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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鹿始言     庐隐列传之幻天问月记txt下载     庐隐列传之幻天问月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春江月夜

    月上中天,船所行之处愈发偏僻,丝毫不闻人声。www.uu234.net只听到船桨温柔地拍打水面,桨声乃,催人入眠。

    小小的船舱中,除那书生外,其余几人均未睡着。淇心生怕那书生有异变,便守在他床边,以便随时能留意到他的状况。寻玉也不去睡,见船舱中有一副闲置的棋子,便拿来与淇心下。那边木叶守在舱口耳听四方,虽在江上,也丝毫不敢怠慢,不愧是皇帝旗下一等一的护卫。

    寻玉的棋是从小和介山学的,一棋一着,沉稳大度,棋路开阔。唯一不同的,是介山擅出杀着,经常能以几步棋直取敌心,对方常被逼到慌不择路。这一点,寻玉却一直没有学到。他的棋风如人,温和渐进,没有野心。小时候和介山下棋,有一次一连输好多局,寻玉抱着棋盘就哭了起来。介山摸了摸他的头,叹气微笑,但从此和寻玉下棋竟不再用杀着。

    淇心呢,庐隐里面琴棋书画就和吃饭穿衣一样平常,只是她素来不是个坐得住的人,经常下到一半就认输,做别的事情去了。所以在庐隐众弟子里面棋艺平平。但有一点,整个庐隐就只有她一人赢过于礼,这是因为淇心棋风古灵精怪,偶尔连于礼的深厚棋力都招架不过。

    两人对弈,却仍是淇心占上风。只是淇心并不习惯赢棋,一开始颇感意外。后来转念一想,这位莒王温文尔雅又待我极好,定是在让着她。于是她也开始让棋,寻玉察觉到她在让自己,不由得窘迫,白玉般的脸涨得通红。别人倒也还好,可寻玉对着自己心爱的人,这种被羞辱的感觉变得很强烈。

    走了十几着以后,寻玉再也忍受不了,把棋子一掷,走到了船尾。淇心不解,看了看坐在那里的木叶,木叶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去。他自己却仍同老僧入定,在原处坐着不动。

    淇心不解地喊了声,“莒王。。”寻玉鼓起很大的勇气似的,忽然抓住她的手臂,“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莒王了。。”淇心吓了一跳,她想一定是自己让棋的事情惹恼了这位王爷。她咬了咬嘴唇,想着该如何辩解。

    “可是明明是你先开始让棋啊。”她憋了半日,说道。

    寻玉愣住了,“让棋?我没有啊。”此言一出,两人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只好相视一笑。

    如此一来,两人都没了睡意,便并肩站在船尾处聊天。船悠悠地向前行,两岸是黑黝黝的树林。头顶的一轮明月,似乎只洒在这只小船上,却如何点不透那团树林上方的黑雾。寻玉问起庐隐山谷的事情,淇心便说起谷中各种趣事,听得寻玉心向往之。

    淇心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好玩吗?”

    寻玉不由得笑了,抬头看看夜空,“好玩,也不好玩。”江风习习,繁星满天,是个适合说故事的夜晚。

    “我小时候,母妃还在世的时候,皇宫对我来说就是家了。可以在大大的宫殿里跑来跑去,捉迷藏。直到有一天,找到我的侍卫满脸悲伤。母妃走了,皇宫就变成了一座没有温度的宫殿。它是父皇的皇宫,以后是皇兄的皇宫,仅此而已。我自己就像是离家的游子一般,时间久了,他乡当故乡。”

    淇心从未见过父母,但她看到寻玉的样子,也跟着有些难过。“你一定很想念你的母妃吧,所以才会那么想要去姑苏城看看?”

    寻玉点点头,“如果有机会,好想去见一见两个舅舅和还在人世的外婆。听师父提起过,母妃在世的时候,宠冠六宫,有野心的皇子都视我为威胁。母妃为了保护我不被卷入这权力的争斗,一直避免自己的家族进京为官。外公舅舅们一直都是在江南任职,官职也与母亲进宫前并甚变化。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些特别重大的场合上见到外公舅舅,他们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至亲了,可我们却一直这么疏远,每每想起心里一直很遗憾。”

    淇心学着他刚才鼓励自己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旁,说道“我们这次去姑苏,我想办法带你去见你舅舅可好?”

    小船里忽然传来声音,淇心担心情况有变,忙进船舱中查看详情。却见那男子躺在床上,不住地呓语。仔细听来,像是在叫一个女子的名字,“小倩,小倩……”一声声中充满着相思愁苦之情,在场的几个人听着,不由得也跟着愁肠百结。

第三十二章:一人独悲

    镇海楼和明月楼并称姑苏双娇,两家都是有百年历史的酒楼,且都在玄武湖边上。www.uu234.net镇海楼在湖的北面,建于一个缓坡之上,五层歇山式八角楼大开大合,气势恢宏。与之相比,明月楼则秀气得多,在靠近南岸的一处湖心岛上,圆形的两层木楼,中间环绕着一处精巧的庭院。

    无怪姑苏有句老话,叫“捷登入镇海,常伴明月楼”。这一句话,道出了不知多少文人墨客的愿望:科举考试中登科后在镇海楼大宴宾客,谋得官职后时常携二三知己去明月楼赏月谈心。所以当姑苏城中的百姓听到,江南最有名的绸缎庄张家的女儿嫁给太子殿下的名将,婚宴定在了镇海楼,均毫不意外。然而他们所不知情的是,这镇海楼,早就已经就是张家的产业。

    今晚的镇海楼,灯火通明,流光溢彩。五层楼的每一个角上都挂了红灯笼,满满的喜庆热闹的气氛。一楼大堂处,一位穿着绛红色长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正满面堆笑地迎接客人。他肤色白皙红润,姿态谦恭有礼,最难得的是一双眼睛,十分地平和可亲。

    这位就是名闻江南的风秉绸缎庄主人张天安。今晚是张府嫁女的日子,喜宴又是在张家的地盘上办的,接待客人的工作主要也都落在张天安身上。

    忽然听到门口小厮报,姑苏知府曹大人贺喜到!

    张天安脸上现出了一丝惊讶,但一闪而过。

    他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小民万想不到知府大人能拨冗前来参加小女婚礼,真是喜不自胜。”

    曹知府笑着摆摆手,“张卿怎地如此客气,我们多年相识,令千金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婚宴我又如何能错过。”

    喜宴尚未开始,贺喜台处,早已有众多贺帖送到,大部分都是与太子交好的官员,其中自然也有太子的名帖。张家家大业大,富甲一方,与这位身世平庸的高将军联姻,这其中自有深意。曹知府在张天安的陪同下来到贺喜台处,一同翻阅贺帖。看到太子贺帖写道,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曹知府手抚名帖,说道“我有一提议,张兄看看如何。今日普城同庆,为的是同一桩的大喜事。如今城中各酒馆,聚集了文人墨客,勇武之士,均是前来庆祝名门淑女与将门虎将的婚事。现有太子文笔在先,不如我们发一个英雄帖,召集城中各人均献帖庆贺,我们从其中挑选最好的给与奖赏。也算是为令千金积攒喜气。”

    张天安一拍手,“妙啊,徐知府这个提议妙极,我们就这般传讯出去。”

    姑苏城里,每一家酒馆都张灯结彩,座无虚席。这些客人们招呼着酒店伙计准备最好的酒菜,边讨论着张家丰厚的嫁妆。

    明月楼里自也不例外,店小二们绕着回廊端茶倒水,忙得脚不离地。一位小二匆匆举着一大壶热茶正往一间包房里送,忽然旁边闪出来一个人,拦在他面前。那小二吓了一跳,定眼一看,“三厘你这个混帐家伙,怎么现在才出现,我都替了你大半天的班了!”

    那叫三厘的小伙把手指放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大叫。随后把那人拉到旁边一个角落里,三下五下把他的衣服解了换上,就准备拎起茶壶去包间里倒茶。刚走了两步,又回了头问,“那里面是什么人?”那终于解脱的小二靠在他耳边说道,“感觉来头不小,小心伺候着。”明月楼在姑苏是高级酒楼,出入多有达官贵人,三厘也并不在意。

    进入东边这间包间,里面坐着几位客人。三里趁着倒茶的功夫,偷偷打量。只见居中的一位公子,微卷的额发,秋目含情之态,虽衣着朴素却不掩高贵神态。陪伴着他的两位像是侍从模样的,一位脸色苍白身材羸弱似书生;另一位则浓眉大眼气度轩昂像武士。此时正值开元盛世,富家公子带几个侍从出游,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那公子身边还坐着一位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颜清澈美丽,却另有一番仙气。而最最稀奇的是这几位体面之人身边,竟还带了一位矮胖的汉子,他五短身材,穿着干粗活的蓝色短裳,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四处张望,神情姿态与身边这几位格格不入。

    与其他包房里的大声喧闹不同,这里面很安静。几人围坐着喝茶,很少交谈。从酉时开始,明月楼里和其他酒楼一样,有小厮穿行在走廊间频频传报。

    “酉时三刻,张家小姐出府了~”

    “轿子已过安泰门,正往镇海楼而去”

    “新郎新娘已到镇海楼,待良时一到,便拜天地。”

    “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天地,礼成。”

    每次话音未落,各包房里就有好热闹之人,或是鼓掌,或是欢呼。三厘留意了一下,那间包房中却仍是没什么大的动静。

    书生的脸已苍白如纸,手握茶杯也在微微发抖。淇心看他的样子,心有不忍,劝道-

    “若虚兄,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现下身体仍十分虚弱,再伤心难过又不免伤及肺腑。既然张姑娘已经决定要嫁他人,你又何苦非要喝这杯喜酒呢。”她未解情事,对书生的举动一直不置可否。

    昨夜书生醒来后,大饼将这几位陌生客人如何倾心照料并救治他的事一说,书生叹了口气,跪倒在地,“若虚徒然一个伤心人,何劳各位仙人隐士费心。”

    众人问起他何故如此,书生便将平生遭际说了出来。原来他本是姑苏人士,姓柳。父亲在知府里当一个小小的官,母亲娘家是姑苏本地大户。家境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倒也殷实。他们小时候住在姑苏城燕子归街,那是母亲出嫁时外祖父送的一处宅园。虽然不大,但一家人带着两三个仆人,也住得很舒适。母亲勤于操持,把家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时燕子归街的街口,有一家小小的绸缎庄。若虚每次去私塾回来都会经过那里。绸缎庄的老板,总是笑眯眯地请他进去吃点心。久而久之,两家人便来往起来。当时社会仍是重仕轻商,但柳家并无这种门第观念,时常回邀张家到家中做客。张家有一女儿名小倩,与若虚年龄相仿,时常一同玩耍,渐渐有青梅竹马之态。柳家也颇为喜欢小倩,但由于两个孩子年龄还小,便尚未表示。但张家却是主动地表示要与柳家做亲家。于是柳家便备了薄礼,上张家去订了个娃娃亲。

    没想没过几年,张家绸缎生意越做越大,在姑苏开了好几家店,还在江南其他地方也开了店。此时张家早已不把柳家放在眼里,但碍于已有婚约,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往来。张天安是个生意人,性格极为圆滑通融,他深知柳家老爷的脾气,收买了些有名望的邻坊,与柳家老爷说大家都在议论这门亲事是柳家贪图张家的财产。柳家一怒之下,便退了这门亲。

    然而柳家老爷子心中有气,便是病倒了,这一来,官府中的差事也没法再做,只能提前告老还乡。柳家于是变卖了姑苏城里的宅子,举家迁回了乡下老宅。

    却没想一双儿女早已私定终身。这几年来若虚在姑苏附近的南阳里找了个教书的差事,每月十六便到姑苏与小倩私会。两人虽知在一起的希望渺茫,可若虚也没有料到,一纸伤心书,竟也是来得这么快。

    若虚答道,“姑娘救我性命,对我如再生父母。本不愿再践踏自己身体,辜负姑娘美意。只是我与小倩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今日不饮下这杯喜酒,死也难安。”众人见他如此说,也只得由他去了。

第三十三章:贺帖

    门口出现了个探头探脑的小二,不用说正是三厘。他小心翼翼地道,“各位爷和小姐,打扰一下。现在镇海楼那边出了英雄帖:各路英雄人士,但凡是对自己文采有点信心的,都可以献上贺帖。最后选出三甲,张府准备了豪礼相赠。”他看众人没什么反应,又补充到,“我不是说几位爷是缺钱之人,这,看着也不像啊。只是这场婚礼整个姑苏城都在看着,要是贺帖进了三甲,也是个出名的事儿。要不,几位爷考虑一下。”

    木叶生怕柳若虚又受了刺激,出声说道,“多谢你好意告知,我们只是路过,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三厘见他如此说,哈了个腰便准备退出去。

    “慢着。”发声的竟是柳若虚。

    众人不明就里,齐齐看向他。“小二哥,你们这可有纸笔?”三厘忙点头,“小店虽没有上等的纸墨,但如果公子不嫌弃,粗纸糙墨总是备有一些的。”

    “那便劳烦你去取一些给我吧。”

    柳若虚将笔一收。“好了”他双手捧起纸卷,待墨稍干,便合起交给了三厘。三厘恭恭敬敬地接过,转身便奔去镇海楼。

    这边来赴宴的宾客们已经就位,觥筹交盏的间隙,童子呈上初选后贺帖。张天安请在场的官员先选出了前三,然后交与女婿来点定顺序。高尧推说自己一介粗人,不通文墨,请求拿去让夫人来定夺。张天安素知女儿爱好诗词歌赋,也想趁此机会让她展露一下,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洞房红烛之下,张家小姐雍倩坐在床前,头上还盖着红盖头。贴身丫环敲门入内,呈上了那三甲贺帖。

    雍倩随手翻阅了前两个,刚看到第三张帖子,猛一下子揭开了头盖。她抓住了丫环的手,“这是谁写的,哪个人现在在哪里?”,声音中有些发抖。小丫环有些被吓坏了,“小,小姐,你怎么了?这些帖子是城中各酒楼的人献给小姐结婚的贺帖,这三帖是老爷们选过的,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雍倩觉察到自己失态,说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待我好好看一下这几个帖子,选好了再告诉你。”

    门口小厮将淇心等人迎入内,在前面大摇大摆走着的,正是那渡船上的船夫张大饼。他身边跟着一个妙龄少女,其他几人却没有跟着入座,而是站到大厅后面和这些达官贵人们带来的家仆站在一起。

    半个时辰前,三厘前来通报,若虚所写贺帖被张府点为头魁,张府现在邀请到镇海楼赴宴。

    众人本不欲露面,只是淇心见这张家如此势利忘义,心生一计,便要好好戏弄这些人。

    淇心在大饼身后望过去,大厅里坐得满满的都是人,欢言笑语,气氛热闹。领路的小厮将他们引到中间一张桌子坐下,那桌上已经坐了几人,有一中年发福书生,摇着扇子晃着脑袋;见到淇心两人,说了声哎哟,请坐请坐,终于见到正主了,主位给你们留着呢。其他几人也客套了一下。淇心哪里管这些小人,便撺着大饼坐了。

    大饼这一辈子也进过这么好的酒楼,眼见此间诸人都衣着光彩亮丽,大有派头,自己却是一介粗人,连衣服都还是那套撑船时穿的粗布衣裳,一时间表情举止极不自在。几箸之后,那中年书生便咳嗽了几声说道,“刚才咱听说中这头魁的是位男子笔迹,却未曾想到是位姑娘写的。”淇心皱了皱眉,“并不是我写的,乃是我身边这位张大叔的手笔。”

    桌上大伙的目光又一次投到了张大饼身上,只见此人五短身材,身上那套粗布衣服还打了补丁,一张大脸上是饱经风餐露宿的痕迹,哪里像是写出那样精妙的诗句的样子。大饼看众人看他,便只低头吃饭。

    那人岂肯如此放过,他咬定了此人是个完完全全的粗人,不知从何处得到这样一张字帖,便偷着献来评选。他知一会张天安等人必会过来敬酒,正谋略着如何揭发这人。他忽然猛地拍了一下自己大腿,笑道,“是了是了,是我一时糊涂。如此仙妙好句,一看便知是出自张世兄之手。只不知张世兄现今在何处高就?”

    张大饼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在河上当船夫,给来往的客人撑船的。”那白面男子一听,更知自己的猜测不假,一会只须在众大人物面前吓他一吓,他必将事实说出来。眼下他仍笑不离嘴,“我原先就想张世兄此等好文采,又生得如此孔武有力,想来必是时常与江月清风相伴的。大家看我猜得准是不准?”其余几句食客忙出声附合。

    这边宴席之上,高尧在一桌桌地敬酒。他出身军营,与手下称兄道弟,用的就是实打实的酒量。纵是一杯一杯地敬下来,也是面不改色。

    敬到徐知府处,高尧朗声说道,“属下听太子提起,莒王的外家在名冠江南,两位舅舅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也是晚生三生有幸了。”厅下角落处站着一些家仆,垂手而立。其中有一位,听到高尧的话以后猛然睁大了眼睛,“舅舅”。原来此人正是现任姑苏知府的曹莲舟,也是寻玉母亲的胞弟。

    寻玉听得是舅舅,心里不由得激动万分。他悄悄地混入人群中,站到了离那一桌不远的一个柱子旁。只听得曹知府笑笑说道,“高尧将军过谦了。将军年轻有为,老夫远离京城也得闻其名。太子殿下更是深得所望,治理有方。我外甥,能有幸得承太子栽培,也是他的福分啊。”

    “曹知府这是哪里的话,太子与莒王血脉相连,又自小一块在宫中长大,兄弟情深。只是这几年大家各在一方难得相见,太子也时常向皇上请命,想要莒王殿下多回京聚聚呢。”

    曹莲舟听得出他话中的试探之意,他笑笑不以为意,“是啊,亲人间还是应该多聚聚为是。曹某家中老母年事已高,也常想念这唯一的外孙,但莒王公务在身,难以相见。然大丈夫社稷为重,又岂可顾及这私情。”高尧一招不中,一仰头,干了手中的酒。

    寻玉眼眶早已微湿,高尧句句话都带着试探之意,而舅舅的回答显然都是斟酌过,一个字也不落话柄。他虽是第一次见舅舅,但见舅舅谦谦君子,对未曾谋面的自己又如此爱护,心中又是亲切又是感动。

第三十四章:不识俊杰

    此时张天安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听说今天贺帖中了三甲的几位才子到了,在下正准备去那边拜会一下,想邀贤婿和知府一块前去,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那中年书生远远见他们走过来,便起身绕到桌前相候。m.www.uu234.net淇心见他如此谄媚,心下鄙夷,只仍是坐着,不慌不慢地吃菜。大饼更是混然不觉,他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饭菜,只顾着把菜往嘴里送,那还管得什么知府将军的。

    张天安等人走到桌前,“各位大文豪,张某来得迟了。”他作了一辑,那中年书生忙还礼,淇心等人也站了起来还礼。他见到淇心和大饼,表情微有异变,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张某今日嫁女,能得诸位大文豪洒墨相祝,真是荣幸之极啊。张某斗胆,想结识一下各位文豪,不知可否告知名号?”

    那中年书生抢先说道,“在下司徒遥举,字绪思,号文途。”张天安笑道,原来是文途先生,难怪能写出如此佳作。那人见张天安听说过自己的名号,心下得意之极,却还是佯装谦虚说道,不敢不敢。

    张天安又望向淇心这边,“不敢请教二人尊姓大名?”淇心用眼神示意让大饼先回答,大饼看众人都看向自己,有些紧张,但他把心一横,“我也姓张,名大饼,我没有那些字啊号啊什么的。”在场的人都拼命忍着笑,张天安也忍住笑意继续问到,“不知大饼兄是做什么的?”大饼说道,“我是个船夫,就是专门撑船的。”张天安耐着性子问道,“不敢请教那贺帖是出自张兄还是这位姑娘的手笔?”

    他观这两人形貌,心中断定必不是那张大饼所写,却没料到那位少女断然回答到,“这夺得贺帖头筹的,便是这位大饼兄。我只是正好乘他的船,见到他写下如此文笔,便定要他来参选,免得埋没了人才。”张天安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此时拈拈胡子,说道,“大饼兄好文笔!撑船可惜了啊,要是不嫌弃,我们张府随时欢迎你。”

    那文途先生听得他如此说,心中怒火中烧。他摇了摇扇子,说道,

    “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大饼兄请教。”

    大饼忙说道,“不敢不敢,先生请说。”

    他合上扇子,忽然变了脸,厉声道“你可知道欺骗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区区一介船夫,居然敢凭一张捡来的纸条欺瞒,岂是当我们这些文人都不长眼睛么?”他转向张天安,“张大人,高将军,小人斗胆举报,这位言谈举止,绝非是能写出如此作品之人。恳请两位大人明察,免得让一些鼠辈无端辱没了我们读书人的名声。”

    张天安本也心存怀疑,此时便不作声,将目光投向大饼,看他如何辩解。大饼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此时场上众人多半已认定文途先生所言不假。却听得曹知府说道,“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这位大饼兄我看为人忠厚老实,不似说谎之人。许是我们人多声厉,吓着了他。”

    这边高尧说道,“我倒也觉得这位大饼兄不似舞文弄墨之人,不若我们出个考题考他一考,也免得文途先生不服气。”大饼只说了句“考就考,俺不怕谁。”张天安立马吩咐下人去准备笔墨。

    木叶带着柳若虚,已潜入了镇海楼楼上的房间。其中有一间房,门口贴了喜字,从纸窗望进去隐隐看到红烛灼灼,应该便是新房。他们藏身旁边的过道里,待婢女从房中出来之时,木叶忙对若虚说,公子赶紧去吧,切记要快,遇到人也不要惊慌,只说是来喝酒的宾客走错房间即可。若虚点头,闪身入了房中。

    木叶心情焦虑地等在过道,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个冒险的计划。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安全护送莒王回到京城。都怪淇心,想到淇心他就一肚子气。这个精灵古怪的姑娘,每天脑子里不知会冒出多少奇怪的念头。更气人的是她的无论什么念头,莒王绝对是双手赞成。若是一场普通的婚礼也罢了,以他大内高手的功力,完全可以确保大家安全离开。可这偏偏是太子亲信的婚礼,不知道会有多少高手在,一旦闹开,对莒王和太子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时间分秒流逝,若虚还没出来。他只好在门上敲了两下以示催促。

    此时笔墨准备停当,文途先生得意洋洋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大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前去。就在他伸手拿笔的当会,忽然间厅上众灯齐灭,灯火通明的大厅变得漆黑一片,五指不见。宾客中开始有人慌乱之间想要往外走,却又碰到了桌椅杯盏或是别的宾客,一时间厅上乱成一片。张天安虽事出紧急,处变不乱,高声呼唤下人去取灯烛。

    木叶听得一楼厅中声响,知淇心已得手,心中更是焦急。一不做二不休,便推门进去。一进去里面两人便回了头过来看。那张家小姐坐在床前,盖头揭起,满面泪痕。而若虚竟是跪在床前,泣不成声。这当会木叶也顾不上他们儿女情长,急声催促道“赶紧走,一会就来不及了。”张家小姐蓦地站了起来,走到若虚面前,一把拉起情郎。“若虚,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爹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不能弃整个家族不顾。你快走吧,我们,我们下世有缘,再……”她后面的话便也没再说下去,推着若虚出了房门。

    众人约好的地点在城外的长亭。木叶带着若虚赶到时,大家看到若虚一个人,神色颓然的样子,也猜到了小倩到最后也不愿意和他私奔。若虚长长地作了三个揖,“各位为了我,甘冒如此大的风险,柳若虚无以为报。愿各位恩人来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一定作牛作马,死不足惜。”

    寻玉问道,“不知柳兄今后有何打算?”

    若虚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伤心人,还能有何打算。无非走到哪是哪,四海为家罢了。好在还有些微末才学,找个私塾教教书,养活自己也没什么问题。”

    寻玉惜他有才,不忍别去。“我有一句话,不知是否当说。柳兄才情过人,实乃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玉。若在乡野间教书为生,埋没姓名,当的是自在闲暇;然则高堂之上社稷之间,便又少了一位可靠之才。”

    “公子如此抬爱,若虚感激之至。若虚何尝不想考取功名,只是连考了三年,别说殿试,连乡试都没有进。这两年我心也冷了,便在私塾教教书,勉强混个日子罢了。”

    “考取功名也并非唯一的出路。”寻玉停顿了一下,“小弟府上向来惜慕人才,不知柳兄可愿去暂住一阵,再谋后路?”

    若虚与他们同行一路,知道这位公子绝非常人,自己劫后余生,却没想得遇赏识之人。可见世间造化,也难说的紧。

    众人别过大饼,上马向北而去。大饼见若虚虽然没能带回意中人,却遇得明主,也很为若虚高兴。站在亭外挥手直到完全看不到几人的身影。

    镇海楼里,灯烛已复。张天安正在安抚宾客,平复秩序。他满面堆笑,春风化雨,轻描淡写;内心实则无数念头翻腾。他已派出人马去追查大饼几人的踪迹,但实想不出自己得罪了何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办婚礼,却出了这种岔子,在女婿面前颜面无光。

    正在整理桌子的仆人忽然啊的一声,大家都围上去看。原来是之前大饼正准备写字的案台,那张白纸上赫然多了两句诗:

    “不识俊杰陋巷时,来日春风安可知”

    明眼人一看这几句话便知是写给张天安的。讥讽他以貌取人,不识人才。在场诸人均以为是在说刚才大饼的事情,张天安却感觉并非这么简单。婚礼经这么一闹,气氛有些尴尬,宾客们也找了些借口提前告辞了。张天安回到房中,对着那张牙舞爪的字,终究意难平,久久不能入睡。

第三十五章:启程

    大漠茫茫,驼铃声声,一小队骆驼商队沿覆满黄沙的山脊上走着。顶 点 X 23 U S

    苏伦卡坐在骆驼上,他无比讨厌这匹慢吞吞的动物,每走一步都像是往他沉重的心口里继续撒了一把沙子。实际上,骆驼不断扬起的沙子也在往他本就笨重的皮靴里倒灌,不一会双脚像拖着石块一样沉重。苏伦卡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时不时把脚从蹬子中取出,使劲地向下倾斜,想要把沙子都出来。

    同行的那些商人,有几人笑出了声来了,还有的在他后面窃窃私语。在一片嘲笑声中,苏伦卡的心情更郁闷了。

    三天前那个晚上,他正在自己的屋中熟睡,忽然父汗的贴身盟卫来把他带到了罕台的宫殿之中。父汗穿戴整齐,士师拓达错也陪在身旁,一切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可是所为何事呢?从熟睡中被叫醒的苏伦卡没能想明白,直到父汗开了口。

    “我的儿,出发吧。”

    “出发?不是还没到约定时间吗?”苏伦卡有些糊涂了,与冉国约定的明明是一周之后啊。几支摇曳的烛台将打在罕台沉默的侧脸上,他的脸方正而坚毅,这是多年战场磨练出来的。苏伦卡一直很不喜欢自己略为秀气的长相,他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和父亲一块冲锋陷阵,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苏伦卡是当之无愧的草原之歌。可父亲却让他去冉国,当一名傀儡。

    拓达错开口了,“小王子,你的第一站不是大冉,是塔国。”

    这一下苏伦卡吃惊不小,他不安地看着拓达错,他的长发遮住了头上的伤疤,一双碧湖色的双眼中透出某种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托达错拍了拍手,门外的盟卫堪布里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还有一小段的鹿角。他把这两件物事交到苏伦卡手中。

    “你们会混在一队商队中前往塔国,到了那里后,你只需要去求见塔国的国君,献上这封信和鹿角,他自然会明白的。事成之后,你们再折而东行去冉国。切记,到了冉国不要和任何提及这件事。”

    苏伦卡抿着嘴,想问些什么,待得开口却只是嗫嚅着,“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罕台一向严厉的声音中难得有些温和,“苏伦卡,把你送到冉国,你可恨父汗么?”苏伦卡听得父亲如此问,眼泪一下子涌上来,但他只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罕台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去了。

    苏伦卡扭头去看与自己一同混在这商队之中的雅卡。一身骑装的雅卡扎着无数小辫,是最普通的多亥姑娘打扮。草原民风粗犷,并没有女子足不出户的说法,所以雅卡跟着这样的商队,也没有乔装成男子。此时她骑在一头瘦弱的骆驼上,看起来却是比苏伦卡要自在许多。还偶尔用多亥语和那些人的说笑几句。

    苏伦卡又想起士师拓达错来。自从那次山坡一席谈,他莫名地对这位总是黑着脸的士师有了一种亲近感,会想要把自己心中所想之事与他说。这种被人理解,毫无保留的感觉,就算是对亲娘也没有过。

    领头的那个方脸汉子靠近苏伦卡。“嘿,小子,是不是骑得累了?”看着他一付似笑非笑的脸,苏伦卡把头别了过去,瓮声瓮气地说道“不累。”那人又是嘿嘿地笑,“最好是你的真心话。我们今天要连着赶路,赶在天黑前穿过前面那片的林子。一会你最好跟紧一些别掉队,那个林子里面可怕的东西可不少。”

    还没等苏伦卡回答,那汉子又已回到队伍前面了。苏伦卡骑着那坏脾气的骆驼,边想着男子说的话,可怕的东西?会是什么呢,强盗吗?听说强盗最是喜欢对这些商队下手,所以听说中原人出商都会带着镖队。多亥商人本不屑汉人这一套,但商队中也会放几个有身手的,若是真遇到打劫这等事,还是能一战。

    苏伦卡打量商队中其他人,一起走了这三日,他基本上已经可以分辨各人身份。除了那领头的方脸汉子外,那白胡子的汉人小老头也是个管事的,苏伦卡曾看那方脸汉子低声和他商议路线。虽然这人从外貌上看是个汉人,却起了一个十足的多亥名字,叫萨迪。苏伦卡听到商队的人都叫他萨迪翁。那萨迪翁戴着顶虎皮西瓜帽,从里到外的装束都已是游牧民族的打扮,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却仍是汉人模样。

    除了这两人外,商队里剩下的十几人不外乎是三种身份:管货的,管骆驼的,还有就是几个目光精光闪闪的蒙古壮汉,便是类似镖师的身份了。只是这几人显然与苏伦卡在宫中所见到那些高手有明显差距,苏伦卡不知为何士师宁愿让自己和雅卡秘密地混入这样一个普通商队,这些人是否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在他思索间,他们已经走出了荒漠,步入了前面那片林子。

    炽热的太阳光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牲畜到了这里完全行走困难,他们只能下来牵着走。然而人也没有比骆驼好多少,地上一层厚厚的松针叶便每一步都像是陷入一个深坑之中,需要花上比踩下去多好几倍的力气,才能把脚再拨出来。这是苏伦卡见过的视野最差的地方。

    层层叠叠的原始灌木,高达云宵的树冠,复杂多变的地形,这些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伴随着电闪雷鸣,天空迅速地暗了下去,一场暴风雨已如急行军一般在往这边而来。行路的人都知道,在这样的地方遇到雷雨是很危险的,一队人匆匆地往前赶着,想要在大雨来临之前找到一个可以遮蔽的地方。

    果然听得商队里有人抱怨了起来。“这趟行程我婆娘去求了乌满,就说会有变数。她哭着喊着让我不要来,我还是来了。结果呢,遇到沙尘暴在这荒漠里慢吞吞地走来这几日,为了赶时间还要走这个林子。唉,我就说这个林子走不得,可就没人听我的。果然还是要听乌满的话才是。早知如此,给我多十倍的银两我也--”最后那几个字咽在了嘴边。

    苏伦卡看过去,果然,是那老头。只见他收起那付笑眯眯的神态,只是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头。那人话到嘴边,却突然生生咽了下去,脸上露出十分害怕的神情。

    这样也好,苏伦卡不想再继续听那人抱怨,对他本来就阴郁的心情无疑是雪上加霜。尤其还听到了乌满的名字。。这两字是苏伦卡心中难以言明的痛。

    乌满是草原的神明,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凡是两条腿走路的,无一不信奉乌满。有人居住之处,哪怕只是暂时的夏驻地,都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大石垒起的水屋,上面插满了彩色的小旗子。水屋中住着道明,他们是乌满所选定的人,代表着乌满的旨意。而大道明就是所有的道明中地位最高的那个。草原小孩长到三岁,都会被带到水屋去问信,请乌满告知这个孩子未来的命运凶吉。

    苏伦卡是罕台和木吉儿的第一个孩子,罕台又极为宠爱木吉儿,他请来大道明,为苏伦卡的三岁问信准备了极隆重的仪式。苏伦卡那时刚刚记事,但那个场景却总是记得特别清晰。他穿着华服,小手被牵着一步步走进水屋,印象中那水屋好大好大,阳光从石头的缝隙间照了进来,他仰起头,觉得阳光好刺眼。之后水屋里的事情他就全然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当他被大道明带出水屋的时候,不知大道明说了什么,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那天以后,没有人再和苏伦卡提过这件事情,也没有告诉他大道明说了什么话。苏伦卡感觉到一切都变了。

    在他成长的岁月里,他不断地回想起那一天。在这漫长的过程中,苏伦卡从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变成沉默敏感的少年。当他像从前一样张开双手扑向父汗,然而他却沉默地向旁闪开的时候。当大哥二哥有最好的老师教骑射之术,他却没有的时候。甚至是当冉国的信送到,他又毫无争议地成为被送走的那个人的时候;苏伦卡无数次想过大道明究竟对大家说了什么,那一定是关于他命运的某种旨意。可他的命运到底如何呢,苏伦卡很想知道。

    月见殿夜

    旁边的罕台已呼噜声起,木吉儿却辗转难眠。她掀开被子一角,一双白玉般的足轻轻地点在床前的波斯地毯上。她往旁边一摸,一件睡袍已在手上。她用睡袍将自己**的身体裹起,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娴熟之极,且一点声息也无。因为木吉儿已不知有多少次这样睡不着独自起身的经历。

    月已上中天,皎皎月光洒在庭院之中。木吉儿不禁想起了母亲从小教她念的诗。“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是一位旧朝遗主在流放南地时,回首故国时所写下的诗句。可这位旧主至少见过故国,可木吉儿却从未见过“故国”的模样。草原上的夜,静且长。

    木吉儿无论任自己在这里站着发呆多久,也躲不过还要回去面对那难眠的床。她多么羡慕那些从未见过这轮明月的人,那些草原上的女子,她们简单直爽,跑起来像风铃一样,心事还没来得及堆起来就又散成一地。罕台的前妻,那位丹鲁族的女儿,听说便是这样一位女子。

    然而她并没有选择,那个装着传国玉佩的木盒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月亮之下这个广袤的世界,只有她一人在守护这个秘密。她本来犹豫是否要把这个秘密告诉苏伦卡,然而在她想好之前,罕台就已偷偷地把他送走了。

    算了,不说也罢。苏伦卡这个孩子的心思,木吉儿这个亲生母亲有时也琢磨不透。更何况那乌满的传言。。想到这里,木吉儿忽然心头一跳。莫非,那预言正是此意?她忽然有点不敢再想下去。

第三十六章:迷雾山林

    苏伦卡一行此时已进入了这片山林的腹地,地形愈发复杂,而雷声越来越大,竟似已经来到身后,可大伙还是没有找到一处可以遮蔽的地方。www.uu234.net众人皆屏气凝神,知道一场考验就在前方。

    萨迪翁安排了几个人带着骆驼先走,剩下的人步行,骆驼少了负担可以走得快一些,而人舍了骆驼也可以更容易地攀山越岭而不必一直在平路上行走。苏伦卡现在觉得萨迪翁才是这一行人的头,也是真正的“老江湖”。两条路显然更有利弊,萨迪翁想了一会,还是安排让那几人带着雅卡和苏伦卡先走。谁知雅卡却一口拒绝了,“我才不要与驼子同行,我要和这些勇士呆在一起,跨过这个林子。”

    林中光线昏暗,苏伦卡看不清雅卡的脸,但他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愚蠢无比。难道她忘了我们此行是有多么重要的使命的吗?为什么要和这些无知的商人一块去冒险。万一碰到什么意外。。他脸本来就阴郁,此时更沉郁得化不开了。然而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秒他听到自己的嗓音说,“那我也走路。”

    等他开始懊悔自己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决定时,他们已经在林子里艰难地穿行了。

    雅卡一手攀着树枝,另一只手一撑,轻巧地迈上了岩石。那在前面本欲扶她一把的人笑了,“姑娘身手不错啊,比你那弟弟强多了。”雅卡也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西多,别这样说他,他可是曾经杀死过老虎的大力士呢。”那叫西多的汉子,便是这商队所请的镖师之一,生得虎背熊腰,是典型的草原汉子。眼下萨迪翁安排了他照顾雅卡姐妹俩,他最是看不惯瘦小忧郁的苏伦卡,处处出言讥讽。

    “嚯西,在我们那边,管小猫儿叫老虎仔。”

    这话自然是个莫大的挑衅,草原上的人最不能接受就是藐视自己的战功,严重的时候是可以拔刀相向的。雅卡有些担心地转头去看远远走在后面的苏伦卡,却见他像没有听到一样闷头在走路。雅卡放心了些,却又暗暗有些失望。她内心有还是有些期待苏伦卡对这个话的反应的,之前苏伦卡徒手杀虎的风云事迹,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后怀疑过,雅卡多少也听到了些传闻。她对于这个瘦弱的弟弟杀虎的故事,一直想要听他亲口讲上一讲。

    此刻苏伦卡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他怎会没听到了西多讥讽他的那句话,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去站出来辩驳。那个徒手杀虎的故事他已经人前讲过一百遍,可仍改变不了他的命运。那建立于一点谎言上的自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黯然,后悔,心伤。他讨厌雅卡,不单因为她那无知无畏的笑,还有那张脸,和查尔丹一模一样的脸。

    在这样的心情作怪,他刻意地让自己落后雅卡,西多一大截,以保持与他们的距离。

    那造势已久的暴雨终于无惧无恐地灌了下来,密密麻麻的雨线落在这林子里,像无数羽箭一样,隔断了人们的视线。苏伦卡一手拿着开路的刀,双眼在暴雨中已经难以睁开,但他仍艰难地睁了一条缝,不时要砍开挡在面前的灌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雨点慢慢小了下来,原来只是场骤雨,并非萨迪翁他们所担心的连下几日几夜的乌满之怒。然而苏伦卡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了雅卡他们的踪影。他担心是自己走得太慢,手足并用地狂奔了一阵,四下里林木茂密,灌木,高树和山石相生相依,可哪里有半个人影。

    阳光又一点点地回到林子里,已经是夕阳的余晖。

    苏伦卡有些慌张了。他第一件想到的却并非是自己如何找到路出去,而是那群人会如何地笑话自己。一想起,旧书旧书踩过去,好几次都被拌倒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只是爬起来又往前狂奔。衣服被撕成一道道布条,身上也刮出了很多血痕,但苏伦卡已完全顾不上疼痛。

    直到,他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地。环顾四周,整个林子忽然死一般地寂静。“雅卡;西多;雅卡;西多;”苏伦卡已顾不上许多,大声呼喊起来。

    并没有任何回应。连回声都没有,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伦卡绝望了,他背靠着一棵大树,慢慢地瘫倒在地,闭上了双眼,刚才那一段长时间的奔跑,他太累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

    一群穿着汉族服饰的人,正有说有笑地朝他走来。苏伦卡正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忽然又变成了白天。这时他注意到那个女孩。是因为她穿得最华贵?还是因为她长得最美?他看到那女孩被几人簇拥着坐下,然而过了一会她又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香囊。

    苏伦卡充满好奇地跟着她,发现她走到一口大锅前面,打开了香囊,把里面一些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倒了进去。“不要”苏伦卡大喊,然而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人听到这声音。

    那女孩却像是听到了。她回过头来,目光与苏伦卡相接。苏伦卡忽然感觉到有一种很熟悉的亲切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她。那女孩将手指放在嘴唇前面,示意他不要说话。

    下一秒,他忽然坠入了黑暗之中。在他面前,一双闪着光的眼睛在正前面注视着他。苏伦卡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他才伸手摸了摸箭筒。还好刚才一阵狂奔,箭筒还在。他一动,那物也向他这边移动过来,随着他走近,苏伦卡看得越发清楚。

    他十分确定,他见过这双眼睛。实际上,这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这曾经是,他的猎物。

    夜已经深了,雅卡躺在松针木堆成的“床”上,大大的眼睛睁着,没有睡意。夜空中繁星璀璨,像草原上缀满牛羊的山坡。小时候阿妈说,等雅卡长大出嫁时,要送比这个还多很多的牛羊,让那个部族的人知道雅卡是爹娘的宝贝女儿。可是娘没有福气,在雅卡刚开始能梳小辫的年纪,娘就忽然得了重病去见乌满了。爹爹娶了二娘,二娘待雅卡也是很好的,可终究不是血缘之亲。

    更何况,那苏伦卡。。

    今天若不是他忽然走丢,眼下他们应该已经走出了这迷雾山林,和骆驼队伍会合了。他们前前后后搜寻了几个小时,直到天完全黑了,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天黑以后,萨迪翁就不让他们继续搜寻了。她一直不太喜欢苏伦卡,他总是有些郁郁寡欢,眉眼也更像他的母亲。只有那高高的鼻梁,和雅卡他们几兄妹一模一样。

    但此刻她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他究竟去了哪里,还活着么?

    雅卡再也睡不着,便起身走动。商队里的人跑了一天,都累得呼呼大睡,连值夜的人也在打盹。雅卡环顾四周,他们所休息的地方是一个坳口,清亮的月光把这个坳口的轮廓照得很清楚。雅卡走上旁边一个小坡,在那里可以更好地看清周围的地形。

    忽然间,她听到北边林子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叫。然后又全无声息。再过了一会,那叫声又传了过来。但声音还是离得太远,听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萨迪翁也听到了,他起身叫醒众人,就要出发往那声音处寻去。雅卡出声说道,“我也去。”萨迪翁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那声音还在一声声地传来,像是某种野兽,时而又像人类的喘息。雅卡她们不敢点火把,只是借着微弱月光,在丛林里匍匐穿行,渐渐地向那声音靠近。在重重灌木的掩护下,大家都把手放在了箭筒上,往中间靠近。此时,除了那声音之外,他们还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似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一般,急促而绝望的脚步声。

    雅卡躲在树丛后面,屏住呼吸听着,忽然就站了起来,拨开灌木丛大步走了出去。等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那脚步声忽然停止了。众人小心地走了过去,只见中间一小片空地上,

    雅卡站在当中,怀中抱着一个不住发抖的人,那人衣衫尽破,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雅卡拍着他的背,不住地说道,“没事了”。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异母弟弟,可找到了他仍很庆幸。

第三十七章:千依百顺

    “真的吗,你当真看到莒王府有人在打扫?”龚千依从坐着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奔过去抓住了弟弟百顺的手臂,不住摇晃着。m.www.uu234.net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快要把我的手臂都拆下来了。我骗你做什么,我今天路过莒王府的时候,真的见到里面有好些人在打扫。都穿着宫里的衣服,一看便知道是里面派来的。”百顺看了看姐姐那掩盖不住的欣喜神色,又补了一句,“再说了,前几日我路过爹爹书房,还无意中听到他说什么莒王,什么指亲。看来你的寻玉哥哥,是要回来娶媳妇咯。”

    千依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对百顺的这句还不太在意。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什么娶媳妇?”百顺笑嘻嘻地,“就是娶个王妃啊,几个皇子里面,现在也就只有莒王没有正室了。皇上那么疼爱他,肯定想赶紧给他找门好亲事。这么远地把他叫回来吧,又大动干戈地打扫王府,一看就是要他在京城住一阵子。这除了娶亲,还能有什么来由?”千依又抓住他的手,“臭小子,你不要乱说,寻玉哥哥是要娶我的,他要娶亲我肯定第一个知道。”

    百顺用袖子掩着脸,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后合。千依气得不行,“哼,我要去告诉娘听。”百顺偷偷地从袖子后面偷看,果然她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百顺忙跑过去,“好姐姐,你莫不是要去娘那里告状,说我嘲笑你想当四王妃吧。”他知道千依必然不好意思如此说,一脸揶揄之色。

    千依跺了跺脚,“不,我是要去告诉娘你今天没去上课。难道我不知道这京城的路吗,你从私塾回来,怎么会经过莒王府的,你肯定又是去菜市口找你那些狐朋狗友玩儿去了。”百顺被说中,顿时没了气势。嘟嚷着道“你倒是去听那老头讲课试试看,一定比我溜得快。”千依看着自己这个孪生兄弟,也是很同情,但此时不是表达同情的时候。她板起脸,“让我不告诉娘也行啊,你再把那什么指亲的事情给我详细讲讲。”

    百顺挠了挠头,“这个,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啊,全都告诉你了。”

    “哼!那你就继续去给我偷听,不听出个端倪可别回来。”

    离京城已不过三四里地。远远地已看到长郅气势恢宏的城门楼。城门左侧的空地上,一队穿着羽甲卫衣的军马在巡逻着。木叶吁了一口气道,“总算是平安将王爷护送到京城了,不然我纵是多几颗人头也是不够砍的。”淇心吐了吐舌头,“以前便听说一靠近天子脚下,管他老百姓还是大官员,说得最多并不是吃饭睡觉这些个平常的词,而是砍头。我那会还不信呢,现在可算是信了。”

    木叶脸上现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我们**凡胎怕砍头就罢了,淇心姑娘神仙一样的人物,有谁能奈何你。只怕刀还没下去,人变一缕青烟消失了。”他初时不识淇心身份,可这半个月来同行,心里也明白了。淇心只是笑笑,“要是我师父来,说不定真的能让你们看到一缕青烟。我嘛,也就只能变只小青蛙,跳出来吓你们一跳。”

    众人说笑间,长郅城的城门已到了眼前。

    莒王府旁的大柳树下,一个苗条的身影正在不耐烦地走来走去,“是不是今天,百顺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听错。。”正是千依。她这一走,旁边小丫环也不得不跟着走来走去,拿个小扇子给她扇风。小丫环绿儿累得气喘吁吁,“小姐,你别走了,再走要把绿儿累死了。再说一会汗上来糊了妆,莒王见到就不美啦。”

    千依听到这句,便停了踱步。绿儿看她的脸上泛起层层红晕,“小姐,咱们府上离着莒王府这般近,要不还是咱见回府,让小四他们几个在这里守着,一见到莒王回来便来通报。你看如何?”千依一手还在扇着风,另一只手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绿儿只好吩咐旁边的小厮再回府多取些冰块来,免得大小姐中暑。

    虽然在府阳的时候在寻玉府上盘桓数日,淇心还是明显感受到长郅莒王正府的规制。石狮迎门的威严,房屋大开大合的气势,厅堂的格局,甚至是屋檐的样式都是浓浓的皇家气派,更不用说府上众多的仆役和侍女。她不由得想,连一个四皇子的府上都尚且如此,不知那太子所居之所又是如何的气派。师父信中说,先不要与离殇门的人交锋,要尽快查清太子的意图。唉师父又是这一套“知人而后知天下”的论调。

    可那位太子既已身居高位,江山指日可待,他究竟为何要豢养血灵门的阴毒法术。此中关节,淇心是想也想不明白。要是介山师兄在就好了,他见地通达,一定能为淇心指点一二。自己如此要在这京城重地,不露痕迹地去查当朝太子,该从何查起呢。她想着想着,不由得有些走神了。

    “淇心姑娘,这茶是不是不太合你的口味?”淇心忽然被寻玉温柔的声音唤回,才意识到自己在莒王府的大厅里,身边坐着一些好像来祝贺寻玉回京城的人。而自己面前的一杯茶,迟迟没有喝。她一时不知如何接寻玉的话,于是端起来闻了香,喝了一口随口答道“恩,这正山小眉虽然并不是上佳,日常饮用也是足矣。”这话一出,淇心觉得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因为坐在寻玉身边的那个女孩,正眼含怒意地望向自己。

    “初次见面,不敢请教姑娘名诲?”千依开口问道,她虽然一见面就对寻玉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并无善意,可基本礼数还是不能失的。淇心刚要作答,寻玉开口说道,“不妨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淇心姑娘是我介山师父的远亲,也是我的朋友。淇心,千依是我的幼时玩伴,她的父亲是现任兵部尚书龚大人。”他知庐隐派极少暴露身份,便自作主张为淇心编了个谎。寻玉又接着介绍木叶,若虚等人,木叶笑道,“一直听闻龚大人有对金童玉女般的孪生儿女,今天得见真是幸会幸会。”

    千依得知淇心不过一介白衣,便宽了几分心,以她骄傲的个性,拿定自己这样的家世才貌如何也不会输一个平民女子。但这茶明明是自己托父亲从正山小眉的产地济州买来,知道寻玉爱茶而投其所好,怎么会不是最好的。。“不知淇心姑娘觉着这正山小眉有何毛病?可有依据?”

    淇心既已猜到这茶必与眼前这位姑娘有关,有些犹豫,但她的性子也不善打谎。“这。。关于茶道一行,我也只懂些皮毛。这个正山小眉的茶种本身是极好的,只是喝起来比往年味儿略淡了些,据我推测应是赶上了济州今年的大雨天气。正山小眉每年采摘期只有短短的十几天,茶农不得已冒雨采茶,这茶叶受了雨露之侵,味自然淡了些。”

    其实寻玉也早已喝出这茶的不足,只是他知千依赠茶是好意,自不会言明。千依心中生气,想到自己平日里号称京城一霸,怎么能在这个不知哪里跑来的丫头前服软。“淇心姑娘如此懂茶,好生令人佩服。我从小坐不住,于茶一道向来只是一知半解。只是因为寻玉哥哥爱茶,我便收集了一些冉国各地的粗茶带给他喝,现在有人可以陪他论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淇心哦了一声,“原来莒王也爱茶?”寻玉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爱喝,却没有姑娘这般懂茶。”“我也只是粗略了解过一些,至于爱喝嘛,嘿嘿,那却说不上。”淇心说的是实情,相比茶来,她更爱酒。

    千依当她是故作谦虚,并不理会,“淇心姑娘如此懂茶,只在莒王府与寻玉哥哥品茶论道,实在是可惜了呀。况且虽然我今儿这茶成色欠佳,但京城之中这么多王府官家,总能找出来那么一两款茶入姑娘法眼。这样好了,我来办一次品茗会,邀请上京城里的公子小姐们;若承淇心姑娘看得起,便借此让我们开开眼界,也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茶。”

    这明白是要向淇心下战书了。淇心要务在身,本不想置这闲气,可她刚要开口拒绝,那位小姐已经一溜烟出了厅门,

    “就这样说定了,我这就回家筹备去~”

第三十八章:莒王殿下

    寻玉回到京城,还有一个人很高兴,那便是莒王府的管家泰允。m.www.uu234.net

    当初寻玉南下府阳任职时,将莒王府全权交与泰管家,作为代府主管理府上大小事务。如今寻玉回京,泰允有种即将要完璧归赵的轻松和兴奋。

    泰管家在莒王府已有五年了。他当年本是江南一个小小地方官,召人诬陷入狱。寻玉外祖父曹禺接管江南府的时候,整理旧案,发现这一桩案件疑点甚多,仔细查了案情,为他平了反。但他经此一事,无论如何也再不想做官,就在曹府当了个差。曹家喜他为人忠心不二,管理府务井井有条,便把他送到莒王府中。介山识人善任,不久就让他做了莒王府的管家。

    事实证明,这位“不想做官”的读书人,确是有些管家的天赋。他最善于管理府中开支,即使是最细项的开支也了然于胸,因此私底下也得了个“泰一文”的外号。

    待送走了千依,泰管家笑呵呵地说道,“千依小姐也是惦记王爷得紧,每一两个月总是要来府上坐坐,问问王爷有没有信回来。”旁边随从插嘴道,“每次尚书家小姐一走,泰管家就愁眉苦脸地算这个月的待客开支还剩下多少。还抱怨,我家王爷怎么这么有魅力,人不在京城,每个月待客的开支还不见少。”寻玉笑着道,“泰管家,跟着我这个没什么封地的王爷,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

    泰兴拍了一下那多嘴的随从,只说道,“王爷别听他乱讲。咱们王府承蒙圣恩,府银还是很充足的。王爷这就随我去盘点一下这几年府内结余吧。”

    寻玉看了一下尚在厅中坐着的几人,“还麻烦泰管家先给里面两位客人安排一下住的地方。若虚以后会长住府中,当我的清客,他是个读书人,请安排一个清静点的住处。“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泰管家便问,“那位姑娘呢?”寻玉想了一下,“把东边的琼琚院打扫一下请她住那里吧。”

    泰管家睁大了双眼,“王爷,那个小院不是你说要留给将来的王妃住的吗?”寻玉被他一问,羞赧得脸红到了脖子处,他一直很喜欢那个院子,大概是有说过这话。“王妃还不知道哪时候的事,也不能就这样空着,就这么安排吧。”泰管家自然不敢有异议,便自去安排了。

    寻玉这才发现自己已是脸红心跳不行,他不敢进去大厅,只得站在厅堂外的一根柱子旁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往厅中望去,见到淇心正自与木叶若虚笑谈,心中升起了一种既怅惘又甜蜜的情绪。王妃,若能娶到淇心,让他付出一切也愿意。

    一直到泰管家给他展示府中大小进项时,寻玉仍不住地走神。只是到最后看到总帐,才忽然有点惊醒了。

    “泰管家,这个数怎么比我三年前去府阳时多了这许多?”

    他这一问,泰管家便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嘛,一是这几年皇上赏赐丰厚,王爷生活简朴,自然结余不少。再一个嘛,现在皇上特许各王府官家买卖经商,上次王爷恩准,我便也做了些田舍商铺的小买卖。眼下一看竟赚不少些银子。嘿嘿。”

    寻玉不由乐了,“泰管家,这自古以来,也没听过哪位皇子穷困潦倒到饿死的故事。你何必如此操劳,为我攒下这么一大笔银子。”泰管家却严肃起来,“王爷你有所不知。皇家钱财,皆取之于民。一旦钱财管理不善,有了缺口,便会萌生想要再收敛民财的念头。如此反复多了,百姓怨言也多,最终就会危及江山。所以你别小看这一纹一银的事,实则关系还是很重大的。”

    寻玉听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泰管家又接着讲道,“比如王爷现在还没有娶亲,花费自然是小。将来若是娶个像千依小姐这样的贵族家小姐,光是聘礼一项花费就是极大的。更别提王妃过门后,各项大大小小的开支……”“谁说我要娶龚千依,这位小姐我看到就头疼。”“京中都传言皇上这次召王爷回来,是想要给您指亲呢。现在京城中未嫁的群主小姐里,论家世,才貌,能配得上咱家王爷的,也就只有千依小姐了。”

    寻玉不想听他说这个,便岔开了话题。

    大冉皇宫

    寻玉穿着繁复的官服,跟着文武百官的人流一同走在进太和殿前的白玉石道上。很久不穿这官服,他走路都有些不适应了。人群中他看到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皇太子寻冀正一板一眼地走在前列。太子一直是个凌厉的人,三年不见,这种感觉又更强烈了些。从小寻玉便觉得,皇长兄寻冀是注定生来做帝王的。他不爱诗词爱兵法,不爱蹴鞠爱骑射,所有的事情都是按部就班地为他成为这广袤帝国的王而做准备。而寻玉则是他的反面。

    若不是三年前那件事情,他对于寻玉来说,还是那个心悦诚服的兄长,帝国未来的王。而寻玉则一直是那个悠游的小皇子,单纯无虑。

    那年夏天,宫中神乐师夜观天象,有太白星位于东北方,便言东北方有帝兆。寻玉的莒王府便在京城东北方,于是坊间便有传言说寻玉才是真龙天子。这本是些无稽之谈,太子却很是在意,向明元皇帝请求让莒王离开京城去封地做官,以平息这些谣言。明元皇帝一开始不准,然而太子却一再坚持,并联合朝中一派皇后系的大臣一同上书。寻玉不愿让父皇烦忧,主动提出去府阳府任职,这一住便是三年。

    离开时妹妹安平公主只有十二岁,她从小没了母亲,一直最倚赖寻玉。那一天妹妹带着护卫队送别,寻玉在离城的大道上走了很远很远,回头时仍能看到她小小的身影。每每想到此处,寻玉便无法原谅太子。

    朝议的过程还是那样的冗长。国事一桩桩地被呈上来给明元皇帝,大臣们轮流发表意见,最后再由皇帝决断。无非是哪个省的赈灾银两该发多少,某某府的知府有空缺这样的例行公事,与府阳城的事务也无多大的差别。

    最后一项议题由边陲史鲁尧呈上。燕凉发来信函,多亥的苏伦卡王子和雅卡公主预计会在下月初十抵达长郅。这个消息让明元皇帝大为高兴,太子却一直阴沉着脸。寻玉听师父提起,太子在这件事情上主张趁着去年的胜仗,一鼓作气收服长城以北的这些蛮族,为大冉开疆拓土,可明元皇帝却惜民生多艰,不愿多起战事,而选择了更为温和的和亲之举。太子对此多有不满。

    明元皇帝说道,

    “众位爱卿,我国与多亥常年交战,边境百姓伤亡惨重,苦不堪言,多少家庭不得团聚。朕深感战争并非解决争端的良策。朕此番邀请多亥汗王派王子公主来参加安平公主的生日宴,便是想趁时机合适时提出和亲。此次接待事关重大,不得有半分差池。”明元皇帝敏锐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遍,“莒王,你既已回到京城,安平又是你的亲妹妹,这事就交与你负责罢。”

    寻玉很吃惊,他没想到父皇这次把自己召回京城,还给自己安排了一桩差事。事发突然,他只得先上前领命。

第三十九章:茶藏三味

    当晚,明元皇帝在宫中设家宴给寻玉接风。明元皇帝自是主座,寻玉和太子分坐他左右两侧。下首依次坐了几位皇子公主。明元在历代皇帝中算是生活节制,子嗣不多。寻玉白日在朝堂上见父皇依旧不怒自威胜似当年,但此时坐他身旁,方觉身穿常衣的父亲相比几年前已隐隐有老态。唯独妹妹安平公主出落得少女模样,美貌灵气犹如母妃当年,暗自欣慰。

    他知今日朝堂之事太子必不痛快,故意避而不提,只捡些南地趣闻说与大家听。明元皇帝显是心情极好,连饮几杯后还唤来乐师演奏助兴。三皇子寻泰笑道,“还是四弟有法子,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父皇如此开怀了。”寻玉怕太子多疑,正思虑着如何作答,只听到安平说道,“哼,难道父皇有平儿陪着,没有玉哥哥开心吗,那以后平儿不要理父皇了。”众人都笑了,明元皇帝笑声洪亮,“看来我的小平儿吃醋了。”安平嘟着嘴,依旧气呼呼的。

    寻泰又道,“四弟人还没回来,局就设下了。这两日我们都在发愁斗茶大会上要带什么茶呢。”

    寻玉这才知道千依已把邀请帖都发了出去,这丫头别的事不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最是上心。

    “什么斗茶大会?”明元问道。

    寻玉只得说道,“因为家中来了一位很懂茶的客人,被龚千依知道了,她提议举行一次京城品茗大会,让各家把自己最好的茶带上,一评高下。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玩乐,品评茶道而已。”

    这时,一直在旁不说话的太子忽然发话了,“这个斗茶大会听着怪有趣的,但四弟好像并没有邀请我,是不是嫌弃我不懂风雅。”

    寻玉吓了一跳,皇长兄从小对这些东西都没啥兴趣,也并不爱与他们聚会,千依大概也是想到这一层,所以没有发帖给他。他忙解释道,“小孩子的玩意,怕皇兄公务繁忙,不敢叨扰。皇兄既有兴致,我回府便把帖子送上。”

    明元又饮了一杯,“朕真羡慕你们这对酒当歌的年纪。要是年轻个三十岁,朕也想参加你们那个什么“斗茶大会”。寻玉,好好准备着,到时谁赢这个茶魁,朕有赏赐。”

    一直到宴会结束,父皇也没提半句关于指婚的事,寻玉如释重负。

    斗茶这个风俗起于前朝,初时只是待考书生间的游戏,很快地便流传到贵族士大夫之间。

    今日的斗茶大会,地点便设在了莒王府的花园。寻玉作为主人,前前后后地迎接客人。他今天穿了黛紫色的常服,衬得眉目俊雅多情。千依则早早就来了,在莒王府中指挥着茶会摆设,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淇心自得清闲,在湖边一坐,看着茶博士们正有条不紊地做着茶会前的准备程序。

    “敢问这位是淇心姑娘么?”淇心转过头去,只见一位脸庞微圆,笑面如春的公子,正摇着折扇缓步走到自己身边。淇心不置可否。那人收起扇子,绕到淇心正面,歪着头看她。“我是龚千依的弟弟百顺。”淇心微微颔首,“你俩长得一样。”连脾气都一样。“我们是孪生姐弟。她只早我一分钟出来。“那人盯着淇心,”你并不像姐姐说的那么可怕嘛。”

    淇心乐了,“你姐姐说我很可怕?”百顺点点头,“因为你当众说她带的茶叶是被雨水泡过的。”淇心分辩道,“可我明明也说了那茶的产地极好,作为日常饮用还是没得说的。”“哈哈,那是你不够了解,我姐这人,恨不得别人说她十二分的好。再说这茶还是她卯足了劲弄来的。算了,不提这茬了,我今天帮我姐带了一种真正万里挑一的好茶叶。保证你一定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你要不就直接认输吧。”淇心被他激起了兴趣。百顺令家仆拿来茶叶,用茶纸取了一小撮,递给淇心。

    淇心接过茶纸,先观茶形,知这必是上好的碧螺春;后闻其香,香气淡雅悠远,依稀还能闻到水果的香气;细细看那茶叶的形状,颗颗形状圆润饱满,定是工艺纯熟的采茶人用铁砂掌炒制成形的。百顺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这可是姐姐求着我爹爹令人快马加鞭从汴梁送过来的,最好的碧螺春产地,今年还是十年里采摘天气最好的。这会你可找不出什么不足了吧。”

    淇心没再理会他。目光投向了花园入口。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带着几位随从走了进来。

    “丹王也来了,真是热闹。”身边百顺嘟囔了一句。“丹王?”“三皇子啊。他的生母周贵妃便是军功赫赫有名的琅牙周氏一族。你可别小看这位王爷,有传言他比太子还要富有。丹王和咱们的四皇子最是要好,所以四皇子回京最数他和我姐姐最高兴。”

    忽然喧哗声起,“太子殿下驾到。”淇心不由得喉头发紧。只见一位身穿雅青色燕居服的公子在随从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寻玉上前迎接,而坐在暗处的淇心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太子。只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目光锐利,有着四皇子寻玉身上所没有的野心和自信。“秦王嬴政”,淇心脑海中忽然想到了这个名字,对于阅历太浅的她而言,这样的联想往往是“知人”的最快方法。

    太子坐了上首之位,众人就坐后,茶博士拿出陆羽的茶经放在案上,焚香祭过,开始诵读:“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吾道微精,传自祖师陆羽至今,为茶之清气,润泽汉地。吾辈弟子诚心诚惶,在此间为众人评茶鉴味,不敢徇私,不敢疏忽。仍吾辈祖师借吾身传情达意者,寻天下之茶魁。”

    茶助手将大家的茶各取了一些,放在一个长盒的不同格子里,然后从上首开始逐一观茶闻香。千依所带的碧螺香自然最出众,丹王的黄山毛峰也是极出色的茶品,寻玉选了茶中之王龙井。千依第一个发现了,“淇心姑娘,你的茶叶呢”淇心答道,“左上角第三个便是。”在场诸人一开始并未留意到,她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便聚集在那个格子里。只见茶叶细长,两边卷起,微微发黑,品相很是一般。千依看到,不由得心花怒放。

    茶杯一敲,斗茶会便真正的开始了。炉上烧得咕嘟咕嘟的是城外的泉水,或是高冲,或是低泡,各家茶叶在热水中伸展出美妙的姿态,这便是评茶的第一出。碧螺春自然力压众茶。

    闻香杯由助手一一呈上,这些都是天下名茶,香味自然不凡,每闻过一杯,茶博士都点评赞赏一番。轮到淇心的茶时,几人依次闻了一下,便开始交谈起来。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却是性子最急,“这位茶主,可否奉告一下茶的名称?”淇心笑道,“我这叫三味茶。”“三味茶,三味茶……”老者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

    待得品茶时,几位茶博士已经掩饰不住惊讶与困惑之情,相互交谈起来。最后,竟都将代表茶魁的玉叶给了淇心的茶。

    千依第一个跳起来表示不服。茶博士令助手将淇心的三味茶分给在座的人喝。千依抓起茶杯便喝,“搞什么,这也不过就是清凉微甜的不知什么茶罢了。”“啊?我怎么喝着是带些酸味,但回甘极为悠长?”“你们喝的和我们不是同一种吧?我喝下去明明是苦中有涩啊。”在座的人纷纷议论起来,竟似每一个人喝的都是不一样的茶味。

    那茶博士中的老者恭恭敬敬地走到淇心面前,“吾辈茶道中人,品了这几十年的茶,今日真的是大开眼界。见人着味,这个只在书里见过,没想到今日有机会尝到,实是有幸之极。今日茶魁,怕是无人能与姑娘的三味茶相比了。”

    淇心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偶然在一本很老的书里看到的,其实这款茶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玄乎。茶这种制法,本来就是藏味的,需要用热水将茶味激发出来。三味茶不过是藏味用的方法和一般的茶略有差别罢了。”她在谷中被叫无事忙,因为最是喜欢钻研这些无用的杂学,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老者旁边一位略为年轻的茶博士说道,“愿闻姑娘详解。”

    “这所藏的三味,需要依靠人体的肺经之气去激发,因而不同的人喝起来才会是不同的味道。基底选用的是最不喧宾夺主的白茶,一般品质的即可。而这种三种味道,其实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你们可以猜一下。”

    寻玉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我猜,应是荷塘。所选的三样大约便是荷叶,莲子和荷花花蕊了。”

    众人皆觉妙极。千依看到平日连吃口茶都坐不住的百顺,居然也捧着个脑袋津津有味地听着,气得快冒烟了。

第四十章:宝镜天音

    茶会甫结束,千依一脸不悦地拽着百顺敷衍地告辞一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莒王府。

    太子一行正要离去,不知想起何事,忽地向着淇心走去。

    淇心背对着门口,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突然间,她脑子嗡了一下,接着是一阵低鸣之声绵绵不绝地传入耳中。淇心大惊转身,正迎上太子寻冀凌厉的目光。他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正向着淇心所在之处走来。

    那奇怪的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响,在耳中轰鸣着。淇心看看周围正在打扫的府中仆从,见人人神色自若,便像是并未听到这声音一般。淇心忽然有种不顾一切的想要逃离此处的**,可她用理智把这种冲动压制着。太子的嘴一张一合,似在和她说话。可脑中的颤栗之声越来越高,将太子的话包裹其中带到很远的地方,“姑娘这三味茶。。果是奇妙,料想必定师承名家,我的四弟能请到姑娘这样的客人,实在令人艳羡得紧。”

    淇心只听到前面几个字,勉强挤出几个字作答,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什么。这时寻玉也来到跟前,他转向太子说些什么,看到淇心忽然伸手捂住了腰间,眉头紧皱,像是很痛苦的样子。他吓了一跳,“淇心姑娘,你没事吧?”

    这边淇心慢慢站直身子,那蜂鸣之声逐渐消失,笼罩着大脑的那一团迷雾也开始散去。

    “诗曰: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

    天下太平元事日,鸯花无限日高眠。

    话说宋朝自陈桥兵变,众将立太祖为君,江山一统,相传至太宗,又至真宗,四海升平,万民乐业,真是风调雨顺,君正臣良。”

    拾得看看那说书的老人,又看看身边听得聚精会神的淇心。他拉了拉淇心的衣袖,小小声问道,“小姐,我们今天不去查案了吗?”

    一主一仆已经连续三日在曜泰街路口的这家茶馆听说书,拾得搞不清淇心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是他这迫切之心,似乎比淇心更甚。淇心只点了点头,“查。”但人还是稳坐不动,今天新起的《三侠五义》,比起前两日的,又更有趣了。

    淇心在出庐隐之前,从未听过说书,然而这种充满拙扑野趣的讲故事深深地吸引了她。听得那说书人讲到狸猫换太子之处,“趁着忙乱之际,将狸猫换出太子,仍用大盒将太子就用龙袍包好装上,抱出玉宸宫,竟奔金华宫而来。”淇心揪心不已。而听到陈林救下太子又把他藏在点心盒里,又拍手称好。

    拾得忍不住又推了推她,“小姐,快别听了,我们还查不查案了。”淇心眼睛半点也没有离开那正讲得眉飞色舞的白发说书人。

    听到伤心处,淇心用袖子抹着眼泪。拾得只好叹了口气,“我于师祖怎么收得你这样一个徒儿,一定头疼得紧。”拾得虽然未去过庐隐,可是淇心教他练功之时,常和他提起谷中之事,还承诺了他以后让他拜褚石为师,所以拾得便自行对号入座,语气里已然把自己当成庐隐弟子了。淇心听得他老气横秋的话语,边抹眼泪边笑了。

    就在那一霎那,淇心脸上的表情凝住了。她忽然站起身,往茶馆门外奔去。一个身影在路口一闪而过,淇心运起云步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人身后。

    她虽然没有看到那人的脸,却无半分怀疑。

    每一个庐隐弟子都知道天音,这是载入图鉴的罕世灵物和法力高强的主人之间交流的手段。三天前在

    莒王府,当淇心第一次听到了幻天镜发出的声音时,她一开始并未能与之联系起来。然而幻天镜还是用自己的方式让她明白了危险就在身旁。这与上次在桃不言后山的温和方式截然不同,可见此人灵力进境必定非同小可。

    淇心那日尾随那人出了莒王府,结果在这个路口他与太子分别后就失了踪迹。这几日上才带了拾得来此听书,好守株待兔等那人出现。她心中并无底气,没想这人真的又出现了。

    那人出了西北门,直往郊外而去。

    走了一段大路后,只见他身影飘忽,进了一片密林之中。淇心起初不敢跟得太近,无奈密林之中视野不佳,她怕跟丢了那人,便慢慢地缩短了距离。忽地那人一个转弯,又不见踪影。淇心心下着急,运功加快急奔,几步到了那人消失之处。

    正待四处张望,一阵冰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淇心暗暗叫了声不好,转过身去,看到那人已幽灵般地出现在了身后。

    “你是庐隐何人?”那人面无表情,惜字如金。

    淇心不打算回答,她一运功便往右边跃去,这人功力远在她之上,还是走为上计。

    那人也不动身,右手手掌微微合拢,向前一推,五道彩光便直向淇心而去。淇心知道不能停步,“宝贝镜子,交给你了”,她在心中默祷,脚下仍不停留。背上硬生生受了这一记,淇心身体微晃,人已是在好几里之外。

    那人有些惊讶,哼了一声,身子已跃到半空,手指向远处虚虚一画。淇心顿时觉得脚下停滞,再想往前走也是不能。她换了方位,仍旧如此,这才知道那人下了定身法。

    淇心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压迫感越来越强,她在原地转圈,使出问月功力源源不断地击向那无形的墙壁,却无甚效果。情急之下,她探手入怀,取出了幻天镜。镜子周围一圈出现了淡淡的红光,淇心一招灵物感通,镜子背面的铭文一行行亮起来。淇心没时间庆幸,她左手持镜,右手月舞九天一式推向镜子,试图逼退周身灵力。

    那无形的压迫感果然消退了,淇心正想走,那人竟已拦在身前。“竟然是幻天镜,这宝物跟着你可惜了啊,于礼那老头看来已经老糊涂了吧。”说话间,他伸手便去夺淇心手中的幻天镜。淇心运力相抗,却发觉幻天镜刚才一瞬的深厚灵力又消失了,那人左手轻轻一摆,淇心感觉一股很强的力量迎面而来,她晃了几步,竟有些站立不稳,靠着旁边一棵树才站定。

    那人不再管她,自去拿那镜子。他右手捏了半球字诀,向前探出。淇心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正牵引着手中的镜子,她想运力已是不能,显是刚才那一击之下灵脉受损。奇怪的是,那镜子受着这么深厚的灵力吸引,却兀自巍然不动。

    “蠢物,已经忘记出身了么”。那人冷冷说道。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支黑不溜秋的判官笔,拇指捏着食指摆出了一个字诀,霎那间一道细细的金线从笔尖涌现出来,飞向那幻天镜并迅速地将它缠绕起来,那金线源源不断,不一会便将幻天镜整个围了起来。

    “启~”随着男子一声令下,那幻天镜从淇心手中升了起来,缓缓地向那男子处移动,时不是摇晃一下。淇心又听到幻天镜急促而颤栗的天音,想到这镜子是二师兄拼命护下来的,却丢在自己手中,一时间心口剧痛。

    那男子拿到幻天镜,面无表情的脸有一点扭曲。“既取了镜子,也不必留你这样的无名小辈,得罪了。”正在此时,一阵轻快的树叶吹奏之声响起。是拾得,淇心四下望去,没有见到人影。她大叫,“小徒儿你不要过来,快走。”这个人的功力,十个自己都打不过,千万别让小徒儿陪自己送命。

    那吹奏之声顿了顿,却并没有停下。只是那声音的方位开始不断变换,时东时西,时高时低,如同树林里的阳光一般飘忽不定。那人不再理会淇心,他踏着方位,四下戒备着,如临大敌。那声音变换越来越快,那人的脚步也跟着快速变化着,身影竟已舞成一个光圈,看不真切了。淇心惊叹着这人的功力,早听说离殇门的灵力修炼走的是鬼魅一路,灵动之处比起庐隐过之而无不及,今日命悬一线,却是领教了。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身影冷不防地欺近身前。“快走。”,竟是个成年男子。他一把抓住淇心的手,便即飞身跃起。那光圈中之人已然发觉,正欲追去,忽然那吹奏之声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他不得不停了脚步,原地敛气收神。白衣男子趁此时机,带着淇心奔出数里方才停下。

    他松开牵着淇心的手,“好了,他应该会被我的音盘困上一阵,你快走吧。”只见这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神情超然,衣裾飘飘,左手边还捏着一片绿叶。淇心见此人容貌,依稀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第四十一章:太子之师

    清晨的阳光穿过了山谷的晨雾,在云守居精巧的屋顶上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www.uu234.net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起得早,于礼站在寝室外的走廊上,咪着眼睛看远山,已没了睡意。一只白色飞鸟在远处掠过了山际,于礼忽然自言自语道,“淇心这小丫头似乎离开府阳后就没来过信了。”正思索间,远方一个白点慢慢靠近,待到看清,于礼不禁笑了。

    那纸鸽速度不快,快到于礼面前时,他轻轻伸出手去,那纸鸽优雅地转了个圈,然后稳稳地停在了他掌心之上。于礼伸手捏住纸鸽,先是看了脚上的印记,“小丫头最近功力倒是长进不少,这次居然只转了五程。”于礼自言自语道,第一次淇心从桃不言纸鸽传书回来,上面画了足足七个杠,于礼差点口喷鲜血。他展开纸鸽,开始读信。

    一枝带着绿翎的利箭划过练武场的上空,准确无误地射进了靶心。太子寻冀又拿起一枝新的箭,装箭,拉开弦,“嗖”又是漂亮的一箭。这时旁边侍卫来报,“林达将军到了,正在书房与静祺先生说话。”寻冀说知道了,又一枝箭射穿长空飞了出去,这一次却射歪了。他放下弓箭,深吸了一口气,往书房走去。

    风尘仆仆的林达显然是刚回到京城。这位寻冀最得力的干将疲惫的神态下还有掩盖不住的愤愤不平的神色。“鲁尧那家伙太过分了。我堂堂一位京城守备大将军,去边境出防,他竟然下令只安排一位小小的中书令接待,一问三不知,我的请求也爱搭不理,简直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真是气死我也。”林达是冉国现在最优秀的将军之一,也是个出了名的急脾气。

    眼下寻冀最关心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据将军的观察,目前燕凉的情况如何?”林达从座位下来,站到书房中间,禀告道,“我出访完燕凉边境后,星夜不停地赶回京城,不曾回家就直接来面见太子殿下,正是为了禀告此事。据末将所见,以燕凉的实力与野心,稍加时日大冉北境唾手可得。”

    此话似乎在寻冀的意料之中,“愿闻其详。”

    “末将在边境上所见所闻,燕凉经上次一战之后,罕台养精蓄锐,将精力放在巩固内政上,再加上国师拓达错推行的团结政策,草原许多部落纷纷对罕台俯首称臣,剩下的那些罕台东征西战,也已多数攮入怀中。按这样的形势,不出三年,燕凉很有可能就达到可与我大冉一战的实力。此时不除,誓必养虎为患,终有一日后悔莫及啊。”

    年近四十的林达出身将门世家,一生经历大大小小战役无数,可谓将门虎子。林家与太子母亲姜皇后所系的姜家是结拜之交,当年两家是一同上过战场的交情。太子执掌东宫后,京城守备军头领这个重要军衔自然落在了他最亲信的林家身上。而林达也不负厚望,之前多亥在边境挑起战事,林达自告奋勇带领十万大军力压边境杀敌,不仅抵御了多亥的进攻,还将他们杀回了几百公里以外。然而那次的战役明元皇帝对林达的表现并不满意,因皇帝的本意是希望他震慑敌军令他们退回长城以北,林达却率兵一再深入,本方多有伤亡。明元怜惜士兵,认为林达此举过于莽突,虽太子多次为他求战功,最后还是定了个无功无过。

    此时林达饱经风霜的脸上慷慨激昂,寻冀也受到了影响,捏紧了拳头。他最近在朝堂之上几次与父亲争论边境问题,对明元皇帝怀仁政策打心底里不认可,更何况,他内心还埋藏着一个更大的野心。“据说多亥送来的那小子已经抵达边境了,我向父皇提议,等他一到京城便囚禁起来,这样对罕台多少能有些约束作用。结果父皇大发雷霆,说我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不讲诚信,没有度量。可我这样提议,完全是出于对于大冉未来的长远考虑,牺牲区区两个黄毛小孩又算什么。我最受不了的便是父亲满口仁义道德的这一套!”他回想起和父亲在勤政殿里的争论,还是不由自主地气愤。

    “太子!”静祺先生出言制止。虽然这间书房位于东宫里的层层守护下,外面都是林达的心腹,然而皇家之地,天子脚下,又岂有真正安全的场所。静祺任太子的军师多年,自然知晓他的急性子,然而最近太子确实是愈发烦躁了。表面上是为了边境的事情,但静祺知道与寻玉忽然被召回京并委以大任逃脱不了干系。明元皇帝皇子不多,也没有能对太子之位有威胁的,但寻冀却一直对莒王很在意。

    “对于燕凉那边,我的想法是下一步还是请林将军派人继续观察形势,暂时不要采取过激的行动。毕竟罕台这一两年收敛了许多,若我们空口无凭地指认他们,恐怕也很难说服皇上。”太子沉着脸没有说话,他知道静祺所言有理,但却忍不住心中的火气。

    静祺接着说,“今天既然林将军回来,我却是想借此机会讨论另一件事。”林达和太子一同望向他,“不知太子想要继续豢养那些术士到什么时候?”

    静祺问出这个问题,心里长舒一口气。两年前,寻冀不知何处结识了一个修灵门派的人,这些人形迹鬼魅,行事诡异,太子将这样的人物放在身边,一直让静祺寝食难安。他问过几次,太子只是简单搪塞过去。然而这半年来,静祺感觉到越发地不寻常了。尤其是昨晚,昨天夜里过了三更,忽然静祺被敲门声叫醒,静祺在东宫是总管事,府中大小事情都会向他汇报。门外是府中负责夜间巡逻的主管,他脸上表情惶恐之至。那人将静祺领到了侧院,远远地静祺便看到了,那西边厢房中金光耀眼,一个人影正站在房间正央,在夜色中看得分别明显,连屋顶琉璃瓦都隐隐透出金光。时间长了宫中的巡夜人必会发现这里的异样。静祺当然知道这里住着何人,他走上前去,在屋檐下轻轻咳嗽了两声。那屋中光芒忽然消失,一下子变得黑漆漆的。静祺一个人站在屋外,伫立了片刻才离开。

    作为太子身边的第一谋士,他有自己的猜测,可这一刻,他需要太子给他一个答案。他贵为太子,未来大冉皇位的继承人,培养这样一股不名来历的妖孽势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太子看着静祺的神情,知道他今天非要自己说出口不可。寻冀心一横,说道“离殇门的人法力高强,在合适的时候会是我强劲的帮手。”“然而太子已贵为一国储君,还有什么未达之事?”寻冀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情,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手中的拳头也握得很紧。“太子想要燕凉,我说的对吗?”这一句话声音不大,然而字字如洪钟。寻冀没有说话,可脸上坚毅的线条分明写了肯定之意。静祺颓然,年岁浮现于容颜,“也有很多条路,不至于要选最危险的这一条走;比如说等。”他何尝不知道太子的心思,明元年富力强,他在盛年都看不到曙光。

    “等?我已是当了整整十年的太子了,然而朝堂之上,仍是半句我说话的分量也没有。别的也罢了,我就是看不惯父皇在边境事务上这么地软弱。我冉国一朝,历经几代帝王苦心孤诣,国力才达到现在的顶峰。此时若不锐意进取,一鼓作气,统一四海,更待何时?”他这话说得意气冲天,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林达,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太子的话我完全赞成。我林达用项上人头担保,不管太子殿下让我去做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

    静祺叹了口气,他知寻冀打定主意的事情,向来是八匹马也拉不回,他一个孤弱老头又能改变什么呢。沉默了一会,他才慢慢说道,“太子的想法我很清楚了。只是事关重大,并非东宫一力可为之,还应该从长计议为是。但不管怎样,用这个离殇门的人都太过于危险,说不定到最后反而误伤了自己。”寻冀脸上忽然现出了神秘的笑容,“这点先生不用担心,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现在有求于我,不至于会对我不利。”

第四十二章:姑苏世交

    千依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弟弟了。顶 点 X 23 U S这即使对于贪玩成性的百顺,也是极不寻常的。这一日,百顺正准备出门,就被自家姐姐堵在门口了。千依撑着门,笑嘻嘻地问道,“顺儿,这几天你这么积极地出门,是去哪耍呢?”百顺没想到会被她堵住,有些心虚,“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还能去哪,不就是去和那些狐朋狗友瞎混,嘿嘿。”千依怎会信他,“你哪个朋友会起这么一大早啊,你们这些公子哥以前可是每天睡到晌午才起的不是么。”“唔,,最近有些新朋友,喜欢起得早些。”“哼,你这熊孙子,就别给老娘装蒜了。快老实交待,你这几日都跑去干啥了?”百顺忽然收起嘻笑,有些认真地看着千依,“姐,我有喜欢的人了”

    出了尚书府,百顺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对待千依这种满脑子爱情的小妮子,不得不使出这招杀手锏。他展开流星大步,拐过两条街,便到了莒王府的门口。往里走了几步,却差点和一个人撞了满怀。百顺抬眼一看,居然是穿着官服的寻玉。

    寻玉见到百顺也是吃了一惊,“小顺,来找我吗?”

    “额。。恩。。对了,我姐让我给你捎个话,让你有空上我们家玩去。”百顺扔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赶紧往里冲。

    寻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刚想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注视着百顺的背影。只见他径直往东边去了,心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这边百顺刚进琼琚院门口,就瞄见正屋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看来今天是撞了邪了,霉运连连。他赶紧使出自己最擅长脚底抹油**,就要往回溜。结果院子台阶上一个没来由的声音甜甜的地叫道,“百顺公子。”居然是淇心那个小跟班。百顺此刻恨不得来招隐身**,但他只好一步一停地挨进屋里。

    “介山师父,您也回京了。”百顺低着头,走到介山和淇心旁边,看到介山正拿着淇心所绘的那幅地图在认真地琢磨着。他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

    介山还是转过头来,“百顺公子,听说这地方是你发现的?你去郊外做什么了”

    百顺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介山温和地注视着他,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但他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千依百顺七八岁的时候,恰逢寻玉的生日宴。明元皇帝治下朝中风气亲和,皇室家宴也会邀请朝廷命官携家眷参加,龚府便带一双儿女参加宴会。千依刚满八岁,大眼睛,圆圆的脸蛋,稚气未脱地围着叫寻玉哥哥。龚夫人不住地制止她,,然而明元皇帝却笑着说,小孩子们玩得好,何必用这些束缚他们。千依百顺若是喜欢和寻玉玩耍,以后龚夫人就带他们兄妹多去照微宫。既有皇上这一番话,龚夫人之后就常带着一双儿女来宫中探望。

    外人只道这是源于小儿女的顺势交好,却不知是介山精心谋求了许久的局。

    寻玉的外祖父曹禺在世时处处寻求能士,介山在曹府当了整整三年的清客,终于获得老爷子的信任。曹家不得已将最最疼爱的女儿送入宫,总是想方设法想要护她周全。皇后太子一党渐渐编织起强大的权力,茛妃及一双儿女所受的宠爱仍像不知何时会被点燃的火种。曹家虽然名冠江南,但历来储君之争,还是主要靠中央势力。因此曹家一直极力低调行事,让太子一派无可怀疑。

    然而曹家数代为官,在京中并非全无根基。现任的兵部龚尚书,便与莨妃的胞弟曹莲舟是至交好友。两人出仕前均是姑苏名门子弟,才子间惺惺相惜,时常邀三五好友聚于玄武湖上,泛舟作诗,极是风流快活。只是曹家与龚家均是管教极严的世家,这段神交并不为外人所知。龚尚书曾修书一封与曹莲舟,“生逢明君,岂不投怀?玄武丝竹雅兴,留待归去来兮。纵使一世长啸,儿女双双平安。”表达了旧友挚情。在介山的小心安排下,才有了后来龚家与照微宫交好一事。

    百顺憋了半天,小声说了句,“我和几个朋友去郊外赌马。”赌马是当时流行于贵族子弟间的一种游戏,但因影响恶劣,官府已经明令禁止了。介山笑了笑,“看来我好几年不在京城,你这贪玩的个性倒是一点没变。”百顺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打算要告他的状,稍微放心了些。

    介山又接着说道,“百顺公子,你能否再和我说一下事情经过?”

    百顺点点头,“我们因为怕被发现,特地挑了京郊西北几十里处的密林里,平日马就养在那,有专人照料。要开了赌局我们再过去。这一日赛前一匹马忽然受惊跑掉了,由于这块地是我找的,周边的地形就我比较熟,我便自告奋勇地要去把那匹马找回来。那日偏生这小蹄子不知是发情还是怎么了,我骑着马厩里脚力最好的一匹红棕马追了半里路,始终和它差了一点点距离。眼见它钻进了一片树林中。我跟着钻了进去,此时突然看到林中路上走来一行人,看模样像是官府中人。我吓得下马赶紧躲进草丛中,可旁边那马太高,草完全盖不住,眼看这行人就要走到面前了。我万分着急,忽然就急中生智,放开了马缰,那红棕马立刻追着那匹受惊的马而去。“

    介山点了点头,“公子这招谋略很妙,后生可为啊。”

    百顺被夸,脸现得意之色,又继续说道,”我那两匹马都从这些官府车队前风一般地跑过。那些人便都注视着那马奔跑的方向,没有人注意到我。忽然听得那马车中有个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听,这不是太子的声音吗,不知他为何会来此处。只听前面一人回答道,两匹马儿受了惊,忽然就跑逐起来,请太子不需要担心。只听太子下令让队伍继续往前行。他们一行人拐过前面的山坳,就此不见了。过了好久,我才出来,寻了我那匹马,也没敢再去找那发情的赛马,准备回去的时候,就遇到了淇心姑娘。“

    旁边淇心眨了眨眼,那日被那不知身份的白衣男子救下后,接着就遇到了这位富家公子哥。百顺那时惊魂未定,被淇心吓了两句就把遇到太子之事说了。淇心失了本门宝物,心痛不已,这几日来苦心研究地图,想要把离殇门的据地找出来,因着百顺对那一块的地形熟悉,抓着他一同参谋,把大致的范围圈了出来。

    边境司

    “刚收到燕凉送来的密信,出于安全考虑多亥的王子公主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希望我们派去迎接的人与他们以口令为约,并确保到长郅的路途安全。这与我们之前的计划有很大的不同,依在下的愚见,不如我们就取消原先的迎接仪式,按燕凉的想法低调接应。不知道莒王殿下有何想法。”边境史鲁尧说完,发现他对面的莒王殿下并无反应。寻玉的思绪已经飘回莒王府,还在想百顺这个纨绔公子去找淇心所为何事。

    “殿下?”寻玉回过神来,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鲁尧忙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寻玉道,“如何接应的一事就依鲁大人的,只是约定好后便尽快修书告知燕凉。至于两位王子公主到了冉国境内,有木叶将军在,我相信不会有任何危险,这一点也请向燕凉说明。”

    寻玉在接到这个任务之前,从未对边境事务一知半解。这次领命后,边境史鲁尧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为他详细地介绍了冉国边境几个国家,尤其是燕凉的情况。寻玉此时才发现,原来燕凉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国家。有草原铁鹰之称的罕台汗王在五年的时间里,统一了大半个草原。而与以往的草原皇帝不同,罕台并不满足于朝夕的胜败,而试图在草原上建立前所未有的帝国体制,将松散的各个部落统一起来。而一旦他的野心实现,那将会成为冉国北境一个极大的威胁。

    寻玉知道的另外一件事情,是这位边境史鲁尧是父皇明元皇帝的心腹。可以说,整个之事都是鲁尧的主意。他多年掌管边境事务,对周边各国了若指掌。这次名义上是让鲁尧暂时听命于莒王,安排燕凉来访之事,但这背后一切都是鲁尧主导的,寻玉不过是个对外的门面罢了。这件差事,倒也省心省力。

第四十三章:为官之道

    寻玉一个月不见师父,此时竟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www.uu234.net他自10岁丧母后,便得介山陪在他身边。不管是生病束冠这样的大事,还是日常穿衣饮食,都无微不至地照顾陪伴着他。寻玉还年少的时候曾经问过介山,为什么会待他这般好,介山从来只是微笑并不作答。等到长大了一些,寻玉便知介山是外祖父苦心积虑想尽办法送到他身边的。师父也告诉他,虽然不能来往,但有一些人一直在暗地里默默地守护着他。

    寻玉此时仿佛有千言万语,恨不得想要把这段时间的事情一件件地诉说给介山听。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小男孩了,家国情长,少年梦短,他开始有些懂得四皇子这个词背后的含义。他仍是给介山讲了这段发生的一些事情,如何坐上大饼的船去姑苏,又如何去镇海楼为若虚出头,斗茶大会上淇心如何夺魁,父皇忽然让自己负责燕凉王子来访等。介山耐心听着,脸上表情平静。事实上,自寻玉认识师父以来,他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有把握,从不会慌张。看着师父的样子,寻玉很想把自己最想说的事情说出来。

    可他最后只是说道,淇心姑娘失了那幻天镜,心情很是难过,希望师父可以去开解她,也劝得她不要去冒险。介山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铲除卸孽,守护天地,这便是庐隐弟子的使命啊”。他不愿意多谈此事,“你带回来那位朋友,不知明日可否给我引见一下?”

    寻玉也没有想到,介山和若虚一见如故。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呆在书房聊天,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介山还决定将若虚收入门下,寻玉知师父向来知人善任,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欣慰。

    这一日,寻玉下朝回来到书房。介山看寻玉脸上的不寻常神色,问道“今天朝堂上又讨论接待多亥之事了吗?”寻玉摇了摇头,“是讨论安平的生日宴。”果然,介山心想着,又是安平公主的事情。在所有皇子中,寻玉是最不在意恩宠得失的,但小公主的事情一直是他的死穴,三年前如此,现在依旧一样。

    “今日散朝之后,父皇留了我们几位皇子和礼部尚书,商量安平生日的规制。按礼部的建议,安平如今尚无封位,因此只能按皇家内宴的规制来操办。父皇疼爱平妹,便提出在生日宴前便给平妹举行封号仪式,这样便能以公主的身份大宴内外。父皇一片单纯的爱女之心,可却还是有人杯弓蛇影,小题大作一番。偏要说若是为小小一个生日宴,破了祖宗规矩,传出去会有损皇室威严。简直是胡扯。”

    多日不见,介山感觉寻玉的心性似乎有些改变,不再像以前那般一味软弱。他淡淡问道,“那皇上如何回应。”

    “父皇气得不轻,只是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太子这样也罢了,闵尚书作为堂堂一个礼部尚书,父皇问他意见之时他却只是支支吾吾,只说回去再研究一下古籍,没有一点立场。难道这于礼法是对是错,不应该是作为一个礼部尚书了然于胸的吗?以前还觉得这个闵尚书管理礼部一些井井有条,现在看来不过是平庸之辈。”介山嘴角现出了淡淡的笑意,他第一次见寻玉如此激动,倒是让他觉得这个孩子长大了些。

    “既是王爷费心操办的生日宴,想必小公主无论如何都是开心的,家宴还是国宴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寻玉叹了口气,“若是平时也罢了,这一次安平早早地知道会有多亥的王子公主参加她的生日宴,不知道激动了多久。可现在估计她要失望了。”

    “此事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寻玉忙问,“什么办法?”他眼神急切地望着介山。介山却转头向着若虚问道,“若虚公子你熟读经书,按你说来这事在礼法上如何定论?”若虚看了看寻玉,停顿片刻说道,“提前封号虽然于礼制有不符之处,但历史上也并非没有先例。最早有周朝文帝,极为宠爱皇后所生的长公主,便是在生日宴前便封了号,还举国同庆三日。再往后,汉朝的崇远,姜明两帝,也都效仿前朝旧例,为公主提前封号,宾客之盛况有过之而无不极。而绥朝的最后一任皇帝,也是为小公主破例封号,那便是后来是绥朝灭亡时在塞外带着家仆服毒殉国的雅伦公主。总之,这一类的事情在自古以来不乏前例,不仅不会被批判,反倒是流传下来成为一段佳话。”

    若虚熟读经史,数起这些历史来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寻玉听得更是内心激荡,“若虚公子学识渊博,在下佩服不已。明日我便去找礼部闵尚书,和他好好地论一论这些古例。”若虚有些迟疑起来,“这些古例,我想身为礼部尚书,不会不知。只不过--”“不过什么?”“前朝的这些例子,公主恰巧均为嫡公主,虽然礼法规定并无分别,而如今提出礼法规制的恰巧又是太子。我想闵尚书应该是思虑到这一层,因此没有当场挑明。至于回去查阅古书云云,不过是想退一步再琢磨皇上和太子的心意。官场险恶,闵尚书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寻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都没有再说话。他从小就远在权力斗争之外,对于这些心机谋算全然不知。若不是三年前那件事,他还觉得太子是一位严肃却公义的储君,而远离权力是非的他和安平可以一直无忧地生活下去。今天这位看似文弱的书生若虚,虽身在事外,却都看得比他透彻多。

    介山忽然转向若虚问道,“若虚公子,你也十年寒窗求取功名,倘若你有幸如闵尚书般位居高位,遇到今日这事,你会如何选择?”若虚沉吟许久,说道“不才一介白衣,对朝中之事全无了解,实在不敢妄加推测。”介山道,“公子与莒王生死之交,说话不必太过顾虑,便请但说无妨。”

    若虚叹了口气,“末才微不足道草芥之流,能得莒王和介山师父赏识,实在三生之幸。”他停顿了一下,“今日这事,若我是闵尚书,便会遂了太子的心意,将此事用礼法压下去。而前朝旧例这些,绝不在皇上面前提半个字。”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这边轮到寻玉大吃一惊,失声问道“这是为何?”他这些日子与若虚朝夕相处,经历了这许多事,心中认定他是光明磊落可交之人,才会把他带回府中,还引荐给师父。如今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所听到的。

    若虚平静地说道,“在下有两句大不违的话,想要问上一问。若有冒犯之处,请王爷多包涵”寻玉道,“你问吧。”“古往今来,帝王按治理之道和政理仁和,无非分为几种:明君或昏君,仁君或暴君。王爷觉得,当今圣上属于哪一种?”“父皇自然是明君和仁君,这是有目共睹的。”“那莒王觉得,未来的太子殿下呢?”这回轮到寻玉犹疑了半天。“我不知道。”

    “那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员,会选择得罪一位不知将来是否会成为暴君的太子呢,还是用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搪塞开明仁慈的君王?”

    寻玉盯着若虚,只觉得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这些年他和安平在朝中孤立无援,这些达官显贵又何尝不是想到这一层。想到此节,他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下来。

    介山拍拍若虚,眼中满是赞赏之意。又转向寻玉,“王爷不必灰心,这件事情还是有法可施的,就交给我和若虚吧。”

第四十四章:兰亭会面

    百顺前脚刚踏进龚府大门,就被人揪着耳朵拉到了一旁。www.uu234.net他立即杀猪般地叫了起来“龚千依!痛死我了!!哎哟哎哟,别扯了,好痛。。”总算那边放了手,这边却又一声惨叫。原来百顺疼得头昏眼花,一被放开就赶紧想溜,却撞在了柱子上。

    他摸着前额,恨恨地道,“龚千依你这个女魔头,到时你出嫁我一定不会帮你牵马。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你笑话。”千依哪会吃这套,立即反驳道,“我宁可没有人牵马,也不要你这个小冬瓜。”百顺最讨厌别人叫他这个外号,一跺脚便要生气离开。千依见状忙拉住他的衣袖,“哎,我说我之前托你的事你后来打听得怎么样了,爹爹有没有说到底何时皇上才会把我指给寻玉哥哥。”

    百顺一听,也不生气了,他一向自认脸皮厚,但一到龚千依这就自愧不如。他推开了千依的手,整了整衣襟,清清嗓子说道,“这个嘛,咳咳,我听父亲大人说道。。”还没说完,脑门上就又挨了一记子。“让你装,难道我不知道,你这家伙天天往莒王府跑,还听父亲大人说,听你个大头鬼啊。我这就去爹爹那里告诉他,你最近都在干嘛。”百顺慌了,连忙央求道,“好姐姐,我天上神仙地上飞燕的姐姐,你可别去。给我一点的时间,我保证一定给你打听出来”千依瞪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快去。”

    百顺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的书房门外,午后尚书府静悄悄的,连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书房门口站着一人,是父亲的贴身随从章添,看到他走近,章天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看来父亲估计又在闭关研读古代兵法了,每次都是半日,看来今日也是没法帮千依打听啥了。百顺只好怏怏地走开。

    兰亭茶馆名字虽雅,然而开在偏巷之中,相比旁边街上的大茶馆还是显得冷清不少。这午后两三点的时辰,大堂中除了昏昏欲睡的小伙计,便只有两桌客人。角落里正在棋盘上厮杀的那两人显然已是常客了,那一大铜壶泡茶的泉水咕噜咕噜地在炉子上烧着,但这两人只顾着眼前的棋局,并没人理会。那伙计也是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便任由这两人去了。

    隔得不远的一桌上,坐着几位却像是正经喝茶的客人。对着柜台的这位中年男子,浓眉如剑,魁悟的身形将身上那件湖蓝绸衣撑得鼓鼓当当的。他旁边还有两人,一男一女,相较这位男子要年轻不少。三人虽都穿着汉人衣服,但都隐约有些高鼻深目,肤色也不似一般汉人的白皙。这样的外貌打扮,一看便知是在汉地做生意的西域人。塔国与中原通商已久,长郅繁华之地,见到几个西域人士也并不令人稀奇。

    这几人叫了一壶店内最贵的龙吉白茶,和数样精致的小点心,慢慢地吃茶,兀自低声地说着话。那年轻较轻的男子说道,“师父,咱仨也来了好几日,分明见不着半点影子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中年男子吃着点心,不置可否,脸上神情却出卖了他的心思,他显然是赞成弟子的说法,可他有什么法子,毕竟师命难违。那年轻的男弟子显然最会猜师父的心意,有意无意地继续说道“师父,徒儿其实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为何小由师叔所讲的话,师祖都是深信不疑的?”听到那个名字,中年男子轻轻地哼了一声。

    正在此时,这小茶馆里又走进来了两位客人。

    介山显然是这家茶馆的老主顾了。那茶馆的小伙计见到他,忙起身迎接,“这位爷,茶室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这边请。”小伙计带着介山和若虚穿过了大堂,径直往里走。面前忽然现出了一个院子,有花有草有奇石,原来这茶馆里面居然另有乾坤。从庭院的回廊穿过去,便到了茶馆的另一侧。四五间茶室在一片竹林的掩映下,清幽雅致。小伙计把他们带到最里面的那间茶室门口,笑眯眯地道,“里面已准备妥当,两位请慢慢品茶,有什么需要的叫小的便是。”说着,鞠了个躬离开。

    推开茶室的门,里面是一扇影屏,绘的是越女浣衣图。绕过这影屏,便来到了茶室之中。茶室并不大,一张榆木茶桌上,已摆好了茶具,此刻定是新泡的茶,余得满室茶香。读书人均爱茶,若虚自不例外。他虽不明今日介山带他来此的目的,但闻到这茶香,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下品饮。他望向师父,介山却没有要坐下来之意,他绕着茶室转了一圈,又走到门口处将门栓从里面关上。这才走到房间的西南角上,伸手到一幅挂画的后面动了什么东西,忽然吱呀一声,旁边的墙上一扇门缓缓打开。原来这房间还有一间暗室。

    若虚跟在介山身后,走了进去。介山边走进去边说,“久等了。”里面已然坐了一人,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穿着家常府绸衣裳。他见到两人进来,忙起身相迎,态度谦和,却仍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三人围着茶桌坐下,介山和若虚坐在了那中年男子的对面。若虚刚想问如何称呼,那男子先开口说道,“介兄,这位便是你新得的徒儿?果然是人中俊杰。”介山遂介绍若虚,然后说道“这位便是龚尚书。”若虚之前已猜到七八分,如今便是证实了,他起身行礼,“末才一介微流之辈,得以谒见,实是幸贺如之!”龚尚书急忙扶起,说“不敢当。介山兄神算子般的人物,能被他看上的弟子想必不是凡人。”

    龚尚书脸上现出一丝痛苦之意,“介兄,今日邀你前来,小弟确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你相商。”他沉默了片刻。“凭我的感觉,太子必不会忍耐太久了。”

    介山声音中有惊讶之意,“龚兄何有此言?”

    “自三年前的事件后,太子忌惮莒王的事情已是众人皆知。这次莒王忽然被召回京,宫中纷纷传言是因为皇上与太子在很多大事上意见不和,想要借此给太子一个下马威。此事不知介兄怎么看?”

    “我倒是不太同意这样的说法”“噢?”“我想还是更多是出于思念,莒王一直是圣上最宠爱的孩子。从皇上的角度,他也许想当年这无稽之谈也该让他过去了。本来这一代皇族就少子嗣,他自是希望皇子们能相亲相爱。”

    龚尚书握着茶杯的手慢慢用力,“太子可不是这么想。兵部在各地都有线人,前几个月我们收到一个的情报,说商丘最近民间在招募兵马。这样的事情是朝廷大忌,于是我们立刻派了人去查,发现原来是官府在招募的守备军。本来这件事情应该就此了结,然而我留了个心眼,让他们去查兵部的招兵册,那个月商丘并没有登记在册的招募计划。”

    “是否没来的及上报?”

    “我最初也这么想,本地临时要募兵也是偶尔有之。过了半个月,商丘果然上报了招募新兵的案子。可我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太对劲,便去线人去暗中收集了各地招募兵马的人数,发现有好几个地方的兵马数量远大于上报兵部的数量。你猜这个几个地方都在哪里?”

    “难道都是太子的势力范围?”

    龚尚书点了点头。“我猜太子所用的方法便是通过他辖下各州以官府招兵的名义发布公告,招的人却远远多于官府需要的数量,多出来的部分不会归在各州府,而是找个别的名目单独训练。我那日偶然遇到边境史鲁尧,他告诉我最近林达受太子之命去边境探访,诘问他为何兵力如此地虚弱。我毫不怀疑,有朝一日太子登上皇位,第一件事情便是想要灭了燕凉。这与当今圣上重文轻武的国政显然不符。”

    介山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才说道,“这些事情一旦被发现,那可是死罪。太子为何要这么做。。”

    龚尚书忽然放低了声音,“所以我才会有种预感,太子也许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龚尚书走了密道离开之后,介山仍旧坐着不动,想着龚尚书最后说的话。

    “若真到退无可退时,就只能向前进一步。龚家与曹家三代交情,必全力以赴,不惜生死。小弟担心的唯有一事,依介兄所见,莒王究竟是否成事之人?”

    若虚为他倒茶,见他皱眉沉思,“师父还在想着龚尚书的话么?”介山点了点头。

    “其实以莒王的身世背景,当初皇上难道没有动过立莒王为太子的念头么?“介山苦笑,”你说的没错,当年皇上确实有动念,只是莒王从小体弱多病,皇上不得已才放弃了。却没曾想这么多年后,我们还是要劝说莒王进入这残酷的游戏之中。然而莒王性子优柔,却也令人担忧。”

    “这一点,我倒觉得师父无需太担心。现在的莒王对于太子,早已有了嫌隙,尤其是安平公主和淇心姑娘的事情上。“若虚无意说到淇心,看了一眼师父,看他神色自若才继续说道,”退一步来讲,即使莒王无意,然而现在是太子在玩火,因此莒王这边只需守,毋需攻。”

    “不错,如今我们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两人离开前,介山看若虚望向房间若有所思,笑着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何这间暗室何以光线充足?”若虚笑道,”正是。我观察半天,也想不透这其中的原理。“”这可是庐隐工匠的巧思妙想,我也不过是原样复制出来罢了,对原理也是一知半解,你若有兴趣,以后有机会去庐隐向工匠请教便是。“

第四十五章:公主封号

    次日寻玉下朝回来,脸色极为难看。m.www.uu234.net他气愤地说起,那礼部闵尚书果然如若虚所料,回禀提前封号之事确实有违礼制,明元皇帝十分不悦,却也无可奈何。介山听着听着,便已经微笑起来。寻玉不解,问师父如何在笑,介山说道,“王爷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已有了解决之计,就放心交给我吧。王爷这段时间忙于差事,未曾入宫去探望安平公主,今天下午不如进宫去看看小公主吧。”

    寻玉很好奇师父要用什么法子,介山却卖着关子不说。他确实也很久没去看妹妹了,当下即准备入宫。泰管家带着几个仆人,捧了一些礼品过来。若虚跟在后面,“听闻平日里公主一直是杨淑妃在帮忙照料,王爷今日进宫,不妨给淑妃娘娘带些礼品。”寻玉一拍手,“是了,我好几次想着这事,却又给忘了。还是若虚你想得周到。“若虚在旁只是束手微笑。

    寻玉刚要走出门去,忽地回过头和若虚说,“最近淇心姑娘一直闭门不见客,我有些担心,能否帮我去看看她?”若虚答应了下来,寻玉方才离开,泰管家等托着礼物跟在后面。若虚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这位皇子,温情而脆弱,他真的能担负起介山的厚望吗?他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比起寻玉来,其实太子更有帝王之相,只是遇上了明元皇帝这样强势的君主。未来之事,不知会如何。

    回得屋中,只听介山说,“我们出门吧。”若虚点点头,介山并没有说会去哪里,但他猜应该是与安平公主的事情有关。刚来到院子里,只见王府副总管来顺迎面走了过来,“禀师爷,马车已经备好了。”介山点了点头,“来总管辛苦了。”自从介山将寻玉从生死边缘救回,明元皇帝曾下令要赐他官爵,介山婉拒了,仍是留在王府陪伴寻玉,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才是府中真正的总管。

    两人乘坐车马从莒王府出来,介山吩咐车夫走离王府最近的玄武门出城。不一会,马车便已驰骋在宽阔的大道上了。如今冉国政治开明,各地间的通商贸易很频繁,而都城长郅则是繁华聚集之地,天南地北有志的商人名士都想要到京城闯一闯。长郅附近多山岭,之前盗贼强人出没抢劫钱财之事屡见不鲜,很多旅人为财或名而来,最后却命丧于此。朝廷于是斥重资兴修了几条主要的进京大道,十里一驿站,派官兵来回巡逻,不法之事逐渐销声匿迹了。这也是明元治下常被称颂的一桩政绩。

    眼下他们乘坐的马车在这条大道上奔驰了好一段时间,路旁忽然出现了一条小路,“好了,从这下大路吧。”介山吩咐车夫。马儿在土路上走得比大路慢了许多,七拐八绕地,前面忽然出现了炊烟。原来是个小村庄。若虚现满心疑惑,不知道师父究竟要去哪里。到了村子前,介山让车夫拴了马,并告诉他可以在这里吃点东西打个盹,便携若虚走开了。两人穿过村子,开始往山上走,原来这小村庄就在山脚下。

    一路上奇花异草,岩洞石刻,上面有不少各朝各代的名人墨迹,介山常停下来为若虚讲解,似今天出来便是游山玩水,别无安排。若虚忍不住了,问道“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介山笑道,“不去哪儿,就只是带你来看看这九华山。”“啊,这就是九华山?”若虚满心激动,京郊的九华山历来就是读书人的圣地,山上的法源寺前的十二状元柱是寒窗学子心中的无上荣光。若虚没有想到自己今天毫不知情之下来到了这里,一时间心潮澎湃。

    九华山上的法源寺出门已久。很久之前,某朝某代曾经有一个落魄书生进京赶考,因为没有钱住在京城里,便借了寺中的一间破房来住。后来那名书生金榜题名状元,这件事情传出来后,来赶考的读书人争相来这里烧香,祈求功名。后来名气太大,朝廷得知了此事后,特批法源寺立了十二根状元柱,只要是当年殿试题名三甲的,就将名字刻在柱子上供万世纪念。

    没过多久,法源寺的山门已出现在眼前。两人再爬了一个多时辰,名誉中原的法源寺就已出现在眼前了。和它的名望相比,这座寺庙实际上要小许多。若虚心情激动,步子迈得也快,眼看就要跟着那些香客往寺里扎。介山赶紧一把拉住他,“我们走另外一个门。”

    与介山一同见了住持之后,若虚独自一人去看了那十二根汉白玉石柱。上面的名字从前朝开始,已是刻满了六根柱子。剩下的一半留白,又将留给何人去书写。若虚自己终究是与这样一条正途无缘了,不由得有些伤感。而想到师父和住持的谈话,想到这段时间遍历的一桩桩事情,心中又生发出豪情。能不能入状元柱又何妨,自己在做之事,也许会改变这个王朝的历史,影响子孙万代。真的英雄男儿,又岂是追求千古留名之辈?

    三日后。

    下朝后,明元皇帝将寻玉,太子和礼部尚书闵大人一同召到后殿议事。“朕今日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看一篇文章。”太监捧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的是一卷文书。几人相互看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谁都不敢第一个接过去看。还是皇上先发言了,“闵大人先看吧。”闵大人连忙接过去看,看了好一会,脸上突然间便现出了惊慌之色。“这,这。。”太子忙从他手中接过来看,也是看着看着锁起了眉头。

    明元皇帝脸色已是很难看,“玉儿你也看一下吧。”寻玉听命,接过那卷文书。原来这是这次殿试中被钦点状元的书生张不韦写的谏书。每年的殿试前三甲都需要向朝廷提交谏书,以官场新人的身份给朝廷的各个方面提建议。因为尚未有官职在身,希望他们可以针砭时弊,畅所欲言。不过很多人因为顾及到未来的官场人情,多是提些不关痛痒的建议。这位张不韦却是十分地大胆。他开篇便提及了时下的官场冗余与不作为,很多官员只是一味地徇多方利益,为保饭碗,却从不去真正推动革新。他以礼部为例,讲到前朝在礼法上的一些革新,比如公主的封号等等。寻玉看到此,便知道父皇为何如此生气。这位状元,无心插柳,刚好指出了闵尚书的失职之处。就在前两天,礼部就清清楚楚地回复皇上,说道公主提前封号有违礼法,并无前例。

    闵尚书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殿前,“皇上恕罪!微臣手下之人办事不利。微臣这就责令他们去重新核查,若真的如张状元所言不假,必严惩不待!”几句话便将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寻玉心想此人看着谦谦君子,没想到也真是够厚颜的。明元皇帝说道,“不用查了,我已专门让内司命查过,确实如这位新科状元所言,一字不假。所以礼部就赶紧着手开始筹备吧。”闵尚书忙不迭答应。

    太子上前一步,“父皇,儿臣有话要说。”明元皇帝道,“你说吧。”言语中已有不悦之意。“历代虽然有过先例,但主要都是嫡公主,安平并非皇后嫡生。儿臣认为,此事关系皇族颜面,还请父皇三思。”明元皇帝抑制不住怒气,“太子,朕总共就这么几个孩子,按你所说,那朕是谁都不能疼了?而且你别忘了,你也并非皇后亲生。若都推崇古制,那朕岂不是都不用立太子了?”这句话着着实实地戳中了太子的痛处。虽然太子名义上的母亲是当朝姜皇后,但其实他的生母是一个嫔妃,只是那位嫔妃去世得早,而正好东宫无子,就把太子收养了。太子立即跪下,“父皇息怒。是儿臣错了。”皇上许久不说话,大殿上静寂无声。

    “此事我本已不抱希望,却没想到最后不仅解决了平儿的事情,也好好地给太子和那闵尚书一个教训。”寻玉说着,如孩童般开心。

    介山脸上却有一丝担忧之色,“王爷,此事之后,怕是你与太子之间的结,更是越来越深了。你可是想清楚了吗?”

    寻玉一愣,许久都没有回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小,他只扮演着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子形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却对功名利禄极为淡泊。这也许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不知不觉成为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有了一些变化?是三年前的被贬离京么?不,也许还要更早,在他年幼的时候,照微宫每日里赏赐络绎不绝。每次母亲都带着年幼的他,细细地品鉴完那些珍宝名玩后,就让太监收好束之高阁。偏偏有一次,送赏赐来的人还没走,皇后就来了。她看着这满屋珍宝,阴沉着脸,让母亲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小小的寻玉被宫女带走,在后花园里哭成了花脸。

    “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听到自己疲惫的声音回答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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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列传之幻天问月记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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