万事小心,如果被看到,就说是我要喝水。”

    淇心出得门来,先躲到了屋后的一个角落里。秦府这么大,眼下要先找到他们在哪里。有了上次的经验,淇心不再尝试用灵力感应,而直接请出了幻天镜。她一路小心地避开秦府的仆人婢女,在厢房间的巷道里游走。待得走过十来间厢房之后,忽然听得前面有脚步声,淇心忙转到一口水缸后面躲了起来。

    原来是两个婢女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其中一个穿粉色衣裳的说道,“我听小二子说,这莒王长得是俊雅多情,咱家小姐嫁的那位,比起来都不及呢。”另一位赶紧让她噤声,但这位大约是年纪小,还在低喃,“要是有机会偷偷看一眼,该有多好。”年长的那位,看四下无人,捏了她一下,笑道“你这是少女含春呢,赶明儿要不要投到四王府上,做个婢女,说不定哪天皇子就看上你了,收了你当个小妾。”

    淇心闻到了草药的味道,她仔细地闻了闻,忽然把幻天镜收起。这药里有胡麻,看来跟着这两位就没错了。

    这两人东绕西绕,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中。待到她们进了屋子,淇心悄悄绕到屋子后面,从窗户的缝隙中向里看去。只见屋中床上躺着一位女子,那两位婢女正是来给她喂药的。

    那女子病得更重了,连起身吃药都需要人扶。淇心很吃惊,更坚信她那日在自己来到前便受了伤。只是她究竟如何受的伤,为何伤得这么重。正思索间,门被推开,一个苗人少年走入进来。他脸色凝重,但走到那女子床前时又故作轻松,

    “姐姐”,他轻轻唤道。

    那女子微微答应了一声。

    “你今儿觉得怎样,可曾有好一些?”

    女子并不回答。苗人少年就走到她床边,坐了下来。那女子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手背。“小春,姐姐怕是不成了。我走了以后,你和大春要诸事小心,要听师父的话,也要保护好自己。我们沧浪家以后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了,父母的大仇,重振家业的重担,不得不交与你俩背负。我…”那少年哽咽,“姐姐,我去找师父来给你疗伤,他一定能医好你的。”

    那女子摇摇头,“我命数已尽,不可强求。这段时间是神鸟炼化的关键时刻,切莫为了我浪费功力了。只是那神鸟,唉…小春,你要小心,一有任何异常,立即要禀告师父,切莫自己强上。”

    少年离开那屋子时,眼角似还有泪痕。他穿过小院,轻轻地掩上院门,转而向后山走去。淇心知道这少年为修灵之人,感觉一定敏锐,便只远远地跟在少年身后。只见他左拐右绕,显是对这曲折的路径了然于心。一直走到了后花园一座假山旁,他停下了下来,在假山上摸索了一小会,然后山门被推开,他闪了进去,又重新关上门。淇心偷偷的笑了,这和她去无邪洞府一模一样。待小春进去以后,她在外面观望。

    不久就听到洞门被推动的声音,小春神色慌张地走了出来,匆匆离去。淇心看他走远,忙走到假山旁,依着刚才小春的手势触动机关,推门而入。

    洞中一片漆黑。

    淇心打开了黑晶项链,透着小小月牙发出的光亮,可以看到前面有个入口,一条歪歪斜斜的青石板路通往地下,然而再往下黑晶项链的光就照不到了。淇心初时沿着这台阶慢慢向下走去,但她嫌太慢,一运力直接向下坠去。

    落地的一瞬间,淇心暗叫了声不好,脚触之处竟是一片水面。她试着要跃起,背又重重地撞在山石上,几乎要飞了出去,但总算攀出了一块山石。可尚未站定,随着一声低啸,一股凌厉的法力向她袭来。

    淇心竟没想到这洞里还会有人,而且以出手功力来看,远在自己之上。她右手以问月抵挡,同时跃起绕开这劲力。哪知这人感知奇快,攻击立即跟了上来。淇心只好单手一招招地抵抗着,另一只手还攀着山石往上移动。

    说来也奇,那人并不追赶,只是将内力不断地向淇心攻来。这边淇心终于找个块山石站定,她微微定了下心神,打开了黑晶项链。一时间如有月光照在这水潭之上,周遭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看之下,淇心不由得吓了一跳,这与她相斗的并不是什么人类,而正是她在桃不言见过的那只神鸟。那鸟正站在一块山石上望着淇心,它的双脚上系着绳索,连着洞穴中间的一个桩子。淇心这才明白为何它没有追上来。

    那大鸟通体雪白,唯独双目此刻通红如泣血。它扑腾着翅膀,又是阵阵劲力向淇心攻来。黑晶项链顿时光芒大盛,所凝聚的问月神力迸发了出来,一束亮光直指那大鸟所在之处,暂时地逼退了那攻来的法力。淇心趁着这当会,云步到台阶上,向来处奔去。几招之间,她便察觉自己并非这神鸟的对手,只好按着拾得教的土方子,打不过就跑吧。

    没想到刚跑了几步,背后忽然有一点点刺痛。回头看时,顿时呆立在原地。那神鸟仍在绑在桩上,可此时飞到身边攻击她的,却是一只通体透明,五彩流光的大鸟。大鸟一击得手,又呼鸣着向她扑来,这声音相比那绑在柱上的鸟儿,更细更高,如同凌霄之音。

    这声音让淇心烦躁不安,她一边在山壁间游走,躲开它的攻击,一边徒劳地抵抗着。可每一招使出去后,这鸟儿都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会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击。淇心一开始只感觉轻微的刺痛,她忽然想到,原来是七符仙。想到这,她忽然停了下来,拿出来幻天镜对着那神鸟,掌心以问月之功推去。可那镜子居然毫无反应,淇心又推了一掌,仍是如此。

    淇心恼怒地收起那宝物,又继续向前逃去。

    耳边疾风吹过,一道彩光立在面前,原来大鸟竟出现在了身前。五彩的光芒照得她睁不开眼睛,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那大鸟拦在前路,好整以暇地看着猎物。一人一鸟对视许久,淇心望着眼前这个非人间之物,知自己除拼死一搏没有其法。

    她轻轻地把黑晶项链收入颈中,一招问月探物,直指神鸟眼睛。

    下意识地淇心在出手的一瞬间,迅速撤回功力,身体借力向下的跃去,落在了那绑着的大鸟身旁。从一个危险到另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做。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旁边那只神鸟,目光呆滞,完全没有刚才的咄咄逼人气势。淇心没有多想,立刻发起攻击。一击之下,两只鸟同时发出痛苦的鸣叫声,上面那只光芒顿减,并一点点地消逝。

    淇心明白了。她毫无犹豫,立刻运起功力,想往上奔去。快到上面时听得一声轰响,再回头只见那大鸟已重新站稳,眼睛一点点地亮起红光。

    她心知不妙,拼力冲到了门边,打开了那大门,将那只妖魔般的大鸟关在了身后。

    再听得身后一记记地叩门,不由得汗流浃背。

第二十三章:草原之子

    苏伦卡坐在殿外台阶的暗处,神情阴郁。顶 点 X 23 U S殿中的宴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行酒令伴着丝竹声不断地传入耳边,让他觉得无比刺耳。真该死,他从身上取下那柄银月弯刀,借着微弱的月光轻轻用衣角擦拭着。那刀较寻常弯刀要小不少,刀身只不过十寸长,刀柄华美精巧,镶嵌着红色的玛瑙。刀刃如星,上面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血色,叫人惊奇。这是苏伦卡10岁生日的时候,姥爷送的礼物。

    上个月他正是用这柄被戏称为“孩童之刀”的武器,杀死了一头猛虎。

    那日他带着护卫到林子去打猎,听得溪水上游似有咆啸之声,便想溯溪而上。几名护卫手脚太慢,苏伦卡很快把他们抛在身后。待得他走到溪水上游时,不由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初时他还以为溪水中那一片金光是阳光照射在水面的反光,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头老虎倒在溪边,它的爪子不知如何被溪石压住,正自挣扎着想要把爪子掏出来,那呼啸声便是老虎发出的。

    苏伦卡只在和父兄去打猎时见过老虎,此时一个人对着这猛兽,心里还是有些慌张。他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那老虎见他走近,呲牙咧嘴地对着他吼叫,表情十分狰狞。苏伦卡下意识想往回跑,但不知为何,内心另一股力量让他却仍是停在原地。

    是的,他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于多亥人来说,独自猎杀老虎绝对是一件可以被传颂的事情,而苏伦卡是多么地渴望认可。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前去。那老虎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推倒那压着他前爪的大石。苏伦卡再无半分犹豫,他从箭袋里掏出箭,迅速地搭弓放箭,正是瞄准了老虎的心脏射了出去。“糟糕”,他心里默默地喊了声,那箭偏了方向,只射中了老虎前臂。

    老虎吃痛狂怒,忽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它竟推开来那溪石,迅猛无比地向苏伦卡扑来。等苏伦卡反应过来时已被那大老虎压在身下,老虎的血盆大口对着他,狂风骤雨般要咬下来。

    那一秒的时间里,他想起妈妈和妹妹,还有从水屋中出来见到刺眼阳光的那一幕。不,我不甘心。

    等他再次反应过来之时,老虎已整个瘫在他身上。

    他本能地掏出了银月弯刀护住自己身前,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一命。老虎负伤下的猛然一扑,不偏不倚地将自己的心脏送入刀口。可这其中若是差之毫厘,最后死的就会是他苏伦卡。

    但这绝对不会是最后流传出去的版本,等护卫赶到时,所看到的是苏伦卡脚踏猛虎,而手中拿着那把银月刀,正自汩汩地往下淌血。护卫们当场跪了下来,双手向上举起,大呼“安奇瓦,安奇瓦”。这是多亥族所信奉的草原诸神之一,相传他力大无穷,能赤手搏虎斗熊。

    苏伦卡想起当时的画面,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让他更开心的是父亲,多亥的汗王罕台的态度。他向长城以北的各部落都发了请帖,邀请他们带着儿子到燕凉参加食虎宴。

    宴会前那段日子是苏伦卡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时光。在多亥族,武力是绝对的权威,即使身为王子也不例外。苏伦卡母亲来自于一个长城外的汉人部落,他们从冉国北部迁徙过来的,与游牧民族杂居已有数百年之久。母亲因为美貌而被多亥的汗王看上,成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在那之前罕台娶了草原望族丹鲁族首领的女儿,这个不幸的女人为他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去世,所以娶苏伦卡的母亲当继室。罕台私下十分宠爱这位年轻的妻子和她所生的一儿一女,表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

    苏伦卡这个小儿子从小被两个长兄压得死死的,尤其是二哥查尔丹。他虽然只比自己大了三岁,但处处压他一头。无论是骑马射箭,还是多亥人最喜欢玩的摔跤,他没有一样比得过体内流淌着纯正草原血统的查尔丹。然而这一次,杀虎的人是他苏伦卡,不是查尔丹。

    然而苏伦卡快乐和骄傲都那么短暂。

    在宴会的前一周,大冉皇帝的信使来到了燕凉,带来了明元皇帝的御笔。里面提到这些年来大冉与多亥族时有战事发生,战士血流成河,百姓惶惶终日,终不是长久之计。大冉虽兵力强盛,但不愿以多欺少,无辜者丧生。希望修两方之好,如有机会愿与多亥联姻。又及下月是安平小公主的生辰,请多亥的王子公主到冉国都城赴宴,以示交好之意。

    这封信无疑是给罕台的将军令。这十年来他南征,统一了大半个草原。虽然士师托达错一直提醒他,这些疆域与部落,与冉国治下的国土不能同日而语。冉国治下的那些民族,至少臣服了数百年,已经汉化了,自然对冉国皇帝诚心诚意地顺服。长城这边,却是猎物与捕猎者的游戏,容不得半点疏忽。

    这个道理罕台怎会不知,之前的草原之王灿星汗王,曾经建立了一个极为强大的草原帝国,一举杀入中原腹地,最后却因为中了敌人的离间计而一夜溃败,只能狼狈退守长城以北的故事,他从小被听草原的游吟诗人唱过很多遍。但去年当大冉重兵出现在边境,他仍听取丹鲁族的计策,主动出击。

    双方打了整整三个月,多亥的骑兵虽然曾占了边境三城,但等冉**队将城围住断了粮草。大冉援兵一到,多亥的精锐部队虽彪悍杀敌,以死抵抗,终于还是不敌。

    多亥这一年来一直休养生息,不动兵马,却没想到大冉并不会喘息的机会。刚刚伤亡惨重的多亥怎敢拒绝大冉的要求,而这个牺牲品,就是苏伦卡。

    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大哭了一场。虽然父亲一直说,草原上的男子是流血不流泪的。他小时候被箭射伤曾哭过一次,被父亲批评他软弱像个女孩子,从此他就没有再掉过眼泪。可这一次,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恨父亲,恨大哥二哥,恨所有人。

    一个人走到苏伦卡身边,在他旁边坐下。苏伦卡没有抬眼看他,仍是一遍遍地擦拭着手中的弯刀。

    士师托达错开口道,

    “苏伦卡,你可知道你父汗为何要派你去大冉?”

    苏伦卡转身看向他,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因为只有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儿子,既无显赫出身,又毫无用处!!只有我适合当人质,对吗?”他几乎是喊着说了这一番话。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我头上的伤疤怎么来的。当时候我很生气,不让你们问,对不对?”

    苏伦卡没有说话。托达错辅佐罕台多年,一直担任几位王子的老师。可苏伦卡在气头上,不知他提起这陈年旧事有何用意。

    拓达错叹了口气,“其实这个故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是时候可以告诉你们。我的亲生爹爹,是一位吟游方士,他云游四方,以为人看病,算钱为生,闲时就弹唱作画。有一次,他因为好奇跟着一队骑骆驼的商人来到了长城北方,发现这边风光独特,便想在此居住一段时间。他为了谋生,就在一个部族里面为首领算钱。

    谁知首领的女儿竟看上了他,要纳他为上门女婿。我爹爹向来随遇而安,见首领女儿生得丰姿动人,也是有几分动心,便就答应了。谁知结婚后才发现,这位蛮族千金凶悍之极,对我爹爹是呼来唤去,当下人使。

    爹爹心中苦闷,便犯了男人最容易犯的错-与一位洗衣女私通,还有了我。首领千金得知此事,哪能罢休,她派人到我亲娘处,在她面前用斧头砍了我,并把血肉模糊的我扔了出去。我亲娘晕了过去,醒来只见到一滩血,立即就失心疯了。

    好在那个杀手最终还是没有下狠心,砍向我时只是伤了头皮,又把我抛在树林中,最后被路过的多亥人捡了去养,这才得了这条性命。”

    苏伦卡震惊万分了,“士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托达错没有看他;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我父亲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一直就在那个部落住到去世,每天和杀害自己亲生儿子的人一同生活。你说我恨他吗,曾经我很恨他。但我后来明白,以他的力量,完全没有办法保护我们母子。他心里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托达错留意到苏伦卡神情已不似刚才,又接着说道-

    然而你的父亲不一样。如今大冉虽在鼎盛之期,但多亥也在崛起,现在长城以北的部落大多已经臣服于你父汗,若非去年丹鲁族坚持要与大冉交战,我们本可处于更加有利的位置。大冉也是考虑到此节,才会在这个时候来派来使者索要人质。

    若在你父汗的角度,你会如何选择呢?与大冉再打一仗,短期之内我们已无此实力。要派人质去,两位长子虽然是自己亲生,可他们也是丹鲁家的人。外患在侧,如何敢平添内忧?只有你,是真正完全属于他的儿子,他才想要选定你去走这一条路。

    虽然前途莫测,但这并非是一条死路。冉国皇帝已放出话来,以他一国国君之威来保你们安全。而且现在这种状况下,有丹鲁氏和你父汗镇守长城以北,万一有什么乱子,冉国也难免要付出惨重代价。”

    “再说,”托达错顿了顿,他觉得自己今天说得已经够多了-

    “未来查尔丹会继承汗位,你在大冉,未必不是更安全的地方。”他这句话说得很低。苏伦卡抬起头,惊恐万分地看着他。他虽然在托达错的教导下长大,可却是头一回听他讲这些,一时间千头万绪,呆在原地不能言语。

第二十四章:兄妹

    大冉信使坚持,除了苏伦卡,多亥还要送上一位公主同往冉国。www.uu234.net

    罕台只有两位女儿,今年十八岁的雅卡是罕台第一任妻子所生,另一位便是苏伦卡同母胞妹。只有十岁,是罕台最小也最宠爱的孩子。因为不是男孩,罕台肆无忌惮宠爱着这个小女儿。

    多亥的重要将领们团团站在汗位前,却没有人敢第一个说话。

    罕台看着众人。他心里何尝不是十分煎熬,决定让苏伦卡当人质后,他心里觉得很对不起木吉儿,但她什么也没有说,还是对他一如往常,但这让他心里更过意不去。如今再要从她身边带走,他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无法做出这个决定。然而如果不是,丹鲁族那边该如何交待。。

    苏伦卡和两位兄长坐在罕台下首的椅子上。这几位王子成年后罕台便让他们开始参与议事,以学习治理之道。这里不同于中原,王子没有系统的教育体制,更多就是跟着父汗身边学习观察。

    查尔丹忽然站起来,“父汗,儿子觉得,选雅卡公主最为合适。”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因为雅卡与查尔丹是同胞兄妹,血浓于水。只听查尔丹继续说道,“这次冉国之行,名义上是给小公主庆祝生辰,但背后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和亲。听大冉皇帝的意思,他希望通过和亲,来与我们修好。考虑到我们上次一战兵力折损较多,近期不宜与大冉交战,儿子可以先答应下来,再静观局势。如果要和亲的话,雅卡年龄上更合适些,也不至令大冉皇帝生疑。”他这一番话说得漂亮之极,罕台便顺水推舟,定了此事。

    木吉儿所居的月见宫,与别的宫殿略有不同,仿着中原大户人家的府邸,建了二层小楼作小姐绣楼,还特地修了一个流水庭院。这些都是罕台特意为了木吉儿修建的,二楼是专给住,里面的家具摆设,无一不是精美之物。

    罕台这么做,自然都是为了木吉儿。木吉儿出身于长城以北的汉族部落,族中男女所学习的文化礼节,还是以中原文化为主。而木吉儿自己便有一位女先生,专门讲授汉族的文化与女红。

    这一日罕台上朝之后,木吉儿刚起床,便从楼上奔了下来,她光脚穿着白色的睡衣,一头黑发披散下来,脸颊红扑扑的。“娘亲,帮我梳头。”作为十岁的年龄,的身形略显娇小,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她还是时常与母亲撒娇。

    她在窗台前坐下,雪白的脸颊映在铜镜里。她继承了木吉儿的鹅蛋脸和一双秀目,高挑的鼻梁却是罕台的得意之作。人人见过都称赞她是“草原最美的公主”,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还有点婴儿肥。木吉儿在她旁边,打开了梳妆盒,拿出一把小银梳,轻轻梳理她的秀发。

    “娘亲,他们说爹要把苏伦卡哥哥送去给冉国皇帝当人质,是这样的吗?”木吉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认真地说道,“,哥哥是去参加冉国公主的生日宴,是要去和冉国的皇子公主们交朋友的。不要听那些胡乱的传言,知道吗?”

    “那也想去冉国,和那些皇子公主做朋友。”听着女儿稚气的话语,木吉儿不禁苦笑。

    苏伦卡一进了大门,远远便看到坐在窗前,正笑着回过头去与母亲说些什么。苏伦卡忽然很恨妹妹,她是那样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即使是如父亲这样严肃的人,见到她时也总是笑容满面的。这次和亲公主之事,虽然是查尔丹提出来的,但他也不过是猜到的心思,顺势而为罢了。

    他想要往回走,可木吉儿已经看见他了,他只得一步步蹭进屋里。

    “给娘亲请安了。”

    木吉儿点点头,转过头抓住他的手,“哥哥,我也想去冉国,你能带我一起去吗?”她仰着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苏伦卡本就心情郁郁,听了这话更是无名怒火,他甩开妹妹的手,跑到屋中间的椅子背对着她坐下,“幼稚!那里遍地都是我们的仇人,你还以为是去玩的吗,搞不好是连脑袋都丢了。”

    他似在用成人的口吻训斥妹妹,但句句话却都是说给木吉儿听的。当初决定让苏伦卡去冉国的时候,苏伦卡以为母亲会去求父亲,以父亲对她的宠爱,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可是母亲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木吉儿盯着手中的梳子,没有说话。愣了一会,走到苏伦卡旁边,她用手拉了拉哥哥的衣袖。从小到大,她如果做错事的时候,就会这样半哀求半撒娇地求他原谅。苏伦卡一开始没理她,但斜眼看到她眼睛里的光都黯淡了下来,心也软了,便把妹妹拉到身边坐下。他看梳好的头发仍披散着,便伸手去给她拢发。

    木吉儿看着一双儿女,再也支撑不住,眼泪湿了眼眶,但她把头别了过去,强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她走出了屋子,站在外面的庭院里。塞外的初夏水草丰美,然而那两株从中原移植过来的白兰,却仍在毫无生气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春天后,继续了无动静。

    “他们终究不属于这里。”木吉儿闷闷地想。

第二十五章:木吉儿

    两兄妹和好后,又一块高高兴兴地去城外骑马了。www.uu234.net多亥族建立燕凉城时,虽是效仿中原宫殿的规制,但对于汗王的王子公主们,却不似大冉这般规矩森严。

    木吉儿称自己要休息一会,令侍女守在殿外,若有人来便通报。

    随后,她关上房门,一个人进了内室。

    作为一国之后,木吉儿的房间显得极为朴素。罕台这些年南征北战,带回许多的珍宝送给她,木吉儿都吩咐人摆在正厅,或有几件精致秀雅的便放在的卧室,自己却一件也不要。罕台每次嗔问她,她便会说,“这是乌满的指意,我应身当侍女服侍你和孩子们,岂能用珍宝装饰屋子,失了自己的本分。”乌满是多亥族的神,木吉儿自从嫁过来以后,便改信了丈夫的宗教。

    木吉儿从床边的五斗柜最后一层里,拿出了一个木盒子。这是个檀木做的盒子,边缘上缀了一圈细小的宝石,开关处则镶嵌了一颗夜明珠。此刻木吉儿转动那颗珠子,把盒子打开了。

    里面一个个格子里都装了珠宝首饰,木吉儿拿起一对翠绿欲滴的翡翠耳环,轻轻地放在一旁。食指在那个格子里面摸索一圈,按动了某个开关。只见盒子侧面一块木板弹起,原来这盒子竟藏着暗格。木吉儿手有点微微发抖,在那暗格中取了件物事出来,放在了木盒上。

    那是一块中等大小的玉佩,虽因久无人带而色彩黯淡,但仍能看出是上乘品色。玉佩上雕着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而更奇特的却是那环绕着龙的玉环。玉环自带了天然的纹理,远山近水,如同是一幅山河图。

    木吉儿取了线香来,在香碟中点了。然后便在床边跪下,对着这玉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之礼。

    这是她三十多年来习惯般的仪式,可今天,木吉儿盯着这块玉佩,不由得想起了这块玉背后的故事来。

    两百多年前,统治中原长达三个多世纪的李姓皇朝,走到了它的尾声。一位花团锦簇的公主,在一小队人马的簇拥下,从冉国最北端的关口通过。这是当朝皇上的嫡女雅伦公主,是被选中与多亥族和亲的。公主拉开帘子向后望去,城墙上插着李家皇朝的官旗,城门匾上写着两个大大的汉字“姑城”。姑城,雅伦公主在心中想,这里便是我与故国永别之地了。

    她想起临行前一夜,她正在公主府中准备出行的事宜。宫中大太监来传说,说是父皇和皇奶奶都想要再见见她,令她入宫相见。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见面的真正目的,却是要托付于她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

    马儿颠簸在黄沙漫漫的古道上,她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父皇那低沉的嗓音,“上个月,许家军已经加入了那逆贼一方,眼见下一步就要剑指京城了。朕把你的和亲之日提前了,就是希望在他们来之前把你送走。我和你的皇兄皇弟们,势必会与这些乱臣贼子拼死一战。然而胜负难料,若是败了,你父皇我就是千古罪人,难有脸面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朕思来想去,想把这传家玉佩交与你,带到塞外去。将来我们倘若胜了,你就差一个可靠之人送回来。若是,若是,唉,那李家数代江山,就要指望你延续下去,终要有一天,回中原杀那乱贼给我们报仇雪恨。”

    雅伦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枚无比尊贵的玉佩,直到这刻她方才感觉父亲说的是真的。身为皇家子女,他们从小就熟知这玉佩的故事。四分五裂的战国时代,当时李家还只是某偏远小国的封君,无意中得奇玉一枚,交与工匠打磨玉佩。等做好之后拿出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这玉佩周围一圈纹路,正是中原大地的山川地貌。

    李家得此神谕,励精图治,终于数年后一统天下。这块玉佩向来只交由皇位的所有者保管,此时父亲把这枚玉佩托出,雅伦知道事情一定是到了万分紧急的程度。她很想哭,想要推开那块玉佩,可她只记得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

    “孩儿,千万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己,活下去。”

    从姑城离开后的第十天,他们距离与多亥族约定的接亲地点已只剩下不到三天的路程。飞鸽传书,带来了亡朝的消息,她的父皇和所有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孩子,全部被杀死,无一幸免。老太监的信中最后写道,多亥已表示臣服新王,千万不可再到多亥去,请公主多保重,来日一定要报此家国大仇。

    雅伦看完信,没有流一滴眼泪。她默默地把信收好,吩咐下去,今天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车马好好休息。晚上,厨子生火做饭的时候,转过头忽然发现公主就在身后,不由得吓一大跳。忙问公主是否是要找什么东西,可雅伦神色恍惚,没有答话就走出去了。

    连续赶路多日,大家都很疲乏,今日难得早早地停下来休息,吃饭喝酒,甚是尽兴。雅伦独自坐在轮车中,听得那喧闹声一点一点地退去,林子变得很安静。她就这样坐到了天色初明。

    雅伦走出了轮车,深吸一口林间晨露滋润过的空气。倒在车前面的,正是她最喜爱的宫女敏敏。敏敏的手抓着轮车,脸上凝固的是焦急万分的神情。雅伦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她面无表情,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敏敏抱了起来,放在车上。然后,雅伦解开了她的衣服。

    离开那片林子的时候,清晨的阳光刚好穿过树林,照在林子间。她没有回头,一路向多亥族聚地的相反方向奔去。从此,这位前朝公主在塞外生活了下来。她嫁给了当地的汉人,深埋起玉佩的秘密,在草原上生儿育女。玉佩的秘密只传给女儿,因为草原上男儿的性情都耿直刚烈,难以保守秘密。于是这玉佩就这样一代代地传下来,直至到了木吉儿的手里。

    “是时候了么…”她喃喃自语道。脑海中闪过了苏伦卡和的面孔,可为什么是苏伦卡。难道连上天都不忍让背负这么重的使命?一时间,木吉儿的心中犹豫难决,煎熬万分。

第二十六章:急急皇命

    那一日如何出的秦府,又如何回得住处,淇心已是记不真切了。www.uu234.net她自是不知道,在回王府的马车上,寻玉看着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竟是难过地流下泪来的。

    到了王府门口,寻玉直接让马车驶入了海棠别院。车未停稳,就抱着淇心冲进了正厅。介山在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忙起身过来。介山一眼便看出淇心虽受了不轻的伤,但性命却是无碍。

    进了内室,介山给淇心把脉,一搭之下,神色微变。寻玉在旁咬着嘴唇,心里七上八下,他今日在秦翁面前做足了戏,反而让淇心有机会去接触巨大的危险。介山拿开手,过了一会又把了一次脉。他皱着眉头,好一会不言语。他唤来一名府中的婢女,说道,“我和王爷先到外面去,你将这位姑娘身上的物事取下来。”

    过了一会,介山再入内时,看到托盘上有两件物事,一是黑不溜秋的项链,另一件则是一面铜镜。只看一眼,介山便拿起了那面镜子,神色震惊。“竟然是它。。居然竟是它。。我明白了。”

    寻玉不解。介山却是眉目疏展,他走到淇心身旁,一手搭脉,另一手运功点了几处穴位。轻微的咯达一声,他知淇心暂时合闭的灵脉又再次打通了。他令婢女好生照料,便示意寻玉一同离开。临走瞥见那托盘上的两件物事,又回过身来,拿起镜子,犹疑了一会,对那婢女说“这面镜子我暂为保管,若姑娘醒了问起便告诉她一声”。

    两人回到介山的书房中。

    “师父…”寻玉坐了窗外的两把太师椅的一把,“淇心姑娘真的已经没事了么?”。

    介山没有直接回答,他从袖中取出那面铜镜,细细地抚摸着那已经被磨掉的铭文,

    “我今日给淇心把脉,竟是以前从未遇到过的奇异脉象。虽是受到了远超她功力的攻击,四周灵脉大大震荡,但主灵脉紧闭,却并未受影响。这看起来像是灵物护体,但一般来说抵挡这样的功力,需要极为强大的灵物,因此我初时并未往这上面去想,直到见到这镜子。。”

    寻玉幼年时,曾得介山教过些修灵的基本心法,不过为强身健体,对修灵一道只是一知半解。他心中仍挂念淇心安危,“既然这镜子替淇心姑娘抵挡了外力的攻击,为何她还会受伤呢?”

    “这就要说到这镜子的来历了。此物名叫幻天镜,是件不出世的宝物。数百年间为灵道中的邪魔外道所有,在邪物榜上几度列名三甲。但此物命理媚奇,数百年间流落各式主人之手,最后才到了庐隐。如今虽然转性,但心性不稳,而淇心师妹功力尚浅并不能完全驾驭,便被幻天镜的反震之力伤及。”

    “我还有另外一事不明。听师父说来,那袭击淇心的人功力定十分了得。秦府里面,何以会收留这样一个高手?”

    介山只是微笑不语。

    寻玉有些犹豫,“秦炎付一介退隐老翁,还能有何所求?而他。。他已经贵为太子了。还有什么要追求的呢?”

    “王爷此言差矣。所谓人心不足,无论是多么高的地位,手握多少的权势,永远都会想要得更多。**二字本就是个无底洞,又岂是太子二字可是封住的。”他斜眼见到茗儿在外面候着,转道,“今天忙了一日,王爷也早点去休息吧。”

    寻玉走到门边,茗儿赶紧迎了上来。“不早了,王爷该安歇了。不知王爷今晚是否去杨..”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寻玉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不去,陪我回渝心堂吧。”茗儿连连答应,和几个小厮一同陪着寻玉往外走。介山在背后不动声色看着,直到他们走远,才慢慢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中早有一人等候。介山关好房门,“什么时候到的?”“弟子昨天中午出发,一路不敢休息,半个时辰前刚到府阳。”介山已收起刚才在书房中那和蔼可亲的面容,目光无比锋利。“京城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太子上个月在朝堂之上,公然对皇上对多亥族招安之事表达了不满,认为应该乘上次胜仗的势头一鼓作气灭了这些草原蛮族。皇上听完虽然很不高兴,但仍依循兼听则明的思想,请卿相清谈。此事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结果收上来的奏折一半多都是无关痛痒的打哈哈,剩下的也多是顺着皇上的意思,说招安一事顺乎民意不动兵戈既可以保大冉国泰民安云云。”

    介山点头,“有没有支持太子观点的奏折?”

    “龚尚书说师父必然会问起,他特意记了下来,只有中书侍郎王和刑部袁兴两人。”

    王,袁兴,均是皇后一族的。“嗯,后来呢?”

    “皇上派出的信使已回到朝中,多亥汗王表示他愿意送一名王子和一位公主来大冉,言下之意就是接受了皇上的招安。”

    介山眉头微皱,似是在思索什么。“多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送王子公主过来?”

    “信使回报,初定下月初十之前抵达京城,可以赶上正月十五安平公主的生日宴。”

    “安平。。”介山喃喃自语,安平小公主是寻玉的同母胞妹,“看来这几日信使就要来了。”

    淇心果然无甚大碍。在莒王府上将养两日,又是活泼泼少女一枚了。这一日用过晚饭,她到寻玉书房,想与他二人商量下一步之计。

    寻玉书房中除了他和介山,还站着一位陌生男子。那男子身材颀长却下盘稳健,显是身怀外功之人,一双眼睛中却有着练功之人不常见的清朗之气。他见寻玉有客人,便作了一揖,“莒王既已拿到信,在下先告退了。”

    寻玉微微点头,“将军辛苦了,今晚就先在府上休息吧。”淇心听得将军两字,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那人,只见一身朴素的白衣,只系素青色腰带。这一身打扮与淇心心中的“将军”形象差别很大。

    寻玉手中拿着一封信,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他看看淇心,又望向师父。介山转向淇心说道,“淇心师妹,你刚才见到的,便是御前四侍卫之一的木叶。他带来了一封皇上给莒王的家信。”那封信上盖着皇家私印,对皇子来说,见印如见父皇。

    淇心有些惊讶,“信中可提到何事?”

    寻玉声音有些不安,“父皇信中只说让我回京一趟,却未提及具体原因。”三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他只求在这远离京城的南地过安宁日子,哪怕他知道明元皇帝心中一直对他的疼爱超过其他几位皇子。然而这一旨秘诏,却搅破了这宁静。

    淇心也心存疑虑,“依师兄和莒王之见,此事和太子会有什么关联么?”从秦府回来后,淇心已经可以确定秦府一定在暗中勾结离殇门在炼化神兽,而这背后的源头必然和太子有关。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父皇这次像是想要我回去长住一段时间,还提到他安排人去打扫莒王府了,待我回到一切已妥当。你也知道,我平时回京最多只是盘桓几日,父皇也从不会这样郑重其事。。也许是我想多了罢。”

    介山望着寻玉,这件事早已在他预料之中,只是这个向来优柔怕事的皇子,似乎并不愿意重新回到那危险重重的游戏之中。他目光忽然对上淇心一双天真无惧的眸子,心念一动,“师妹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准备去京城,看看太子那边是否能探到什么线索。”

    “既然如此,能否请师妹帮忙护送莒王北上?我这边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暂时不便同去。虽有木叶将军在旁,然而现在太子与修灵一道似已暗中勾结,他向来视莒王为敌,一路上难保有什么危险。”

    淇心答应了下来,她本来就要北上,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介山留意到寻玉向来略为苍白的脸上,忽然涌现处一丝润红。果然这世间,纵使不爱兵符,也逃不过小儿女情愫。

第二十七章:往事

    介山写完几封信,仔细地封印好,回到房中已是深夜了。

    他的房间简朴之极,只在角落处摆放了一件略为陈旧的屏风。整个屏风的底座和框架都是用上好的沉梨木雕刻而成,上面是一副褪了颜色的<夏日流萤图>,虽年代久远仍能看出是贵族之物。介山在屏风旁的一张椅子坐下,闭上了眼睛。

    二十年沉淀,一切终于要开始了么?“答应我,答应我,要让玉儿完成我们的心愿。”想到寻玉,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这一条路,究竟走的是对还是是错?

    介山出生在一个极为贫穷的农家。三岁记事开始,他就没有吃饱过饭。母亲一个寡母拉扯他们五六个孩子,家里时常无米下锅,母亲便让介山拖着刚学会走路的弟弟挨家去讨饭,从村头讨到村尾,也只够一家人舔舔嘴。等介山长到比灶台高一点的年纪,母亲便送了他去财主家放羊。在那里挨骂挨揍都是家常便饭,但毕竟有饭可以吃。

    可这财主家偏生养了一个小魔王,一个小妾生的晚来子,被娇宠着捧上了天。这位小公子最喜欢欺负介山,每日让他扮牛扮马,驼着他在山坡上跑,手里还拿着根鞭子不住地鞭打他。介山常被打得身体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却只能抹着眼泪让他忍。介山性格倔强,趁一个天黑便跑离了家,独自跑了一座又一座山,到了深山里面。

    幸而山中一个有名的寺庙收留了他,让他在那里砍柴烧火,做些粗杂事。此时介山还不到十岁,想念母亲的时候他便会跑到寺院后山的一个无人山涧处,偷偷地哭上一会。后来那里成了他的秘密之地,大和尚们教他识字,他便就躲在这里温习;小僧人被没收的书,他扫地时遇到便拿到这里来读。

    那一日,他依旧在山涧旁读书。偶尔随手拾起脚边的小石子,掷到远处的溪水之中,眼睛却也是不离书本。石子入溪,叮咚一声,使这里不致太过寂静。忽然听到咦的一声,介山抬起头,一个少女正从那林子间走出来,手中还托着垂下的树枝。

    她穿着如染过桃花色的衣裳,裙角翩翩如流动的云朵,白皙的脸蛋光彩照人。

    那“香客少女”便是江南府台的女儿。介山所在的寒拾寺,与曹家有很深的渊源。曹家女儿三岁时生了大病,请来最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曹夫人抱了她,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寒拾寺,求住持为她念经求告佛祖。连念了三日,已经无比虚弱的小女孩忽然睁开眼要喝水,夫人感动得泪流不止。夫人抬头看到天上正好一轮明月当空,决定给女儿改名为叫莲月,莲是为了记念佛祖的无上恩典;而月则是隐含了她好转的那个月夜。之后的每年夏天夫人都会带莲月来寺中小住,一是为了还愿;二也是因为山中清凉正好避暑。

    那日夫人暑倦不支,吃过午饭后便要小憩。莲月正值青春少女好动的年纪,便出了寺门,往后山闲逛。经过某处树林时,听到对面似乎有以石击水之声,时断时续。莲月好奇循声而来,见到了介山。而这一见,就是一生的孽缘。

    “是你往溪水中投的石子吗?”莲月问坐在那看书的介山。

    介山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位小姐模样的人为何有此一问。

    莲月突然拍手笑道,“真好听!你叫什么名字,也住在这庙里吗?”介山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他从小就很少与人交流,想必嘴笨舌拙。可莲月却还是微笑着,“我叫莲月,莲花的莲,月亮的月。你刚才掷石子的手艺,可以教我么?”介山看了看她,又点了点头。就这样,一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一个挨打挨饿中长大的穷小子,就这么郑重其事地相互认识了。

    之后莲月每日都在午后来找介山,她给介山带来很多书,“娘不让我看这些书,说女孩只要会针线就好了。可爹爹偷偷地给我弄了好多书看,我爹他最疼我了。”介山问道,“你喜欢来山里住吗?”“喜欢。只不过…我有时会想爹爹。”“你爹爹呢,他为什么不来?”莲月嘴一瘪,“爹爹在官府当差身不由己,两个哥哥也要去学堂念书。只有我和娘两个人过来。”

    莲月说完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介山不知道如何来的勇气,“如果你想家的话,就来找我吧,我早上砍完柴就一直在这里的。”莲月听了他如此说,破涕为笑。

    第二日莲月带来一个棋盘,说要与介山下棋。介山只在扫地时会偶尔看到寺中大师们对弈,自己却是一窍不通。莲月表示自己可以教他,这样教会了两人便能一同玩了。这一日,她拼命地教,然而介山学得有些慢,还时常刚教过就又忘记了。莲月好几次叹气不语,起身走到一旁,但过了一会就又回来继续教他。

    介山也是很焦虑,这黑白两子看似简单,但自己竟连最基础的门道也学不会。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刚讲完收局,前面的开盘布子又完全忘记了。介山急得满头大汗,忽然莲月把棋子一扔,介山以为她要发脾气了,结果她却说,“我们看落日去吧。”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爬到山顶,一轮夕阳正自沉入山间。莲月兴奋得不行,介山在她身边,生平第一次涌起一种叫温柔的情愫。没过几日,介山的棋艺已经和莲月相当。而在莲月回姑苏之前,介山的棋艺就已经在她之上了。

    在遇到莲月之前,寒拾寺住持方圆大师曾欲将他收入门下。按惯例,俗家弟子剃度前,都要与住持长谈一夜。那次介山与方圆大师长谈之后,方圆大师却改变了想法。介山跑去问他,方圆大师说了一段的话,“施主尘念未了,然而这不是尘念若是火星,一扑即灭;若是火把,井水浇之可灭;若是火堆,也可众人合力灭之。然而若是火石,却是无法可施。你如今的尘念就如火石,不知何时起,是大是小,于是老衲无可施为。”这段话,他当时不懂,在后面漫长的岁月里才渐渐有些明白。

    此刻再想起这些久远的往事,介山的手温柔地抚摸着那面屏风,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微笑。月儿,这局棋我在心中酝酿思量了二十年,如今这第一子,就要落下了。

第二十八章:护卫一双

    道边的柳树枝丫繁茂,将小路笼罩在一片荫凉之下。www.uu234.net沿着这条路再走上十来里,便出了府阳地界了。骑马走在柳王寻玉身边的,正是淇心。两人都骑着棕色的南越马,马身坚稳有力,外形却毫不起眼,这是介山从柳王府的马厩里千挑万选为他俩选出来的。而木叶则骑着一匹矮马,不疾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眼看就要跨出府阳地界了,淇心握着缰绳的手有点微微出汗,不时四下张望,看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被师兄托付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她比自己独自出行还要紧张。还有拾得,为了尽量减少人数而不引起注意,她只得和拾得分开,约好了在京城莒王府相见。

    出了府阳,路上市镇人烟渐稀。寻玉虽已乔装,但介山为谨慎起见,仍是交待他们尽量绕过人多的市镇行走。山间小路弯弯绕绕,坐骑脚力再好,也只能缓步行走。离开了繁华市集后,在山路上徐行了半日,一路风光倒也甚好。

    田地里秧苗青青,风吹蝶舞。牧童牵着黄牛吃草,老农夫荷着锄头田间劳作。寻玉自到府阳后,在明霞府居住了这些年,对此地人物风情都略知一二。偶尔还能用方言问个路,寻个可以歇息喝水之处。淇心渐渐地放松了心情,享受起这田园风光来。

    木叶却依旧是神情严肃,虎视眈眈地看着四周。淇心见他这样,顽皮心起,想和他开个玩笑。在歇息时偷偷捡了个小石头捏在手里,在赶路时用一招“回心转意”,将石子抛出。这招奇妙之处在于,石子出手时是往旁边方向,因此不易被察觉,然而像是通灵性一样地会转回来,直击目标。这被击中的目标便是木叶的马。这匹马不愧是上等嘛,被小石子击中,也只是停了下脚步,又继续前行。

    木叶却是大惊,立即拨出长剑,四处张望。此时他们正在一个小山坡上,四下里是草地,并没有人影。木叶皱着眉想了一秒,便即转过头来看着淇心,脸上尽显怒容。寻玉不由得噗嗤一笑。

    当晚,三人在沿途一个小市镇上寻了家客栈对付。赶了一天的路,虽是土屋瓦舍,也不伤甜梦。淇心和木叶约好了上下半夜轮流守卫,木叶将军守完上半夜,毫不客气把淇心叫醒。淇心也是倔强脾气,一言不发朦胧着双眼就到寻玉房门口直直坐下。春夜微寒,困意袭来,淇心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便练起功来。

    她自从出谷之后在问月上日益精进,起收愈发自如随心,她每每练功时就会想到之后回到庐隐,必要令师父他们大吃一惊。唯有一桩,那大宝物幻天镜,除了那次在对抗神鸟的时候救了她,仍是一直不与她感应,屡试屡败。淇心好几次恼怒起来,便想摔了这罕世珍宝。一会又对着它又是吹气又是擦拭,嘴里哄骗着,“好镜子,乖镜子,你若像姐姐的宝剑那样听话,我保证天天给你吃好的。”

    寻玉和木叶清晨起来时,常常见到她这么对着这镜子碎碎念,木叶翻着白眼,鄙视溢于言表;寻玉却是看着她傻傻地笑。但无论淇心如何努力,镜子仍是无动于衷。

    如此走了三四天,已近江南富庶之地,离冉国京城长郅只剩一半的路程。这日早上醒来,寻玉问木叶,“我们离约定最晚到京城的日子,还差几天?”木叶掐指一算,“还剩七八天吧,按我们这个速度,肯定没问题。”寻玉笑着说,“那不知两位可否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

    木叶忙问,“不知王爷想要去何处?”“离此处只有几十里路的姑苏,俞里两城,现任知府是我的两位母舅;姑苏更是我母亲自幼生活的地方。我虽从未去过,但自小常听母亲提起江南故乡,常相思忆。如今路过此处,实不愿提马溜过。“

    木叶脸有担忧之色,“王爷想要拜访母妃故地,木叶并不应阻拦。但王爷知道,为了保证王爷平安回京,我们此行可谓是隐秘之极。如果惊动了两位知府,势必会很大阵仗迎接王爷,那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了。这。。”寻玉不等他说完,便道“木叶将军不用担心,关于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此去姑苏,我并不打算去见舅舅,只稍微在姑苏城盘桓两日便离去。”

    淇心最是个好新奇的性子,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木叶虽有些担心,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回绝。

    木叶升作御前待卫之时,寻玉的生母茛妃已经仙去,但关于茛妃的故事,木叶还是听说过的。当年明元皇帝后宫佳丽无数,最宠爱的却始终是茛妃一人。茛妃19岁入宫,父亲曾官至江南府台,可谓是位高权重。曹家家世显赫,茛妃又极受宠,然而她却从来过着十分简朴低调的生活。

    更难得的是,她向皇上请求,冉国地域广袤,很多贫寒人家的子弟因家境所困,虽空有一身文才武略却报国无门,不如在礼部每年选拔人才的经费中,拨出一部分资助这些寒门人士。明元皇帝非常赞赏这个提议,立即便让礼部立法,实施至今。

    木叶出身优越,但一直怀有识之心,不锢门第观念,他挚友多为寒门出身,而并非那些在京中一起长大的纨绔子弟。茛妃所求之事,正是他再赞同不过的。又加之看到寻玉和淇心脸上期盼的表情,他忽然就豪情冲天地说,“好,那咱们就去姑苏城转一圈。但有言在先,不许暴露身份,不许擅自行动。两日后,我们继续启程上京。”

    他说得轻巧意气,但要知御前侍卫出差,都是以颈上人头作押的。尤其这次的差事还涉及皇子,一旦有任何差池,他必定性命不保。可木叶性情中人,对这些利害得失也如清风霁月。

第二十九章:神秘公子

    当下三人商议停当,便决定找一艘小船,连夜去姑苏城。这样一来节省时间,二来也避开大路上眼目众多的风险。

    谁知待他们到了渡口,才得知今日去姑苏的船只已全数都被雇完了。渡口只剩下一艘孤零零的船,船头蹲着一个船夫,五大三粗的模样,脸色红润得出奇,神情倒算得上温恳。他此时拿着船桨,轻轻地划着江水,显得百无聊赖的样子。寻玉等人上前打听船只,船夫摊了摊手,“明儿姑苏城里有热闹看呢,这里船只早就客满出发了。我这是因为要等个老主顾才没走,刚才还有好几个人出双倍价钱想让我开船呢。”

    淇心忙问是有何热闹看,那红脸船夫双目圆睁,眉毛一挑,像是十分惊讶的样子;旋即又拍了自己脑袋说了声,“是了。”淇心三人摸不着头脑,但看这船夫相貌举止,忍不住笑了起来。

    船夫看他们笑,自己也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你们是外乡人,怎么会懂得姑苏城事情。”“所以明日姑苏城里到底有何事?您就别卖关子,告诉我们吧。”

    “明日嘛,是姑苏城里张员外家嫁女儿。”

    淇心很好奇,“一个员外家嫁女儿,怎么就成了整个姑苏城的盛事了?是不是你骗我们。”那红脸船夫脸涨得更红了,他一把丢下手中的桨,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你这个,这个姑娘,怎么胡乱喷人呢?我怎么可能骗你们,再说了,今天即使你们想坐我这船上姑苏,我也做不了主啊。”

    木叶忙向淇心使眼色,不料她蹙着双眉并未看他。木叶怕她再说会惹恼这船夫,他四下看去只剩下这一艘船,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他抢着说道,“您别见怪,这位姑娘是和您说笑的,不过我们确实也想不通这员外嫁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阵势。您要是不介意,就给我们这几个外乡人讲讲。”

    这船夫听得他语气恳切,脸上的红色慢慢退了下去,说道“看你这少年有礼貌,我大饼又刚好有时间,便说与你们听也无妨。”众人方知他原来叫大饼,都觉得这名字合适之极。

    只听那船夫说道,“首先,这张员外可不是别人,他是这姑苏城里面顶顶有钱的人。”寻玉忽然问道,“你说的可是风秉绸缎庄的主人?”张大饼搔了搔头,“这张家确实是做绸缎生意的,至少叫什么,我就记不住了。但单单姑苏城里,就有不下十间他们家的店。这还不是最紧要的,你们猜猜,这张员外的女儿要嫁的是谁?”

    众人此时可摸准了他的脾气,忙问“是谁?”

    那大饼脸显得意之色,彷佛那嫁人的是他女儿,“那可是当今太子殿下身边大红人,高尧将军。大家都在说,以后太子继位后,南边的大小军务都要交由这位高将军管呢,你说厉害不厉害。”

    木叶”哦“了一声,高尧的名字,他依稀有点印象,不过太子殿下喜欢兵营之事是众所周知。他瞄了一眼寻玉的反应,在宫中时曾听闻太子对莒王十分不喜,莒王南下府阳一事也是太子主导的,但此时看寻玉神情自若,彷佛那讨论的人与他并无半点关系。

    大饼见他们反应平平,不甘心地继续描绘着,”你们要知道,这场婚礼排场可大了。据说张府这边准备了八十八个宝箱当嫁妆,那里面都是名贵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那婚宴的地方也极为阔气,就在姑苏城里最高级的酒楼,要请整整两百桌的客人。这还不算,张府放出话来,当天在姑苏城无论哪间酒楼饭馆,只要是为两家婚事庆贺的,所吃喝的帐单均由张府来结清。这一来,谁都想要去姑苏见识一下这场盛大的婚礼,蹭吃蹭吃。你说怎么会还有船剩下?”

    淇心听得这么一桩好玩的事,更是非要去凑个热闹不可。当下寻玉问道说,“这位老伯,不知道你所提的那位老主顾,他是一人乘船呢还是另有同伴?”那张大饼道,“他倒是只有一人,每月的十五,他都要坐我们船上姑苏去。”“那不知可以让我们搭一程水路,费用可以我们来出。”

    船夫大饼苦笑,“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若是别人尚可商量,我的这位老主顾,性子略有些奇怪。他不喜与人同船,所以一向都是独来独往的。”

    木叶说道,“也不是我们非要强人所难,但我们几位确实是赶时间到姑苏城去,而这会也没有别的船只。麻烦你和那老主顾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通融捎我们一路?”大饼面现为难之色,“几位客官,不是我不想帮你们,我也不知道那位公子姓名,现居何处。这一年多来,他每月十五来这里乘船去姑苏,他从没说过他自己是身分,我便也不好问。你们若是想搭船,就在此等上一等,那位公子到了再与他亲自商量吧!”

    几人觉他说得有理,便在岸边找了个简陋的茶棚,坐下来等。可眼见太阳西斜,转眼就要日落了,仍是没见那位神秘公子的身影。那大饼也坐不住了,在船头走来走去,还不时下船到路口张望。木叶叫住他,“饼兄,太阳都要落山了,我觉得今儿你说的那个人应该不会来了。不如你就接了我们去姑苏吧。”

    大饼虽然脸上神色十分焦急,头却摇得像泼浪鼓一般,“不行的不行的,我答应过那位客人,无论怎样都要在这里等他。”寻玉等人虽恼他耿直不会变通,但也不得不佩服他守信的品性。只是这位神秘公子若是一直不出现,那几人岂不是要困在这里去不了姑苏城了。

第三十章:情为何物

    到渡口的这段路途,若虚本已走过无数次,这一次却格外地漫长。m.www.uu234.net

    夕阳把他的身影映在身前,那个影子单薄而无助。已经有几天没吃喝?记不清了。究竟要去的哪里?不知道。只是这一路上的每一处景物,他都认得。怀中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事,是了,那日他从私塾回家路过集市,看到这竹编小马很是欢喜,当下就买了想要下次见面时送给她。

    起初只是觉得别致,买完后想到,竹马竹马,不正是两人的写照吗。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可没过多久,她的信便送到了。

    “婚期已定,本月十六。此生无缘,愿期来世。”

    好像这一世的风筝,都在这几行字中断了线。

    而来世如此飘渺,就像那风筝一样,不知道会飞往哪里。可今世没有了她,却是着着实实的痛。想到她准备嫁妆,想到她凤冠霞帔,他如抽筋断骨,形销骨立。

    他并非没有预见过这样的结局,只是一直怀着幻想。幻想他金榜题名,归来娶她为妻。幻想她父亲没有那么着急把她嫁出去,幻想他最终会心疼女儿而不把她当作棋子……但这些都没有变成现实,这么匆忙的婚事,想来张家必是终于寻得了那个如意良婿。但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怎样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脚下的步伐愈发地凌乱无力,他不得不伸手去扶着周围的灌木,才能一步步往前走。可是要去哪里呢,脑子已经想不清楚了,只能让双腿带着自己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这似乎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他却一头栽进了一处不知什么地方,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之后的事情,就再也记不得了。

    小船稳稳当当地在江面上行驶着,不大的船舱里,三颗脑袋一起望着躺着床上那名男子。只见他脸色苍白之极,眼睛紧紧闭着,额发微湿覆在额头上,呼吸时轻时重。

    淇心眉头深锁,她之前给这男子把脉,像是缺食导致的虚弱之症,因此令大饼在船上熬了粥,用小勺喂了小半碗,如此反复几次。本以为两个时辰内他必能清醒过来,可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他却仍是毫无反应。难道是自己把脉把得不对?她又细细地探了一次,仍是一模一样的结论。

    淇心脑海中浮现丘阳上医那焦黄的脸,脸上还带着轻蔑的笑容。不行,她站起身来,在窄小的船舱里踱着步子,认真地回忆起《脉经》的内容。忽然,她似想到了一节,忙匆匆走出了船舱,走到船头。大饼正摇着船,忽见淇心站在面前,“大饼兄,你的这位主顾,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情伤?”

    大饼被淇心吓了一跳,摇桨也慢了下来。待得听清了淇心的问题,这粗壮汉子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木叶看这情势明白了几分,在旁边说道,“大饼兄,你也看到这位兄台身体极为虚弱,我们这位姑娘虽是医道高手,但你不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倒也是不好诊治呢。”淇心听他夸自己医术高明,不由得脸一红。

    大饼是个实心眼的人,听他这么一讲是理,便道,“我这一年多来每个月都摇船载他去姑苏,他虽然从来什么都不说,但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在那边有个心上人。”

    “为啥?”

    大饼搔了搔头,“每一回往来姑苏,去程总是满心欢喜期盼的,回程就是黯然伤心的模样,应该,应该就是了吧。”

    若虚意识模糊,一会感觉身子像一滴入纸的墨水,慢慢地渗入无边无际的纸面,只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一会又像是轻飘飘的棉花,在云彩之上被摇晃着,却没有任何的声响;一会又像是回到母亲的怀抱,被温柔拥在怀里,感觉到滚烫的体温。

    “开船。”对了,他想起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开船。”他重复着,感觉喉头紧涩,嘴唇干裂。一双粗糙的手握着他的手摩挲着。

    他想睁开眼,却又睁不开来。

    淇心说道“我学艺不精,只学了些微末医理,对于这样的心经受损,还是须去大医馆医治为好。”

    木叶问大饼船所在附近是否有大市镇。大饼悲切地摇了摇头,“从南阳到姑苏,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岭,所以大家都才选择水路。”船行了约一半的路程,现在不管是回南阳还是继续到姑苏,都是好几个小时的路程,可瞧这书生的模样,哪像是能撑好几个时辰的样子。

    大饼捶胸顿足,“都怪我,不该听你的话开船,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去姑苏呢?”他为人真诚重义,眼看这位老主顾就要命绝于此,心里很难过。

    他忽然转向淇心,“这位姑娘,你不是会医术么,你救救这位公子吧。我虽然不知他名姓,但他坐过我的船这么多回,我敢断定他一定是个好人。你就救他一救,我张大饼这辈子给你撑船都行。”

    淇心好生为难,但看着也别无他法,决定豁出去试上一试。

    她从随身包袱中取出针盒,走到床边。取银针的时候,手微微有些发抖。她不由得默念,“丘阳老头助我,回庐隐一定跟你好好学。”她紧张的时候,乌黑的眼珠子不停地转,既可爱又可怜。寻玉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庐隐脉经中,是有讲一些情伤伤及心经的医治之法。淇心当年曾经翻阅过,但她很快便兴趣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所学也渐渐荒废。此时此刻,一个鲜活生命在她的面前,她不得不镇定下来,一点点地回忆着书中所记的医治之法。

    “先通灵台,天枢,以通心肺;运阳,云水,甘田,以复心智,……”淇心依着心里的记忆一步步施为,很快那书生身上很多穴位都插上了银针。但最关键的一步,淇心还在苦苦思索。

    她捏着银针停顿了一会,最终缓缓地插入眉心旁的允今穴。她又用双手在那书上身上按捏,运起灵力为他疏通经脉,加速体内真气运转。过了几柱香的时间,她再探脉,发现已经稳定了许多,顿时便舒了一口气。

    如此施为几次,书生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明显增强了。船中各人才放下了心来。大饼入船舱探视了几次,他只会说“好。好。”,但高兴之情不能掩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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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列传之幻天问月记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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