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反被无情恼
淇心自失了幻天镜,每日里茶饭不思,心中郁郁。m.www.uu234.net她在谷中时,性子脱洒,很少有什么心事。可这些日子以来,一会是懊悔自己学艺不精,丢失了本门宝物;一会又是担心离殇门得到那镜子后加以利用,又添祸害。又想到那日救自己的人法力高强,一招仙人般的音盘就轻轻巧巧控制住那个离殇门的高手,自己要是有他那样的本事就好了。原来这世上除了庐隐门下,还有这等高手在。那样的树叶吹奏神功,要是能学来该有多好。
师父的纸鸽中,只叮嘱她不要妄动,且在长郅呆一段日子,勤练法力便是。可淇心常练着练着,忽然心慌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抓着自己的心急速下坠,要过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这种感觉,和上次幻天镜用天音和她交谈时的感觉有些相似。没想到幻天镜才刚刚与自己灵力相通,却又被夺了去。淇心想到此处,恨不得立刻奔去百顺所说那地方去把幻天镜夺回来。
想到这百顺,也是一桩烦心事。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这个公子没事喜欢来淇心这里。一开始非要淇心陪他下棋,输了几次片甲不留,又改成了斗蛐蛐。淇心哪有闲心陪他玩,之后他来,淇心就闭门不见。后来干脆就改成晚上练功,白天睡觉,避开了这公子哥。只是苦了拾得,他每日清晨起来收拾院子,给淇心煎补元气的药。每每此时那无事公子哥就要登门拜访,厚着脸皮守个半天,看淇心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才闷闷地走掉。
这天夜晚,天气开始起热。淇心练了会功,便觉心烦气躁,于是便停下不练了,坐在那小院中,长吁短叹。拾得见她这番样子,走进厨房弄了几个小菜,竟变戏法般地拿了一壶小酒出来。
淇心在谷中时最爱喝酒,出来路上不便,已是多日滴酒不沾。这时闻到酒香,那恼心气一下去了三分。“好徒儿,你上哪搞来这梅子酒?”说话间,那酒居然已经到她手上了。淇心现今功力大长,这隔空取物用起来甚是轻巧。只听得她惊呼一声,“居然还是冰的。这如何做到的?”拾得慢晃晃地过来,替她摆好小酒菜,这才盘腿坐在旁边树下,笑眯眯地看着淇心,满是得意之色。“我拾得走过大江南北,就没有我搞不到手的东西。”淇心故意打趣他,“那也是,我都给忘了,你可是连镖局的宝贝都能搞到手的呢。”此话一出,拾得的脸色就忽然一黯,但他很快又恢复过来,说道,“小姐,这京城确实与别处不同,那皇家冰窖里,这么大一块的冰,至少有好几百块。”他用手比划着,眉飞色舞的。
淇心那还等的及听他说,早就一口一杯地喝将起来。那冰镇梅子酒下肚,清冽的酒味夹杂着梅子的香气,褪了暑热,也把那郁结之情捋顺了几分。她转着手中的青玉小杯,“这酒虽然不及庐隐的梅子酒,却也足以解解酒馋了。哎,等我回到谷中,一定要带着小徒儿把那酒窖里的美酒喝个遍。”“真的吗?好想去小姐的神仙谷里喝酒啊,要是我寻着了我师父,能不能把他也一块带去。”听他说到师父,已经微醺的淇心忽然心念一动,“小徒儿,你那树叶吹奏神功,是你师父教的么?”“这还神功了?就我自己瞎吹着玩的,怎么了?”
就在此时,听得两声轻轻的叩门,拾得笑道,“准是又有人来寻我家小姐了。”开了门,阶下青苔玉露,正是莒王寻玉来访。
寻玉一身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他今日与鲁尧谈完公务,被邀到边境史的京宅中吃个便饭,此时才回到王府。他不知怎么走着,就踱到琼琚院这里来了。
还没进门,就听得里面欢笑之声。待得走进去,发现淇心坐在院中,正在自斟自饮。寻玉出身皇室,从小礼法森严,见这场景担心淇心尴尬,便言左右而顾其他,正好他一进来便闻到有种特别的香味,既有橘子的甜香,又带着清雅兰花香气,问道“不知道姑娘薰的是什么香,这香气极是特别。”
“哦,这是师父为我调制的吾兰香。师父看我不好好练功,让我练功的时候点上这香,可以静气敛神,又不至困倦。虽然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哈哈”“吾兰香,吾兰香…恩,这个名字起得恰当极了。”
淇心正喝得高兴,见这位王爷站那磨磨叽叽的,手一挥,“莒王你别老站着呀,过来一块喝酒。”寻玉依言过来坐在她旁边,拾得年纪虽小,却是个有眼力劲的人,忙笑着说,“我家小姐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呢,王爷你来得正好,快陪她喝两杯。我再给你们弄点小酒菜去。”说着,一溜烟就跑了。
寻玉一开始有些拘谨,见淇心落落大方,不以为意,便和她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夏夜晚风吹过,寻玉想起那晚在船上,心里涌起一阵甜蜜的思绪。他刚想和淇心聊一下江上的那个夜晚,没想淇心已经有几分醉意,非要给他展示如何引月光入杯。相比在临川客栈时,她问月已有了很大的长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杯中已隐隐看到光亮。忽然,淇心凑了过来,一手护着杯子给寻玉看,手中那一杯月光和她的笑容一般盈盈可掬。寻玉已经历过男女之事,此时不由得意乱情迷,情不自禁靠近淇心,想要吻她。淇心正低头看地上的月影,看到寻玉倒向了自己,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了他,“莒王你没事吧?”
这一下,寻玉酒也醒了,讪讪地找了个理由告辞而去。
拾得备了酒菜出来,见寻玉已经不在那了,“莒王殿下呢?”“他好像突然不舒服,就先走了。”
拾得一脸坏笑,“这位王爷每次一见到小姐都是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准是爱上我家小姐了。啊。。”拾得脑门上挨了一记,淇心板着脸,“别乱讲,哪有这回事。再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又懂什么喜欢不喜欢了。”她虽然如此说,可想到刚才寻玉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确定。
拾得嬉笑道,“我虽没经历过,可有个盘古开天地以来世间第一号情痴的师父,看多了自然就懂了。”淇心对拾得口中的师父一直很好奇,不禁问道,“你师父到底是怎么了嘛”“他呀,本来好好地住着一个偌大的园子,每日里衣食无忧,舞剑练功,诗酒会友,简直快活似神仙。可自从那位天仙姑娘来我们这借骨磐,一切就都变了。她走了之后,我这师父就犯了情痴,先是不吃不喝,后来又发起疯病来,便不知跑哪儿去了。”
“你师父喜欢那天仙姑娘,去找她不就得了?”
“小姐你就有所不知了,先不说那天仙姑娘住的地方比那天上宫殿还难寻,就算是找着她,人家早有意中人,也不稀罕我师父。”
淇心为人不羁,最是仰慕这些性情中人,听得此处,不由得为拾得那师父唏嘘。“能让你师父那么痴迷,想必那天仙姐姐一定很美吧。”“那可不,我打生出娘胎就没见过那么美的女子,我看到她就想起来小时候怎么都背不住的那首诗,什么人似月,什么凝霜雪。你瞧,这会见不到她,我又想不起来了。”淇心笑了,“那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诗是形容卖酒的女子,合着与你说的天仙姑娘并不符合。不过听你说来,这位天仙姑娘的气质,和我的墨心姐姐倒也有几分相似。”两人聊着天,淇心把剩下的半壶酒喝了,自去睡下。
寻玉从琼琚院走回住处,心一直还是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躺在床上,仍是难眠。他这次回京,虽知道会在京城呆一段时间,却没打算把两个侧妃接过来。这其中的缘由,再明显不过了。可这么久以来,他总是不敢向淇心表露心意。在他心里,自己仍是那个病恹恹的少年,而她仍是那个林间的仙子。而四皇子这个尘世间的尊贵身份,到底是福是祸。寻玉辗转反侧,一直到快天亮时才睡着。
第四十七章:夏日灯会
次日淇心醒来的时候,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自己。www.uu234.net分别是拾得,百顺,寻玉和若虚。淇心吓了一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百顺大喊,“哎哟喂,我的淇心姑娘,你总算是醒了。你再睡下去,我们就要错过灯会了!”听到灯会二字,淇心才猛然想起,前两日好像是答应了百顺一同去看长郅的夏季灯会。那日百顺绘声绘色地描述,听说这个一年一度的盛事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了,那一日整个京城处处都点灯,男女老少盛装出行,逛庙会,吃小吃,好不热闹。淇心想起来,忙一个鲤鱼跳起身,看看窗外暮色已晚,原来自己昨晚贪杯,竟然一觉睡到了现在。
她看到寻玉和若虚也在,“莒王和若虚公子也来了。”寻玉笑着说,“我这个从小在长郅长大的人,怎么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啊。”淇心点了点头,“有莒王和两位公子做陪,自然是更好。只是灯会上人多且杂,王爷的安全。。”
说话间,忽然间一件不知道什么东西扔了过来,淇心下意识地接住。“快戴上,到时灯会上很多人都会戴面具,我们也戴着,就不会有人能认出我们来。”淇心一听,便放了心。再看那面具,百顺扔过来的这个竟然是个大眼睛的猴子,“哈,我最喜欢猴子了。”她说着话,把那面具戴了起来,居然与她的脸型完美地契合,而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像会说话,咧着大笑的嘴巴则像扮鬼脸,可爱之极。众人皆说好。
百顺说不如我们也各自选一个动物面具吧,于是寻玉挑了一个猫神,若虚选了鸟羽,百顺自己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一个犬将军。四人各自戴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又约定称呼,百顺和寻玉互称表兄弟,分别起了个很土的名字叫阿才和阿宝。若虚则起了个别名叫石先生,虚虚实实之意。淇心叫吴姑娘,取的是她在庐隐山谷的外号“无事忙”的谐音。淇心本想让拾得也一起去,可是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只好作罢。
四人戴齐面具,悄悄从王府的后门溜了出去。在百顺的带领下,转了几条小巷,顺利地混入了大道上的人群之中。
今日的长郅城,与淇心所之前看到的很不一样。透着面具看过去,满城皆是繁华灯火。玉泉河上已有一盏盏水灯在随波逐流。两岸的店铺上都悬挂着自制的灯笼,各式各样,别出心裁。许多店家就在灯下摆起了小摊子,卖吃食,卖小玩意的都有。往来的人群,均盛装而行,或携儿带女,或呼朋唤友,热闹异常。人群中像淇心她们这样戴着面具的人还不少。原来当时社会风气,未婚男女不能随便相见,尤其是待嫁闺中的世家女子,抛头露面是万万不可的。只有在一年一度的点灯节,可以带着面具出行,青年男女们会借此机会出来游玩。若遇到有缘人,便可私定情缘。
走到路口,所站之处正好是一家酒馆,大鼓锤形状的灯笼中写了几个大字“酒香不过庆元庄”。淇心笑着说道,“这家酒馆口气不小啊。”百顺接过话来,“庆元庄的酒,在这长郅城里还是颇有名气的,他们家从前朝时就在这里卖酒,日日夜夜座无虚席。”淇心被勾起了兴致,心想下次有机会要来品尝一下。她在庐隐一直被唤作小酒圣,酒窖里各种美酿她只要一闻,就能说出是哪种酒来。百顺仿佛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百顺说道,“不如我们一会散场后就来这里喝酒吧。不过,,”淇心忙问,“不过什么?”“不过我家阿宝表兄酒量一向不好,这位石公子,酒量看起来也不大好的样子。看来今天只能我陪吴姑娘喝了。”
寻玉自然不服,“谁说我酒量不好的?”他虽出口质问,但多少有些心虚,只是不愿意在淇心面前失了面子。”那次爷爷生日,是谁喝了两盏就在花园里面睡着了的?“百顺说的是上次龚家太公生日,寻玉赴龚府喝酒,结果喝了两杯后就不见人影,大家焦急万分,寻了半日,发现他在花园里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寻玉面具下的脸涨得通红,”我那是还小,现在不同了。“百顺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信。淇心想起昨晚之事,本想出口取笑寻玉,但话到嘴边忽然想到拾得的话,又生生收了回来,心中竟有种异样的感觉。
几人说话间,已不觉过了桥。桥的这一头,依旧是商肆林立,人群摩肩接踵。淇心忽然不走了,原来她的目光被一个做糖人的小摊子吸引住了,正停下来呆呆地看着,那守摊的老人,一双粗糙而又厚实的大手,上下翻动着,不一会就做出一个小人来,比上次初到府阳城时看到的那些动物更栩栩如生。
正在此时,忽然远远地听到人群喧哗着,往更远的一处地方而去。”一定是有什么好玩的表演,我们也去吧!“百顺说着便往前走,若虚跟在他后面。淇心应承着,却并没有动。寻玉走了几步,回头见淇心拿着糖人还站在原处,忽然有些不放心,便逆着人流过来,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边走着边低头问道,”怎么了?“淇心刚才不知为何突然一阵颤栗,然后就动不了,此时才恍过神来,她低低说道,”没事了。”寻玉没有说话,却仍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放开。淇心脸上有些发烫,像是第一次偷偷去酒窖喝了酒,心扑通地跳着。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那个猫神面具仿佛散发了淡淡的光。
两人终于挤到了那热闹的源头,一个中年男子正一人独自耍着十几根火把。只见那些火把在空中高低参差,摆列出了百般形状。火枪上均是如假包换的真火,炽热的温度连在第三层的淇心都能感受得到。那中年男子赤着上身,腰间围着一块长布,头上扎了头巾,耍起枪来虎虎生风。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的叫好声。这样的戏法纵使灵力低微的人也能做到,但淇心仍学着人群不住地摇手喝彩。忽然间,男子又换戏法,十几根火把排成一个鸟的形状,向着围观人群而来。众人又惊呼,又害怕。只见那火鸟即将碰到人之际,男子吹了声口哨,那鸟竟然就掉转往回飞去。人群中又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
表演结束,围观的人慢慢散去。那男子派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徒儿,向各位姑姑爷爷讨个利是钱。却没曾想,看的人多,给的人却是少之又少。那男子还在用系腰上的毛巾擦汗,人就散得差不多了。只见百顺低头和旁边一个孩子说了什么,那孩子走了过去,将一锭银子放在了小徒儿拿的帽子里。那小徒儿大概也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钱,拿给师父看,师父一看之下,又惊又喜,向着人群拜了一拜。接着又拍了拍徒儿的头,“喜子,收拾东西,师父带你去吃面去。”
玉泉河边,很多小孩跑来跑去的在放水灯。这里民间传言如果小孩很淘气或者爱生病,大人只要在这一天做个水灯,把淘淘仙或是瘟瘟神的名单抄一遍,放在水灯里面随水流走,小孩就会变好了。于是每年到这一天,京城中的许多人家,或贫或富,都带着孩子来放水灯。百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和千依十岁前,我们家年年都要来放水灯。”几人想到这个画面,觉得再适合不过,大笑起来。
年轻人说说笑笑往城山而行,很快就到了半山腰。由于晚上压轴的点灯仪式在山上寺庙举行,早些上山可以占个好位置看点灯。有这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在少数,通往山上窄窄的石板路上挤满了人,长郅的百姓们携儿带女,扶持而行。
忽然间,旁边一阵惊呼尖叫声,然后马蹄声急急而来。只见几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马车,正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山上而去。山路本就狭窄,马车一冲,不少人急于闪避,已有几个弱小妇儒倒在地上。淇心气愤之极,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又是一招回心转意,前头的马膝头一软,跪倒在地,马车整个停在原地。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不少人把手上之物往车上砸,一时间乱成一团。
混乱之中,寻玉忽然不见了淇心,他定睛找去,似乎看到那大眼猴子的面具在远处一闪而过。他心下着急,奋力拨开人群想要往那个方向挤过去。可是人太多,他走得很慢,等他终于走到那里时,已经全然没有那大眼猴子的影踪了。山上的灯次第亮起来,在黝黑的山头上如同天空的点点流萤,可三人已经没有兴致观赏了。
第四十八章:贫女小秋
浙江南部有一座洛迦山,是中土人人皆知的佛教圣山。m.www.uu234.net离着洛迦山二三十里另有一座奇山,却鲜有人知。此山神秀不足,然则常年云雾如鬼如魅,山体得以羞藏其中不现真容,自有另一番奇景异象。世人于是唤之合虚山。
这一日薄暮时分,有两骑瘦驴自山道而来。驴上两人均是衣裾飘飘,清雅俊逸,年长些的那人背着一个长形的荒青色包袱,小的那位身量与年长那人相仿,然而胡须未生,脸如冠玉,让人猜他的年龄时不免要再减上两三岁。少年也背着一个包袱,却要小的多。这样如画般的人物,让人看了一眼便会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若要非说美中不足之处,那便是这周遭事物了。且不说这荒野之上,左右里既无精舍,亦无美婢,更无华车骏马。就连两人身下的这驴子,细细看去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虽将将粗洗过,然耳鼻毛发间仍可见积泥,那驴上坐鞍更是草席破铁草草打制而成。想来是农家做活的粗鄙牲口,临时被牵了来当坐骑。这两只倒霉儿如今在这崎岖山间颠簸,不免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那少年忽地开口,“亏得师父思虑周到,将我们那两匹骏马向那农家换了这驴子,丑是丑了些,总比在这污泞小道上步行自在多了。”他声音悦耳甜美,似还留了一分孩童之音。那年长男子唔了一声,没有说话,目光却盯着前方远处的云雾缭绕处。两人又向前骑了一会,少年又说道,“师父,徒儿有一事想不明白。”那男子问道,“何事?”
“自从进了浙江境内,所见尽是江南水草丰美之地,为何偏偏这合虚山方圆数里,尽是荒原乱石,寸草不生?还有这几个黑沉沉的深坑,一看便惹人发厌。”他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处大坑,驱着驴儿走过去了些。那年长男子也过去,和他并排停在那里。
平缓的地面在这里深陷了下去,张开了一个约莫三十丈宽的口子。坑里并非此间常见的红黄壤,而是黝黑如铁的粒状物,一眼望去并不见底。这已经是他们见到的第五个大坑了。那少年望向那深坑之内,既是好奇又是恐惧。
那年长男子怎会不知徒儿心思,他缓缓说道,“小菁,你是不是想要知道这些大坑的来历?”那少年转头看他,眼神中有期盼之意。男子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这小鬼好奇。其实这也并非说不得,只是这种种前因后果,讲起来怕是一天也说不完。再加上这事与我们两个凡人也无甚关联,不提也罢。如今你既想知道,便简略地说与你听吧。你可记得为师和你说过,修灵一界,又分为正邪两道。”
少年点点头,“师父说过,正派以庐隐为首,专门对付那些邪门歪道,祸害众生的坏人。”
“没错。正邪两派,其实同属灵界,不过修炼之术不同,功力并无绝对强弱之分。有些年代邪魔外道中出现强人,悟到修灵的捷径窍门,功力大盛之事也是有的。庐隐作为灵道正统,自然全力镇压,但并不是每次都能压制住敌人。你眼下所见,便是因数百年前那一场灵界正邪大战而生。那一战中庐隐全派近乎覆灭,整个神州大地进入了近百年的黑暗。邪教的灰衣术士肆意行走于世间,暴虐妄为,王道不兴。这些人为了增强自身力量,常随意施法练功,这些黑色窟窿便是他们留下的痕迹。”
他语气平淡,那少年听来却是握紧拳头,颇有愤怒之意。
男子笑了,“好个菁儿,我看你是简直恨不得抛下你恩师,奔去庐隐学艺了。”那少年也笑了,“那徒儿可不敢,徒儿要是去修灵,师父这大冉第一瑶琴,却要传了谁去。”男子轻轻哼了一声,“我倒稀罕吗?”少年怕再说下去师父不悦,便说道,“师父不稀罕,徒儿稀罕着呢。好了,咱们快些赶路吧,不然天黑前找不到地方投宿,这荒山野岭的,又挨着这些阴森可怖的大坑,真是可怕。”他本意是想催促着快点走,好让师父别再提拜师之事,可说到最后两句时,心中也不禁一阵寒意。
两人调转了方向,刚准备往前赶路。忽然少年一瞥之间,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那深坑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闪动,竟似在往上攀登。“师。。师父。”声音中已有恐惧之意。男子也看到了,他凝目注视了一会。那人也是敏捷,这一小会已到了坑口。只见她双手撑着边缘,轻轻巧巧地往上一跃,便到了两人面前,竟然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娃子。
那女娃子盯着他们,突然像男子发问道,“这位大先生,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这些坑是练功留下来的?”两人才知道刚才一番话,这女娃子在深坑中都给听了去。只见这女孩身形瘦小,皮肤有点发黄,五官挤在一处。身上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与她的身材相比太宽大了些,晃荡荡地挂在身上。此时衣服上更是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显是在那坑中攀爬之故。看两人打量她,女孩也不以为意,只是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男子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也不过是传说,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是真是假,也难说的紧。”
小女孩显然有些失望。男子问道,”小妹妹,我们师徒二人从北方来,要到这合虚山拜访个朋友。你家住这附近么,能否给我们带路找个住的地方?“听到拜访朋友几个字,女孩忽然现出了惊喜之色。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听她说道,“你们跟我走吧。”说着便一蹦一跳走在了两人前面。男子和少年面面相觑,微一迟疑,那女娃子竟然已走出了半里地,她走在这乱石横生的小路上,轻快得像一只小鸟。两人看四下里并无人烟,只得骑着驴子跟在那女孩身后。
再走了两三里路,前面见到一片林子。穿过了林子,又绕过一个池塘,面前出现了三间茅草屋。屋顶炊烟袅袅,看来有人在做饭。
那女孩本来蹦蹦跳跳地,这时却放慢了脚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步步地挨近那屋子。
忽然里面走出来一个庄稼汉子,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对着那小女孩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你这臭丫头,又给老子死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回家来,你当自己是大小姐,有一群人等着伺候你吗?哼,也不去照照自己长啥样,连给人家小姐拿鞋也没你的份,还整日里做什么春秋大梦,不给你来一顿棒子都不行。”只见那汉子抡起一个柴火棍,追着那女孩要打。
两人在后面,不由得有些尴尬。看来小女孩好心把他们领回家,确没想到她老子是这样一个暴躁汉子,竟然对一个小女孩棍棒相加。想去制止,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一时间好生犹豫。
年长那位男子向前几步,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这位大哥。。”
此时左手边的屋子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妇人,也是农家打扮,身上却干净齐整。她看了一眼,柔声问道,“小秋,你又去那天坑找石头了?”原来这女孩叫小秋,只见她挨近那妇人身旁,叫了声娘。那汉子还在骂骂咧咧的,那农妇却忽然看向二人,眼神中大有疑惑,“这两位客人是?”
还没等他们开口,那汉子就嚷着道,“什么客人,多半是走错了道,我去打发了就是。”那女孩却说道,“娘,这两位客人,是要去山上拜访那位奇怪公子的,看来拾得哥哥回来了。”那汉子喝道,“什么拾得哥哥,难听死了,你一个送菜的小丫头,整日价不好好挑水种菜,喂这两头大白猪,老是惦记这两个公子哥作甚!”那女孩有母亲在旁,分辩道,“拾得哥哥说了,他不是什么公子哥,他自己就是伺候那奇怪公子的。”汉子道,“还敢犟嘴!”作势又要打。
两人听得这家人的言语,那年轻的倒也罢了,那年纪大的脸上却有诧异之色。“小妹妹,你,你怎生知道我二人来合虚山,就是是去拜访那位乐。。额。。那位公子的?”这下倒是三个人齐刷刷看向他,却是那汉子先开口,“这山上除了这位公子和他那个贼徒儿,就只剩我老汉一家了。你若不是去找那人,难不成是来看我老汉的。”他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你们多半要扑个空,这个公子带着他那小徒儿不知上哪儿云游,已经快一年没在这山上住咯。”
那男子一惊,他七日前刚收到请帖,清楚无误便是那人所发,如何作得假。可这庄稼汉说他不在山上,又并不像说谎,一时间心里翻过无数想法。是了,也许是这庄稼汉搞不清状况,还是先住下,明日再上山查看情况。盘算已定,他从怀中摸出二两银子,“这位大哥,今天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在此盘桓一宿,待得明天再上山查看情况。不知意下如何?”
那汉子见了银子,喜不胜收,喃喃地道,“这又有何难,这又有何难。。”立刻收在怀里,那妇人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汉子立即吩咐他那婆娘去厨房里多做几个菜,又见小秋还愣在原地,骂道,“那两头畜生哼哼唧唧半天了,还不快去喂。再把那水缸满上,把柴也劈了,不然晚上别想有你的饭。”小秋应了,自去挑水砍柴。别看她身子瘦瘦小小的,干起这些粗活来却是十分麻利,显是平日里经常干活的缘故。那汉子领着两人入得厅中,只见这农家甚是贫寒,除了屋角放的几件农具,一张渔网之外,就只剩得破桌椅几张。少年有些犹疑,见师父过去坐了,才也去坐下休息。
师徒俩连日奔波,晚上用过饭便早早睡下了。刚睡下不久,听得旁边屋子鼾声大作,隔着薄薄的土墙,居然到了两人耳中威力丝毫不减。那少年还好,毕竟年轻,那男子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想到今日那汉子说的话,难道自己师徒奔波一场,却是空欢喜,要扫兴而归?却又想到,古人雅士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吾辈伺弄丝竹之人,何不效仿古人。
忽然听得旁边屋子有人在轻声说话,“娘,娘,你睡了吗?”却是小秋。那妇人唔了一声,小秋说道,“娘,我今日在那天坑里面,又找到两块会发光的石头。”“你这孩子,以后莫要再去那里了,惹得你爹爹生气,又要打骂你。”“娘,我也想去学灵力修炼之术,像那位奇怪公子一样飞来飞去,这样就不用被村子里那些恶霸欺负,咱们就可以搬回去住了。”听得长长一声叹息,“傻孩子,你怎么也开始像你姐姐那样满脑子要成仙成道,非要高人一等。也不想像我们这种乡下人家,哪有这等福业,以后莫得再提。过几年等你大了,爹娘给你寻个近点的老实人家。”过了一阵,没听得那小秋再说话,像是已经睡着了。
第四十九章:仙乐世家
第二日一大早,两位客人便辞别了那农家,向山上而去。顶 点 X 23 U S小秋出来送客,换了身衣裳,仍是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她恋恋不舍地看着两人离开,只那脾气暴躁的汉子在旁,却不敢多送。
师徒二人沿着那农家指点的小路走了不远,就听到溪水潺潺之声,从这里即有路可以上行。爬了一柱香的功夫,两人均已喘气连连。那少年虽然年纪小,却是娇养的体质,扶着旁边一块石头大口呼气。“师父,这座山怎地如此陡峭,比起咱们京郊的凤凰山,可要难爬多了。”男子笑了笑,“山若不高,如何能吸引得仙人来此?”“师父,昨天那农夫说那位公子已经久不在此居住,不知是真是假。”男子沉吟片刻,“确实是乐正家的帖子,错不得。只是听闻这一代乐正家的箜公子,行事放浪,常有大出人意料之处。自从他成为乐正家的传人,这数乐大典就再也没开过。我曾两度去拜访在京城的乐正家旁支,提起这位家主都是摇头,却也不敢说什么。为师却没想到这个月会收到请帖,邀请我到这合虚山中参加数乐大典。”两人说着话,又攀着山石杂树向上走去。
“那么连师父也没有见过这位箜公子吗?”那男子正侧身通过两块大石头之间的缝隙,摇了摇头,“我只是与这位公子的先人有着一面之缘,说来也是一桩奇巧。”那少年一听,忙问,“如何?”“为师在进入乐府当乐师之前,曾经在江湖上卖艺为生,无非是混个饭吃,什么三教九流的地方都去得。有一日,我在京城一家有名的青楼里弹琴,忽然听得房间里有人拍了三下掌,说道“不错,不错。”我好生奇怪,但也不敢走近询问。再过得两日,我又到那家青楼弹琴,弹着弹着,忽然有另一架瑶琴音起,声色与一般瑶琴大不同。那琴音起起落落,竟似要与我相斗琴艺。我那时年轻气盛,自视甚高,哪里甘心落败,便使出全身之力与之大斗一场,弹了大半个时辰,我感觉已经渐渐不支。这时里面那房间走出来一个气呼呼的老头,说道“你这人很是不错,小老儿和人比琴,还没有能支撑这么久的。今日再和你比下去,我旁边的这位美女该不乐意了。咱们约个时间,下次再来比过。””
那少年插嘴道,“那老头便是这位公子的爷爷么?”“正是。我后来才知道,他便是这乐正家第五十九代传人,我要事先知道,倒也不敢和他比琴了。”少年笑道,“那老头并未能胜得师父,可见这乐正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男子道,“这你就错了,那日老先生和我比琴,并未用到乐器,是以让我大大占了上风。”少年大惊,“不用乐器?那用的是什么?”“是空气。空气鸣奏之术,用灵力拨动空气而发出类似乐器的声音,这是乐正家的不传绝技。”少年惊呼一声,“原来世间竟有如此绝学,我们平日在乐府中埋头钻研曲艺,却也是井底之蛙了。”男子不然,“灵界的法术,说到底还是为了增强灵力,曲音不过是附加之物,灵力这一层,却与我们无甚关系。”
又走了半日,师徒二人体力不支,只得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坐下休息。忽然那男子微微凝神,“小菁,你听。”少年也侧耳倾听,“好像有奏乐之声。”男子说道,“走,看看去。”两人循声而去,下了山路,在茂密的灌木之间穿行,荆棘把衣裳撕出了好几个口子,但男子和少年都似着魔一般毫不在意,不断地用手拨开长草向前。穿过密林,那奏乐之声愈发清楚,然而横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架天梯!两边并无可扶手的物事,稍一不慎便跌入这悬崖之中。男子仍是毫不在意,只解下背上包袱抱在手中,目视前方一步步走了过去。少年便也学着师父的样子,走了过去。
过得那险处,那乐声已如在耳边。爬过一个陡坡后,师徒二人不由得目瞪口呆,站立原地。前方是一处断崖,而崖下深潭之中,一根青青竹引了水出来,下面又有数根竹子将水分作各处,最后落在下面的石阵之上,竟便成了两人刚才所听到的奏乐之声。师徒都是喜爱音律之人,伫立半晌,听得也是醉了。
那男子忽然盘腿坐下,解开手中包袱,取出瑶琴来。轻轻调了几下音,便即和着那流水击石之音,抚起琴来。只听那琴音初时低低而入,间或短句相合,颇有试探磨合之意。渐渐地音调转高,与那水击之乐相互激荡,形成相竞之意,宛如两个美人在桥中相过,又频频回首,大千世界,朵朵花开。之后琴声又若隐若现,退至水击乐之后,轻柔地将和着,好一派流水淌淌,诗情画意的风光。忽然,乐音一转,两边乐声此起彼伏,逐渐加快,融合在了一起,已分不出是哪一种声音。最后,瑶琴两三声散音,结束了合奏,然而水声之中仍似幽幽余音,许久未停。
那少年鼓起掌来,“太妙了,师父这一曲合奏,简直是天外之音,徒儿得闻便觉不枉此生了。”他看到师父看着前面,表情有些奇怪,问道“师父,你怎么了?”男子指着前面一处问,“小菁,刚才你有看到这里有扇门吗?”少年一看之下也是一惊,“这。。这。。我记得我们刚才上来的时候,这里并没有门啊。”那深潭之旁稀稀疏疏几棵矮树,树旁忽然出现了一扇破旧的木门,旁边还隐约看到篱笆围墙。那门褪了原本的颜色,如树皮般的灰白,在那绿树旁格外明显,这如何也不会漏看了,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此时两人又想到了那农家说的,这山上除了他们,就只有这位公子一户,大惊之下又是一喜,携了手往那门走去。刚要到门前,那男子身形一晃,竟直直地飞了出去。小菁想去拉住师父,也是不及,再得片刻,自己也腾空飞了出去。
只听得一个粗嗓门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门老弟,没想到这乐正家的公子,竟然全然不会武功,一下子就给你老哥我擒住了,可不枉费咱们在此候了这么几日。”却有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先别急,还是先问问他们,到底是不是乐正家的人。”那粗嗓子不耐烦地说道,“这哪里还有假,咱不是打听到这乐正家的公子就带着徒儿住在这里,这人就带着位俊美的小徒儿,又能解开这障眼符,不是他还会是谁?”那细嗓子答道,“闻世兄说的不错,咱们这就让他们带路吧。”
男子后背着地,摔得实在不轻,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听得那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竟似把他当成了乐正家的公子,心下着急,也顾不得起身,朗声说道,“在下大冉乐府乐师楚换川和愚徒姚菁,见过两位道爷。”那姓门的尖声说道,“闻世兄,原来他们并不是那乐正公子,咱们倒是抓错人了。“边说着已经走到了师徒俩的面前,瞪着一双小眼睛看着他们。另一人也跟了过来,两人均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做了文士打扮,脸色略微苍白,外表甚是文弱。
楚换川却知道修灵一道中只有走上邪路之人,才会因为时常以血为媒修炼,所以会脸色苍白,心下只盼这两人信了自己的话,放了自己和小菁才好。听得那闻的人说道,”“唉,这么说咱俩又是空欢喜一场,罢了罢了,这就把他们扔下悬崖去吧。”楚换川大急,”这位大哥,咱们初次见面,无冤无仇,我们师徒又非修灵之人,你又如何要。。要对我们这样。“那姓闻的人却没理他,对同伴说道,”不对,咱们刚才不是分析了半日,说这位公子一定就是那乐正家的公子吗,怎得给他花言巧语了两句就信了呢?“那姓门的又附和道,“也对,听说那乐正家的公子行事经常出人意料,伪装成一个毫无功力的人也是有的,还好刚才闻师兄一出手时就点了他们的穴道,如今给他们点苦头,看招是不招?”说话间,楚换川忽然感觉胸前一阵剧痛,差点晕了过去。那少年见师父模样,挨过去查看,对着那两人忿忿地道,“你们是什么强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师父都告诉你们了,我们只是两个凡人,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公子。若非如此,那乐正公子功力如此高强,我们两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着了你的道。”
那姓闻的捋了捋胡子,“看来真的不是了。。那这就送你们下去陪那些猿猴吧。”说着右手一伸,就要施法。那姓门忽然跳起挡在前面,“慢着!闻世兄请容小弟一言,不管这两个人是谁,总之他们轻轻巧巧就解了咱兄弟没能解开的咒印,一会要到里面寻那些宝器,说不定这两人还能派上些用场。”这姓闻的一听觉着有道理,于是两人各从地上拎起一人,便往那破木门走去。
第五十章:内忧外患
旋转舒展,高邀低送,一个又一个的动作衔接得行云流水,而手中的水寒剑,更是如通性灵。一曲水寒舞毕已是衣衫微湿,正待如平日般收剑入鞘,不知为何忽然一个反手,剑高高挑起,打破了那将收之势,下一招间,便将这剑继续舞了下去。
只是,出手快了许多。一时间,只见剑影,不辨剑身;只见人形,不辨来去。舞剑的人已慢慢和剑融为了一体。
然而剑再快,也快不过那些不断闪现的回忆。
剑尖追不上的快马消失成远方的小点,梅里雪山在剑下碎成飞雪,然而那尖顶仍然高高耸立;马儿奔跑着走过一个又一个白雪的山坡,每一次剑尖只差一点就能碰到,可那匹奚族最为出色的名驹永远是一剑之遥。越来越快,越来越痛。那个悬崖闪现在了眼前,那峭壁上开得无比美丽,正是那朵千年雪莲。她拼尽全力,想要一剑刺向它;不中,又是一剑。无数剑影从各个方向分刺过去,那纯白无暇的雪莲在这狂风骤雨的中心依旧完好无损,带着一抹淡淡的嘲笑。突然鲜血从叶瓣间迸出,片片红色花瓣在雪地上展开,簇拥着那朵白色雪莲,竟变成了绝世罕见的双色雪莲。
墨心握着剑倒在地上,筋疲力尽。双色莲出,大凶厄生;双色莲出,大凶厄生。三岁开始就会背诵的族语,果不欺我。然而这本该由我承担的凶厄,为何又给他人担了去,为何自己又虚活了这些年。一时间,了无生念。她闭上双眼,彷佛漂浮在大而无边的湖上,思绪也随流水散去,脑中空澄无物。
忽然间,一阵寒意自剑身传来,心口剧烈一颤。接着,透骨寒气从心头开始,一圈圈地扩散身体四肢,渐渐地感受不到四周经脉。
灵力冰封,这是练水寒剑最大的危险。墨心右手动了动,想要撒开那柄剑,没有成功。待得要试第二下,心下一跌。我这又是何苦,何不就今日偿了这命债,也不会再日日夜夜煎熬痛苦。心念至此,便不再挣扎。
寒意源源不断地从心口传到各处,连意识也笼罩了一层寒霜。骑马少年在面前潇洒转身,“恩大小姐,今日又想比试什么?”脸仍旧一样模糊不清。不,不比试什么,胜负输赢,抵不过一纸真心。红尘潇洒,换作梦魇连连。
“姐姐,姐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淇儿吗。。她怎么又变回了六七岁的年纪,圆圆的小手摇着自己的手。“姐姐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淇儿帮你捂捂吧。”那个不字还没说出口,那暖呼呼的小脸就贴了上来。一股细细的暖流忽然游走全身。
当的一声,剑掉落在了地面上。
五台丘陵前。
一个白色的身影,轻轻落下地来,并不停留,直往迷宫林而去。
“师妹且留步。”出声之人话音未落,也已到了身后。那先前一人转过身来,肤白胜雪,嗔目如星。“是师父让你来拦我的么?”
庐隐三弟子徐枫向前两步,将手中之物递到她手中。那是一柄青蓝宝剑,剑身乃古老的太湖青铜所铸,泛着幽幽湖光,剑柄上用太湖原石雕刻了两圈内嵌的水纹,正是灵界剑谱上排名第二的水寒剑。
那白衣女子正是墨心。她犹疑不决地看着徐枫。“师妹走得匆忙,怕是把自己的随身宝剑也落下了。”墨心叹了口气,“我不顾师命擅自离谷,怎可还带走这件师门宝物。”“师父说这宝剑既给了师妹,便是你的个人之物。”“师父,师父他不怪我么?”
徐枫摇了摇头,却又加了一句,“墨心,你怎么会觉得师父会不顾淇心的安危呢,他让我们留在谷中练习灵阵,一定是有他的用意。”
墨心抬头望天,傲然说道,“我相信师父是在意淇儿生死的,只是师父作为一代灵尊,自然有更多要考虑的事情。我却不一样,淇儿与我心意相连,哪怕是相隔千里仍牵系于我,我如何能够放她在那些恶人手中受苦。”
徐枫见说不动她,想到师父嘱咐,拱了拱手,“师妹万事小心保重。”便即要离去。
“三师兄。”墨心忽然叫住他,“灵阵之事,你们准备怎么办?”徐枫苦笑,“我也不知道。”
“我救了淇儿,便尽快回来。”她双足一点,已奔入那迷宫林中。
“你回来了。”
于礼盘腿坐在天清殿的高台之上,闭目养神。他这些日子除了有时回云守居中休息几个时辰,大部分时候都呆在这里。徐枫走到师父身前,行了礼,方才说道,
“墨心师妹接了剑,离开了山谷。”
于礼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他看徐枫脸上颇有担忧焦虑之色,说道,“枫儿,你是不是想问师父为何没有拦住墨心,而是让她离开?”
“徒儿知道师父不愿意勉强,只是,没有了墨心师妹,这四合阵还能否练下去了。。”徐枫的声音中充满了深深担忧。这几个月来庐隐门下弟子一同在练这四合阵,旨在对抗强敌,却没想到墨心在这时离去。
“灵力修炼一事,本来就勉强不来。心念已动,就再难有转机。即使为师今日将墨心留下来,她的心终究也不在这阵法上了。罢了,四合阵中水寒之力不可少;可你忘了,我们还有莫问在。”
徐枫脱口而出,“可这四合阵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于礼脸色微变,“你也看出来了?”
“莫师弟御水寒一道已经快二十年,但不知何故这几年墨心师妹的水寒大为进益,却已远在莫师兄之上了。我也是这次一同练阵才觉察了出来,我想莫师弟应该比我更早一些就知道了。”
徐枫所说的影响,于礼如何不知。这四合阵是他闭关三个月想出来的阵法,巧妙地运用了门中阳元,土遁,水寒和卷叶四种原力,他与另外六名弟子同时守住精妙方位,使这几种灵力相互激荡协作,形成既强大又灵活的聚力。他之前也看出来墨心与莫问功力的高低,才会不动声色地让墨心守水寒主位。如今这阵法若再要按现在的练法,确实是练不下去了。他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计策,只得说道,“灵力修炼一事,本就会受到天分和机缘的影响,这也是正常。至于四合阵,为师最近会将阵法做一些调整,你先去通知大家各自练功,这几日不用上天清殿来了。”
徐枫答应了下来,却还没离开。于礼看着他,知道他必定还有话讲。果然,徐枫开口道,“其实师父为何不和大家言明,淇儿并无性命危险。这样也可以打消大家的顾虑,这次的事情,二师兄虽然没有像墨心师妹那样出口质问,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是在意的。此事不挑明,始终是大家的隐忧。”
于礼苦笑着,脸上的皱纹又添了几道,“枫儿,你是最懂得我的,这些事情也都猜到了七七八八。只是有一件事你没有完全说对,对于淇儿的事,墨心说得没错。我虽推断离殇门因为幻天镜的缘故,会对她有所顾忌,却并没有必然的把握。从这点上来说,墨心说的并没有错。“
徐枫吃惊不小,”这。。“
于礼长呼一口气,”我们要走的路,也并不比淇儿安全。庐隐以守护天地清宁为首任,如今形势已十分危险。离殇门不仅在短短几年里死灰复燃,还得到了宫中势力的支持,大肆摄取无辜百姓的元神,炼化神兽;而这边天地灵脉却在急速消怠。此消彼长,时机只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我苦思这阵法,便是希望尽早能凝聚全派之力,与离殇门一战。此时去救淇心,不过是以险易险。然而这些话却对墨心和褚石说不得,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关心则乱吧。”
于礼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徐枫在旁,久久不能言,今日的谈话,对他实是大为震撼。
告辞之前,于礼忽然问道,“最近谷外可有什么动静么?”
徐枫想了想,“倒有一桩的颇为奇怪之雅事,负责看守上古礼乐的乐正家箜公子,忽然传讯灵界,要召开停了多年的数乐大典,各路奇人异士都得到通知,纷纷赶往合虚山,要参加这数乐大典。庐隐也收到了邀请,我已经回信给乐正家,说最近谷中事物繁忙,不便参加。”
于礼唔了一声,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忽然说道,“让一凡去看看吧。”
第五十一章:曲终楼
黑暗之中,姚菁听得外面有人喊话,便睁开眼睛。m.www.uu234.net借着屋外洒进来的月光,看到旁边师父也目光灼灼,两人不约而同地心中一喜,莫非是有救兵前来?
思念及此,只见门口闪现了一道亮光,几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每人手中都擎着碗口大小的珍珠,正发出莹白圆润的光茫,笼罩了身周。姚菁扭动身体,刚想出声呼救,忽听得到那姓门的大声问道,“请问几位是灵界的同道么?可否施以援手,帮在下和兄长解开穴道。”那伙人听到,咦了一声,便朝他们所躺之处走了过来。那珍珠灯虽不大,此时四盏同时照了过来,将姚菁师徒和那门闻二人照得清清楚楚。
姚菁此时也得以看清那几人形貌。只见他们一行五人,均戴高帽,身披白色镶宽金边的披风,穿着打扮颇为奇特。只听当中一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他说话甚是生硬别扭。姚菁前年曾随师父去广东采风,听出来他说的是粤南口音。那姓门的也听了出来,只听他语气恭敬地说道,“这几位兄台,莫非是南海海蜃帮门下么?我们二人是苏州虎丘师会的两名弟子,不慎被点中周身穴道,望海蜃帮的高人能相助解开,感激不尽。”
姚菁听他说道什么南海海蜃帮,也不知是何来头,只是看那五人的披风之上,确实用金线绣了滔滔波浪,中起亭台楼阁。听说南海一带航海繁荣,船只川流不息,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这个什么海蜃帮。
那五人也不答话,只叽里咕噜地讨论了一番,其中一人显是不耐烦,擎着那珍珠灯跃身而起。只看到他身子平平地在屋中上下穿梭来去,那白色披风被珍珠照亮,显得身影极为灵动飘逸,彷佛鱼儿在水中遨游一般。姚菁看呆了,一时间也忘了身处险地。突然,那身影落在了那二层平台之上。姚菁叫了声“不好”,却听那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剩下几人也纵身飞了过去。那门闻二人大喊,“几位兄台,那些东西碰不得,碰不。。”话还没说完,那五人中一人回头就是一招,姚菁他们几人就一前一后像波浪一样飞出了屋子,摔在门槛外。
姚菁身子刚落地,就听到里面哎呀哟的叫声,接着是连续重物落地的声音。显是刚才那几人也着了道,只听得他们在里面叽里咕噜地骂将起来,姚菁望了师父一眼,两人均是苦笑。
几个时辰之前,姚菁和师父被那门闻二人拎着走进了那破木门。那木门小小一扇,又破又旧,没想到一进来里面却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中地面用碎白石铺成,一条木栈道蜿蜒穿过院子,尽头是一处半旧朱红大门,大门旁边木牌上写着两个字,分明便是“乐正”。姚菁感到挟着自己的那人动了一下,接着便听到,“门老弟,这,这真的便是那乐正家的宅子。。”另一人答道,“假不了。”姚菁忽然感觉一松,自己直直掉在了地上,那姓闻的人上前敲了敲门环,朗声说道,“在下兄弟二人,慕名前来拜访乐正公子。”他说完后,便远远地站了开去。许久不见应答,那人一掌推出,只击向那木门。只听得呼呼风声,那院子中的白色碎石被这劲风扬起,化成满天石雨,然而这木门却纹丝不动。
忽然间,隐隐有吹奏之声传来。几人四下看去,不见人影。楚换川盯着那木门,忽然喊道,“千管木笛!”那姓闻的奔过去,耳朵凑在门上听了半晌,“门老弟,你也来听,这木门确实有些邪门。”忙转向楚换川问道,“木门还会发声,这是何故?”楚换川没有理他,却对姚菁说道,“这乐器本以为已在这世上消失了,没想到乐正家居然还藏有一件。小菁你听这音色,比之一般木笛如何?”姚菁听了一会,说道,“初时还有些相似,越到后面越觉得大有不同,这声音之中的力度和浑厚,是一般木笛无法吹奏出来的。”楚换川说道,“没错,这就是这千管木笛的精妙之处,这里面有许多不同的木管组成,其长短,厚度和粗细均不同,在气息吹动时便可形成更张弛有度的乐音,很好弥补了一般笛子孤薄低哀的不足。”两人坐在地上,品评音乐,完全不理门闻二人。
那姓门的走过去,对着楚换川说道,“你,快弹个什么曲子,把这道符印给解了。”他早已看出来,乐正家的宅子里外封的这些符印都是用乐音写成的,所以也只有同样的方法才能解开。楚换川把头转向一旁,却不理他。那姓门的哼了一声,反手就给了姚菁一掌,姚菁只觉肺腑剧痛,忍不住啊一声叫了出来。楚换川怒道,“你做什么?”那姓门的冷冷的道,“不做什么,就看看你还要不要这乖徒儿。”姚菁出声道,“师父,徒儿没事。”声音已不住地颤抖。楚换川将他抚养长大,情同父子,这一刻如何还能忍得,长叹一声,“两个混账,还不解开我的穴道。”
那二人也不生气,姓闻的随手就将他的穴道解开了。楚换川整了整衣裳,将瑶琴斜抱于胸前,眯着眼听了好一会。那姓闻的刚说,“哎,你怎么。。”此时铿锵有力的琴声突然切入,那千管木笛声竟弱了下来,而后复起;笛声起时琴声弱,反之亦然。几番下来之后,琴转舒缓,而笛声也变得悠远,又慢慢地合在一起,轻声细语直到几乎消声。笛声忽起一个高音,像一个快睡着的人被惊醒,紧接着是连绵不绝变化越来越快的起床气,而琴声却无比耐心却一步不落地紧随其后,在快速切换的对话中渐渐琴声的柔美占了优,那笛声中的戾气渐渐弱了下来。
里面是个两进宅子,院中的草木多已凋零,房中家具上积了一层灰,看来很久没有人居住了。门闻两人在各个房间中细细找了一遍,除了书籍古玩,别无一物。就在此时,姓门的眼尖,看到后院的月门。从月门出去,是个花木深幽的庭院,而庭院最远角,便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屋子。
刚才那海蜃帮弟子也被封印之后,门闻两人见无人来救,便互相埋怨起来。姚菁懒得听他们言语,便呆呆看那屋子上的横匾,此时月光刚好照在上面,“曲终楼”三个字看得清清楚楚。“曲终楼”,难道说世人来了此地,便觉世上终是无曲可弹了么?两边是一幅短联,写着“一弹新月白,数行暮山青”,姚菁反复念了几遍,觉得甚是雅致。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晃过那幅对联,接着又是一个。悄无声息地,这两个人影便已站在了屋前,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他们显是已经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几人,那女的出声道,“师兄,这里有人,像是被封了穴道。”两人站在屋前犹疑不定,不知屋中是否有埋伏。
那姓门的眼见来人,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忙在旁说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进,即使进了,也千万不要碰二层平台上的乐器。”那女子斜眼一瞥,忽然向旁边的男子使了眼色,一手抓起一人,飞身进屋;那男子也学她的样子,抓起姚菁师徒二人,飞身进得屋中。黑暗中,只见那女子晃了晃了手中的物事,忽然那物一点点亮了起来,竟是一根玉箫。那玉箫浑身透出亮光,越来越亮,竟照亮了半个屋子。
两人停顿了一下见并无危险,并不理会地上海蜃帮那几人,仍是一人带俩,一瞬间便到了那平台上跃去。姚菁看着师父,哭笑不得,心想今天我们师徒俩也真够背的,一直当尸体一样拎来拎去。
这二层平台上仍和刚才上来时一般无二,数十件形状各异的乐器放在高高低低的木桩之上,那男女两人看到这些乐器,眼神闪闪发光。姚菁一看之下就想到刚才那门闻二人,也是一见到这些乐器像丢了魂一样,恨不得一手一个抱在怀里,却没想手还没碰到就触发了不知什么机关,害得四个人齐齐被震下平台,动弹不得。看这些人的样子都不像是喜爱音律之人,竟不知这些乐器里面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让他们一见之下就如此发狂。
那女子刚才听了那姓门的话,此刻也不敢去拿这些乐器。那男子突然叫了声,“师妹,你来看。”两人奔到一个高木桩前,女子失声叫了起来,“这便是那件筚篥,连那磨掉的地方都一样。“女子的声音中已是不住地颤抖,”我们今日若能取得这件宝物,以后便是师父,我们也不再怕他。“她说完这话,飞快地看了那男子一眼,眼中净是柔情蜜意。忽然那男子也从怀中取出一管玉箫,两人将萧放在嘴边,竟一同吹奏起来,曲调十分地轻柔动听。
更奇特的是,那玉箫之中,竟然发出了一道绿色柔光,片片透明般的绿叶夹杂在那光束之中,飞向了木桩上的筚篥,将它层层环绕了起来。门闻二人同时出声道,”独叶门。“那男女二人也不在意,仍是继续吹箫,眼见那筚篥被绿光包裹,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木桩。突然间,数十道光从周遭乐器之中射出,都落在那筚篥身上,竟似要将它重新拉回木桩。男女对看了一眼,忽然曲调转高,那绿色光束越发明亮,源源不断发出,一时间,那筚篥悬在空中,不再动了。
过了许久,箫音一直不断,但渐渐地有杂乱之意,柔和的调子中已不时夹杂几个刺耳的音。姚菁看师父,已是不住地摇头。
第五十二章:为美人故
曲终楼的一角被朝阳照亮,阳光又紧接着透过花窗,投在二层的平台之上。m.www.uu234.net那块不过尺许的横匾,上面用清丽匀称的小篆写着:栖乐台。上面高高低低的木桩,每个木桩上都放着一件乐器,晨间的阳光在这些乐器周围形成若有若无的光圈,与那青铜的大气,昆石的拙朴,檀木的沉稳,鹿角的莹泽糅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这些乐器世人能识得的,不过寥寥;听过其音者,更是非仙即道了。
寂静的庭院之中,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咦,公子师父,似乎已经有心急的客人先到了,我们岂不失了迎接的礼数?”那人说笑间,语气甚是俏皮,正是不久前一直跟在淇心身旁的小拾得。
仅一句话间,声音似已到了眼前。姚菁睁开眼,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复又睁开,只见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背影,身边是个少年。他们正看着昨晚吹玉萧的一男一女,少年俯下身去查看,“似乎是心力枯竭而死的。”那男子瞄了一眼两人手上的萧,轻轻哼了一声,“不自量力。”少年叫道,“这边还有几个人,活着的。”那男子向这边走来,他的一袭白衣边缘闪着灵动的光点,眉目却是孤傲不羁。姚菁竟自心头一热,这个人,我莫非在哪里见过么?
那男子环视了一圈,径直走到姚菁师徒身旁,“是你解开了我的两道封印么?”却是对楚换川说的。楚换川点了点头,“在下大冉乐府楚换川,曾与公子祖辈有缘结识。今日见面,实在太过唐突。在下解第一道印本是无意,却为小人所胁迫,助他解开了第二道,实在是很对公子不起。”那男子却一手轻轻将他托起,“这几个小人物,却也奈何不了我的乐龄封。”楚换川只觉身子一热,全身已能活动,心下一喜,“多谢箜公子。烦请将我家小徒儿身上的穴道也解开了吧。”
那少年问道,“公子,剩下这两位师爷和那楼下的五只大海怪解不解呢?”那公子沉吟片刻,“远来是客,总不能现在就赶他们下山。不过这几人手长脚长的,别一会碰倒了什么东西,影响了本公子奏乐的雅兴,不如就让他们这样老老实实地呆着吧。”那少年得令,合掌一分,说道,“起”,将两人平平送到了楼下。那门闻二人小声咒骂着,那少年轻喝一声,“请坐!”,只听咚咚两声,那二人坐在了之前那五名海蜃帮弟子身上,几人同时哎哟喂地叫个不停。少年看了看那两具尸体,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又用同样的手法将他们送了下去,只听得又是咚咚两声。
楚换川轻声说道,“菁儿你听出来了吗?“他见姚菁茫然,接口说道,”这些人高矮胖瘦不同,可落地声音轻重缓急竟分毫不差,这少年在音律和灵力上的造诣着实不凡。”姚菁恩地一声,目光却没有离开过箜公子,他这几日中遇到诸多生平从未遇见之事,都与这位公子有关。他也曾在心中猜想过他的容貌,今日得见,方觉那些猜想都不实,只觉平生所遇之人,无一人似他这般一举一动都牵动心弦。
忽然间,外面响起了千管木笛悠扬的乐声。那少年拍了拍脑袋,“公子,这会真的有客人到了。”那箜公子眉头一皱,“你去应付他们吧,我最不耐烦这些事了。”他转身向姚菁师徒说了声,“失陪。”人就已经飘了出去。少年在后面喂了几声,他也没有回头。
姚菁望着那花窗,惘然若失。待得他回过神来,那少年已在前前后后地迎接客人了。“师父,这位少年莫非便是小秋口中的拾得哥哥么?”楚换川道,“我想应该便是,听说这位箜公子不喜与人来往,平生就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便是这位少年了。”“他,他为何只收一个。。”“这就不知了,也许是这位公子为人不羁,不喜教导徒儿吧。”
不到一早上,曲终楼中已陆续坐了大半。姚菁见这些人都步履轻盈,服饰打扮也多与常人不同,知他们都是灵界中人,他坐在这些人之中,想到他们能与箜公子相交,心中无比羡慕。
门口一阵喧哗之声,只见一名青衣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名弟子。那老者须发皆白,目光中有威慑之意。他在楼中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拾得身上,说道,“在下太白山独叶门刘季松,有两名不才弟子先行一步前来府上拜访,请问他们现在在何处?”拾得吓了一大跳,他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忙指着那边躺着的门闻二人,“请问那边二位,可是前辈要找的弟子么?他们,呃,他们很好,只是穴道那个。。”他话没说完,那青衣老者身影晃动,已到了那两具尸体身前。拾得暗叫了声不好。
果然那老者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相传乐正家在灵界不偏不倚,这次我太白独叶门两名弟子惨死于此,不知府上要作何解释?”他这话一问出,众人都是心头一惊。
要知修灵一道中除了庐隐和离殇门这样的大门派,其余不过小打小闹,机缘合适的便聚在一处修炼,大家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和平共处。这老者身为一派掌门如此发问,颇有种来势汹汹的意头。
拾得自然知道这两人因何而死,他正自斟酌如何回答,却听得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这两人是自己想要取那筚篥,却功力不敌而死的,和乐正公子并无半点关系。”正是楚乐师所带的那个俊美弟子。那老者已有怒意,“你这嘴上无毛的少年,休得在此胡说八道。我太白独叶门自成一派,何以要去贪别人的什么金筚篥银筚篥的。”
姚菁涨得脸也红了,一时不知要如何辩解。
人群中忽然转出来一个年轻男子,脸庞微圆,笑容可掬,“刘掌门自然看不上,不过听说-”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说道,“数年前独叶门就曾向乐正家借过这元母筚篥,迟迟不愿归还,此事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你们想要把这灵物揽入怀中,却也是人之常情了。”
刘掌门脸色大变,“这位小弟说笑了,却不知是何方高人,可否见教?”那圆脸男子摇摇脑袋,“在下不过一微不足道的散人,听得这里有仙乐洗耳,便来一听。宝物什么的,我岂敢有非分之想。“那老者脸色铁青,却不再言语。
见危机暂时解除,拾得默默地在心里给这人喝彩。只是这男子是谁,他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宾客名录,忽然间闪过一个名字,是了,一定是他。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连绵而急促的钟声响起,人群中有人低呼,“箜公子来了。”瞬间,数十人的曲终楼里居然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正襟危坐。要知这数乐大典,便是由每一代乐正家的传人用能载入灵物明鉴的乐器奏乐。无论功力如何,听过之后都会对灵力修炼有所增益,是以修灵中人对此都十分看重。
“哎,奇怪公子,你要带我去哪里啊。”竟然是个女童的声音,姚菁和师父对望了一眼,是小秋。再看那栖乐台时,已多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声音,只是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是别人也罢了,偏偏小秋还是穿着那身过于宽大的衣裳,皮肤黄黄的,眼睛不敢看人。众人惊异的神色中,乐正箜轻轻把这个农家女孩放下,“去吧,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玩,玩开心了再叫拾得教你练功。”那女孩一听练功两个字,忙不迭地点头,做了个鬼脸,便一蹦一跳地走了开去。她拿起一根鼓槌,高高地举起,却是要敲在旁边的一台伏羲古琴上。楚换川惊呼,随即闭上眼睛。学琴之人一生最爱便是这琴弦,不忍见这小姑娘如此胡乱糟蹋。
旁边姚菁只觉眼前一黑,轰隆一声巨响,却又接入了潺潺流水,阡陌田家,自己徜徉其中,只觉得生平未有过的畅快之时,又是极尖锐的嗡地一声,像溺水之人又浮出水面,只觉得蓝绿海水,无边天际,竟是任我遨游,忍不住要大喊起来;尖叫一般的声音之后,便从瀑布顶上滑落下来,到了水静流深的溪水之中,旁边有一群欢快的鱼儿。如此反复,每一次的怪响之后就伴随着一段绝妙的乐章,当偶尔意识从幻境中出来时,便能看到箜公子的身影如鬼魅般在乐器间穿梭来去,而那小姑娘仍是无心地走走停停。姚菁下意识想要多看一眼那个白色身影,可下一秒又会被乐声带到幻境之中。
待得意识回到现实之中时,曲终楼外,已是夕阳西下。除了姚菁父子之外,其余人都在盘腿调匀内息,让充沛的灵力在周身经脉中流转。栖乐台上,白衣公子连同那小姑娘都不见身影。姚菁却依稀记得那公子最后说了一句什么话,他扶着额头,慢慢地才回想起来。
“一个月内,若有人能取得幻天镜来,我乐正箜便将这些乐器如数奉上。”
幻天镜,那是什么。箜公子,箜公子呢。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心中便似多了个窟窿,空落落的。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出楼去。
穿过庭院后,从月门出去,穿过后院时,他隐隐听到有说话之声。待得走近些,听得是那少年拾得的声音,“师父,你刚才这曲童手清心咒简直是空前绝后,这下子这些人一定对咱们的灵器佩服得五体投地。”那男子唔了一声,“下一步还得放出消息,让整个灵界都得知此事。”拾得拍手道,“有了这么些帮手,咱们还愁不能帮把墨心小姐把她的小师妹救出来么。”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道,“胡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姚菁吓了一跳,忙躲在了柱子后面。只听得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子说道,“箜儿,我和你娘把这乐正家的家主之位交与你,是希望你能好好守着我们乐正家千年的传统。你这几年,修谱也不好好修,徒弟也没教出个正经的。如今更是为了一个女子,连家传的灵器也能拿来儿戏。唉。。”听这话语,竟是箜公子的父母到了,一时间,姚菁不由得为他捏一把冷汗。
却听得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俩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赶紧回洛迦山去修你们的佛吧。当初我说了不想做这个家主,是谁为了要陪着自己的妻子修佛,连哄带骗非要把这位置传给我的,还要说我为了一个女子,难道你不也是为了一个女子么。””你,你。。“那男子显是气极,下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娘子,我们走吧,这败类多说无益,由他去吧。“
过了半晌,姚菁听得那箜公子的父母似已离去,正犹豫要不要出来,却听得那拾得说道,”公子,我们也出发去长郅吧。“”不,我们去姑城。“姚菁从柱子后转了过去,只见那长廊已空空如也。
第五十三章:姐妹殊途
合虚山上云雾生发处有一块巨石,长约两丈,宽也有丈许,上面如被利刃削出来般平整,正好作了天然的观景台。m.www.uu234.net在大冉境内,这样来自天地鬼斧神工之馈赠数不胜数,这一块却有些许特别之处。
此时这上面正站着一对青年男女,那男的约莫三十来岁,衣着华丽,五官比一般的中原人士要深邃些,举止中自有一股优美的气质;旁边的女子比他略小,也身着锦衣,细长眼睛中媚意盈盈,如能言语,微微翘起的嘴唇虽显得单薄了些,却仍让人看了忍不住赞一声“好一个天生尤物!”这样的两人站在这观景台上,犹如一对璧人。
此刻那男子正自在那欣赏着山间变幻莫测的云海,那女子走了两步,忽然轻轻一指地面,地上本积了些落叶枯枝,都给吹到了一旁,空出了一个小小圆圈。那女子冷笑了一声,男子忙过来,问道,“师姐,怎么,发现什么了?”原来那女子却竟是他的师姐。“允致,你看这里。”那小圆圈中间,是一个被磨浅的痕迹,依稀可以看到是笛子形状,一端还挂着个图案奇特的坠饰。“这是什么?”女子淡淡地道,“这是乐正家的家徽。”“啊?那为何会刻在这里?”“哼,谁知道,兴许这块石头是乐正箜这个狂人劈开的吧。”
那男子弯下腰来,捡起一根枯枝,描着那个图案。不知为何,他自从看到这个图案,就被吸引住了,总觉得自己之前在哪里看到过一般。他边描着边说道,“师姐,没想到庐隐那个掌门如此坐得住,自己心爱的徒儿被抓了也不来救,反倒是什么乐正家的公子如此大费周章要搬救兵。”他虽年龄更长,说话中却带着一分天真。那女子道,“这样也好,反正吕师兄那对宝贝大鸟也还需要一些时日。”
“吕师兄?哈哈”那男子戏谑地说道,“他现在走火入魔,每日里只想着那面镜子,恨不得赶紧拆了那小姑娘的灵物缘结,将那镜子据为己有。哪还顾得上管那鸟儿?”
“按你这么说,神鸟现在却是无人照料么?”
“那倒也不是,师兄那两个沧浪家的小子倒是尽心尽力的,一个去采集元神,一个负责喂养那鸟儿。师姐若是不放心,便随我回去看看,还可和我多呆几日。”他声音温柔动人,说话间,右手已搭上那女子的腰间,将她搂到自己怀里。那女子一把挣脱了,斥道“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老是没半点长进,怨不得师父老骂你。”
那男子被骂也不生气,就地坐了下来,只见他蹲在空气中,样子像是坐在一张凳子上,可哪里看到什么凳子了。他直直地看着那女子,目光中温柔不尽。”小由。“那女子瞪了他一眼,他忙改口道,“师姐。这次庐隐不出动,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很失望。”
“师父他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个一年半载的。”
那男子接着说道,“还有,听说太子派了大师兄要去干掉多亥那小王子,你说二师兄会不会去救?”那小由目光望向远方,“救,自然会救。二师兄从来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再说了,他不是还有帮手么?“她转身过来望着那男子,伸手帮他捋了捋衣领上的褶子,说道,”好了,我们也有各自要做的事情,就此别过吧。“
那男子着急,”你去哪里,我也跟着你。“那女子怒道,”我回师门复命,你回长郅,如何跟?“”那我也回师门。“那女子更怒了,”行啊,到时今天这些神仙妖怪去找吕风扬打架,丢了那面破镜子事小,若耽搁了神鸟修炼,师父要把你废了我可不拦着。“
那男子不敢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那女子独自看了一会云海,轻轻腾空而起,往山下而去。
暮色之中,小秋正在院子里闷闷不乐地砍柴,旁边一个大汉坐在躺椅上,鼾声如雷。而西边的厨房中正升起了炊烟。
小秋砍完柴,将他们整整齐齐地摞在一处,放在了院子的角落之中。又提起水桶,要去外面的水井打水。她刚出得院门,忽然人影一闪,一个锦衣女子站在她面前。小秋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刚要大喊,嘴却被捂住了。那女子轻轻除下她手中的水桶,抱着她跃起,瞬间便到了数丈之外的田边。
”姐姐。“小秋摸着那女子的脸,一会又摸了摸她身上的纱衣,忽然就抱住了她,”你怎么又有两年不来看我了?“那女子抚摸着她的头发,又握着她的手,摩挲着上面被木柴勒出的印子,”姐姐这两年闭关练很厉害的神功,没有时间。怎么爹爹又让你干这些重活,上次姐姐拿回来的银子用完了吗?“小秋轻轻说道,”银子娘收起来了,不敢用,怕爹知道了生气。“小由娇媚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的恨意,有些令人害怕。小秋摇了摇她的手,”姐姐你生气了吗?“
小由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说道,”小秋,跟姐姐走吧。你不是一直想学修灵吗,我带你回去,求师父收了你。“小秋眼神闪亮,”真的吗?“”真的。“小秋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可是娘说修灵是要有福缘的,我这么粗笨,一定是没有的了。“小由笑道,”傻孩子,什么福缘,那都是骗人的。“她突然正色道,”修灵最需要的,是你要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世人说的执念。执念越深,你才有可能走得越远。“小秋抬起头,”那姐姐你的执念是什么?“小由大笑起来,笑中充满了苦涩的味道,”我的执念嘛,是一个人。若不能得到他,那就毁了他。哈哈哈“她狂笑不止。
笑声骤停,小由说道,”我们走吧。“小秋忽然向后退了一步,”我,我还是不去了。“”为何?“”我也走了,爹爹一定大怒,娘又要更伤心。再说,,拾得哥哥答应了我,他陪师父办完事情,就会回来教我练功,我,我走了他就找不到我了。“小由抓着她的手,说道,”那个小子功力平平,能教你什么。再说,他这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小秋大惊,咬着嘴唇,眼眉中尽是伤心之意,却仍是挣脱了姐姐的手。
小由冷冷地道,”怎么,真的不跟我走吗?“
小秋站在当地,片刻间心中有无数犹豫不安,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第五十四章:打一个赌
一片黑暗中,眼前忽然地出现一道光,澄明透澈,像是月光照出的通道。一个模糊的声音传来,“果然,你这蠢物。。”蠢物。。是在说我吗?师父?不对,这声音尖尖细细,与师父浑厚的声音完全不同。这究竟是谁的声音?淇心努力回想,却一时想不起来。那声音变得有些断断续续,她只听到了,“将来……大祸……”她努力想听清楚那后面的话,可那声音连同那光束也一同慢慢远去了。不知为何,她心头有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强烈的怅惘和不舍。
淇心慢慢地睁开双眼。
这是个很大的房间,门窗檐柱,茶几桌椅颇仙风古雅,却与庐隐有几分相似。我是到了哪里,淇心试图回想之前的事情,捏糖人的老人,耍杂技的汉子,狸猫面具,重重人群和高头大马;这些灯会上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可自己为何会到了这里,一试图去回想当时的情形,脑子里便嗡地一声响起令人头痛欲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个无比温柔的男子声音说道,“你终于醒了。”淇心吓了一跳,环顾四周,这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哪来可以藏人的地方。“唉,你也是真的能睡,听说足足睡了三天三夜啊。”淇心这回听真切了,那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她抬头一看,不由得又吃了一惊:只见空空的一堵墙上,一个男子盘腿坐在高处,下面却空无一物,看上去像是被墙吸住了一样;而男子却若无其事,像他不过是坐着一张椅子一般,毫无半点运功的样子。
淇心赞道,“这功夫不错!”她向来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法术,不知被师父责怪过多少回,如今危险之地也不改本性。
那男子松开坐姿,轻轻巧巧地落下地来。他一袭华裳在下落之时舒展开来,优美之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淇心面前。只见他三十来岁的年纪,眉眼深邃,带着两三分刚刚好的异域气息。此刻,一双碧玉般的眼睛望着淇心,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有幸认识庐隐的淇心姑娘,郭允致深感荣幸。”说完,作了一揖。伸手不打笑脸人,淇心虽满心气恼,只淡淡问道,“是你把我抓来这里的吗?”那男子笑吟吟地摇了摇头,“不,不。将淇心姑娘请过来的,是在下的师兄吕凤扬,他是个冷口冷心的怪人,若是哪里得罪了姑娘,还望不要介意,我这里替他赔个不是。”
淇心也不知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并不接话。她在心中寻思着,眼下这个人和他口中的什么师兄,想必都是离殇门的,他们把自己抓来这个地方,却又没有直接取她性命,不知是何故。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之前听过的炼丹炉的故事,不由得起了一阵寒意。若非这样,难不成他们要拿自己去威胁师父,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把自己放到炉子里炼化了,反正自己功力低微,也不至于会对他们有多大帮助。
那郭允致显然是看出来她的心思,说道,“姑娘不必担心,鄙派对庐隐的仙人们一向都是十分佩服,绝不敢伤害姑娘。你别看我师兄那样傲气,他其实内心也很是忌惮贵派的神功,”只听他拐弯抹角不知要说些啥,淇心十分不喜,“噢,这样嘛,那不如就把我放了如何?”那郭允致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嘛,若是我做的了主,现时便立刻让姑娘离开了。只是我功力不及我那师兄,却也不得不听他的。不过姑娘若是想离开,我倒是也有个法子,只看姑娘肯不肯了。”
淇心问道,“什么法子?”“我那师兄,嘴上向来不肯让人,姑娘不妨激他一激,和他打个赌。若是姑娘赢了,便让他放你离开这里。”“赌什么?”淇心虽不信眼前这个人会真心帮自己,却还是问了一句。“我师兄向来自负自己天资甚高,当年七七四十九天便已学会一门神功,至今本派之中还没有人能超越。你若说你能比他更快学会,他必然不信,要和你赌上一赌。”淇心满腹狐疑,不知此人为何要帮自己。那郭允致彷佛有读心术,“本来嘛,请姑娘来此一事,我是不赞成的。毕竟以姑娘的功力,并无威胁,此举反而会激怒庐隐派,给我们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我那师兄执拗得很,并不听我劝,所以我只好想别的法子了。”
淇心向来对自己功力没有信心,听他如此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问,“可是你师兄怎么会愿意教我,即使他愿意,我又如何才能比你那师兄更快学得那个什么神功?”那郭允致凑过来,“这个姑娘不用担心,就交给在下。”说完,他人影一闪,就出了窗外。
过了片刻,只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一个庐隐的无名小卒,怎么可能破得我的记录?”另一个人说话,却是那郭允致,“这位淇心姑娘,是庐隐掌门于礼资质最好的弟子,只不过年纪太轻,天赋却是十分高的。当然师兄你若是害怕,咱就别赌了。”那吕凤扬说道,“哼,别说是她了,于礼这老头亲自来了我也不怕。”
两人进得屋中,淇心见到那吕凤扬,正是那日在林子里夺去她幻天镜之人。颈中黑晶项链闪过一阵凉意,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悸动,发慌得紧。那吕凤扬斜眼看了看她,“郭师弟,你开什么玩笑,这个人要学我的甲子神功,怕是一年也学不会。”淇心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忽然豪气冲天,说道,“什么神功,我保证一个月内就学会了,只是我要是学会了,你便让我离开这里,怎么样?”
吕凤扬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小儿无畏,试试也无妨。万一于礼那老头来把你救了出去,也好让他知道天下不是只有他庐隐的功夫厉害。。”淇心听完一惊,看来他们把我关在这里,确实是想要把师父招来。她虽然现在还半信半疑,但觉得必须要设法赶紧离开这里,才不至连累师门。当下便故意说道,“练就练,就连我庐隐派的入门神功,本姑娘也是一学便会,谁又怕了你。”
吕凤扬冷冷地道,“即是如此,郭师弟你便带她去孙老怪那吧。”淇心问道,“孙老怪,那是谁?”可吕凤扬早已去得远了。
那郭允致说了句,“走吧。”携了她的手跃起,出得门来。
淇心这才看到,他们所住之处在一个峭壁之上,几处房屋庭院高高低低,窗户都临着下面的深渊,建筑风格却和庐隐有几分相似。那郭允致带她飞到最高处的一处小屋,停了下来。他大声喊道,“孙老怪,快出来!”喊了好几声,里面才慢吞吞出来一个老者,佝偻着背,老到淇心都说不上他到底有多老。脸上的皱纹多得像树皮一样,将一张脸挤得变形;两只眼珠一黄一白,黄的浑浊不堪,白的呆滞无光,原来竟是位独眼老人。那老人用仅有的一只眼珠盯着淇心,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郭允致说道,“吕师兄吩咐了,拿本甲子神功给这位姑娘。”
那老人没有回应,还是用他那只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淇心。郭允致有些不耐烦,“老怪你快点,我还有别的事。”那老怪缓缓地转身,佝偻着一步步走入内室之中。不一会,里面传来了沉闷的哧哧声,淇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在,研墨?”她转向郭允致,目光中充满了疑问。郭允致却是一付见怪不怪的神色。两人约莫等了半个多时辰,那老怪才出来,手中攥的是本薄薄的线装本,递给淇心。淇心见那书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甲子神功》,墨汁尚未干透,显见是刚写成的,有些犹疑。郭允致从旁伸手将书拿了,“走吧。”
回得住处,淇心拿起书来细细翻看。这一看之下更是惊奇,原来不只是扉页,就连那书的内容,也是新墨写成。原来今日那老头进去半晌,竟是在写这本册子么?她惊奇万分,不由得问道,“你们离殇门中,功夫都是这般现写的吗?”
那郭允致听得她如此问,不由得大笑,笑得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才落下地来。淇心不解,他抚摸着胸口,说道,“淇心姑娘,你真是可爱,谁和你说我们是那个什么门的?”淇心这一下,比之先前更是大惊,她从出谷之后,一直以为自己所追查之人事,必是传说中的离殇门无疑,这一下听郭允致如此说,原来他们竟并非离殇门弟子,可那又是谁?“你,你们不是离殇门的么?那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声音颤抖,显是十分激动。
第五十五章:似凤者四
吕风扬站在那幻天镜之前,左右手拇指和食指相连成圆放在胸前,一道红光从那圆圈中迸出,源源不断地落在那镜子上。那古朴的镜身将那红光如数吸了进去,却毫无反应。过了半晌,红光渐渐弱了下去,吕风扬骂了声“蠢物”,脸上尽是怒意。他眼前忽然浮现了小由的脸,这小贱货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诡异法术,功力竟超过了自己。最可恶的是,这女人一得势就翻脸不认旧情。还好老天赏脸,让自己机缘巧合得了这绝世宝物。
忽然听到郭允致叫了声“师兄”,原来他早进得屋中,等得此刻才敢出声。
“那边怎么样了?”吕风扬将思绪放回现实中,冷冷地问道。
郭允致不着急作答,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脸上神色说明了一切。“那丫头脑袋不甚灵光,我不过几句话就骗得她中计,现在正老老实实按我的暗示在修炼师兄的神功。若是顺利的话,不出两周,便可以撼动那幻天镜的灵根。“他得意洋洋说道,”小弟这下帮了这么大的忙,不知师兄准备怎么谢我呢?”吕风扬唔了一声,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幻天镜,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郭允致讨了个没趣,便换个话题说道,“那丫头提到什么离殇门,那是什么?”
吕风扬从幻天镜中移开目光,盯着他看,问道,“你可知,我们贺兰一派这次千里迢迢来到中原,为的是何事?”“这。。师兄何必明知故问,我们受大冉太子所托,自然就是来完成他交待的使命。”吕风扬冷笑道,“我道你糊涂,没想到是真的糊涂。我贺兰派多年来在西域苦心孤诣,根基深厚,这中原王朝究竟谁当皇帝,谁当这狗屁太子,与我们有何干系?”那郭允致被他如此一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嗫嚅道,“这。。小弟猜想,应该和庐隐有些干系。”他虽没什么谋略,小聪明却是有几分的。“吕风扬哼了一声,“算你还不是笨到无可救药,这庐隐派千年以来在灵界唯我独尊,他们唯一怕的便是离殇门。”“原来如此。。难怪我们一出手,淇心那丫头便认定我们是那什么离殇门的。”
吕凤扬不再理他,看着那幻天镜,像是又打算继续施法。
郭允致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对了,昨日见到小由师姐,她要我提醒师兄,这镜子不过是名气大,未必有什么真能耐。她觉得还是应该以神鸟炼化为重。”
吕风扬脸上青光一现,郭允致心中暗叫不妙,他跟随这位三师兄多年,深知他的脾性。果然见他双指一探,不一会窗外的崖壁上冒起了烟,烟雾慢慢散去,只见那崖壁上显出了一个鸟窝大小的印记。吕风扬脸色阴郁,尖着嗓门道“我吕风扬做事,还轮不到小由来指手画脚。”郭允致忙道,“是,是。小弟也只是想到提一嘴,并无别的意思。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这两年小由师姐功力突飞猛进,师父也对她越来越信任了。”
吕凤扬褐色的眼珠犹如有冰冷的蓝色火苗闪动,语气阴冷到了极点,“我怕不只是师父,连你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郭允致大惊,忙摇着双手,“我怎么会,不过和她谈听些师父的情报,师兄千万不要误会。”吕风扬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不再说话。
郭允致正欲再辩解,忽然外面一个声音喊道,“师父,师父在吗?”语气十分焦急,却是吕凤扬的弟子-沧浪家的小春。吕风扬皱眉,“什么事,慌里慌张做什么?”语气甚是不悦。小春说道,“是,是幽昌,幽昌又出事了。可否请师父,额,,去地道看一下。”他被呵斥之后心里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掩饰不住害怕之意。
吕风扬嗯了一声,又向一旁的郭允致道,“你去不去?”郭允致没想到师兄会邀请自己,有些意外,忙点头说道,去。两人出得屋来,跟在小春身后,向山顶而去。过了孙老怪的屋之后再往上七八丈,便到了地道的入口。
郭允致对这里并不陌生,一年前他奉了师命来此建本派的基地,师兄特地要求了在本派冷狱之外修地道,用做神鸟炼化之地。冷狱因为宝物都留在贺兰山,此处无宝可藏,却是一次都未曾用过。地道自从大小春将神鸟从南方带回后,便一直是他们负责。师兄向来不让他插手神鸟之事,郭允致便没有来过。此时刚走进来,就发觉洞中空气凝滞,有尖锐的凌霄之音,令人十分不适。
地道一进来便是一段窄小黑暗的甬道,小春走在前面引路,他在路上已经简略把事情交待了一番。原来昨日大春回来带回了锁灵樽,两人一同去了地道之中,喂了四只神鸟。小春本想趁着神鸟昨日饱餐一顿后,今日服帖之际运功炼化,结果到得地道之中才发现其中一只神鸟发了狂性,便即来找吕风扬了。
郭允致走在后面,他十分能明白小春的心情,上一次还在明霞府乡间豢养的时候神鸟出其不意地发性,就重伤小春的姐姐明意,虽后来得吕风扬出手救回一条性命,人却已废了一半。前面出现了点点微光,而那嘶鸣之声也越来越明显了。当他们终于走到那个山洞时,郭允致不由得为眼下所见之物大为震惊。
他上次见到这四色神鸟还是在沧浪家,沧浪家的大小姐明意为了拜入贺兰派门下,将寻来的四枚奇蛋孵化,得青白赤黑四色鸟儿,是五色神鸟的后代。古书曰:“五方神鸟:东方发明,南方焦明,西方,北方幽昌,中央凤皇。为瑞者一,似凤有四,并为妖。“风皇属上古灵兽,如今已经绝迹。其余四种鸟儿是世间少有的具有可炼化资质的本体,这礼物可谓十分珍贵。
当时这四只鸟儿仍在幼年,与雏鸡大小相仿,在笼中不停地扑腾来去。如今在郭允致面前的,却是与成人女子一般高大的猛禽。它们的脚间拴着贺兰派的独门锁链,此锁链以灵气注入精铁铸成,坚固异常,哪怕是修灵之人也很难解开。可如今那只黑色的幽昌正双目如血,不停地嘶吼着,尖尖的嘴中喷出蓝色的火焰,那锁链竟已经熔了大半,再下去就要被它扯断了。
蓝色的火光下,连吕风扬的眼中也出现了惧意。然事不宜迟,他微一运气,右掌已推出,一招甲子锁,顿时幽昌身周笼罩了一个淡淡的光圈,那光圈逐渐加深,只见幽昌在里面仍不断地对着那锁链喷火,越发的暴躁。吕风扬不愿伤他,仍只是不断运功,将那光圈缩小。他额头上已渗出了汗水,若这招不能定住幽昌,就只能出手伤它,这结果是他不想看到的。
郭允致看了一会,只见那鸟儿每次嘶吼,却是望向角落之中放着的那锁灵樽。他忙拉了拉小春的衣袖,眼神示意他将那灵樽拿过来。小春立即会意,取了那灵樽来,他一手抵着那物的壶口处,另一手却向着幽昌推出。幽昌一见,立马不再管那锁链,张着翅膀对着那道黄色光束,眼中的血色也渐渐淡了下来。吕风扬得此间隙,立刻出手,补了那锁链。
三人出得那地道来,小春低声说道,“原来幽昌竟是不满足于昨日喂养的元神数量,这次大春采集了满满一灵樽,本来是想着可以撑个十天半月的,却没想到。。若这样下去,可怎生处置才好?”
吕风扬没说话,郭允致突然问道,“吕师兄,依我看神鸟之事拖不得了,我们之前的提议,不知太子那边考虑的如何了?”
吕风扬哼了一声,“那人整日一付志在必得的样子,遇到大事却一直犹豫不决,再加上他身旁那个什么军师,整日里劝他不可轻举妄动。我今日便在入宫见他,看他到底怎么个说法。“他望着郭允致,”我少说要去个一天半日的,这里就交给郭师弟你好生看着了,小心别让那丫头跑了。”
郭允致听他这么说,哭丧着脸道,“那丫头倒是没啥威胁。只是前两日在合虚山,那乐正家的公子煽动了一大批灵界的人来此,若他们此时到来,就凭我的微末功力怕是守不住啊。”吕风扬黑着脸,“不过是一群无名小卒,也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让师父知道了就更瞧不上你了。再说,里里外外都封了结界,多少能撑一会,有什么好怕的。”郭允致无可奈何,只得应承了下来。吕风扬离开两人,便下山去。
第五十六章:孙老怪
郭允致离开后,淇心独自一人留在那小院之中。她今日随郭允致去取书时,已发现这个峭壁上的庄园周边都被封了厚实的结界,以她的功力想要逃走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在屋前的长廊坐下,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皆是因为自己功力低微而起,胸中气闷不已。她一瞥之下,看到旁边那本《甲子神功》,想起刚才那郭允致说的话。他们说只要自己将这书中的神功学会,便把自己放了,却不知是真是假?
她拿起书来翻看。这一看之下大是惊奇,原来不只是扉页,就连那书里的内容也是新写成的。淇心想起那相貌丑陋的老头,此人实是深不可测。再去细看书中内容,第一篇便是开宗明义地讲灵力修炼的基础,在乎如何使天地灵气与自身心意相通,这一点却是和庐隐的理念相同。淇心想到刚才郭允致提到他们并非离殇弟子,却不知是何门何派,心中有不少疑团。此事应该尽快传讯告知师父才是,可这里结界严密,纸鸽怎样才能传出去。
淇心再往后看,书中仍不讲招数,而是花很大的篇幅去讲“术”与“道”的分别。作者似乎认为术和道哪个更重要,取决于修炼之人的特质。性格扎实然资质平平之辈,就可以从术练起,到一定程度后再求入道;若是天赋极高不拘小节之人,则应该反过来,先悟道,再求术,切莫混淆顺序,否则会越练越有挫败感,徘徊而不得入门。这个观点淇心之前从未见过,觉得十分新颖,内心竟然也隐隐认同这个观点。淇心渐渐看得入迷起来,感觉这本书像是为自己而写的一般,早已忘了这书的来由。
黄昏时分,一个仆妇来送饭,淇心将食盒随手放在旁边,仍是眼不离书。书上写道灵力修炼中意念为先的重要性,举了一个例子,一般修灵之人都会认为只有灵物可以接纳承载灵力,但其实这个观点却过于偏颇,兴之所至时,即使用未通灵的“生物”也未尝不可修炼。“没错!”淇心下意识地叫了声好,站了起来。她上次在那临川客栈之中,引月之灵力入茶杯,起初因为觉得有趣,然而回想那时运功用力均是流畅淋漓,却比平日更胜一筹。
书中又提到,若是修炼时过于讲求循序渐进,从低级法术练起再慢慢练至高级,反倒是误解了修灵的核心,却像是红尘中文人作八股文一般的死板了。而高级法门的领悟,在于天时机缘,从心中所想而发,很多时候往往不是刻意追寻而得。就拿感念来说,一般灵界之中只有功力过了化境才会去修炼这个极难的法门,然则十者得之不过一二。却不知感念一事本就在乎心中念想大小,纵是毫无功力之人也有可能跨越时间或者距离感念到自己的亲人。
淇心看着这段话,忽然想要试一下。她盘腿坐下,闭上眼睛运起周身的问月功力来。初时眼前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过了许久,淇心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她见到了师父,他正站在天清殿中,与其他几位师兄练功,他们站的位置似乎有些奇怪,怎么没有见到墨心。淇心想要走得近一些去看,褚石走了出来,淇心大喜,想要喊师兄却喊不出来。只见褚石微笑着走了过去,淇心不能出声喊他,就只好一直跟在他身后。师兄从梅林中穿过,淇心看到了溪竹轩的门口,鹫儿不知在做什么。师兄并未停留,又接着往前走,上得一个缓坡之后,一个女子身影忽然从旁边闪出来。却是青依,只见她微笑着与师兄说着话,脸上有淡淡的粉红色。淇心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一下子好高兴,又有一点点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一阵冷风吹来,淇心突然醒了,原来是个梦啊。她睁开了眼睛,眼前出现一张丑陋怪异的脸,淇心吓得又把眼睛闭上,使劲揉了揉才又睁开。并不是错觉,眼前这张老树皮般的脸,正是今天见过的那个孙老怪。他正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盯着淇心,脸上像木头一样没半点表情。
淇心虽然很吃惊,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害怕的感觉。她刚要问这老怪为何来这里,那孙老怪喉咙里嚯嚯作声,发了几个音,却听不出来说的什么。他见淇心不懂,突然一把把她扛起,就往外走。淇心这一下惊吓非同小可,“喂,你这是干嘛?”孙老怪也不回答,只是吭哧吭哧地走着。淇心稍一运功想要挣脱,一股更强大的内力便将她圈住了。她惊疑不定,不知这老怪要把自己带去哪里,想要要出声呼救,又担心这孙老怪莫不是怀了好意要救自己出去。犹豫间,两人已到得崖顶。
那孙老怪仍是扛着淇心,只伸出一手运功,旁边大树旁的崖壁现出了一个很大的封印,顷刻之间便在那老怪的掌力之下消失了。一扇石门缓缓地打开,那老怪径直走了进去。石门在身后缓缓地关上了。里面漆黑一团,那老怪不作声地带着淇心往前走去。只听得前面一阵阵强劲无比的风吹来,有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充斥着这个黑暗的空间。这种感觉随着他们往前走,变得越来越明显。
孙老怪拐了个弯,淇心眼前忽然一亮,原来是进到了一个很大的山洞之中,山洞顶上悬了火把。猝不及防地,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袭来,竟是一只大鸟。只看到那大鸟扑腾着翅膀,阵阵劲风袭来,淇心只觉得肺腑间一阵巨痛,那老怪发出哧哧地声音,将淇心放了下来。只见他弓着背走到另一头,取了一只酒樽形状的物事,举起来对着那黑色大鸟投了过去,那鸟儿一见那物,立即丢下两人,凑了过去。这时地上几团东西忽然动了起来,淇心才看到原来着洞中除了那只黑色的大鸟,还另有三只其他颜色的鸟儿,都是身形巨大,只是走路姿态较黑色大鸟要懒洋洋些。
那孙老怪借此空当,伸手指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光圈,他转头看着淇心,喉咙里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什么。淇心身子不由自主地飞起,平平飞到那光圈之上,之后便急速往下坠落,淇心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快摔在地上,然而下一秒,她眼前的亮光消失了,瞬间进到一个漆黑的通道之中。过得片刻,她才落得地来,那地面潮湿而冰冷,与刚才所见山洞的地面完全不同。淇心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水井般大小的洞口透出了微弱的光亮。就在此时,一团小小的物事从那洞口掉了下来,正好落到了淇心身旁。跟着那洞口的亮光就消失了,淇心顿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团黑暗之中。
淇心忙取出颈中的黑晶项链打开,那小小月牙发出的亮光照亮了身周,原来所在之处是个阴冷潮湿的地牢。她本来以为那老怪要救自己出去,却没想到他将自己关在了这里。淇心举起项链想要照亮上面的洞口,然而那一团黑暗却照不透。淇心暗觉不妙,忙飞身跃起去推那洞口,她手上只用了三分的问月功力,一推之下便即退后。果然那团黑暗之中一股巨大的力道反弹出来,淇心虽向旁闪过,却仍被击中了右臂。只觉冰冷彻骨的寒意从手臂传来,淇心连忙封了肩膀的穴位,然而整个右臂已是绵软无力。
这一下忽生变化,让淇心可谓是始料不及。她一边骂着自己过于轻信,上了那老怪的当;一边寻思着他为何要把自己关在这地牢里。她暗暗觉得此事应该不是吕郭两人授意的,只是那老怪究竟是何人,他又有何目的呢。淇心靠在墙壁旁,盘腿坐着调理气息,运力驱逐侵入右臂灵脉的寒意。她刚刚自胸口丹田出激发出灵力,待要运到周身,一瞬间丹田处剧烈地颤栗,无比充沛的灵力自丹田之处生发出来,游走于周身灵脉,右臂一下子便有了知觉。淇心大为惊异,一瞥之间,只见身旁不知什么物事,正发出点点微光。
淇心忙伸手取过,那物外面包裹了一层布,触手坚硬扁平。淇心不知为何心跳加快,激动地摸索着打开,那里面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幻天镜又是什么。
第五十七章:薛西王子
郭允致独自一人,慢慢从崖顶下来。www.uu234.net他走在无人之处,脸上僵持的嬉笑便松了下来,英俊的眉眼间只剩下了木然。他也不运功,只沿着青石台阶走着,不一会便来到这悬崖庄园最低处的场院之中。这是给弟子们练招式用的。这个半圆形的平台,有一小半悬在外面,下面便临着万丈深渊。当初郭允致想要修上护栏,却被师父否定了。“修灵之人,本就是在人道和天道之间走独木桥,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这点危险算什么。”师父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他此时并不打算练功。绕过场院旁的三间小屋,背后有一条羊肠小路,路旁不知名字的小野花开得正热闹。郭允致忽然飞身跃起,掠过了小路,顺着蜿蜒曲折的盘山道,绕到了山的另一面。猝不及防间,蔚蓝色的大海映入眼前。原来这扶牙山就在海边,只是庄园之中,除了郭允致面前的这间屋子之外,其余的房屋庭院却都建在不靠海的一面。郭允致站在屋外,恭恭敬敬地说道,“不孝孩儿薛西,拜上延布玛瑙王的唯一妻子,无上尊贵的依达圣母王后,愿母后身体康健,千秋万载。”屋中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孩儿,你终于回来了。”
郭允致进得屋中,里面弥漫着奇异的花香,混合着中原的草药气味。屋里光线昏暗,角落的一把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个老妇人,面目模糊,只有那一头银发闪闪发光。一个仆妇正在旁边打扫着床榻,叫了声“公子。”老妇人唔了一声,那仆妇立刻改口道,“王子。”郭允致随口问道,“这么暗,怎么不把门窗打开。”仆妇没有回答,郭允致苦笑,“好了,你下去吧。”。
郭允致站在窗边,见到桌案上映出了窗花的剪影,原来是夕阳透过纸窗照了进来。他于是将屋中的推拉门都打开来,又把母亲的扶椅移到了门廊那里。
他垂手站在旁边,看着外面的大海正沐浴在落日的余光之下,美得令人炫目。幽昌那泣血的眼睛又出现在眼前,他打内心里产生了一种抗拒感,想要把这画面从脑海中抹去。他转过头去看母亲,几日不见,她仿佛又更老了一分,那幽蓝的眼珠呆滞无神,身上那繁复的锦衣也已经褪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扶着她瘦弱的肩,“天气这么热,母后怎么不换身衣裳,上次我带回来那身丝绸夏衣不喜欢吗?”
依达王后看着大海,颤巍巍的右手摩挲着裙子,“薛西孩儿,那个夜晚。。你父王的血就溅在这身衣服上。。那残暴的歹人,带来了大冉皇帝的信函,杀了你的父亲,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王位。。”郭允致恨自己无端又惹出了这个话题,他已经不知听过多少遍,此时有些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一边。依达王后继续说道,“你已经快要忘记了。。可是我不能忘。。这一切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我的王国,我的子民。。”郭允致叫了声,“母后。”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像之前一样重复着那复仇复国的誓言,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觉得烦闷异常,说不下去。
“母后,”他鼓起勇气,“我们一直呆在这里,永远都不回西域了,不可以吗?那里只有无尽的黄沙,愚昧的人们早就已经把遗忘了玛瑙王,遗忘了一切,我们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只要我们不再想着复仇,我可以带着你离开贺兰派,大冉国土浩瀚,咱们去寻一处偏僻的海边小渔村住下来,孩儿便可日日承欢膝下-”他没有说完,他看到依达王后枯瘦的手紧紧地握着,鲜血从指缝之中渗出来,如同手指上的红宝石一般的鲜红。
郭允致长叹了一声,“孩儿胡言乱语,不知说了什么,母后便忘了吧。”说着,人已经飘出了院子,悠然而去。
他心下烦闷,想着不如去看一下庐隐那小姑娘怎么样了,便往淇心所住的东客房而去。刚到得门口,只听见四声急促的羊笛声响起,这是贺兰派中外敌入侵的信号。郭允致暗叫糟糕,没想到师兄前脚刚走,敌人这么快便来了。他无暇再理会淇心,一个转身往大门口而去。
一路上超过了几名本派中的二代弟子,大家都收到了警讯,正要去查看情况。此处建在悬崖之上,唯一进来的通道上处处布下了封印,能上得来之人,功力必定不可小觑。郭允致回想在合虚山见到的人,虽大多功力稀松平常,但人多力量大,能破了这些封印也不足为怪了。这说来都怪三师兄这个怪人,非要去抢那什么幻天镜,如今招惹了这一大票灵界散人,还要他出面打发,只希望这些人不要一同来才好。
出乎意外的,门外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盛世之颜,轻易便夺下了此前此后的时间。纵使是郭允致这样身兼波斯和中原血统的美男子,见了她也觉得自卑。
贺兰派的其他弟子赶到,见郭允致愣在当地,小春喊道,“郭师叔,怎么样,这人是谁?”
郭允致如梦初醒,那女子一双美目在众人身上很快地扫过,望着郭允致说道,“你们并非离殇弟子,是何门何派的?为何要将我淇心师妹掳到此地?”她声音冷静中藏着愤怒,玄色眸子冰冷而深邃,看得郭允致心头一惊。原来是庐隐的淇心这丫头看着粗枝大叶,怎么竟然有这么一位美貌和灵心不输天上仙子的师姐?
他思念着,笑容却早已堆到了脸上,作为派中资历和功力最低的弟子,察言观色是他最擅长的。“在下贺兰派的郭允致,见过庐隐的仙子姑娘。“这边墨心沉思不语,她入门十余年,对灵界之中的门派大略都有了解,却从未听说过这什么贺兰派。郭允致接着道,”贵派的淇心姑娘此时确实曾经来过此地,但仙子所言什么掳来此地云云,却是误会了。淇心姑娘是我师兄请来的贵客,我们一直好生招待,一点也不敢怠慢。”墨心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了,请你将我师妹带出来。”
郭允致怎会让淇心出来,他在心里盘算着,淇心那丫头功力低微,她这师姐看起来却不一般,最好还是不要起冲突,等到师兄回来再作打算。想到此处,他又满脸笑容地说道,“这位仙子,远来是客,不知可否告知姓名。”墨心冷冷地道,“我叫什么,与你有和干系。请快些将我师妹带过来,我们这就离开了。”郭允致赔笑着,“在下冒犯了,仙子姑娘不要生气,不是在下不愿意让仙子见淇心姑娘,只是-”他刚想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只见一道蓝色剑光闪出,那白色身影已跃到半空,数道剑影向着郭允致所站之处袭来。
郭允致避之不及,啊啊几声,旁边几名功力较低的弟子已被那剑影之中的灵力卷中。他下意识地左手袍袖一挥,将那几人送入了门内;右手一串佛珠扬向天空,无数金光从珠子中迸出,形成的漏斗接住那剑之力。郭允致轻移脚步,双手合十对着佛珠,那漏斗转动起来,旋转着那剑影,越来越快。墨心收剑归心,数道剑影合成一道坚厉的剑光,霎时间从佛珠间穿过后,又变成无数短剑,劈头盖脸地向郭允致击。郭允致无奈,只得立即在身前起了一面墙,颗颗澄黄的珠子闪动其中,每一颗都接住了一柄短剑,他辨出不敌,忙运气护住了身上重要穴位,果然感觉到了点点寒意。
墨心收起剑力,声音中有困惑之意,“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会我们庐隐的灵力修炼之术?”郭允致刚才与她对招,确实也觉得两人的功力根基大有相似之处,只是墨心的灵力境界更胜一筹。他也不知是何缘故,墨心又道,“你打不过我的,去放了我师妹,我今日便不与你为难就是了。”郭允致苦笑着,想到吕风扬阴森古怪的脸,长啸一声,身形快速变换,飞身跃入了门中。
第五十八章:皓手凝霜
墨心眉心微蹙,手掌中蕴藏了水寒之力,向那大门处推去。www.uu234.net果然感觉到一面无形影壁将自己的掌力弹回,那姓郭之人见不敌与他便躲在里面,明显是拖延时间。一试之下,她已看出来这结界根基深厚,却并非离殇门一味阴毒的路子,而是带着亦正亦邪的鬼魅气息。她想到之前那姓郭的所使招数,与庐隐的功力大为相似,心中更是不安。她隐隐觉得,此事远非她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却像是隐藏了更大的阴谋。
她本来对于师父不来相救淇心之事极不认同。庐隐这些年严密监视着灵界中的情形,一直没有发觉离殇门的踪迹。墨心觉得此次出手不过是离殇门中死灰复燃的小股势力,应该尽早出手将之扑灭,也免得淇心如今在他们手中多受苦楚。师父拒绝了她的提议,却没有给出具体的理由,这让墨心很受伤。她在庐隐十余年,向来是个冷静之人,唯独淇心却是她的软肋。
庐隐的弟子,若非出身灵界世族,便不能再保留原来的姓名,而只会有师门所给的名字。墨心还记得那次师父远游回来,牵着一个小女孩对她说,“她叫淇心,以后就是你的小师妹了。”墨心看着这个小女孩,忽然心中有过一丝的柔软。自从她离开出身的那个显赫家族到庐隐修炼,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有血有肉的感情。墨心之后多次问起师父淇心的身世,师父只说她是个孤儿,她便不再问。这次执意离谷,虽是意气之下,却也是姐妹情深。
此时也不知淇心在里面怎么样了,她在上山之前用了灵力感应,能感知到她时断时续的微弱灵力,现在看来是因为这个结界的缘故。看此情形,这里却并非这些人的大本营,如今也只能试一试能否破界而入。她飞身而起,在四周查看形势。除大门之外,这庄园周围都布下了结界。她身子在空中,源源不断催生水寒之力。过了一会,六个结点已经呼之欲出,原来是个六芒星符,又过得片刻,墨心双掌间已开始有冰冷的雾气出现,而六芒星的中央,也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结点。
墨心寻思,破这个结界,需得七股灵力同时出手,否则此消彼长,终不能破。若是众同门在此,那就要容易得多了。她救人心切,也顾不得许多。并不落地,便在身后抽出水寒剑,向那最大的结点奔去。水寒剑的剑尖碰上那结点之际,剑身陡然发出耀眼的亮光,整个剑体变得透明的蓝色,一道蓝光击中了那结点后,阵阵寒气从剑身生发出来,渐渐地那结界上方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灵力在那冰层之中不断分支,如同经脉一般美丽异常。
墨心不断催动着丹田的灵力,自手中的水寒剑增益之后分作各处,压制着结点中的力量。随着她运功,那熟悉的心碎断肠之意又涌上心头,她嘴边出现了一丝凄苦。这一两年她的水寒功力大进,可这心魔也越发强大了,上次灵脉冰封险些便要了她性命,可她并不恐惧,这世间除了她现在要拼命搭救之人,又有什么让她留恋的?她仿佛听到了师父久远的一声叹息,那时她还没有成为庐隐弟子,生念全灭,心神断绝,唯一的执念便是要知道他死前一刻的记忆。她听说庐隐掌门有通灵之力,不远千里地来到谷中,形销骨立地倒在迷宫林之前。师父说,他可以出手复原那记忆,可也要她自己功力到一定境界才能看见。她因此留了下来,功力一天天进益,她却愈发害怕看到那个真相。
郭允致忧心忡忡坐在厅中上首的椅子上,屋中还有几个二代弟子。小春走了进来,对着他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找到。”郭允致发现原来最棘手之事却不是那位仙子姑娘的威胁,严严实实的结界之下,淇心那小丫头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下要如何向吕风扬交待,想到此处他头也大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兄,想要的东西向来是不计代价,他对那面幻天镜志在必得,而淇心又被他视为解开宝镜神力的关键,这一下被她跑来,若是怪罪到自己身上可如何了得。
他心乱如麻,这庄园里外防守严密,自己之前试过淇心的功力,完全不可能破得这结界。唯一的弱点是通往靠海那面的隐秘入口,可那个入口只有自己出入,就连这里的弟子都不知道。淇心如何又有可能得知?待要去那边查看是否有什么痕迹,又害怕反让那仙子姑娘发觉,一时间好是犹豫。师父向来就批评他瞻前顾后,不够果敢,确实如此。师父自己虽然一介女流之辈,刚烈决断之处,连男子也自叹不如。而小由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狠辣之处有过之无不及。他白担着父王的血仇和亡国之恨,遇事却能躲就躲。就像神鸟炼化一事,他一直不认可掠取孩童元神的做法,每次师兄要他参与其中时经常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想到神鸟,他心中一怔,莫非最后要靠这怪物来守着这里么。。可是想到幽昌那泣血的眼睛,他觉得十分之不情愿。罢了,还是再去看一下外面的情形,再作打算吧。
墨心正在运功破那结界,忽然感觉到有人往这山崖而来,凭着感觉到的气息,却是灵界中的同道,而且远远不止一人。思念之间,只见有人上得崖来。先是三个武僧打扮的人物,其中一人低声说道,“便是这里了。”另一人说道,“这女子不知是何人,竟比我们要先到一步,她也要争那幻天镜么?”先前那人说,“看来便是了。只是这里结界严实,我们需得合力破了这结界再说。”三人当下走近前来,各自禅杖一伸,三股刚猛的劲力击向了其中一个结点。
墨心手中功力不减,心下却是十分纳闷。这几人看来也是灵界之人,墨心向来不管灵界事务,并不认得他们。若是三师兄或是一凡在此,或许能知道他们的来历。但听他们说话,却是为了幻天镜而来。这时,崖中又上来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了四五名年轻男女。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师父,这些人居然抢在咱们前头,只是他们为何都不进去?”那中年男子道,“看来此处被封印了,他们正要解开这封印,说不得,咱们只好一起上了。”说着,几人又是各出一掌,向西边的一个结点击去。
不一会的功夫,崖上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他们起初都站着观望,赞叹不已。只见空中数道光芒同时打在那结界之上,其中又以墨心的水寒之力最为耀眼。一个方士打扮之人忽然说道,“箜公子说了,要是咱们一同合力抢了那幻天镜,那些家传宝物便交与我们平分。大伙便一块上了如何?”这些人本来见到墨心等人的身手自觉不敌,一听之下觉得有理,纷纷使出自身功力相助。一时间,只见空中各种法器飞来去,数道颜色形态各异的光芒交织在一起,都攻向那结界处。
墨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本来心下奇怪,百年来灵界凋敝,除了庐隐这样的大派之外,其他人基本上各自躲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很少在外活动。听到那位公子名字,便觉得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了。
淇心自从见到幻天镜后,虽身在这冰冷的地牢之中,心情仍稍得慰藉。
她之前多次尝试与这镜子感应都失败了,本来对它一肚子气,若不是知道它是本派耗了无数心力收服和转化的宝物,又听荼靡翁讲了那两百年前的事情,她简直就要把这不通人性之物扔到江里去喂鱼了。可后来幻天镜几次在危险之中保护了她,又不惜发出天音与她交谈,淇心实是很感动。待得幻天镜被吕风扬抢走后,淇心一方面是悔恨内疚,同时又感觉心中有一块地方空空落落的,很不好受。此时重逢,不由得欣喜之极。
她拿着黑晶项链,又在那洞中仔细查看,除了头顶那一团穿不透的黑暗之外,其余地方均是坚硬的石壁,角落中放了几件不知什么法宝,淇心拿起来看了一下,却也是稀松平常,便又放了回去。地洞比一般山洞要阴冷潮湿得多,应该是封印的影响。淇心不知那老怪是否会再来放自己出去,但现在也只好干等着了。她折腾了一天,不知不觉靠着墙壁睡着了。
迷糊间,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有节奏的突突声,像是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敲击着地面。淇心一惊,忽然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那几只颜色各异的大鸟。她那时被老怪拿住,心下慌张不及细想,那应该就是她之前见过的神鸟了,只是上次在秦府只见到了白色那只,却没想到它还另有三个同伴,其中那只黑色的比起她交手过的白鸟,形状要更为可怖。
就在此时,淇心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心下无比激动,忙凝神去听。
一个少年说道,“师叔,我们要带神鸟去哪里?”“那女子功夫比我们厉害得多,她又有这么多帮手,我们只好先避一避。”却是那郭允致的声音。“师父说这几只神鸟如今功力十分了得,我们不如把幽昌它们带出去,说不定便可以制住那些人。”郭允致哼了一声,“你自己养的鸟儿,灵锁链一放,你可有信心能控制它们?”“这。。”那少年犹疑不答。郭说道,“别站着浪费时间,快些带上神鸟,我们这便离开。”那少年答应了,不再有声音。
听两人说话,像是有敌人来了,这些人打不过要跑,却不知是谁。忽然听得咚咚几声踩地之声,郭允致问道,“咱们可有宝物藏在冷狱里么?”“有几件普通法宝,却没啥要紧之物。要再去查看一下么?”“不用了。”淇心听来,说的却是她所在之地,原来这是他们派中收藏法宝的地方。
过了一会,再也听不到说话声,想来两人已经走远了。刚才听到他们决定不下来,淇心她先是一喜,此时又担心他们一走,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又过了许久,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淇心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打起一百二十分的心神听去,“淇儿~淇儿~“。啊,是墨心,墨心来救她了。淇心一时间欣喜万分,她忙运起灵力,喊道,”姐姐,姐姐,我在这里“,她高兴之极,边喊边流下泪来。
然而她一遍遍地呼喊下,只听到洞中不断地回音响起;墨心的呼唤却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到最后竟听不到了。
廉颇老矣
静祺先生背着手,站在院子里那棵玉兰树下。此刻西面的天空已经被晚霞染出了层层叠叠的颜色,是个绚烂得触目的夏日黄昏。静祺无端想起往事来。那一年明元的父皇嘉煜皇帝以壮年之龄忽然驾崩,一道秘密懿旨让还未册封太子的明元匆匆接位,也是这样一个日子。那个夏天长郅城炎热异常,他带着新晋的一批大学士在文渊阁中讲经,尽管负责文渊阁的老太监已经在各处洒了水,还特地去内需阁申请了珍贵的冰块,呈上冰镇杨梅给各位大学士解暑。可不知是天气太过炎热,还是密不透风的宫墙之内将起巨变,下面各人均是汗水涔涔,好几个人衣服都透湿了。
老太监忽然进来,凑着耳边对静祺先生说了几句话。静祺心中一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今日暑热太盛,日课就到这里,各位请回吧。”他说完就看到各人脸上的疑惑之意,待得进了文渊阁内室,已经看到姜太师身着官服的背影。“那边怎么样了?”他边坐下来边发问,他知道不是有紧急情况,姜太师不会贸然来找自己,毕竟一个是当朝太师,一个是文渊阁的首席大学士,身份上无论如何都要避嫌。姜太师脸色憔悴,看来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好觉。“确定了,不是晋王,是要立鲁王,连圣旨也写好了。”静祺呆楞了片刻,嘉煜帝月间突然病重,有关储君的谣言在宫墙之内暗暗流传着,姜太师一派向来支持晋王,还要将正妻生的女儿嫁与他,本来下月就要完婚。王室操戈,从来是成王败寇,眼见多年心血付之东流,而家族命运岌岌可危,静祺如何不懂姜太师的心情。
“如今,也只有此计。。”他低声说道。
三个月后,晋王叛乱,被刚登上皇位的明元亲自镇压,晋王斩首,满门男女老少流放长城外的苦寒之地。而姜氏一族举报有功,长男受升正二品官职,皇帝废除了姜家女儿与晋王的婚约,将她娶入内宫,两年后册封为端容皇后。
这些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年纪已老,虽尽心辅佐寻冀,结果却并不令自己满意。就在两天前,他侧面问起征兵之事,寻冀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软弱怕事的老人,站起来拂袖而去。静祺也在问自己,真的老了吗?他回想起晋王午门斩首时他在城墙上,那个秉性淳厚的王子也曾是他的座下客,却因他而死,可他的内心却没有掉一滴眼泪。这就是皇族,生来无比尊贵,也无比凶险。他们这些相伴在旁的蝼蚁,不过求保全性命和家族罢了。当年之事进展完全按着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刚登上帝位的明元确实也需要支持他的势力,立后之举绝对不是因为宠爱。只是姜家和静祺都没有料到,端容皇后竟然一直没有子嗣,最后不得已收了生母地位低微的寻冀当养子。
此事当年也是静祺在背后主导的。皇后当年虽恨极莨妃,可是莨妃去世后却有意想要把将寻玉收为养子。可是静祺知道,这个养子需得毫无势力,全身心依靠姜家一方。虽然莨妃极力低调,但江南曹家世代权贯一方,祖上多次入京为官,绝不是泛泛之辈,寻玉并不是的最佳人选。而且这个皇子从小体弱多病,性子寡柔,不及寻冀刚硬进取适宜。可静祺却唯独忽视了血统的力量,作为一个宫女生下的孩子,寻冀太想要证明自己,太过于野心勃勃,以至于不惜甘冒巨大的危险。一开始静祺的资历和多年培育的感情还可以约束于他,现在却越来越难了。而且他偶尔会觉得,这个他一手栽培长大的孩子,内心深处有一个不愿意让他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影响了他的行动。
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太傅。”,是他一手栽培的学生陶居正。“什么事?”陶居正有些犹豫,静祺知道又是寻冀之事,“说吧。”陶居正道,“弟子刚收到线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出兵了。”静祺心中一紧,这小子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了吗。
从他的住处到太子的书房,要穿过三进房屋。静祺感觉这几年这段路途越来越长了,除了腿脚不便之外,他每次都需要在心中反复思量要说的话,这两件事情对于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费力地爬上书房前的三级台阶,已经有点气喘。门口是太子最喜爱的太监小六子,他见到静祺先生,连忙行礼,又紧张地看着屋里。静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通报。他以前进这里如入无人之境,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再说他也烦见到太子当着他的面训斥宫人,实则是做给他看。
屋中除了太子和林达,还有那叫吕风扬的术士也在。寻冀没有让他回避,却是让静祺有些纳闷。他们见静祺进来,行了礼便不再说话。他叹了口气,向着寻冀说道,“不知太子有客人,唐突了。太子现下是否有时间和我这老翁单独谈谈?”寻冀说道,“先生来得正好,我和林将军还有吕道长正在商量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刚要去请先生来一同商议,不如就一块说了吧。”静祺懒得与他去争辩,单刀直入地问道,“太子殿下可知,未得天子允许就发兵,是一条死罪?更何况这些兵马还是未登记在册的黑户,私自招兵,本来已经是重罪。”
寻冀坐在书桌前,仰天笑了三声,“果然先生年迈体弱,仍不忘关心我的一举一动。也是,你我早已是一丘之貉,我这太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估计先生这太傅也难逃其咎。一把年纪之人,害怕看砍头也是情理之中啊。”他锐利的目光盯着静祺,“这样吧,先生就假装称病,我差几个人送先生回老家,便不用在这宫廷中担惊受怕了。”
静祺花白的胡子抖动着,“胡闹!”,他喝道。“好好的太子不当,你到底想干什么?”
旁边林达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太傅莫急。太子此举,原是经过周密安排的。日前吕道长的师兄已经埋伏在姑城,只要那多亥王子一出现,便会将他杀了。这样一来,燕凉那边一定迁怒于我大冉。这时只要在边境稍加挑衅,那些蛮族之人必定出兵来打,他们未必料到太子殿下派去的大军埋伏于此,如此一定可以大挫他们威风,这时再乘胜追击,一举拿下燕凉。这时再去皇上面前解释清楚缘由,皇上见太子殿下不但解了边境危机,还歼灭了边境心腹大患,不但不迁怒,反而会大大表扬太子殿下的战功。”
林达清晰地讲诉着这个计划,静祺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他不少的功劳。他冷冷地道,“万一皇上不接受这个解释,执意觉得太子谋逆呢?”
“若是如此,我就背水一战,倾封地和边境的军力,逼他退位!”
静祺脸色惨白,他这几年何尝不预料到事态在往一个危险的方向发展,但他却无力阻止。没有想到,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太子再耐心等一等,这江山迟早都是你的,又何必甘冒其险?”
“等?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朝廷之上却连我说话的位置也没有。我就这样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下面,要活到什么时候?再说了,我大冉这一朝国力如此强盛,如此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父王却只会一味地讲求和睦友邦。可是我不一样,我寻冀要一统长城内外,成为让千秋万代称颂的王!”寻冀忽然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静祺沉默了,放在书桌上的苍老的手轻微地颤抖着,过了许久才说道,“罢了,罢了。”他忽然转向吕风扬,“吕道长,此事必然是贵派所希望的。只是我们需得好好谈一下,战场上你们到底可以给到什么样的支持。”
第六十章:一道兵符
若虚站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本书,是孟离所著的《战国策》。www.uu234.net只是他明显地心神不宁,每看一会书,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向外面看上一眼。江陵曾为六朝古都,商业繁华自不待言。这个客栈又在淮河边上,周围商肆林立,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城中达官贵人的马车在岸边的堤道上穿梭着,隔着一排垂柳,游河的过客正在船中喝着茶,对着岸上的小楼指指点点。若虚自然知道他们在看什么,那些小楼中的江陵歌女,是所有文人墨客都心向往之的风流情怀,却没想到自己今日也身在这风景之中。
虽然这一切令人眼花缭乱,心驰目眩,若虚心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他勉强又看了几页书,手心冒汗,心中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虽强于谋思,遇事镇定这点却是远不如师父介山。这次师父派他来江陵,虽然在长郅城中一切都提前筹划妥贴,他仍一路上反复推演各种可能性,最后同行的万侍郎都开始闭目养神,不愿意理他。其实万侍郎是极有才干又忠心不二,龚尚书这次派他来,无疑是存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之意。只是若虚多年考取功名不成,失了美人又险些丢了性命,对莒王和介山的知遇存了满腔报答之意,对事情难免过于苛求完美周全。
他此时想到万侍郎离开前,他们起的小争执。若虚希望他可以带上自己去那边接洽,可万侍郎上下打量了他之后,两道剑眉之下现出了拒意,言语却是很委婉,“师爷一片好意,本是不该拒绝的。只是这些线人都是刀尖之下讨命之人,有时心念转变不过一瞬之间,行事多有难以意料之处,若是忽生变故,我们这些武人也罢了,却是难以保证师爷安全。”若虚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为了顾及莒王府的面子,实是不愿意自己跟去碍手碍脚。他多交待了几句,那万侍郎神色已有些不耐,只说了句“师爷无需担心,我们去去便回。”,就匆匆便和几个手下离开了。不料如今已是快三个时辰过去了,却不见人影。
若虚寻思,城外那座葫芦庙,听说离此间不过七八里路,万侍郎武官出身,和几个手下均是身有武功之人,怎地会去这么久都不回来。纵使是那线人未能按约定时间地点出现,万侍郎他们也应该先回客栈才对。他左右思量,觉得只有一种最有可能的情况,也是他们之前设想的情况之中最坏的一种。若虚想到此处,心中惊惧,汗水不由得涔涔而下。他在房中踱来踱去,窗外穿来歌女婉转的小调,“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更觉得心中燥闷不安之极。此次下江陵之事关系重大,却不想还是出了岔子,一下子他们的处境变得十分地被动。
他不安地转到桌前,想了一会,提起笔来,开始写字。
江陵地处平原,城中道路南北齐整,比起姑苏城来乏了几分江南的精巧灵气,但小街小巷之中的世家宅邸气度尚存,比起在大冉一朝才作为京城的长郅更显矜贵。若虚从其中一条小巷子中穿出来,前面大开大合的这座建筑,便是江陵城的城府了。这座太子的封城,规制比姑苏高了不少,门前两只石头狮子守着一扇紧闭的大门,暗黑发沉的门扇与那写着的“清官”,“为民”两盏大红灯笼形成了鲜明对比。若虚走到大门旁边,拿起了鼓槌,咚咚咚地敲起那面鸣冤鼓来。
不一会,门中出来两个急冲冲的衙役。“什么人瞎了眼,看不到吗?今日衙门休息,要递状子的明日再来吧。”若虚从怀中取出一物,“我是兵部的官员,奉了兵部龚尚书之命,要来见你们知府。麻烦二位进去通告一下。”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又看了看若虚,有些吃不准他的来历。若虚一身华衣,风度相宜地站在原地,也不急着催促。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衙役顿了一会说道,“知府今日出城查看守军,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请官人明日再来吧。”若虚早已料到此事,却也不感意外,“我有要紧之事,今日必须要见到知府,否则一旦误了事情,别说连累两位差人,在下自己也担待不起。”
江陵府的知府屈之章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身蓝色官服将他肥胖的身体妥帖地裹住,一张圆脸白皙而光滑,大冉一朝风调雨顺,国库充实,王不兴战,若虚知道这屈之章不过是众多养尊处优的官员中的一位。
屈之章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屈某一直在这江陵之地为官,不识得贵客远道而来,还望恕罪。”若虚道,“屈知府言重了,在下姓柳,不过是兵部区区一名侍郎,奉命出访贵地。江陵风水宝地,实在令人羡慕得紧啊。”屈之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柳侍郎过奖了,不知此次来到江陵,可有什么在下可以效劳之处?”
若虚微微一笑,“在下奉了龚尚书之名,却是要向屈知府讨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道兵符。”
屈之章脸色微变,“在下愚钝,不知柳侍郎指的是什么,还望明示。”
若虚手心中渗出了冷汗,他想起战火纷飞的战国时代张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击退秦兵,想起诸葛孔明在坐在城门上谈笑自若令的空城之计。那些他深夜悬梁刺股的书中颜如玉,没有能帮助他考取功名入得庙堂,却让他在这一刻忽然心神稍定,缓缓地说道-
“屈知府在这江陵任上,怕是也有七八年了吧。”他不待屈之章回答,又继续说道,“人人都想着入京为官,却不知这逍遥快活,还是地方上好啊。像小弟就羡慕屈兄羡慕得紧,往着淮河风流之地,从此两耳不闻京中事,一心只做快活人。哪用管这京城之中风风雨雨,惊云叠起呢。”屈之章犹疑,“什么风雨。。你指的是何事?”若虚看着他,“上个月莒王被召回京城之事,不知屈知府听说了没?”屈之章道,“听说是圣上为了给安平公主庆生,特意将莒王召回来了。”若虚冷笑一声,“屈兄为官多年,没想到却也这么不开窍!罢了,我只问你一事,你可知兵部现今归谁管?”“兵部自然是在龚尚书的管辖之下。”
若虚道,“然而龚尚书现在却听命于一个人,这便是刚被召回京的莒王殿下。这一点屈兄可猜得到原因么?”屈之章喃喃道,“这。。这不可能。。”“请屈兄再好好想一想,兵符之事极为隐秘,兵部却一早就得知,此时谁明谁暗岂不是一目了然?我看屈兄是个聪明人,实不忍心相瞒,此次太子暗中召集军队,是要行谋逆之事。兵部接到通知,已为了此事已做好了周全的准备,除了太子所管的淮南府和淮北府一十七城之外,其他地方的守军已经集结起来,一旦罪证确凿,相关人员一个也逃不掉。屈兄在这江陵宝地为官数载,根基深厚,却因着这一道兵符落个满门斩首的命运,实在是可惜啊可惜。”
屈之章未料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面如死灰。他接到那道兵符的时候,心里也不是不犹豫的,他年过四十,妻妾成群不说,这江陵城中的头牌也被他包了下来,温香软玉不知多快活。可他识得太子多年,知道他刚硬狠辣,自己若是不听命于他,保不定有性命之忧,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今日按着吩咐召了城中守军待命,太子两日内便会派那高尧前来接收。他要这些兵马做什么,屈之章是问也不敢问的。
如真的如这人所说,太子存了谋逆之心,皇上已经提前得知,这一下太子无论如何已经处于劣势了。自己之前相助太子暗中招兵买马,现在又召集了守军供他调用,这一定是逃不掉的死罪啊。他毕竟为官多年,强自镇定,“柳侍郎所言太子谋逆之事,在下是一无所知。江陵是太子殿下的封地,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天地明鉴,我实在并无半点谋逆之心。”
若虚见他神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便道,“屈兄既然不知详情,自然不算谋逆。只是你在城外公然集结军队,又将这一道可致死罪的兵符留在身上,却是极不明智的了。”
“依柳侍郎所言,又该如何?”
若虚道,“若是屈兄将太子的那道兵符奉上,并承诺兵马不出,龚尚书到时愿意请莒王代为求情,圣上极为宠爱莒王,想必一定会听他的话,宽恕了屈兄的过失。”若虚说完这句话,衣服里面的内衣早已经被汗透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