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九华山庄
淇心用手探了探药煲的温度,“可以了,熄火吧。”小绥蹲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不说话。淇心揉了揉她乌黑柔软的头发,“乖小绥,帮忙把火灭了好不好?”“熄火。”小绥重复着这个词,发散的目光渐渐聚拢,一点光闪过她的眸子。她忽然站起身来,麻利地取过两块帕子,将药煲取下来放在地上,然后就专心致志地对付炉子里的火。为了更好地控制熬药时的温度,淇心没有用普通的柴火,而是用了毛榉角,捡回来细细烘干之后替代柴火。毛榉角处理起来会更麻烦些,可是小绥却显得很有经验,她先用小棍子将烧着的那些拨开,再用厚厚的树皮盖在上面。过一会掀开,里面的火果然全灭了。
小绥歪着头看着淇心,邀功似地伸出手来,“要雪片糕吃。”她咧着嘴笑,门牙上豁了个口子,嘴巴眼看要流下口水来。淇心轻轻地拍了一下她肉乎乎的手,“不可以,要够十件才可以吃。现在去把药盒拿来吧,我们要把药盛起来给夫人送过去了。”小绥嘟着嘴,看淇心无可动摇的表情,不情不愿地进旁边的屋子拿药盒去了。
淇心站在那里看着她胖胖的背影,目光中有怜惜之意。“姑娘对小绥,真是有耐心啊。”是胡伯来了,淇心一回头,见他正从旁边的石阶上快步走上来。“小心滑倒啊老人家。”昨夜下了小雨,长了苔藓的石阶滑溜溜的。山中常年都是这样多雨潮湿的天气,淇心在放置药材的屋子里专门留了些干的落叶,这种时候就在石阶上洒些落叶避免滑倒,今早却还没来得及这么做。
胡伯走上来站在淇心旁边,小绥取了药盒出来,正在把汤药舀到里面。淇心在旁边看着,不时嘱咐她小心烫到。淇心取了药盒,便要送上去给夫人,胡伯提议陪她一起去。淇心叮嘱了小绥几句,两人沿着石阶慢慢走下去,林子中的灌木抽了新叶,嫩绿嫩绿地吮吸着夜里的露水不肯放它离去。
“居然已经是春天了呢。”
“是啊,一转眼姑娘来山庄也有不少日子了。”
淇心唔了一声。她捧着药盒,和胡伯并肩走在一条山间小径上。这条小径通往山顶夫人的住处,此刻雨后初霁,阳光洒满了一路。她那日从那个阴深的遗言客栈之中随胡伯来到这里作客时,并未想到自己会在这里住上这么久。诚如胡伯所言,苍山以南是个神奇的所在。若非亲眼得见,淇心断然不能想象到红尘之间还有这样的地方。连绵的高山,深湖和沼泽掩映之下,七个不同的小国若即若离。它们分别由七个当年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所创立,对大冉只称大理之名。淇心所在的且(ju)兰国,便是这七个小国中的一个,由前朝“一门三宰相”的闵氏家族所建立。他们带来的武士轻易便征服了当地的九黎部落,在靠近大冉边境与怀阳城隔山相望的地方以且兰国取而代之。
淇心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驻足观望。对面的山头上整整齐齐的一块又一块的梯田,高高的云梯直到山顶。这些梯田都是九黎族人用心血开凿出来的,九黎族相传是蚩尤的后代,当年在逐鹿被黄帝打败之后退居苍山一带。他们个子矮小,皮肤黝黑,性子和善却又有着农耕民族的韧性。山间少耕地,他们便在山里开凿梯田,修建云梯。此时梯田中已有不少背着背篓的九黎人,正在田间弯腰劳作,重复着祖祖辈辈的事情。只不过与汉人到来前相比,他们不再是自由之身。汉人将他们征服了之后,收编成了下层百姓,还颁布了规定,只要是九黎族的人,一概终身不能经商入仕,只能种地或是到汉人家里干苦力活,子女也不能与汉人通婚。
淇心对这样的强盗行径十分不以为然。可胡伯的话却也令她深思,“即使是中原王朝,侵害和被侵害的事情也一直在发生。富人永远锦衣玉食,百姓却困苦潦倒,勉强耕种几亩地,收成不过只够一家人糊口。老天不赏脸的年份,只会更惨。不见得就比这里优越。”淇心现在所住的九华山庄,也是闵氏后人的产业。现任庄主闵适钧便是当今且兰国摘星王闵适韵的亲生胞弟。而胡伯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祖上追随闵氏而来,到他已经是第十代了。
淇心初时不过为胡伯所邀,来给山庄的夫人问诊。她诊过脉后,发觉她其实无甚大碍,许多症状不过是心脉虚弱所导致的,之前不明就里服了很多补药,反而适得其反。淇心开了一些定神澄心的药物,夫人吃了之后果然比之前好了许多。这样一来,闵家便极力邀请淇心在山庄住下来。淇心离开庐隐之后四处飘荡,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见且兰国风土人情中自有一番奇趣,觉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不错,便答应了下来。
“胡伯,上次我们提到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胡伯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淇心姑娘,你对小绥这么好,山庄上下都很感激。她娘死的早,爹又是个实心眼的人,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扯大了这个命苦的傻孩子。还好遇到了姑娘,愿意将她带在身边,给她服药,又慢慢教她做事。这也是这孩子修来的福分了。”淇心左手臂还隐隐作痛,那日小绥又突然发作,她去拦时撞到了柱子上,起了很大一块淤青。“有小绥陪我,也帮了我不少忙。不过那件事情,总是要早些解决才是。”胡伯沉默了一会,才道,“夫人。。我试过探她的口风,这件事情她在意的紧,一直没有松口。”
淇心若有所思的样子,好一会不再开口。转眼间,山顶那三间小屋已经在眼前了。
房间中光线很是昏暗,闵夫人正斜倚在床塌上闭目休息。庄主常年在外为国事奔波,这几百号人的山庄大小事情,却都是靠这位病怏怏的妇人在操持着的。淇心敲了敲门,“夫人,该喝药了。”他们走了进来,淇心把药放在桌上,便去开窗。那妇人哼哼了两声,显然是不喜这一举动。淇心耐心地道,“夫人的身体,要多晒些太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怎么今日天这么好,反倒在屋里呆着呢。”
胡伯也上来请了安。淇心将闵夫人扶起来,从药盒中取出药,小心地一口口吹了喂她。闵家给她的俸禄不菲,淇心食人之禄,自然也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淇心服侍这位纤细敏感的贵夫人喝了药,她收拾了药盒,一般这个时候她就会向夫人告辞离开,让她在午饭前再睡一会。可今日淇心明显没有这个打算,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闵夫人面前。
“还有什么事吗?”她声音中总是带着几分疲惫,管理这么大一个家,对于她来说应该很不容易吧,淇心想。
“夫人,我有一件事,想让您知道。”胡伯没想到淇心忽然如此说,再想阻拦已是不及。
“噢,什么事?”
“夫人可知道小绥?”
闵夫人像是思考了一会,有气无力地道,“是那个傻姑娘吧?”
“小绥她之所以会这样,是有原因的。”淇心深吸了一口气,“当年很多迁来此地的人,都是闵家的子弟或是旁支,因为不开放与外人通婚,很多有血缘关系的人相互婚娶,就容易生下来有问题的孩子。小绥的双亲恐怕就是如此。这本来就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开放与外人通婚,就不会再有这种事情。”
她说完脸已经有点涨红了。屋里烧着很重的檀香,淇心一直不喜欢这个味道,可这里没有制香的材料,而且她在谷中之时忙着学各种新奇的学问,于香道一事上总觉得来日方长,也没有正经学过,便只好作罢。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气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这尖锐的沉默。
闵夫人的喘气声渐渐重了起来,她的手抓着那缎子被面,被子被她拧出一个纠结的图案来。胡伯见状,话也不敢说了。他跟了这位夫人二十多年,知道她外表病弱,内心却十分刚烈。眼见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不可能!”闵夫人的呼吸慢慢平息下来,“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考虑过这个问题吗。可是保持世族的血脉纯正,是七国上下两百年来一直在遵循的事情。即使是旁支,我们也很难接受我们闵家的血统,和那些卑微的名字联系。不止是我们,七国之内没有哪个世族愿意这么去做。“
淇心说道,”即使不考虑普通百姓,现在且兰国中还有很多各有禀赋的奇人逸士,和他们通婚,也并不会影响了这些世家子弟的地位啊。“她虽然只来了几个月,对于七国的阶级文化,却是下过一番心思的。
她本以为至少退一步可以让夫人接受,没想到不说这个还好,闵夫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那些人-“她目光中流露出怨毒的神色,“那些不信神佛的人,他们的灵魂早就堕入了十八层地狱,比最低贱的贱民也不如。若不是为了当初那个约定-”
淇心忙问,“什么约定?“
胡伯拦道,”今天夫人也累了,我们还是早些告退吧。”他不容分说,拉了淇心就往外走。
走到离山顶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胡伯才停了下来。“淇心姑娘,你千不该万不该,提到那些江湖术士。”淇心不解,“我就不明白了,为何夫人听到他们的名字,会反应如此地大。像遗言客栈的那些人,不都也是为了王国服务的吗?为何闵夫人一副与他们水火不容的样子。”
胡伯叹了口气,“因为信仰。”
“信仰?”
“当初李氏王朝覆灭,七个世族举家南迁。他们势力尚未稳定,虽有山险,仍难以抵御大冉的攻击。于是七族聚集商议计策,有一位极聪明的门客提了一个方法,他说中原大地上,其实一直有一群人,他们相信着与神佛不同的更为黑暗的力量,行事诡秘放浪,一直不为历代王朝所接纳。若是将这群人招来,与他们秘密协定,若是他们能有法子抵御大冉的攻击,便允许他们在七国之内自由地居住。结果你猜怎么着?”
淇心想起遗言客栈里那些幽深的隧道,想起那日她带着小绥去逛市集,一个满脸树皮一般的老人走过她们身旁,忽然袖中飞出了一群洁白的鸽子。“他们做到了。”
“是的,他们做到了。”
“可是这个苍山以南的新朝,与以往的王朝并无不同,还是对他们不信神佛的举动不能释怀。”淇心像是喃喃自语。她虽然不喜欢遗言客栈装神弄鬼的气氛,可闵夫人的话也令她大不认可。自己到底相信什么,又或者应该相信什么呢?
第九十二章:三位客人
九华山庄的生活还算平静。m.www.uu234.net除了那位生病的夫人,庄主闵适钧不常在庄中,一儿一女均在外游学。山庄中住了几户闵家旁支子弟,剩下的就只有打理这个偌大山庄的仆人杂役了。淇心所住的半山小院,之前是一位老大夫住着的,那位老人忽然撒手归西,留下一大堆乱七八糟没有名称的药物。山中日长无事,淇心一个个地整理分类,有的容易混淆的药物还需要取一些熬成汤药才能确认。胡伯都劝她放弃,重新写个单子让他去怀阳城购入这些药材。淇心却是不嫌麻烦,带着小绥又是装格子又是写标签,忙得不亦乐乎。
淇心的工作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她在众多药物中发现了之前胡伯在怀阳城中苦苦找寻的天竹黄和玄台,她拿给胡伯看时,他只好讪讪地笑着。
淇心一开始十分不解,九华山庄这样的权贵之家为何还会缺少名医。慢慢地她发现,七国上下都是如此。那些正统的医术只局限在世族的宫殿,庄园之中,以至于渐渐失传。而普通百姓若是患了病,只能去倚赖那些术士看不见的力量。然而这些人行事飘忽不定,人财两失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淇心之前那位老大夫向来只负责照顾夫人一人,山庄中的仆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不是自己扛着,就是偷偷下山去市集间碰运气,看能否撞上那些拥有着魔法石的蒙面医师。据说他们手中拿着的那颗永远滚烫的小小石头,可以治疗一切疾病。虽然这种禁术被七国的法律严令禁止,但不少人不堪苦痛,还是会冒着风险去尝试。
淇心听说了这些事情后,除了照顾夫人,山庄中的其他人若是生病了,她也请胡伯带到半山草房来,为他们望诊开药,不吝精力地悉心照顾。时常到了深夜,还能见到两间屋子中亮着灯,小绥傻气地身影地在桌子和百药柜之间蹦来蹦去,淇心按着方子分好一份份药包,待有需之人第二天清晨来取。她常常忙到夜深,倒头就睡。曾经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她,在这些重复的耐心中找到了自己迫切需要的平静。事实上那些刻骨的思念和铭心的噩梦一次都没有再来打扰过她,在仙谷和炼狱之间,淇心终于双脚走在平稳的人间。不要回头,你的使命是一路向前,远离庐隐平静地生活。
师父,我做到了呢。她在梦中轻轻念着,旁边的小绥睁着无辜的眼睛,捏了捏她的手,淇心并没有醒过来。在她不会记得的梦里,墨心穿着她从未见过的黑衣,眼眸如水,站在五台丘陵之下。不远处的树林里,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时隐时现。她想去提醒墨心,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
淇心一向晚睡晚起,日光已经照到床上了,她仍正在酣睡。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很有规律地晃她,淇心知道又是小绥在闹,也不睁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乖小绥,你先自己玩去,让我再睡会。”小绥仍是极有耐心地晃着,淇心也仍是迷糊地睡着。她这个本事在庐隐时就养成,曾经逼得鹫儿苦练针刺**,出谷之后也完全没有随着功力消退而有所减弱。
今天小绥的耐心也太高了些!淇心生气地睁开眼睛,看到小绥无辜的圆脸,旁边却还站着一个人。“淇心姑娘,你终于醒了。外面出事了,胡伯请你快去帮忙看看。”那人语气焦急万分,淇心抹了抹脸,好让意识更快地清醒过来。她想起来这个人是胡伯手下一名家丁,可是山庄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来找她。
那家丁话也说不清楚,说不得,淇心只好自己去看看。远远地在山庄门口,就看到几个粗壮的家丁正拿着木棍,围着一个人。他们一手拿着棍子,另一只手却用袖子捂着口鼻。等到淇心再走近一点,就明白他们为何如此了。一股刺鼻的恶臭从那里传来出来,令人头晕目眩。淇心见地下还躺着几个人,脸色苍白,而胡伯躲在远处正向她招手。淇心当下不再走近,向胡伯处走来。
胡伯虽然站得远,却仍是以手捂鼻,待得淇心到了身旁才说道,“不知那里来的叫花子,身上奇臭无比,已经熏晕了好几个人了。淇心姑娘,你可有什么法子,再这样下去,我们可就拦不住那人了。”说话间,那几个拿着木棍的家丁已经在不住后退。淇心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大喊大叫,“明明就是你家公子求着本大爷,说什么也要让我来你们这个什么破山庄做客。你们这些人狗眼看人低,居然不让本大爷进去,可就别怪我让你们吃些苦头了。”
那些家丁越退越后,淇心终于见到了他们所围住的那个人,他散着头发,一张满是污秽的脸让人看不出年纪来。周身随意地裹了好多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要说那恶臭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会有人不相信。可淇心知道绝对不是衣服,是了,那男子腰间的葫芦,此时正敞开着口子。她喊道,“小心那葫芦。”
一个聪明的家丁即时伸出棍子,向那葫芦打去。那人咦了一声,往淇心这边看了一下,一时不再前进。淇心低声向胡伯说道,“这人葫芦里的东西着实厉害,我一时也没想到什么破解之法,看他也没有什么恶意,还是先暂时缓住他为是。”胡伯会意,朗声说道,“这位侠士,刚才一场误会,不如请侠士先消消气,收了宝贝葫芦,进来咱慢慢说话吧。”那人皱皱眉头,“也罢,这回可是你们求着本大爷进去的。”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东西,塞在那葫芦上。胡伯唯唯诺诺,“是,是。大爷这边请。”
见那人随着胡伯离开,淇心忙去查看躺在地上那几人,见不过是一时被恶臭刺激晕了过去,并无大碍,忙吩咐抬到大门旁边的平地上休息。自己却回半山的住处,让小绥取了些清心提神的香包,两人一同往大门处赶去。
淇心刚到得门口,就闻到了阵阵脂粉香气。小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淇姐姐,好香啊。”淇心害怕着香气中有诈,忙拿起香包让小绥闻着,自己却注视着门口。这阵势,怕是又有人来了。今日真是奇怪,平时冷清得不能再冷清的山庄,怎么忽然就纷纷有人来访。
不一会,果然环佩叮当,一位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抹着厚厚脂粉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她风韵万千,向着淇心欠了欠身。她身后还躲了两个年轻女子,也是一样的涂脂抹粉,却是扭扭捏捏不愿见人。那妇人说道,“打扰了。不知少庄主可在府上么,我这两位妹妹实在是思念他思念得紧,整日在家要死要活的,不得已我只好带她们来会会他了。”淇心忙问,“少庄主?”她问完忽然想起来,那生病的夫人好像是有一儿一女,听说都去游学了。忙添了一句,“他不在家呢。”那妇人徐徐打量着淇心,忽然说道,“家里有这么仙灵的姑娘,难怪把我们两位妹妹都忘了呢。”
淇心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好让旁边已经愣住了的家丁去叫胡伯出来。
那妇人摆摆手上那帕子,“不用了,我们今儿既然都来了,说不得还是要去叨扰叨扰。”她转头向那两个年轻女子说道,“咱进去吧。”那两个女子仍是把脸遮遮掩掩在那妇人背后,三人袅袅婷婷地往里走去。淇心有些诧异,想想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当下不再理会。那家丁却是忙不迭地跟在后面,“几位姑奶奶,等一等,小的先去禀告一下-”那几位却似没有听到,仍是往里走着,不时还传来几声轻笑。
淇心鼻尖还能闻到那远远传来的脂粉香气,她想起刚才进去的那位满身臭气的乞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难得玩心大起,将香包分发完毕,拉着小绥的手道,“走,咱看热闹去。”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近大厅,淇心找了根离门口最近的柱子躲好,忙叫小绥和自己一样过来并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小绥夸张地重复着她的动作,果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里面乱糟糟的,只听得一个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别拿茶来给大爷,快让闵少华来陪大爷喝酒。上次大爷不过不小心输了,今儿一定要再比过。那龟小子可别想再躲起来了。”胡伯一直陪着笑,“少庄主真的不在庄上,侠士请先回,改日再来吧。”那人不依不饶地大喊大叫,“那可不成,大爷我大老远跑一趟,见不到这小子我就不回去了。”
淇心只听到那乞丐的声音,不由得好奇那几位女子去了哪里。她偷偷探出身子,远远看到那几位女子却也坐在厅中,却一人拿了块帕子捂着鼻子。是了,那人虽然收起那个恶臭葫芦,身上的衣衫难免还是会有些气味。
胡伯见一时劝不动那男子,又走到那几位女子面前,“几位小姐。”那妇人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老人家客气了。我这个年纪,也可以叫做小姐么。”声音亲切甜美。胡伯又道,“我刚才也说了,少庄主现时不在庄上,几位请改日再来吧。”那妇人又一阵轻笑,“那位大哥都不走,我这两位妹妹好不容易推掉了多少客人,拉下脸来找那人,怎么能一来就走呢。不如就麻烦老人家去给我们安排个住的地儿,咱们安安心心地住下来等吧。”
胡伯为难之极,“这。。这。。”他忽然失声叫道,”夫人,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淇心一看,果然见到闵夫人脸色苍白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滚,全部都给我滚!当九华山庄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来这里胡闹。“那一香一臭两拨人同时望了她一眼,却又立马像是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一样转过头去,仍是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
闵夫人铁青着脸,又要再发作。这时淇心忽然听到身后轰隆隆的声响。她转身望去,眼前的情景让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道上一个庞然大物正滚动着向她们而来,上面高处坐着一个人,带着一顶白色高帽,正在手忙脚乱地动着。几个家丁在后面追赶,可哪里追得上,转眼间那物已经奔到眼前。淇心喊了声,“糟糕!”只听一声巨响,那物撞在了厅前的一棵大树上。
厅中的人也纷纷出来了。淇心也忘了躲藏,她呆呆地看着那辆造型独特的木车。没有马。。这木车居然能动,这是某种灵术吗。
车上那人扶了扶歪在一边的高帽,施施然从车上跳下来。“今日这木马受了点惊吓-”他边说着边向刚赶上来的几个家丁望了一眼,“各位久等了。”胡伯出声问道,“不敢请问阁下是?”那人表情有些疑惑,自言自语道,“闵少华那小子,莫非竟然敢消遣我。”胡伯估计早就料到他这么说,忙又解释,“看来阁下也是来找我们少庄主的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少庄主出门远游,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山庄。还请阁下改期再来吧。”
那人不解的摇摇头,“谁说我是来找他的。这小子没个定性,会在家里呆着就奇怪了。”
胡伯像是松了口气,“那请问阁下是来?”
“我是来送这木马的啊,那小子不是说了,只要送到山庄里,自然有人给我付钱。难道他没有和你们说吗?”他神色有些气恼,却没在意众人错愕的表情。
第九十三章:最聪明的人
昨日把三拨客人打发走,天已经黑了。顶 点 X 23 U S胡伯带着两个的仆人在厅中上下收拾,淇心见厅中一香一臭的味道相互冲撞又挥之不去,便取了一些晒干的花瓣,让小绥帮忙洒在厅中各处。。闵夫人一直黑着脸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目光紧紧盯着外面庭院中那辆巨大的木车。胡伯过来劝她早些去休息,她才一言不发地回房去了。
淇心担心闵夫人经此一闹腾,身子怕是有些受影响,第二日也去得比平日早了些。却没想到去那却扑了个空,床铺整整齐齐地,哪还有夫人半点影子。侍女们不消说也一同没了身影。淇心又到卧室旁夫人供奉神佛的小小偏殿去找,那尊慈眉善目拈花微笑的神佛像前青烟袅袅,长香已经燃到最后一寸,夫人也并不在这里。不过淇心见到那长香总算是放下心来,夫人今日至少是过来上了香。
七国上下的汉人,上至王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均对神佛十分地虔诚,比起中原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淇心对此十分不解,神佛的信仰是几个朝代之前从西域传入中原的,却不知为何在这闭关立国之地更为昌盛。她去问胡伯,“因为中原王朝还有虚妄的君臣纲常,这里的百姓只忧虑今明两天的事情,剩下的便都寄予那遥不可及的神佛了。”淇心刚觉得这话不像是胡伯说的,他便呵呵一笑,“不过这话可不是小老儿说的。”“那是谁说的?”胡伯神秘一笑,“一个最聪明的人。”
淇心从上面夫人的住处慢慢走下来。路过云阶花园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淇心散步时常走到这里,却从未见过有人。这是个花园久无人打理,已经荒废了,淇心尝试进去过一次,疯长的凌霄花墙将入口几乎完全封了起来,淇心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很小的口子钻了进去。所见的情景令她眼前一亮,层层叠叠的花台顺着山势修建的,与九黎族的梯田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可惜花台之中荒草丛生,了无生机,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在里面?
淇心满心好奇,沿着凌霄花墙旁的小径往里走。这凌霄花花如其名,深绿的叶子茂盛地向上伸展,好让那些猩红的花朵挨挨挤挤地仰望天空。淇心走着走着忽然咦了一声,之前被浓密的花丛挡住的花园入口竟然被清理出来了,而那倒在一旁的木格门也被扶了起来,此刻木门正敞开着。淇心诧异地往里走,只见那凋落冷清的花台之间,五颜六色的身影正穿梭来去,穿着灰蓝布衣的家丁正埋头松土,而叽叽喳喳穿着纱衣的侍女们挽着篮子,将一棵棵花苗送了过去。更令淇心惊讶是,那站在旁边一直在发号施令,神色奕奕的女子,不是她那总是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病人又是谁?
闵夫人见到她,招了招手叫她过去。“夫人今日身体可还好么?”闵夫人道,“不能再好了。”她指着远处一小块花台,“那一片若是种上些好看的药草,你觉得怎么样?”淇心心中纳闷,问道,“这个花园荒废了这么久,夫人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又要拾掇出来了?”闵夫人转向她来,微微一笑,眉眼间竟有难得有几分神采,“因为有人要回来了嘛。”“噢,是庄主要回来了吗?”闵夫人听到这个名字,眉毛立刻拧了起来,“提那人做什么,他要回来,怕是七国的戏园子都关了吧。”淇心之前一直听说九华山庄的庄主是在外为国事奔波,却没想到。。闵夫人像是说完也有些懊悔,淇心为了转移此事,便问道,“那不知是谁要回来?”夫人笑容诡秘,“一个最聪明的人。”
这正和之前胡伯所说的话如出一辙,淇心拼命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闵夫人见她的模样显然觉得自己在说笑,眼中一沉便撂下淇心,去看那些园丁的活计。
淇心在山庄之中遍寻胡伯却没有看到,倒是山庄中到处是一路小跑的身影,看起来都是在为了迎接那个“最聪明的人”了。淇心抓了个家丁询问胡伯的所在,“胡伯下山去了呀。”淇心一拍脑袋,今天是下山采购的日子。她平日都要胡伯带着自己一块去,今天却给忘了。她看这天色还早,现在下去在市集中找到胡伯,还能和他一块回来。想到此处,她便匆匆往山下而去。
在下山的林荫道上,一个身影引起了淇心的注意。
只见一头毛驴正向着这边走来,那驴子浑身发着彩光,步履轻快,像是在一团祥云中穿行一般。这驴子背上挂着两卷书卷,中间倒着坐着一人,淇心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骑驴,不由得觉得有趣,在那驴子经过自己时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她这一笑,驴子上那人忽然翻身下来,站到了淇心旁边,歪头打量她。
淇心见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穿衣打扮却很怪异。上身是蓝墨底的缎服,绣了各式各样的异兽图案;下面却穿了厚厚的绒袜,再套上只到膝盖的胫裤。说真的淇心再也没有见过比这更滑稽的装束了,她又忍不住又想要笑。那人还在打量她,淇心忽然想起昨天那几拨客人,看这样子,这人莫非也是要去山庄寻事的?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不如自己先打发了他吧。
一不做二不休,淇心忽然几步冲了上前,跃上了那驴背。她拉动鞭子,将驴调转了个方向,对那人笑着说,“我有点急事,这位少侠把驴子借我用用啊。”说话间,驴子已经往前走着。她想着那人必定要追过来,她便把他带到山下市集,再将驴子还他。谁知那人站在原地,却并不追来。
那驴子走了一小会,突然就停住了。它那挂着彩色穗条的耳朵一抖一抖,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然后一转身,撒蹄就跑。淇心急忙去拉,却完全不起作用。正当她以为那驴子要把自己拉到主人面前的时候,驴子又停住了,那耷拉着的耳朵仍是一抖一抖的,接着又是在迅雷不及之间掉了个头向前狂奔。就这样在山道上来来回回,每次淇心逮到机会想要跳下来的时候,那毛驴又发疯一样掉头奔走。再看那人,已经躺在地上双手双脚胡乱挥舞,笑得抽搐起来。淇心又急又恼,喊道“喂,疯子,快把你的驴叫住。”那人一听之下,笑得更厉害了,连打了几个滚正好滚到那驴子面前,抱住了驴腿。淇心趁此机会赶紧跳了下来。
她正要去质问那人如何戏耍于她,忽然想起明明是自己先要去偷别人的驴,一时灰头土脸,就要偷偷溜走了。那人叫道,“姑娘且慢。”淇心心头一紧,板着脸道,“何事?”坐着那人笑眯眯地抚摸着那驴低垂下来的头,“姑娘想必和我神驴是老相识了,怎么不来打个招呼就要走啊?”淇心不懂他为何如此说,“我不认识啊,今天才第一次见。”她说完忽然就明白了,是了,莫非他是想说自己既然不认识他,一见面就抢那驴,那必然就和驴认识了。淇心脸一下就涨红了,心中也很懊悔自己刚才的鲁莽,“额。。那个。。我只是看这毛驴长得可爱,和它开个玩笑。”
那人愣了一下,淇心看他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化着,担心他又要像刚才那样倒地大笑。却没有想到这人嘴巴一瘪,竟然大哭大叫起来,边哭边用手推开那驴,“你这笨驴,居然抢本公子的风头!”淇心张大嘴不知该说什么,电石火花间她突然都明白了。
她走近前去,“这位公子,你是不是姓闵?”那人随意地唔了一声,又继续将头埋在袖子里抽泣。淇心这下确认了,她又走近两步,轻车熟路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姐姐先带你回山庄去吧。”她平时都用这招对付小绥,屡试不爽,果然听得那男子的啜泣越来越小声了。
第九十四章:我可爱吗
淇心牵着那头又笨又犟的毛驴,想到它刚才一路驮着自己在山道上来回狂奔,就恨不得把它狠狠地揍一顿。www.uu234.net驴倒是没事驴似的,一边慢腾腾地走着还不时晃动耳朵上的五彩丝线。它的主人却要任性得多,走着走着淇心一看又没影了,转头见他抱着一棵的大树。淇心对待小绥习惯了,耐心是极好的,她牵着驴走了过来,温和地问,“怎么不走了呀?”那人双手环抱着树干,头也贴在树上,歪向一边看着她,“我真的没有这头丑毛驴可爱么?”淇心愣了几秒钟,爆笑不止。她忽然觉得若是没有人的话,就在这树下学刚才那人打滚撒欢狂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等她好不容易止住笑,见到那人眼神无辜地看着她,眼睛中噙满了泪水。
淇心慢慢地凑近他的脸,凑得很近很近,直到看到那人琥珀色的瞳孔映出了自己的面容,她忽然大叫一声,“你的眼睛太好看了吧!和猫儿眼睛一样美!”那人呆了几秒,忽然眨了眨眼睛,抖落了泪水,他松开了树,”真的吗,你没有骗我?“淇心初时只是为了把他哄走,但此刻阳光照耀下他那玻璃般晶莹透亮的瞳孔,长长的睫毛上还依附着几颗闪闪发光的细钻,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真的。“
她又将手中的绳子递给他,“来,你来牵着驴,我们一块回山庄吧。”
淇心想这人必定也是山庄某个闵氏旁支的孩子,和小绥一样因为父母同姓结亲而智力受损,只要回到山庄一问便知。不料进了山庄没多久,她一不留神就发现那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倒是那头犟驴子仍是慢吞吞地跟着她。淇心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心想他大概自己回家去了,便回了半山的草庐之中,将那头驴子栓在了门前的树上。
今日既然去不成市集了,长日无事,她便去了后院的小书房中。说是书房,其实不过是放置药材的杂物房旁边的一间小小偏房,里面只有一扇朝北的窗户,常年光线昏暗,乱七八糟地堆放了一些书籍,都是之前那位老大夫留下的。淇心推开那扇从来不锁的房间,呼啦啦一群黑衣小飞侠就从里面飞了出来。来了几个月,淇心已经对蝙蝠见怪不怪了。山中空气清凉湿润,房中倒是没什么灰尘,只是有一种厚重的霉湿气息。书倒是不少,这里那里都放了一些。
淇心随手翻阅那些还没有被蛀虫吃掉的书页,大部分都是前朝汉人所著的医书,这和丘阳上医所传授的医术系出一路,不过精妙高深却是不及了。还有一些是记录九黎族的医术,应该是在七国居住的汉人所写,九黎人信奉巫术,所用的方法大致是巫医一类的,淇心看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兴致。
刚要离开,见到角落之中有两卷竹简文书,上面覆着厚厚的蜘蛛网。淇心找了块青花布擦拭干净,打开来发现却是她完全不认识的古怪文字。淇心在庐隐时有一段时间对文字极有兴趣,对各个时代各个地方的文字都略有研究,但眼前这个文字她却完全不认得。她研究了好一会也不得门道,便将这两卷竹简用布包好,准备拿回去再琢磨琢磨。
穿过院子,隐隐听得前庭中有嬉闹之声。淇心快步走了出去,见到小绥正站在那毛驴旁边,欢快地跑来跑去。那棵栓着驴子的树上不断地有果子掉下来,小绥和那驴追逐着抢果子,她一手拿着一个,朝着树上大喊,“我赢啦,我赢啦。”淇心抬头看去,只见两条晃晃荡荡的腿,人却躺在树干间的阴影里。她一见这裹着毛袜的腿就认出来了,不是刚才那疯子还有谁。
那人大叫,“那是因为我的神驴被栓着了!不然你可赢不了它。”小绥一听,就要去解那绳子。淇心忙拦着,她仰头对那人喊道,“喂,你家住哪里啊,快下来把你这宝贝驴子带回去吧。”那人仍是不露脸,只是抖动着两条细长的腿,“我家就在这里啊,这棵树就是我家了。还要去哪里。”
淇心这一听,看着这是要蛮不讲理了。她知道不能用强,强压怒气道,“不如你先下来,我们再好好商量怎么样?”那人忽然坐起身来,淇心以为他要爬下来了,却见他迅速地朝淇心做了个鬼脸,“我不下去,本公子今天累了,要先睡一觉。”说完就倒了下去,不一会便鼾声大作。淇心气恼之极,又拿他没办法,想着等胡伯回来让他来认一下,再去找他爹娘来领回去。当下也不再理会。
“淇心姑娘,淇心姑娘在吗?”石阶下传来胡伯焦急的声音。淇心正在药房中忙碌,听到声音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奔了出去。
只见胡伯手中抱着一个孩子,正从石阶疾走而上。“怎么了?”淇心刚问出口,一看那孩子脸上蒙着的白纱便立即明白了。胡伯低声道,“又是个九黎族的孩子,本来只是高烧,在巫医那里治着治着就昏了过去。爹娘就这一个孩子,抱着去找那些蒙面医师,结果钱不够,跪着也不给治,我今天碰到时已经是第三日了。”淇心皱着眉头,果然又是如此。。
他们将那孩子放在屋中那张床塌上。淇心将蒙在他脸上的面纱揭下,只见他那黝黑的脸上隐隐闪着金色,呼吸微弱,心知大为不妙。九黎的巫医擅于用毒,其实毒药用好了也是一种能治病的良药,可这种方法极为不稳定。治不好的时候,她们便会托词说这是神明要收了这人,九黎百姓便听天由命地回去等死。这些年九黎人与汉人杂居,想法也有些松动,才会去尝试别的路子。淇心问胡伯,“巫医怎么治的问出来了吗?”胡伯摇了摇头,“他们住的深山离这里太远,我看回去问已经来不及,就先把孩子带过来了。”
淇心倒吸一口凉气,上次侥幸救的那个孩子,一则没有耽误这么长时间,二是将巫医使用的毒物带了过来,淇心才勉强找到了解药。这一下却如何是好?她看了看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又看看旁边这个奔跑了一路花白头发散在两旁的老人家,一时间无比难过。
她忽然想起了天清殿灵柱下的那个房间。师父见到昏迷的自己,一定也是如此难过。那本是一条绝路,师父和丘阳上医仍是找到了那道微弱的光。自己也一定可以的,世事皆在人为,皆在人心。
她冲到了后院,却差点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小绥!”小绥气喘吁吁,脸红得像个苹果,“淇姐姐,书,这里有书!”淇心一看,正是自己要去找的那几本九黎的巫医记载。她揉了揉小绥的头发,也来不及多想,回到屋中细细翻阅起来。好在胡伯知晓这孩子所住的山区的位置,淇心一个个地对下去,她两指翻书飞快,胡伯在旁焦急万分却完全不敢出声打扰。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淇心合上手中的书。又过去仔细看了那孩子的面容症状,“应该就是了。”她先大致锁定了几种巫医可能会用的毒物,根据症状又排除掉了不像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屋中已经点上了灯。三人静静地守在一旁,看着床塌上的孩子。汤药针砭都已经用过,淇心眼也不眨地看着,忽然一拍手,“好了!”她过来摸了摸脉,转头向另外两人说道,“已经没事了,应该一会就能醒过来。”果然,过了一会,那孩子半睁眼睛,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两个词。胡伯忙用九黎话和他说了几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里泛着喜悦的光。
淇心见胡伯忙了一天,留下小绥照顾那孩子,便赶他回去休息了。两人出得屋外,淇心看到那毛驴,忽然想起今天那个疯子,一拍脑袋,刚才一通忙碌差点就把这件事忘了。她和胡伯一说,两人走到树下,举着灯再看,树上空空如也,却哪里还有什么人。淇心只好不停比划着那人的相貌举止,可说了半天胡伯也想不起来山庄中有这么个人,只好作罢。
第九十五章:莫名一天
第二日淇心正睡着,就听到外面有嬉笑之声。她披衣下床,从窗子看出去,在屋前和小绥追逐打闹,不是昨天那个突然消失的疯子又是谁。只见他和小绥像两个小孩子一样,绕着那棵栓着骡子的大树来回地跑,脸上均荡漾着纯真快乐的笑意。见到“淇姐姐”出来,那疯子向小绥使了个眼色,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立马站好,小绥向来是有样学样,立刻也像那人一样低头站好。见到这样的情景,淇心本来的一肚子气也自动地消失地不见踪迹。
淇心嘱咐两人照顾那九黎孩子,自己熬了药送去山顶夫人住处。夫人又不在那里,淇心放了药,一个人慢慢地走下来。山居医女的生活清静而有规律,她每日送完药,就会绕着偌大的山庄漫无目的地散步。春日的清晨天气晴暖,阳光驱散了一个冬天的雾气湿冷,连鸟儿都兴奋地叽叽喳喳叫着。淇心任自己在山中弯弯绕绕的小径之间随意穿行,山庄的其他闵家子弟和仆人都住在下面,闵夫人又是个平日极少出门的人,这些山顶的小径基本没什么人走,荒草中唯一踩出来的小路是淇心一个冬天的成果。
她走着走着,又走到了望台处。淇心每每在此驻足,都会停留很久,远处云雾缭绕间,戴着头巾背着背篓的九黎百姓正在高山梯田中劳作着。想到自己昨夜救的那个孩子,心中微微一动。
淇心之所以在这里停留,是因为这避世之所有很多庐隐的影子,那是她从小习惯的感觉。但她越来越感受到在同样平静的表象下,庐隐更像是仙境而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人间。这里有离开故土,将自己用一层层蚕丝包裹起来的昔日贵族;有上古时代的古老部落,在与世隔绝近千年之后,遭受驱逐和奴役的无妄之灾;这里没有灵界的存在,遑论是庐隐这样的正统门派,还是离殇门这一类的邪门歪道;七国之间真正在起作用的,是淇心所不熟悉的一种黑暗的混沌的力量:除了那诡异阴森的遗言客栈,淇心后来在集市上亲眼见到蒙面医师用那颗小小魔法石治好了一个手有残疾的人,见到穷书生走投无路摆摊卖家中仅剩的一些书,一个老者过去翻阅后什么也没买就走了,可是那些书里每本里面都找出了一枚货真价实的仙玉,她还有一次见到集市上一个孩子吃什么东西噎住了整个脸都是青紫,可她奔得过去时他正若无其事地把吃的重新放到嘴里……虽然淇心把这一切都归为某种类似中原集市上杂耍一类的东西,可每次遇到内心仍是充满了极大的不安和激动。
明明只是隔着苍山山脉,世界的定义却极大地被改变了。淇心站在悬崖边上,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离她很遥远。她忽然对着远处的群山用尽全力地大喊:“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过了一会,又喊道,“师父,姐姐,我好想你们。”声音传了很远很远,才幽幽止歇。
山庄这几日一改平时的冷清,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在四处修剪花木,装点房子。淇心找到胡伯的时候,他正在忙得脚不点地,脸色沁红,几颗汗珠还挂在花白鬓边。淇心向胡伯说了那孩子的情况,便准备告辞去山下市集,她今日有一件特殊的事情要做。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你怎么没在干活,还在这里站着说话?”淇心不知道那人在和谁说话,好奇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粉纱衣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和淇心差不多年纪,却叉着腰站在那里,正凶巴巴地看着自己。淇心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她躇踌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胡伯小跑着过来,“小姐,这位淇心姑娘是新来的医女,专门照顾夫人的。”那少女眉头一挑,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医女不也是下人么,没看到大家都在忙着吗。你快些去把架子上的瓷器都擦干净,再这么干愣着,晚上别想吃饭了。”她说完扬长而去,也不管胡伯在旁还欲待说些什么的样子。边走还一边嘟囔着,“你们这些人真没用,哥哥这两天就要回来了,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淇心呆在原地,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自从散去功力之后,偶尔就会对某一件事陷入这样漫长而迟钝的反应过程之中。胡伯在旁很是担心,“淇心姑娘,你没事吧?我们这位小姐,唉。。”淇心勉强地笑了笑,“没事,我来帮忙。”她没有再提下山之事,转身去找了布来,开始去擦拭那些架子上的瓷器。
一直弄到日暮时分,淇心揉着酸痛的手臂,回了半山的草庐。
石阶顶上并排坐着两个人,正沐浴在夕阳下,都是一模一样地用手托着下巴,翘首以待。淇心不知为何闷闷地,也没有和他们玩笑,自顾自地走进屋中,察看那九黎孩子的情势。那两人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厨房送来了晚食,今日大概是厨子也被调去打理山庄了,饭食比平日粗糙简陋许多。淇心夹起一块炸焦的南瓜,忽然想起今日那个少女轻慢的语气,眼泪不住地在眼睛里打转。
她放下筷子,摸了摸小绥的头,“姐姐有些不舒服,你们乖乖先吃。”说完就奔入了房中。她也不知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不一会枕头都打湿了。她无声无息地哭着,像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像是把离开时没有留下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肉乎乎的手在拉她。是小绥,淇心用被角擦了擦眼泪,坐了起来。自己让这两个孩子担心了。小绥仍在晃着她的手,“淇姐姐,快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淇心满心困惑,泪眼婆娑地被她拉着往外走。
她们沿着黝黑崎岖的山路一直往上走着,山风吹拂下,淇心心智也从悲伤中恢复了些。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小绥平日里只能听懂一些简单重复的指令,这几日却经常能主动地说完整的句子,昨日还能想到去给她找书,她将这一切联想起来,不由得大惑不解。这小妞现在到底是要带自己去哪里,她问了出来,可是小绥什么也没说,只是黑暗中握着淇心的肉肉的手,却透露着坚定。她知道要带自己去哪里,这更让淇心疑惑了。
路的尽头是一丛密不透风的灌木,看样子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小绥却仍拉着淇心往前走,在那从灌木面前,她停了一下,忽然矮身钻了进去。淇心的手被她紧紧攥着,也只好像她那样钻过去。两边的枝条贴着脸面,却比想象中的要柔软。
她们的前面,小小的水潭之上,数不清的萤火虫正飞舞着,点亮了这个小小世界的全部美丽。两边黑黝黝的灌木像忠诚的守卫,将一切不必要的光线和声音都阻挡在外。淇心久久地欣赏着,都没有注意小绥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旁。
虽然这个生日没有鹫儿忙前忙后的梳妆打扮,没有流光溢彩的灵符礼物,没有公主般的锦衣玉食和尊贵地位,和这里发生的一点点连结还是缓解了她心中满满当当的思念,哪怕这个连结只是两个智力只如孩童的人。
知人,而后知天地。她又想起师父的话,无论何时何地,人心始终是世界上最可贵的东西,是再高强的灵力都不能去交换的。
第九十六章:因果循迹
墨心正一点点地收拢手上的水寒之力。www.uu234.net只要再给我一小会,这个灵阵最后的环扣便可合上了。她默默想着,忽然瞥见一旁师父的脸,无比煞白。
淇心离开还不到一个月,贺兰派便大举攻来。众人虽日夜苦练灵阵,可面对贺兰派忽深忽浅,狠辣凌厉的攻势,仍是颇有些吃力。墨心先前和吕风扬,郭允致等人交过手,他们的功力虽各有奇巧,却不足为患。然而他们身旁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招式平平,却似蕴含着无穷的威力,让与之过招之人完全猜不透她使出了第几层的功力,因为每一招之上永远有更为厉害的境界。墨心守四合阵的主位,多次来回的试探之中仍不得探及此人灵力之底究竟在何处。她已经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下去。
一招之下,便见分晓。
这千钧一发之际,师父的表情令她有些困惑。他那睿智深邃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五官失去了领头羊,就像几个无意义的符号随意组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奇怪的表情。师父不想让自己出手么?可是于礼持四合阵的灵盘,与灵阵中各人亦是心念相通。他若是不想墨心出招,早已经用意念阻止了。可他却浑然没有表示,像是默认了一般。墨心决定分出一丝功力去探他的心念,一见之下触目惊心。浑天蔽日之下,一轮橙红色的太阳藏匿其中,无声无息,太阳表面有一块暗黑的区域,正逐渐地向外扩大着。这究竟是如何回事,师父的意志已经在逐渐崩溃了吗?
他们与贺兰派的人从前院一路斗到这后山之中,已经一日一夜过去了。双方都知道只要拼尽全力一击,胜负既见分晓。然而高手过招,得失不过毫厘之间,谁都知道将自己的实力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那一瞬间是最危险的。可是直觉告诉墨心,令师父意念瓦解的却不是这件事情。
于礼脸上失去了表情,脚下仍是不停地变换着方位。事实上,他在一炷香前已经失去了视力,此刻凭借的不过是本能的感知和依稀的记忆。
快到了,快到那个地方了。希望墨心不要贸然行动,他已经匀不出半分气力去知会她。如果她在那一刻前出手,一切都完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分别呢,自己的垂死一博,也许也不过是枉然。
咔咔的细碎声响起,是湖面冰裂的前奏。要开始了么,这位老人忽然有些慌张。慌张的时候年龄的分量愈发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他向左移动了三步,紫色的袍袖拂到了当年少年凛然的剑尖,他隐约听到了剑划破衣服的声音。近了,他脚步追随着那少年游走着,见他恼怒着急,见他时嗔时狂,见他大惑不解,见他釜底抽薪。
因果循迹,自从他见到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他便隐隐窥见面纱后面那多年前种下的因果。他一路退到这昔日旧地,步步为营地寻找着当年的真相。只有找到那个因,才有可能了结眼前的苦果。他紧紧跟着那傲然而不失礼节的少年,不放过一点可能的蛛丝马迹,反反复复。可他依然只能看到那些当年看到的事情。那位穿着彩衣,身世苦楚的师姐,眼角总是带着几分凌厉。一个又一个弟子败下阵来,他们的意念早就已经被她收服,又如何与她比试。于礼沉浸在香道的世界之时,谷中已经风云暗涌。最后,师父将他从香室之中领出来,在走过那段暗道之时,师父让他吃下那颗赭红色的丹药。仍是壮年的师父仿佛一夜变老,泪水滑过他不再年轻的面庞。
“这一切的罪孽,我来承受。但是于礼,你一定要赢下谷主之位。”
他见到师兄们的尸身之时,体内那颗小小丹药忽然迸开来,五脏六腑被拖入炼狱,身体和大脑都不再属于自己。他对那场比试毫无记忆,却是在失明之后的今天才得以重见当年的场景。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像狂怒的野兽,却见到那个少年冷静得出奇,只为喜而喜,只为怒而怒。不久便将那位不可一世的女子在毫无征兆之中卷入那张交织的大网里。那个时候他才从那红得滴血的眼睛中,见到了什么是狂怒,什么是野兽。人们从不为失去而发狂,他们只为了得到而得不到发狂。
慢着,那张丑陋的脸。
无数小细缝从各个方向袭来,湖面终于裂开,巨大的断裂之声之后,汹涌的水寒之力喷薄而出。水寒是阴柔之力,可一旦聚起势,却不输阳元。墨心果然够决断,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就是此时,就是此地了。于礼眼神涣散,嘴角却凄然一笑。
于礼在飓风隧道里急速下落,周围一切可能又不可能的声音和异象不断地出现又消亡。在一段长得像是永恒的时间之后,他的脚终于降落在了坚实地面上。短暂的光明再次离他而去,等待着他的是永远的黑暗。
这黑暗却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旁边一道狠辣无比的劲力击来,于礼只是随意向旁躲了一步。“师姐。”他声音中充满了苦楚,“不要再挣扎了,你知道那是死井。”一声似人非人的凄厉叫声在这地道间回荡着,久久不曾停歇。可攻向于礼的招式却没有半分减慢。于礼在黑暗中不断向后退去,并不接招,周围锋利嶙峋的岩石离他不过一两寸,却伤不了他半分。他早已在地面上就提前习惯了这黑暗,他知道对方也很快会适应。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死井之门只会关合一次,这地道之中的时间不再有任何的含义。
那女子不再年轻的声音响起,依旧有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又是你,毁了我的一切。当年若不是你和师父勾结,用了那邪门的法术,夺了本该属于我的灵尊之位。。“她手下的招式愈发逼近。
于礼苦笑着,她果然知道了。她又如何会不知,那个人,于礼脑海中又闪现了那张丑陋的脸。他一定会告诉她的。自己既然用来这招因果循环将她锁入地道之中,又何惧承认当年之事。”师姐既然已经知道实情,定然也知道我当时并不知情。“他停顿了一下,”虽然也许并不会有什么不同。“一道劲力擦身而过,皮肤下面有灼热火辣的感觉。他并不在意,这地道之中,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凄厉如动物一般的叫声再次响起,招招凌厉狠辣地向于礼击来。于礼听着那痛苦的声音,心情却越来越平静。有些痛苦是过程,有的不过是已成事实的结果,对于后者,你什么也做不了。他放弃了闪躲,只是倒退着向地道深处走去。奇怪的是,这些招式也未能伤他。
“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灵尊之位?”
“哼,你如何会懂得,像你们这些灵界的世家子弟,修灵不过是琴棋书画之上的又一门学问。却不知有些人为此,要付上全家的性命作为代价。”
于礼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师姐。”他声音中充满了同情,“难道说。。当年你们涠洲派。。”当年涠洲派惨遭灭门,庐隐山谷出来主持公道,目睹整个事件的掌门之女却吓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当时的庐隐灵尊只好先将她带回谷中抚养,后来又将她收为弟子。
黑暗之中一声冷笑,“若非如此,以我们在灵界卑微的地位,怕是等一百辈子也入不了你们庐隐的大门。只是没有想到堂堂灵界至尊,到头来还是固于血统。”
她依旧步步逼近,于礼向后退着,痛苦地摇头。“难道时至今日,你还是认为师父当年是因为出身的缘故,所以才没有让你担任下一代的灵尊吗?若是如此,他又何必等到最后一刻才将我找出来?”
“我不相信。我明明赢了那些个没用的家伙,可师父却仍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
“你错了。师父恰恰是因为看到了,看到了你用他所传的一身本事,居然毫不留情地杀了同门。他看到了一个女魔头而不是灵尊,他为自己的过错而万分悔恨,才会想到去求助那黑暗的力量。”
”只可惜你这一代令尊,最后却和我这个女魔头困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我的小由已经到谷外了,你那些兔崽子,绝对不是她的对手。你就等着你费尽心血的庐隐派毁于一旦吧,哈哈哈哈。“笑声由近及远,直至那看不见的虚妄黑暗之境。
第九十七章:贺兰小由
巨大的声响之中,墨心和其余几名弟子看到了那条骤然出现的裂缝。www.uu234.net火热的岩浆上下翻滚着,掀起来的旋风刮在各人脸上却比寒冬最冷日子里的风更为凛冽。在各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切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地面重新合上,风渐渐止歇,除了少了两个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地面上一个很大的灰色符印若隐若现,简洁明了的三组阴阳符首尾呼应,环环相扣。
墨心望向徐枫,他也一样地神情悲痛。看来自己没有看错,这是庐隐三大绝招之一的“因果循迹”。可是为什么,师父会启用这一招。。难道那个蒙面之人功力真的已经到了连四合灵阵也无法抵御的地步吗?贺兰派的几人更是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郭允致一会看看地面,一会又看向吕风扬,“师兄,师父她老人家。。”吕风扬眉头紧锁,却在思考另外一事。他知道自己几人不是庐隐弟子的对手,可是该如何脱身。。
墨心却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吸引着她。她离开了四合灵阵的方位,往那符印走去。徐枫出声叫住她,“墨心师妹。”墨心像是没有听到,仍是向前走去,眼见就要接近那符印的边缘了。徐枫一跃而起,拦在她面前。他低声说,”那是死印,不要过去。“
墨心停住了。她的视线仍没有离开那里,脑海中的云雾却在慢慢消散。据说发明这个招式的庐隐前辈一生经历十分坎坷,他发现再高强的灵力也不过是手中的“器”,而真正让“器”发生作用的是人的强大意念。意念来源于过去的经历,大多数人的经历如同江上一张缓缓铺开的渔网,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阳光。可是有少部分人,他们在长夜中的那张记忆的大网有那么一两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只要找到那个节,找到因果循环的所在,就可以瓦解他的功力,让再厉害的“器”都毫无用武之地。墨心当年觉得此招过于残忍,一招之间将别人多年心血化为乌有。师父若有深意地说,也许这对那人也是一种解脱。解脱,这个词对她有种特别的力量。
众人渐渐围到身边,均是低头垂首,悲痛不语。每个庐隐弟子在刚开始修炼时就听说过因果循迹,他们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伤痛之上,一种更大的不安潜伏在空气中。“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把自己也一同封印了。。”墨心喃喃地道。徐枫眼望山谷方向,他从刚才开始就眉头深蹙,“因为师父也是这个心结中的一部分。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人可能与本门有极深的渊源。”墨心一向冷冰冰的脸此刻因为惊慌而微微扭曲,“灵柱!我们太大意了。”
就在此时,山谷那边一道夺目的蓝光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正是天清殿的方向。事实上,称之为蓝色并不确切,这是世间没有的一种奇异颜色,比海底最深处那深邃的蓝色还要诡秘,又比初生婴儿眼睛里纯净的淡蓝还要无邪。这超出了人间方块的颜色,是无数代庐隐弟子的心血。墨心闭上了眼睛,一秒后说道,“走吧。”
几人迈着云步向着天清殿而去。徐枫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褚石道,“褚师兄,劳烦你去无邪洞府中守着,那里只有一名小弟子,怕是抵挡不住贺兰派的攻击。”褚石摇了摇头,“我不去,请莫师弟或是平师弟去吧。”无邪洞府有灵印加持,又有诸多灵物邪物镇守,相比去天清殿正面相抗,是更安全的去处。褚石自然也知道,因此立即便拒绝了。徐枫欲言又止,他知道褚石向来自尊心很强,可青依怀孕了,让褚石去无邪洞府中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选择。若是他们有去无回,至少褚石一家可以保全性命。墨心忽然开口道,“他们都没有褚师兄了解无邪洞府,那是本派最重要的所在,还是褚师兄亲自过去比较稳妥。天清殿那边就交给我来应付吧。”她最后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褚石脸上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一咬牙,掉头而去。
天清殿已成一片蓝色的火海,无数图腾印记像雪花一般上下飞舞着。
这漫天的雪花之中,一位女子穿着比公主的华裳还要华丽的衣裙,站在那灵柱之下仰着头,双手探出,浅浅媚媚地笑着。
她对外面来人丝毫不以为意。一头长发被吹起,她半眯着眼睛,里面闪烁着人世极致的喜悦。我做到了,我竟然做到了。一个从合虚山破旧草屋中长大的女子,破解了灵界第一门派的灵脉符印。她眼前出现了拓达错那傲然的表情,“小由,你不适合这里,还是早些离开吧。”他挽着那个美丽的女子,罔顾她整个心都可以掏出来献给他的深情。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她一定会证明给他看,整个灵界都可以被她-小由揽入怀中。
一道逶迤如蛇的劲力无声无息地靠近。小由只轻轻一偏,闪了过去。这些人,不过已是她的瓮中之物,她有的是时间将这些血统高贵的人像小虫子一样捏在手心。至于此时,她有更为重要的工作。她和师父一起苦心参研多年,终于找到灵柱的破解之法。此时,就差一小步,她就能在这千年修灵门派的灵脉上捅开一个永远堵不上的大窟窿。想到此处,小由脸上的笑容又更添了一层柔媚。
攻向她的劲力不断增多,从各个方向包围而来。小由不得不分神应付着,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掠过灵柱上方,小由在蓝色的雪花之中看到她绝美清冽的脸,那脸上闪现了片刻的犹豫,这样的神情,是那些出身尊贵的人才会拥有的。所以我不会输,小由柔媚无限之下隐隐现出了一层肆无忌惮的狠辣。
墨心感到心口一阵剧痛,迅速地撤回了力。她即刻意识到,这个尤物般的女子,实乃生平最可怕的敌手。灵柱的东北角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灵力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烧了整个大殿,染了半边天空。灵柱是庐隐派的立派根基所在,一旦被毁后果不能想象。所有庐隐弟子见到这样的景象,都会第一时间奋不顾身地冲上去阻拦。墨心却忽然止住了其他人,一言不发又一次出手向那女子攻去,这一次,用的却是四合灵阵的起手招式。其余几人立即会意,各守方位攻了上来。他们如今唯一的希望,是在灵柱完全崩溃之前,压制住这个女子。
小由嘴角抽动了一下,看来这些人也不容易对付。她依旧浅浅媚媚地笑着,腾出一只手去对付五人,另一只手却仍对着灵柱施法。她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渐渐变成了满脸的潮红。这五道灵力各不相同,她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领会整合并为自己所用,还是相当困难的。她感到五脏六腑都在剧烈震动着,那些不同的灵力相互激荡,考验着她身体的极限。没有什么能难倒我,毕竟我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徐枫发觉事态不对,“撤力。”他的话刚出口,只听得一声高过云霄的颤音,那围绕着灵柱的符印东北角完全塌陷了。他发出了一声悲鸣,不顾一切地向那女子攻去。
却见一个黑衣身影抢在了他前面,“我挡住她,灵柱,灵柱就靠你们撑着了。”墨心水寒剑出鞘,攻向那女子。那女子笑意盈盈,轻巧地来回应对着。她知道墨心不是自己的对手,却不急于将她逼入绝境。她要慢慢地,一点点地品尝这胜利。
几个来回之后,墨心的身影忽然没入那蓝色窟窿之中,水寒剑也一同隐没在了那蓝光里。小由反应过来之前,她整个人都被震出了天清殿外。有几秒钟的时间里,她眼前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识。不会,我不会败在这里。她挣扎着睁开眼睛,见到一个通体发着蓝光的女子,连眼睛也是一片幽蓝。她正眼也没有瞧小由一眼,转身正对着殿门,举起手中的剑。那宝剑发出一道蓝光,与那正喷涌而出的蓝色融合在一起。那蓝色不再向外喷发,而是如雨柱一般落了下来,逐渐地将整个天清殿围绕在其中。
“不!”小由忽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她必须阻止,她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一阵清乐的琴声响来起来。
小由从未听过如此柔悦的琴声。她停下脚步,一下子坠入了那藏得很深的记忆深处。
“小由,这是你的师兄,以后你就要多向他学习。”那落拓的男子有着硬朗的胸膛,和一双碧湖色的眼睛,他向她走了过来,伸出了手。她冰冷柔湿的手被他温暖的手掌用力一握,浑身一阵颤栗,接着便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青涩甜美涌上心头。原来跨越半个国度的辛苦跋涉,几次险些丢了性命的危难,还有那与魔鬼的交易,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次相遇。回忆里身边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们俩,面对面,眼望眼。
就在此时,琴弦骤然崩裂。她听到心里撕心裂肺的叫声,险些昏了过去。
第九十八章:夜行舟中
周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到。m.www.uu234.net
原来这就是解脱的感觉么?身体随着如水般柔软包容的韵律轻轻晃着,一颗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么地轻盈,让人记不起它负重前行的时刻,却更像是初生时的模样。粉嫩的女婴第一次睁开双眼,见到双亲盈盈笑靥。穿着垂地白袍的圣女们在她身边围成圆圈,唱起了某种她从未听过的咏叹调。“这是我们奚族最美丽的莲花,是上天派来继承我的权力与财富,继承我的一切的。”爹爹的声音那么地年轻,那么地有力,满是宠溺的脸上也没有那些她所记得的岁月印记。
在她所能记得的最深的岁月里,这份宠溺都如同一轮永恒的圆月,悬挂在她的世界里。
那个冬天下雪的日子里,五岁的她用墨水涂花了教书先生的脸,她不喜欢他那长城以南的软糯口音,讨厌他纤细苍白的学究模样,被娘亲责罚在书房面壁。她听到前厅传来父母的争吵之声,一扭头便冲入了雪地之中。她就像是冲出囚笼的鸟儿,撒开脚丫在雪地里面跑着,滚着,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被赶来的爹爹一把抱在怀里。
那一日爹爹牵着她,走过一处又一处人家。每户人家都化开雪水,煮了茶给爹爹,又给她喂她最爱的甜酒羹。不记得吃了多少甜酒羹,爹爹摸着她的头说,“这些都是恩慈的族人,恩慈不好好念书,长大以后怎么可以保护大家呢?”她仰起头来,“恩慈打架很厉害就可以了。”爹爹哈哈大笑,把她抱了起来,不住地用胡渣蹭她的额头,笑声都要把屋顶掀翻了,“好女儿,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好一个恩格格。”窗外梅里雪山在阳光照耀下露出了圣洁的容颜,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一位独享宠爱的女儿,就停留在这里吧,永远停留。
拾得掀开帘子,走进窄小的船舱之中。昏暗的灯光下,墨心躺在床上,脸上挂着一抹奇异的甜笑。在墨心还清醒的时候,拾得从未见到她笑过。不像淇心,经常愁眉苦脸,也经常开怀大笑。不知淇心现在在哪里。
箜斜靠着墙,整个身子几乎都隐没在阴影之中。汩汩琴音从他所在之处传了出来,这琴音自他们从天清殿中救出墨心之后就没有断过。拾得悄悄地走过去,声音很轻地说道,“公子,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他重复着这句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心中也不抱什么希望。那阴影中的人动了一下,更用力地握紧了墨心的手,却半句话也没有说。
拾得叹了口气,又回到了船头。船头放着两个小小的炉子,一个正熬着汤药。拾得走过去,蹲在炉子旁边,稍微搅动了一下那浓稠的深绿色汁液,眉头紧紧拧了起来。这是他在沿路的市镇上按着庐隐那老太医的房子抓的,可这些五花八门的药材放在一起,却熬出来这么奇怪的液体,他心下犹豫,不知要不要给墨心服用。罢了,再煮煮看吧。都怪那老头,他们抱着墨心去找他求救,他只看了一眼,就断言墨心姑娘已经救不了了。箜本来要将那老头要一起带走,不想那老头却坚持要和庐隐共生死。拾得好说歹说,才求来这张龙飞凤舞的方子,和那句没头没脑的指引。
拾得对医道一窍不通,他的一身本领都是在照顾箜的时候磨练出来的。乐正家不参与灵界纷争,箜又年轻体健,他还没来得及研究医术。可这一回,他也感觉到那丘阳老头的话是对的。“没用的,她用**去强行将那灵脉的灵力引入外面的金钟铁罩之中,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全身灵脉齐断,必然是活不了多久了。至于你们这两个不知如何混进谷中的小贼,早些滚回你们的合虚山去吧,灵界大乱也不久了。”他说完,走回了自己坡上的小屋之中。
他一定是太不了解箜公子了,箜不会放弃的。不然他们师徒俩就不会舍弃了合虚山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庐隐谷主面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换来这两身仆役的衣服。每日太阳落下之后,箜就到墨心幽居旁的竹林之中吹笛弄箫。拾得虽然每天都干两个人的活,但却期待着这样的日子可以长久下去。他太了解自己服侍了十几年的这位公子了,这场席卷他整个人生的暴风,风眼处成为他唯一的安身之地。
拾得啊拾得,你这样的凡人,如何能理解仙人们的情感。拾得自嘲似地晃晃脑袋,不过他知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不离不弃地陪着箜。
另一个炉子上面传来了食物的香气。拾得舔了舔嘴,铁网上的那条小鱼正烤得外焦里嫩,他本来想用这香气去勾引一下箜的,毕竟他已经好几天什么也没吃了,但现在看来并不奏效。拾得用手捏着鱼尾,吮吸着上面鲜美的汁水,几口就把那条小鱼吃掉了。真好吃啊,他的胃口像是一样子被打开了,又接连吃了两条,还抓起一个梅子饭团放到嘴里。饭团表面的那层米已经烤得微脆,散发着清甜的米香。拾得又忍不住想,若是淇心在就好了,这位小姐应该和他一样,是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抵制不了食物的诱惑的。
深蓝的夜空低垂着,无风的江面像镜子一样的平静。拾得斜躺在船头,身体跟随着船有节奏地轻轻晃动。困意浮上水面,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见到箜的身影走了出来,他在那炉子旁停留了一会,用手抓起鱼,胡乱塞到嘴里,又茫茫然回到船舱之中。拾得略带欣慰,梦话般地呓语着,明日到苏埠,要换马车北上。北边天儿冷,要记着给公子和墨心小姐添冬衣。。在漫天繁星中睡深了。
船舱之中,琴音渐渐低了下去,箜只觉眼皮越来越重。他越是告诉自己不能停下,那附着在心头的重量就越发挥之不去。
墨心反握住那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用力地想是要把灵魂陷进去。不要,不要再往前了。就停留在这里,在爹娘身边,温暖的壁炉,络绎不绝的族人送来冬礼,包装精美的盒子在壁炉前面高高堆起。她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好女儿,成为族人的依靠。她身上流淌着白家古老尊贵的血脉,虽然人们都说家徽上的千年雪莲也不及恩慈的一半美丽。他来了,恩慈低头看着袖子上那朵绽放的雪莲,一滴鲜血沿着每一个花瓣泅游。
我还是阻止不了任何事情吗。骑马的少年在她面前潇洒转身,“恩大小姐,今天又想比试什么?”
无数次重复的画面,这一次她终于看清楚他的脸。在步入永恒的虚无之前,她终于得以再一次见到他的脸。这一次,她知道不会再有淇儿的心意相通将她救起,前面等待她的,是解脱后的消亡。
既然如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身体前所未有地轻松,与勇敢。她已经在暗黑的湖底躲避和啜泣太久,站在晴空下的雪地,心里装不下任何的恐惧。她听到自己说,“怎么又是你,烦死了。都说了你不是本小姐的对手,早些回家去吧。”不对,不对,自己为何会如此说。明明很爱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在故意气他吗。
那少年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恐惧,但他很快地强作镇定,仍是微笑着看着她。
墨心一抽马鞭,“好吧,今天就让你死心。我们来比谁先摘下悬崖上那朵雪莲。这次说好了,你若是输了,今天就回家去,不要再缠着本小姐了。我不喜欢你。”那少年伏在马上的身影早已去得远了,“你会喜欢我的,因为我为了你愿意去死。”
无论多快的马,都追不上捉弄人的命运。可她仍绝望地徒劳着,每次都是一步之遥。只差一步,她就能改变那个狰狞的梦境。她一再地欺骗着自己,但她终究不能去爱那个因为自己丢了性命的少年。亏欠一个你不爱的人,是这世间最深重的罪孽。她无论如何要阻止这件事,她眼前浮现出了箜的面容,不住地驱使着身下的骏马,直到他们一同倒在悬崖前面的雪堆之中。
结局已经在那朵雪莲之上写好了,“双色莲出,大凶厄生。”她想做的,是自己跳下悬崖,承担了那本该属于她的凶厄。可这么做,不足以偿还她的罪责。她只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日日承受剜心之痛,又将痛苦呵成白气,模糊了真实的梦境。将不爱变成深爱,把怨念扭曲成思念。
记起这一切,才是最可怕最残忍的噩梦。熟睡之中的墨心紧紧攥着箜的手,面容扭曲,青筋暴露。叫醒我吧,箜。快从这个可怕之极的梦中叫醒我。她在心底痛苦而无奈地呐喊着。
第九十九章:苏埠
苏埠是个神奇的地方。从地图上看,它相当地不起眼,看起来不过是个被几个荒岛围绕着的小渔村。千年来,这里高山深岭阻断了进来的道路,历代王朝都不觉得需要为这样方寸之地大费周章,毕竟与那些交通发达的繁华海港相比,这样一处地方更像是注定要被人遗忘的。
拾得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丘阳老头指引他们去的地方十分隐秘,别说现在他带着一个病人和已成半个废人的公子,就是之前,他们若是想找到那个地方也并不容易。墨心小姐倒是知道的,可是自从箜冒着生命危险从天清殿救下她之后,她就一直昏迷不醒。箜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自然也是指望不上的。拾得从一个道上的老相识那得到一两条讳莫如深的消息,便租了小船往苏埠赶来。他自认大江南北都闯荡过,却从未听过这个地方,想来并没有什么名气。随着他们的船驶过一个又一个名字更响亮的城镇,水路上的船只越来越少,两岸也显出那些没有人烟的原始迹象来,拾得知道他的预感果然不假。他犹豫要不要舍了船,找个码头上岸,再另作打算。可自从过了上一个市镇,他这一路上就再也没有见过码头,也没有再看到同路的船只。
等到他终于远远看到那面褪了色的蓝底日芒星旗帜,看到那个很难能称作码头的地方时,他知道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地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雇到向导和马车去关外的。拾得神色懊恼,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船舱,咬咬牙还是摇着船向那码头驶去。码头上停着几艘小船,像是已经在这里停了一个世纪,船身大半都腐朽坏了,发黄的渔网随意地搭在船上。
拾得慢慢将船靠近码头,猝不及防间,两边的破船之中各伸出一只长木桨,将他拦住。拾得如何能预料到这里面还会有人,只听船中有人低沉着声音问,“是哪里的朋友,请报上姓名来。”拾得听这声音中气十足,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几近废弃的码头怎么会有人把守,不过他们来这里是有事要办,还是不要与人冲突为是。当下伸手到兜里取了两锭银子,客客气气地说,“我们主仆三人途经宝地,想在此雇车北上,打扰了。我们准备了点薄礼-”谁知他话未说完,只听得铮铮几下琴音,江上顿时起了风,小船左右摇晃,那两只拦路的木浆接连掉下水里。拾得暗叫不好,回过头果然见到箜抱着墨心站在船头。“走吧。”他面无表情地对拾得说道。
拾得只能跟在身后,沿着台阶走上码头。船上的人嘴里骂骂咧咧地,他们说的是本地土话,但拾得知道内容一定十分不堪。
他们走过了几条破破烂烂的街,街两旁的房子大多都已经倒塌了,荒草探出朽坏的木门窗,被风吹得不住晃动。偶尔有几间还没有倒的房子,都挂着讳莫如深的紫色灯笼,围着鲜丽衣裙的肥胖女人坐在门口的摇椅上,不怀好意地打量来人。连眼中无物的箜都有些困惑地转头看着拾得。
拾得的目光沿着他们前面这个很长的缓坡一直望去,盯着那片郁郁的椰树林。“公子,我们这边走。”他轻声说道,目光很快地瞥了一眼身旁那个胖老鸨。
他们继续在废墟一般的街区中穿行着,待得他们从那条仅容得一人通行的窄巷中钻出来时,眼前的情景令人吃惊。夕阳下宁静的海湾之中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这里面的船造型各异,大多是拾得没有见过的样子。船上没有挂旗帜,穿着短衣短裤的苦工正一箱箱地把船上的货物搬运下来,而那些叼着大烟斗的高鼻深目的船员,或是支着吊床在船上吹风,或是在一两个本地人的陪同下向码头走来。
这些是走私船,拾得第一眼就明白了。他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本来对于雇车北上一直疑虑不断,即使能通过大冉在长城边境的重重防守,他们如何能在长城以北数不清的高山深岭之中找到那条秘境。毕竟从前朝开始,不知有多少派去的使者都迷失在了路上,从来无人得返。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些隐晦的消息为何让他们来苏埠。是了,要去那个禁地,有什么地方比得上这个本就聚集了数不清的阴暗和龌龊交易的不法之地呢。他希望自己今天能有足够的好运气,能找到愿意带他们走那条危险之路的人。
不管怎么说,现在要先找个地方让箜和墨心住下。他们所在的这条大街挨着码头,很是热闹。宽阔的青石板路旁边一溜几十间不中不洋的建筑,客栈,酒馆,洋行的招牌争先恐后地伸出路边,令人一眼望不到头。街上各色面孔,奇装异服的人络绎不绝,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拾得感觉像是一脚踩入了与刚才死气沉沉的老街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他们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整洁的客栈,开口要两间房间。店家正坐在靠近门口的吊床上吹着海风,半眯着眼看了看他们,过了一会说道,“没有,没有客房了。”一连问了七八家均是如此,拾得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又走到坡上一家很小的客栈,这家背靠着山,说是客栈,不过是在一楼的饭馆上面胡乱搭了几间客房。拾得上前询问掌柜在哪里,那跑堂的小伙计正忙不迭地给客人上菜,用油乎乎的手指了一下旁边一个很小的楼梯,“从这里上去。”。他们穿过泔水横流的大堂往里面走时,拾得已经可以看到箜脸上的怒意。他现在知道这港口小镇的人可不能随便惹,忙抢先一步走上那昏暗的楼梯。
客栈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干瘪老头,拾得他们上去时,他正埋头打着算盘。拾得什么也没有,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那老头抬起眼睛盯着他们看,没有说话。乐正家有不少产业,一直是拾得在打理进项,还好这次出门前换了不少银子。老头贪婪地看了一会银票,又轻轻推了回来,“仙人们的钱,我们这凡夫俗子可不敢收呐,若是没伺候好,一不小心就被扔到海里去了,这银子要来何用。”果然,拾得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这个地方的人做的是性命悬在刀尖上的生计,自然彼此都是熟识。码头上公子出手的事情,想必他们都知道了。
箜又要发作,拾得忙拉住他。“公子,交给我好了。”他耐住性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老人家误会了,我们几个慕名而来,有事相求,怎敢得罪苏埠的各位朋友呢。”他年纪小小,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那老者噢了一声,声音中还是有怀疑之意。拾得轻轻地凑上前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老者脸色微变,他又打量了几人一番,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片刻之后,他摇了摇铃,一个高大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带这几位客人去里面的那间客房。”他们正要离开之际,那老头叫住了拾得,递给他一张纸条。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上的灯光和热闹像等了多年终于出嫁的老姑娘,在这黑夜中肆无忌惮地展现出那浓盛的喜悦来。涂着厚厚脂粉的姑娘挽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水手,在街上没来由地走着。酒肆中传来阵阵的饭菜香,明亮的灯光下,跑堂的店小二满头大汗地小跑着。海边的客栈外面都支了高高低低的吊床,看不见脸的客人躺在里面吞云吐雾,拾得不得不在里面七拐八绕地走着,忍受着那甜腻得令人作呕的气味。
按着纸条上的指引,他在某个路口离开了熙熙攘攘的大街,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漆黑的小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门口亮了盏灯,拾得走了过去,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一个丫环模样的人来开了门,她像是司空见惯,什么也不问。她伸手在地上拿了个灯笼,“走吧。”宅子里也没有亮灯,那丫环带着拾得穿过庭院。拾得本以为她会把自己带去大厅之类的地方,却没有想到她走到庭院中一口井旁停下,向拾得挥了挥手。
这是个很大的地窖。那丫环将拾得带了下来,自己就走了。拾得站在屋中,只见昏黄的灯光下杂乱无章摆着十几张矮桌,桌旁都坐满了人。他们自顾自地抽着烟,打牌,大声喧哗着,没有人注意到拾得。
“得了吧伙计,你这局输定了,那箱货物就归我了。哈哈。”“三百两银子,不能再少了。快些,港口那小美人还在等着老哥我回去陪她呢。”“嘿,你们上次真的见着金色头发的妞儿了?”
拾得拉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叶夫格尼在哪里?”他反复看了背了好几遍才记下这个别扭的名字。一个外国人,拾得半信半疑,他真的可以带我们走出冰雪覆盖的天山山脉吗。
第一百章:一路向北
拾得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他还是穿着那一身朴素的浅褚色粗布衣裤,海风吹着他瘦弱的身子,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吹到海里。这是他们随着这艘商船出行的第七天,大冉的海岸早已看不到了,苏埠港那优雅的蓝色也被霍克次海总是泛着白的海水代替。这抹白有时候是无休无止的海浪中令人作呕的白色泡沫,大部份时候是这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灰蒙蒙的底色,总带着凛冽的恶意。
可叶夫格尼说这其实已经是一年中最平和的季节,“霍次克结冰之前嘛,就像是个待嫁的妞,总是要装得像个淑女。可别的时候,”他嘿嘿笑着,“我就没有见过比她更疯狂的女人了。”叶夫格尼身材高大笨拙,淡金色的头发和胡子稀稀拉拉的,一双碧眼倒是坦诚直率,哪怕是讲起那些拾得不熟悉的荤段子,他那碧蓝的眼睛也充满真诚地看着你。难怪船上那些南亚的船工总是不介意和他一起推杯换盏,这些南亚人个子矮小,皮肤暗黑,眼睛却异常明亮。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笑话,拾得有一次路过时忍不住抓住旁边一个中国船工,询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中国船工他见过很多次,他白皙的皮肤在那一众人中格外显眼,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总是不动声色。他耸耸肩,“还能谈论什么,无非是天气和女人呗。”他凝视着拾得,目光中有种奇特的光,过了一会才加了一句,“比如你带着的那个冰美人。”
拾得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不喜欢自己。可是为什么呢?
那日他在地窖之中找到叶夫格尼,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是他唯一的希望。当拾得问他能否带自己三人穿越天山时,叶夫格尼爽朗的笑声几乎要冲破那个逼仄的屋顶。“天山?噢不,我的小朋友,我这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哪儿。”他磕了磕那巨大的烟斗,“但我可以把你们带到白港,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拾得付了两锭沉甸甸的金子作为定金,叶夫格尼才从怀里掏出那一卷发黄的地图,为他指明白港的方位。那是拾得第一次知道白港。如果说苏埠是藏在繁华之外不易发觉的小渔村,那么这个白港,如果硬要勉强将其称为港口的话,更像是魔鬼嶙峋的肩头。在叶夫格尼口音奇特的汉语中,那永不停息的风浪拍击着若隐若现的黑色悬崖峭壁,高高低低的白色冰川静静地守候着要穿过峡湾的船只,然而从来没有一艘中原王朝的船能抵达那里,哪怕他们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圣山雪白的山顶在对着自己微笑。在一个王朝之前,当最后一艘船也迷失在冰川森林里,中原皇室决定再也不试图派遣任何船只去找寻这远在世界边缘的死亡港口,他们给这个港口起名为白港,白即为空白,留白之意。后来奚族决定不归顺大冉,深入天山,大冉也只是派出军队远涉天山险阻,而未曾再考虑海路。
这样一个无人能靠近的港口,叶夫格尼的商船无异于飞蛾扑火。拾得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叶夫格尼抽着烟斗,袅袅烟雾让他轮廓清晰的脸也变得模糊。“也许我愿意冒一点点小风险,如果我的小朋友,你出得起一个好价钱的话。”拾得听出他话里的犹豫,“很多年前我曾经去过那里一次,很多年前。”拾得毫不犹豫地拿出一张银票,上面的数额大得令人咂舌。这是汴京最大的票号给世家贵族的专用银票,与普通银票不同,这张银票必须要同主人一起去兑现,这些票号深知这种数额巨大的银票一旦拿出来时,都是赌上了身家性命的,便留了这一手保命符。叶夫格尼自然不乐意,但他无法拒绝这么一大笔银子的诱惑,最终还是答应了。
虽然拾得百般不愿,他们还是又在苏埠耽搁了几日,叶夫格尼要好好地改造他的商船,否则以现在的状况他们也许见不到白港的黑色悬崖便早已给大海吞没。拾得将这个消息告诉箜的时候,他沉默不语。拾得知道越是晚一日,墨心救活的希望就渺茫一分。可他觉得箜渐渐不那么在意这一件事了,他整日里倚靠在墨心的床榻之旁,吹奏着陌生的曲调。
船行向北,日子一天天变得寒冷。拾得早已在苏埠置下冬衣,又吩咐船工在二人的房屋中点上炉子。他自己却经常拎着一壶冷酒,裹着棉衣在甲板上坐上一整天。海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拾得啊拾得,你说要好好照顾公子一辈子,可你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想念合虚山上冬天里的日子,大雪纷飞,在屋前越积越多。箜不让扫雪,任厚厚的积雪将屋子围绕起来。他说雪可以提亮某些乐器的音色,果然夏曲冬奏,连飞鸟也来循迹。拾得是在这样一个冬日发现自己的身世的,没有什么沿着溪水飘来的婴孩,有的只是龌蹉的人心。他躲在阴暗的屋子里,撕扯着衣服和头发,将身上抓出一条条伤痕。这时候他听到了箜的乐声,那么纯净而又那么明亮。他知道箜和这一切就是他的雪,去净化他血液中的肮脏与罪恶,他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这片晶莹洁白的雪。等他终于收拾好自己走出屋子,箜早已酩酊大醉,倒在琴台上。拾得默默地把公子扶回卧室,喂他喝下安眠解酒的热茶。这件事情他已经做过无数次,可这一次他的手微微发抖。假如他是箜,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样安睡。还好他是拾得,注定他是拾得。
他打定主意,顺着甲板一侧的窄小楼梯往下走,船忽然摇晃起来,拾得熟练地扶着楼梯的把手,脚步并没有停下。那间透出暖黄色灯光的船长室传出嬉笑之声,拾得掀开门口的布帘走了进去。叶夫格尼脸红通通的,正一手搂着一个迷人的南亚女郎。这两人是叶夫格尼的专属女伴,至于船上的其他人嘛,还有几个姿色略逊的女郎惦记着他们兜里不多的银子。
叶夫格尼随着拾得上了甲板,边走边问,“怎么了,我忠心耿耿的小朋友?”他的声音亲切而不乏揶揄,整个船的人都知道拾得带了一个睡美人小姐和一位玉石公子,并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们。拾得清了清嗓子,“我要你帮忙准备一条小船,只要一靠近海湾,就把我们几个人放下来。”叶夫格尼脸上出现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什么,我的小朋友?”拾得深吸了一口气,“你上次没有和我说真话,你根本没有停靠过白港,对吗?那里没有地方可以让一艘船只靠近,可是你还是决定冒个险,赚这笔数额不菲的银子。”叶夫格尼瞠目结舌,“你,你,不要乱说。”脸涨得更红了。
拾得叹了口气,“我也不怪你,我自己何尝不是想下个赌注。只是我现在改变心意了,为我准备一艘小船吧,我的大朋友。我有更稳妥的方法穿过那些冰川。”
叶夫格尼沉默着,他高大的身躯在月光下像一尊石像。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一些疑惑,“你确定这样吗,我的朋友?那些冰川,它们十分危险,一不留神就粉身碎骨,就算是我的大船也”拾得打断了他的话,“船长,按我说的去做吧。乐正家说话算数,事成之后,你还是可以去汴京兑换那银票。”“可即使你们能穿过冰川带,也未必能找到白港的入口。”
拾得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嘛,就需要船长你把向导借给我一用了。那个皮肤很白的中国船工,只有他认得白港的路,对吗?”
第一百零一章:忍辱偷生
青依跟随着人群,一步步地往天清殿的广场挪去。顶 点 X 23 U S
押送她们的共有两人。那长脸尖目,脸色青白的人,应该就是他们提过的吕风扬了。旁边那个长相俊雅华贵的男子青依却不识得,此人一手捏着字诀,态度却仍不失礼数。“各位仙人弟子,麻烦你们再加快些脚步。”他挤眉弄眼地示意那上面,“我那小师姐,自来被师父惯坏了,脾气难免急躁了些,连我也怕她怕得紧呢。”他虽然油嘴滑舌,可不知为何青依却隐隐觉得此话之中却有两三分真意。那人又继续絮絮叨叨地念着,“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师父一丢,我们贺兰派之中功力最高的就数小师姐了,不听她听谁呢。”
那吕风扬突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剑,寒意极盛。青依心头一惊,她意识到那俊美男子的话是故意说给走在前面的吕风扬听的,可是他为何要怎么做呢,是所谓的门派之争么。
郭允致身旁那几个庐隐二代弟子表情阴郁悲痛,青依认出来他们几个是徐枫所授的得意门生。今日徐枫第一时间就在山谷的结界中打开了几个隐秘的通道,让谷中弟子和家仆逃走。可谁知贺兰派早就在整个山谷外围布下严密机关,一些功力较高的二代弟子试图奋力突破重围,最后仍是不敌。贺兰派前前后后搜查山谷,一个人都不放过。他们将这些庐隐的二代弟子连同侍童杂役都聚在了一起,往天清殿走去。
青依的目光不安地在人群之中搜寻着,她没有见到师父丘阳上医的身影。师父和她一样不通灵力,莫不是已经被那些孽障。。她不敢再想下去。但她很快发现,这也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天清殿的断壁残垣之上,一个巨大的冰封灵钟将整个大殿都笼罩起来。无数的图腾被封在冰层之中,而湖蓝色的脉络异常美丽地舒展着,将整个灵钟都连结起来。墨心,青依喃喃自语,这是墨心的水寒功。是她用水寒之力,生生熄灭了灵脉上的熊熊大火么,那她现在又去了哪里。
天空中只余下微弱的诡异蓝光,几点零乱的火星不时从钟罩顶端迸出来。人群走得越来越近,青依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得很紧,紧的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视线顺着灵钟的顶端向下望去,只见灵柱之旁站着四人,他们均沐浴在一种奇异的蓝光之中,各伸出一手向着灵柱。四人均背对着人群,青依看不到他们的脸,但她还是一眼便看出来,褚石并不在里面。他去了哪里呢,自从混乱发生之后,青依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她的心情一下子坠入低谷,思忖着每一种可能的情景,却又盼着没有一种是真的。
旁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青依才注意到那个女子。
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如欲滴血的双眼,仿佛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某种红宝石镶嵌的一般。是的,这如同精致的人偶一般的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邪魅的气息。她迎风而立,身上华美的锦衣有些地方已经被撕碎了,布条随风飞舞,更令人觉得可怖。
不用说,她就是刚才那人口中的小师姐了。
青依看着她晶莹剔透的侧脸,突然她陷入了某种胡思乱想中。她下巴很尖,有些过于尖了。医道上说,这是易夭之相。师父却不然,人的寿数并不是由绝对的时间来决定的,有些人虽然活得短,可是她们用尽一切方法去绽放,极尽寿数的分量。“相反像荼蘼翁那老头,就会用龟息**缩在壳里,活一千年也是枉然。”这样逆天寿,穷甲子的人,一阵无边的寒意向青依袭来。没来由地,这个女子令她想起了淇心,淇儿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希望免受这番屠戮的她平安喜乐。青依现在想起来,那场突然的怔症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注定想要让她避开这一劫。毕竟荼靡老儿这样历经几百年岁月的人,第一眼见到淇心便称赞这小姑娘很有仙福。
那女子薄淡的嘴唇微微上扬,略为尖利的弧线反而给她增添了妩媚之气。她凝视着前方,“好啊,你们要守,那便让你们守吧。”她话音刚落,也不回头,反手一个字诀,一个蓝白府衣的侍童被吸了过去,重重的摔在地上。那侍童虽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看出来实是痛苦异常。那女子款款伸出修长的食指,对着他心脏的位置遥遥点了几下,手轻轻一挥,“去吧。”片刻之后,那侍童捂住胸口,长啸一声,声音凄厉无比,响彻山谷。下一秒钟,他松开手向后一跌,倒在地上。青依本能地走上前去想要救治,却见他一张铁锈般地脸早已气绝,而心脏位置的衣服竟慢慢凹陷下去。
青依觉得腹中排山倒海,立刻便要吐了出来。直至此刻她才记起腹中的孩子,不行,我不能有事。她强行忍住那强大的**,屏住呼吸立在当地。
她看到灵钟之内,徐枫缓缓地回过头来。几个时辰的时间里,这个精通音律,风流倜傥的首席弟子仿佛老了十岁。他的眼睛之中,蒙着一层青依从未见过,也看不透的悲伤。
一个又一个人重重的摔倒在那女子面前,她的笑容依旧妩媚,但青依终于读到了里面的凌厉,不可一世,毁灭一切的决心。她恨我们,深入骨髓地恨,从盘古开天地一直到现在这么长久地恨。青依明白了徐枫的那个表情,他在告别,他知道那个魔女的意图。青依的小腹渐渐平息下去,你也接受了这个结局么,孩子。
“庐隐的几位高人,原来心肠这么坚硬,我这个小女子都快看不下去了。”那女子声音酥软到了骨子里,若是只闻其声,天下谁能想到她正不停地一个个手刃庐隐弟子,和那些全然无辜的侍童。“可是你们这又是何必呢,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拖延时间,那冰山美人给你们画的这铁罩衫又能护得你们多久呢。再说那灵柱的窟窿即使你们四个用身子去堵,也不过是徒劳。”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完了。还是早些出来带着你们这些犟驴一样的徒子徒孙向我们贺兰派投降吧。我小由可以代表贺兰派保证,留下你们的性命。”
那吕风扬忽然哼了一声。那女子瞟了他一眼,目光中竟有几分惊奇之意。
人群中忽然站出来一个长相清秀的侍童,是一直服侍于礼的童路。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还轻轻地拂去衣角一处泥灰,对着天清殿齐齐整整地行了一个大礼,泯然一笑,便即倒地。嘴角边流出了一丝鲜血。许多庐隐弟子纷纷席地而坐,他们身有灵力,自不用像童路这么惨烈的法子,功力高的自断灵脉,功力低一些的也得相邻弟子相助。一时间,近一百号人已经倒去了一大半。青依忽然觉得心中重负如数卸去,她如往常般恬静地微笑着,手中已经捏上了银针。她十岁得师,十余年来跟着丘阳上医学习最精深微妙的医术,一根小小银针不知治过多少人。如今她却不得不用这根针结束自己和腹中胎儿的性命。
那长相俊美的男子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脸上表情有些着急。他忽然伸出手去,一一点了剩下人的穴位。青依只觉手中一软,银针掉在了地上。
她略微诧异地看着那人,只见他不等小由反应,就挨到身边。“师姐,这些仙人骨头硬,你把他们交给我吧。”那女子哼了一声,“就凭你那点微末功力?”那男子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论功力我自然不及师姐半分,不过咱们眼看还要在这仙谷和那些人-”他扬扬下巴,指着天清殿中,“待上一阵。再说了,那什么无邪洞府还不知入口在哪里呢。留着他们总没有坏处。”
他一说到无邪洞府,青依心头莫名一喜。是了,她终于知道褚石去了哪里。但她很快又为这份喜悦而歉疚不安,与这只能靠人死守的天清殿相比,无邪洞府是安全得多的地方了。她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先努力活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住在树上
一个陌生的女子,风吹着她身上华丽的衣裳。顶 点 X 23 U S风,何处来的风,无穷无尽地吹着。这女子生得极美,却是和墨心,和青依,完全不同的一种美。这种美中蕴含了某种令人着魔的引力,脚步不自觉地就向她走去。咦,这女子背后是什么,断壁残垣?
她刚要走近,一座高耸入云的冰川突然出现,阻挡在自己和那女子面前。这冰川通体纯白,白得像生病的人苍白的脸颊,又隐隐透着冰蓝色的血脉。奇异的预感支配着她,她奋力奔走,脚下的坚实土地忽然变成了汪洋大海。她并不理会,手脚并用地游着,游啊游,待得终于绕过冰川,只见到远处帆船的一角。那帆船很快就隐没不见了。淇心没有力气再追去,她太累了。
温柔的手将她扶起。淇心只能看到石青色的衣裙,洁白细腻的手,隐隐熟悉的味道。她想努力往上看那人的脸,可是头无论如何都不能抬起来。她索性就倒在那人怀中,贴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任凭她温柔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秀发。淡淡的药香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真正的,从里到外的安宁。
嬉闹之声传入耳中。
淇心看到那扇空气般透明的门缓缓关上。不,不,让我再呆一会吧。她知道只要那扇门一关上,她就回到了现实之中,什么也带不走,包括记忆。是的,包括记忆。多么残酷,她夜夜带着一颗饱含渴求而痛苦的心敲开这空气之门,可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什么也带不走。即使如此,她仍是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去。
一声细微的“嗒”声,门终于还是合上了。一片茫然的白光照亮了脑海中的每一处,什么都没有留下。尽管如此,空茫怅惘的空气中依旧有着淇心依恋的某种东西,虽然她都说不出来是什么。她久久不愿意睁开眼睛,在那空空荡荡处流连着,找寻着,不放过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点气息。
一双肉乎乎的手搭上了她的眼皮,是小绥。淇心左右轻微地晃动着脑袋,想要把这手甩开。下一秒小绥撑开了她的眼睛,强烈的日光照了进来,心中那个空空荡荡中间地带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绥站在窗子前面,将身子越过窗台,一双肉手还在淇心脸上揉搓着。“淇姐姐大懒虫,淇姐姐大懒虫,太阳要晒屁股了哦。”
淇心坐起来,揉揉眼睛。“怎么就你一个人,驴将军呢,刚才不是还和你在一处玩耍吗?”驴将军是她们给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穿着奇异的疯子起的外号。淇心初时断定他应该是闵家某个旁支的孩子,和小绥一样因为同族姻亲而智力受损。可问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她索性就放弃了,任他留在半山草庐,帮忙打打杂役,陪着小绥玩耍。
小绥没有回答,她晶莹透澈的眼睛望着淇心。“淇姐姐,你做什么噩梦了么?你不要害怕,小绥会保护你的。”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忽然外面的驴子叫了一声,“还有笨驴和驴将军。”她补充道。淇心听了心中温暖,又暗暗地有些纳闷,小绥最近愈发能整段表述自己的意思了,这样的进步是她之前都不敢想的。她轻轻拍着小绥的手,“我没有做噩梦啊,是很美好的梦。”小绥的眼睛里面闪起亮光,“很美好的梦?”淇心望着前方,“是的,能见到想见的人,应该是很美好的梦吧,虽然我总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小绥歪着头,似懂非懂地样子。
淇心一跃而起,“糟糕,还没给夫人送药呢。”
最近山庄的气氛有些压抑。轰轰烈烈的打扫布置行动进行了好几日,闵夫人和胡伯还是没能等到那个“最聪明的人”,倒是迎回了一位“最刁蛮的小姐”。这位号称一直在与七国公主和贵族小姐们聚在一处学礼仪的闵家二小姐,活脱脱一位破落户角色。她对下人极为严苛,一来就给淇心一个下马威不说,对其他仆役动辄打骂,就连胡伯这样的年纪资历,也少不了挨骂的。胡伯偷偷告诉淇心,闵氏一族有些邪门之处,从前朝起就是阴盛阳衰,家中但凡生下男子,总是怀着出仕云游之心,营营役役于朝堂内外;女子却总是巾帼丈夫,也是靠着数代闵家女儿尽心维持,闵家才不至于由盛转衰。
“淇心小姐,你可能想象,这么大的家族,当年谁去继承官爵;又或者南下之后谁来当这且兰国的王,都是抽签决定的,抽签啊!抽到的人往往大苦三日,焚书毁琴,像奔丧一样去上任。”胡伯用手抹着眼泪,“以前都靠着家中女儿的姻亲,勉强维持着。如今大少爷一年多不见踪影,二小姐又是这样的蛮横脾气,至于老爷嘛,夫人的病一大半就是给他气的。这个家,怕是以后愈发地艰难了。”淇心虽然很同情这个忠心的老仆人,但还是忍不住想笑。
说曹操,曹操到。淇心蹲在地上,正努力地点燃那堆毛榉角的时候。一抹宫粉轻纱略过眼底,她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谁来了。毛榉角终于点着了,淇心呼了一口气,将药炉放在上面,拍拍手站了起来,正对上闵少允那愤怒的目光。
“你这是怎么当的医女,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药还没准备好?”
淇心不卑不亢,“今日是春分,从春分开始白日变长,以后每日服药的时间会比之前晚两个时辰。今日这药熬好了刚好就能按时给夫人服用。”她一看这位小姐来势汹汹,不动声色地把这个临时编出来的理由说了出来。
远处传来两声轻微的笑声,淇心望过去却没有见到人。闵少允瞪着淇心,脑中似乎在努力理解淇心说的话,最后她放弃了。“别想着忽悠我,什么春分不春分。我看你们这些贱骨头就是欺软怕硬,看着我娘亲身子弱就得劲的欺负她。我告诉你,要是我娘亲有一点半点不好,我一定会让你好好领教一下我们闵家的家法。”
淇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哎哟”一声,闵少允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小腿,脸上表情很痛苦。淇心恼她刚才出言伤人,冷冷地旁观,也不理会。远远听得树上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念着,“美女猪,圆滚滚;撞棵树,变成人。”像是某个童谣。那闵少允涨红了脸,她身材偏胖,确实有几分圆润之意。淇心强忍住笑,只见她顾不上腿疼,向那树冲了过去。“什么人,快给我下来。”然而上下左右搜寻一番,除了树下那头正在低头吃草的驴子,哪还有什么踪影。闵少允狠狠地踢了那驴子一脚,驴子惨叫一声,她刚要离去,忽然拉过那驴身上的披挂看了几眼,哼了一声,便下了台阶去。
淇心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照了下来,她仰起头看,这棵百年槐树粗大的树干枝桠之间空空荡荡,哪有能藏得下一个成人的地方。这驴将军神出鬼没的能力,她已经领教过好几回了,此时也不感惊异。她定睛看了一会,忽然注意到离树冠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个枝桠上面似乎挂了什么东西。她好奇心起,便决定上去看一下。
她现在功力尽失,只能用爬的方式。好在淇心从小顽皮,在溪边爬各式各样的大石头练就一身本领,不多会就离那枝桠越来越近了。她这时看清楚了,那居然是几本摊开的书册。淇心更是好奇了,手脚并用,终于攀到了旁边一根略粗一些的树干上。淇心见到其中一本书上的文字,形状十分古怪,淇心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和她在书房中发现的那两本书上面的文字是一样的。淇心心头一喜,伸手便要去拿那书。
猝不及防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拍了她一下,“偷书啦,偷书啦。”淇心吓了半死,差点就要掉下树去。还好那人反应很快,伸出两只手拉住了她。淇心忙攀住旁边的枝干重新爬了上来。眼前的情形令她大开眼界,原来这重重树干包围之处,竟另有一个小世界。几块树皮随意地搭起了一方露天小屋,因为和槐树本身的树皮长得一样,在下面完全辨别不出来。里面放了一床薄毯,还用树枝搭了几件简易的物事,书籍散乱地摊在地上,刚才见到那几本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角落有两个毛绒绒的垫子,上面还点缀着树叶。那驴将军打了个手势,示意淇心坐下。他也跟着坐了。淇心惊异地看着他,“你真的住在这里啊?”只见他微圆的脸庞上难得正经,“对啊,鄙将军一直就住在这里,欢迎小仙女邻居来到我家。”
淇心双手握拳,抵住了额头。别的不说,这个人绝对不是傻子,自己才是被骗得团团转的那一个吧。
第一百零三章:一如禅师
淇心抬起头,“说吧,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她脸上仍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说话间却还是用了之前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这明显就是在反讽。www.uu234.net那人微圆的脸一下就红了。淇心见状更不怀疑,此人之前果然一直都是在装傻骗自己。她清冽的眸子注视着,那人微一迟疑,就刚要开口说什么。
忽然山坡石阶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允儿,你可真的确定吗,少华他真的在这里?”是闵夫人的声音。“错不了,我一看那傻驴的披挂就确定了。除了我哥,谁还会给驴子挂那样的玩意?”淇心侧耳听了一会,脸色大变,转过头来看那人。闵少华不敢看淇心,心里把闵少允这祸害骂了一百遍。说话声越来越近,这群人已经上了平台,来到院子中。两人忽然看了一眼,看来只能先暂时躲在这障眼树屋之后了,希望他们不要发现。先只听闵夫人咦了一声,“这里怎么没人?”闵少允说道,“刚才那小妖女明明还在这里啊,怎么就忽然不见了呢?给我搜。”淇心听到“小妖女”这几个字,一时没忍住,居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作为一个从小使命就是斩除妖孽的人来说,被人唤作小妖女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好笑了。
闵少允立刻像个敏锐的猎手一般听到了,“在树上。”她大喊。
闵少华看了淇心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哀怨和绝望。然后他钻了出去,三下五下就爬下树去。
等到淇心费功夫把自己从树上弄下来时,只见闵夫人早已把那驴将军搂在怀里,呜呜咽咽地哭着。她外柔内刚,性子与刁野的女儿不同,此时喜极而泣,哭声中又似包含了几分委屈。淇心此时才确定,这个被她误认作傻子照顾了整整一个月的人,确实便是闵家上下望眼欲穿的大少爷。
闵少华轻轻拍着母亲瘦弱的肩膀,便向着旁边的淇心眨了眨眼睛。闵夫人稍微平息了些,方才说道,“少华,你,你终于肯回来重振闵家家业,娘实在是太高兴了。”旁边的闵少允一脸鄙夷,却也没说什么。闵少华听到这句话,头也大了。他刚想出言驳斥,闵夫人知他心思,没让他说话,自己又接过来道,“娘知道你不喜欢治国齐家这一套,所以当年才会离家出走。可你那时候毕竟还小,如今长了几岁,应该也更能体会为娘的苦楚。你爹已经不能指望了,咱们闵氏一支偏生又人丁稀少,你伯伯可是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的。你之前大闹三佛堂一事,他也并未介怀。”
她絮絮地说着,闵少华早已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淇心本以为他要发作,却没想听到他听到三佛堂,忽然恭恭敬敬说道,“既然被娘和允妹碰了个正着,看来是佛祖有意让我悔改前路。明儿我就上三佛堂找老和尚道歉去,纵使他让我抄三个月的经书,我也就认了吧。”他声音中略带悲切之意,淇心一听就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不过想到他说要抄三个月的经书,内心还是不由得为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一笑感到抱歉。
闵夫人声音中有些迷惑,“好,好,你回来就好了。你愿意去和一如禅师道歉和解,那就更好不过了。”
过了两日,淇心正在药庐中忙碌着,就从窗子中看到见到这位大少爷耷拉着苦瓜脸穿过长廊,不一会他抱了一大叠经书走了进来。“怨有头债有主,淇姐姐,这回你们可得帮着我一起抄这些无聊的佛经。”
淇心拗不过他,两人拓了笔迹,淇心和小绥每日忙完药房之事,便坐在长廊上帮着他一块抄经。抄完若时间还早闵少华就带着小绥玩耍一会,再去闵夫人处吃晚饭。
日子过得很平静。唯独淇心每天早上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醒来时的疲惫感愈发深重。她知道自己又梦到庐隐,梦到师父他们了,可无论她如何努力,也记不起梦的半分内容。那种痛苦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不住最后一根水草,正逐渐地侵蚀着她。淇心的脸色愈发苍白,人也变得消瘦,下巴都变尖了。
说来也怪,闵少华带回来的佛经,总是能让她心情平静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闵少华不断带回新的经书,这种感觉愈加强烈。淇心每日抄写之时,仿佛进入微风之境,在树下与人话语。那个声音苍老而智慧,将她心中疑问一一盘明。
这一日,一个中年和尚出现在了九华山庄门口。他僧衣芒鞋,眉目清朗有神,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他刚合十向守门的家丁行礼,那家丁吓得腿也软了,飞奔上山去禀告二小姐。少允回来之后,山庄中大部分事务都由她料理,她虽然脾气泼辣,却能将这暮气沉沉的山庄打理得更活泼泼了些。
那和尚微微一笑,也不等回报,便径直往山庄里面走。没走多远便遇到了急冲冲赶来迎接的一群人,闵夫人刚要行礼致歉,那人摆了摆手,“是老衲唐突,今日突然来山庄,是想要来拜访一位淇心姑娘。不知她现时可在庄内?”
众人簇拥着和尚,将他带到半山草庐。淇心却不认得这位高僧。他并不在意,只是低头合十,“老衲法号一如,不知能否与淇心小姐单独谈几句?”淇心恍然,“你是三佛堂的一如法师!”不知为何,她立即对这和尚产生了好感。
两人走进药庐之中。一如丝毫不拐弯抹角,“老衲这几日观姑娘笔迹,可是连抄经时也不得平静?”淇心大为惊讶,旋即明白自己帮着抄经一事,这位一如禅师早就知道了;就连自己心神困扰之事,他也似乎有所了解。淇心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一如见淇心点头,似乎卸下了重负,也点了点头。“老衲今日,便为此事而来。”
两人谈了许久,一如禅师起身准备离开。淇心忽然叫住了他,
“谢谢禅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闵少华为何要管你叫老和尚,你明明并不老啊。”
一如转动手中佛珠,粲然一笑。“他心气未练到,总是要嫉妒我的容颜。小孩子不懂表达,以为嫉妒是恨,殊不知其实是一种爱啊。”
出乎淇心意料,外面众人居然还候在原处。一如禅师向淇心告别,和其他人一同下了山。
闵少华匆匆赶到,“老和尚走了?”淇心拍了他一下,“还叫别人老和尚,他明明不老啊。”闵少华吐了吐舌头,“他和你说什么了?”
淇心想起那些幽深难明的谈话,不知如何表述。“他邀请我去三佛堂住上几个月。”
“禅师,你似乎洞悉人心,可否解答我的一个问题:为何我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起自己的梦了?”“这个答案很简单,是因为你自己不愿意想起。”“可是我并没有啊。“一如接下来的话,让她更是大惑不解。“心门开与闭,是御道之中上乘境界,即使是善于修心的佛门,也需要多年的修为。可无意地开启它却又容易很多。””禅师的话,淇心不是太听得明白。““庐隐是古老的修灵门派,历来掌门对世间虚妄的神佛信仰总是不以为意,淇心却被一如话中隐隐的光和力量所吸引了。
“你答应了么?”闵少华着急地问道,”你可千万别答应啊,那个地方,待上三天我都受不了。“
淇心看着他,”我已经答应了“。闵少华哎地一声叹息,开始在原地转圈。突然他停了下来,注视着淇心。这位驴将军严肃的时候,一双猫一样美丽的眼睛里面有种洞悉万物的灵光。是了,和一如禅师眼中的光一样。闵少华迟疑着道,”是因为你的梦吗?“
淇心点点头,心中仿佛有千层巨岩。她不想再去理会这种沉重,故作轻松地晃了晃头,“对了,我虽然答应了一如禅师,可是我还不知道三佛堂在哪里呢。”
闵少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三佛堂还能在哪里,当然在皇宫里面啊。”
这一下轮到淇心诧异了。“啊?居然在皇宫里面?为什么?”
闵少华忍住笑,“对啊,因为你见到的一如禅师,就是且兰国的王。他不住在皇宫,还能住在哪里?”
第一百零四章:燕凉王子
被称为塞北明珠的草原圣湖贝伦湖,坐落在因苏拉山脉下。顶 点 X 23 U S在天地鸿蒙之初,因苏拉山脉的雪水就不断冲刷着这片荒原,为贝伦湖积聚了最初的水量。不知又过了多少个千百年后,在贝伦湖的滋润下,长城以北最大的一块绿洲就这么悄然形成了。因苏拉山脉最北边耸立着木鲁克依高峰,挡住了从遥远的不毛之地吹来的漫漫风沙,在因苏拉的阴影下,圣贝伦湖如同初长成的少女,伸展着曼妙的身姿。她所到之处,繁华盛开,溪水叮咛,若非亲眼目睹之人,很难会相信在塞北苦寒之地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在被人遗忘的歌谣里,曾经的草原霸主昭蒙族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那年塞北大旱,水草贫瘠,昭蒙人损失惨重,牛羊没了一大半,子民也流离分散。当时的昭蒙首领决定带着族人,赶着仅剩牛羊向西迁徙,他们绕过木鲁克依高峰,翻过因苏拉的北部山脉,就这样意外地发现了隐藏在群山之中的绿洲。昭蒙族以此为据地,休养生息,在气候条件千变万化,自然考验极其严苛的塞北,贝伦湖以恒久不变的温柔双手轻抚着她的子民。
昭蒙族在此不断繁衍壮大,终于成为一代草原霸主,直到被多亥汗王罕台大败。他们舍弃了漠北的领地,退至西域,在那里建立了一座座的城池,而后又将它们废弃,继续南迁。
从此,圣贝伦湖就落入了多亥的掌控之中。起初,罕台对此不以为意,他的野心大到整个日不落草原也无法满足,又怎么会在意这一山一湖。可当多亥不断壮大,国师拓达错建议罕台择一地建城时,他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里。是的,有什么地方能比永恒绿洲,塞北圣湖更适合作为一代草原霸主的都城呢。出于防守的考虑,燕凉城最后的落址没有紧挨着圣贝伦湖,而是选在了圣湖西边一百里的丘陵之上。西面是隔在西域和塞北之间绵延数千里的大漠,北面因苏拉山脉一道不大的隘口通往整个塞北的日不落草原,虽然大半个草原都已臣服在罕台的燕凉王朝下,可是草原上的血腥纷争是永远也写不完的长诗。兔起鹘落,旦夕之间。守住了这个隘口,就能守住多亥的血脉。但这些都比不上登上燕凉的南面城墙,向南望所见到的一切那么震撼。
岁月凌厉的风侵蚀了一个又一个起伏的小山包,曾经的河湖积土在这里被雕刻出了风的线条,他们或高或低,或柔和或嶙立,但都一样地寸草不生,了无生机。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带着使命而来的风带走了一切生命,那些线条就是他们离开时刻下的印记,“生命不会再来这里”。若是凝视太久,心中无边无际的荒凉感就会不自觉地将你扑倒,从此再也无法爱上青青草地。燕凉的子民将这一大片不毛之地叫做“魔鬼的居所”。他们从不敢进入这充满着死寂空气的地方,哪怕是走失了牛羊也不再寻回。而那些与中原往来的商队,则往往选择往东走上数百里,直到离开这片魔鬼丘陵的边界,才折而南行。这魔鬼丘陵背后究竟是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事物,似乎从来都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
这一日,正是塞北短暂夏季的尾声。
燕凉汗王罕台出征在外,他这次的对手是靠近天山一带的满芝。满芝人与天山的奚族同源,在很多年前南迁后,一直游离在天山以南,长城以北的喀里草原上。他们个性爽朗独立,不愿臣服于语言和文化均不同的多亥。满芝人兵力并不强,只是由于住处遥远而分散,罕台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机会。然而每每罕台经过喀里草原北上或是南下时,分散在各处的小支满芝兵队就会从暗处偷袭粮草,他们对地形十分熟悉,一旦得手后立即撤退,常常满载而归。罕台对此十分头疼。就在上个月,国师拓达错献上计策,下月初即为满芝的开山节,届时各处的满芝族人会聚在一处,载歌载舞,这正是征讨的好时机。从燕凉到满芝的喀里草原路途遥远,因此罕台的部队上周便已从因苏拉隘口离开,踏上了征途。
国师拓达错罕见地没有随行。随着燕凉王朝的强大,统治的地域人口年年快速增长,和大冉的建交,事务性的工作越来越多。罕台向来是不屑于这一类事情的,这些繁杂冗长的文书工作都落在了拓达错身上。他留守燕凉城,每日里批阅文书,陪伴罕台的继承人-二王子查尔丹处理大小城务。
一向觉得这位国师不易亲近的查尔丹王子,这一日破天荒地收到了拓达错的邀请,要他一同去郊外爬山。
王子年轻力盛,整日里关在王城之中早已烦闷之极,自然一收到邀请就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两人只带了几个随从,从马厩中取了两匹最快的骏马,就从东门出了城。过了贝伦湖南岸的青青草原,他们来到了因苏拉山脉的最西边。在这里,姆坦措峰与北面的木鲁克依峰隔着贝伦河谷平原遥遥相望,虽雄伟不及,却像是一位温柔的母亲,将贝湖笼罩在自己的荫护中。两人顺着山脚的羊道开始攀爬。饶是查尔丹彪悍强健的体格,等到得山顶,已经日过晌午。
他大汗淋漓,气息倒也不喘。刚停歇片刻,忽然听到国师在另一头呼唤他的名字。
查尔丹走了过去,眼前的景象令他怔住了。眼前的魔鬼丘陵依旧披着风的外衣,可却不可思议地变小了许多。明媚的正午阳光驱逐了常年笼罩着那里的尘雾,将一切景物照得清晰。包括了那与魔鬼丘陵最南边相距不远的,中原汉人最伟大的杰作之一:长城。在满目的黄褐色中,那蜿蜒而下的青石城墙如同一条闪烁着阳光的小河,从一座又一座的山脊上欢笑而过。那样的欢笑声,守护着疆域广阔历史悠久的中原王朝。
拓达错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位燕凉的二王子,想是要等待他说些什么。那个宿命的木盒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什么他总是不能忘记这件事情,不能将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下去。也许他可以的。
查尔丹陶醉在这情景之中,直到国师有些沧桑的声音响起。“很久以前,我也经常和你父汗登高来此,俯瞰长城,对那一边的事物无限憧憬。可自从上次与大冉交战之后,你父汗就再也不愿意来这里了。”他的语气中不无遗憾。查尔丹年轻而线条坚毅的脸僵了片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转向了东部广袤无际的平原,“也许父汗是对的,纵使我们不远万里征服了中原王朝,又何以在那片汉人的土地上立足..”拓达错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回程时他们沿着魔鬼丘陵的边界,在夕阳的余晖下纵马而行。在得以见到它的全貌之后,查尔丹觉得这片不毛之地不像以前一般让他心生恐惧了。相反,他甚至对它有些好奇。夕阳柔化了那锋利的线条,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土褐色沙丘散发着温暖坚实的气息。查尔丹很喜欢这种气息,他勒住了马缰慢慢走着。拓达错却有些不安,他不时地催促着查尔丹快点走,好在天黑之前可以走出这片魔鬼丘陵的地界。查尔丹笑着答应,心中却不以为意。
就当他们即将跨出这里之时,那一轮血红的落日刚好全部隐没。草原上的夜,总是来得无声无息,如同一匹候着暗处的狼,一旦出现就迅捷无比。十余匹骏马忽然从丘陵后面现身,向着查尔丹一行靠近,他们的手中都拿着箭,一根根羽箭划傍晚的天空,向查尔丹等人袭来。“快保护王子。”拓达错焦急的声音响起。已经愣住的卫兵醒了过来,忙将查尔丹团团围在中间。拓达错一刀一个,手刃了两个敌人,却不小心被第三个敌人一剑击中,倒在地上。围在查尔丹身旁的卫兵不断中箭,他大吼一声,弯弓搭箭,冲了出去。
第一百零五章:魔鬼的契约
一种不断失重的感觉正侵袭着他,寒冷从四面八方而来,他咬紧牙关,努力让身子再往下沉一点。m.www.uu234.net坚硬的砂石地深处还隐隐有太阳的余热。白日里正是因为有太阳的存在,寒冷之神才只能躲在暗处,伺机而发。拓达错感觉整个右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最后剩下的两名敌人没有人敢动手,他苦笑一声,抓起地上的一把刀,狠狠砍向了自己的右腿。这一刀,还是砍得太狠了些。
倒下之前,他看到了查尔丹满是血的脸。在魔鬼丘陵的阴影下,他的脸上似乎还有恨意。
他是个好孩子,当之无愧的草原汉子。这个罕台最宠爱的王子,就像这个草原上如风的骏马,坚定而忠贞。他在临死之前身中数箭,仍挥刀砍死了两个敌人。他本该继承罕台打下的日不落帝国,继续称霸一方。拓达错相信他会是个好汗王,事实上,实力曾不逊于多亥的丹鲁族,从未完全信任罕台。但对这位有着丹鲁族血统的王子,他们却全心全意地爱着。哪怕上次查尔丹提议让雅卡跟随苏伦卡去大冉和亲,当雅卡的死讯传回,丹鲁族也并未责怪于查尔丹王子。
可是拓达错别无选择。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本来只需要找一个无关紧要的部位,划拉不大不小的口子即可。燕凉的汉医是他的心腹,以前塞北民族多信巫医,他当了国师后才引进了汉族的医术,这些流亡汉医对他言听计从。可今日他拿起那把刀时,一股高于他意志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攫取了他,他的手不再属于自己。难道世间真的有所谓的鬼神吗,拓达错以前从来不相信这一套,认为那些脸皱得像树皮一样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乌满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可那一刻他不得不相信,即使不是乌满,这草原上也存在着某一种力量,保护着他的子民。
那带走查尔丹的,也在争夺着他。她低垂的面纱后面是一张极其温柔的脸,娘亲,是你吗。
“在那里。”数骑马奔驰而来,拓达错听到了卫兵队长图鲁的声音。他们越走越近,不断有人下马查看。突然,悲恸的声音响起。这些草原汉子真挚地爱着他们的查尔丹王子。拓达错眼皮越来越沉重,如果我也死了,他们会为我痛哭么。不,我不能死。他脑海深处,传来很久之前的歌声。他追逐着那个歌声,一直一直追逐着。
“国师,国师。”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有人扶起了他,有人给他包扎腿上的伤口,还有人将**辣的奶酒灌入他口中。这生命之水在试图一点点地把他从游离的地带拉回来,可他有些犹疑,现实的世界沉重不堪,他的身上盖上了魔鬼的印记。
“是若羌族,派人。。派人通知汗王。”他勉强说出这几个字,又昏迷了过去。
在漫长的昏睡之中,那歌声还在若有若无地唱着。这是他的太阳,是他的月亮,是他的一切。
苏伦卡去大冉前,拓达错和这位内向敏感的小王子吐露的那个关于自己身世的故事,其中并无半点虚假。可他并没有说出,他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记事起他就因为这道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尽管他总是拉过头发遮住那里的伤疤,可草原上的孩子仍是不免嘲笑于他,还将瘦弱的他绑在马背上,然后狠狠地抽一鞭子。马惊吓地狂奔,他紧紧抱着马鞍,连呼吸都停止了。
养父母也和他说过,他们是如何在小树林中听到婴儿的哭声,循着哭声发现了浑身是血的他。可究竟是谁把他放在那里,又是谁这么狠心伤害一个婴儿,他们也完全不知情。
可也许命运并不愿意放过他。拓达错长大之后,成为了多亥的一名文士。有段时期他时常奔走于零散的草原部落之间,查看人口牛羊的情况,传递首领的讯息。在一个偏远的部落中,他见到了那个疯女人。她浑身污秽,面孔早已狰狞扭曲。他追寻着这个疯女人,听着她口中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的词语,可他一见到她,就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联系。待得命运的启示终于在他面前被揭开,他心中出现了一种强大的**:复仇。
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此,他离开了多亥去了贺兰山。在懵懵懂懂中,他把灵魂交了出去。师父果然教了他一身本领,年纪轻轻的他成为贺兰弟子中的翘楚。他轻而易举地杀了那个首领的千金-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凶悍无理的少妇,面对她苦苦求饶的眼神,拓达错没有心软。可他心中最怨恨最想要亲手杀死的那个人,他的亲生父亲,却早已在悔恨中死去。
可当他终于做完这一切,在内心极度的平静中,那种灵魂的虚空却险些击垮了他。当他浑浑噩噩地追随着一只雄鹰的身影,走到贺兰山最高的悬崖上时,他听到了歌声。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歌声啊,好像山谷里的万物都被唤醒,连最孤注一掷的雄鹰也为之驻足。他在那幽暗之处迷失得太久,此时才得以重见阳光。他决定了,他要带着他的阳光,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可对于师父这样一个早已把灵魂交给魔鬼,换取无边灵力的人,自己无论走得多远,仍不过是她手掌中的蝼蚁。当那一夜在河边的破屋之中,他见到小由的眼神,完全和师父一模一样。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师父一介女流,无名无姓,多年前来到贺兰山隐居,建立了实力可与中原灵界相敌的贺兰派,靠的便是收罗这样一个又一个对世界怀抱巨大恶意的孩子。自己也曾经是那里面的一员,直到那一日,妻子的歌声将他从这魔咒中解开。然而那个被诅咒的夜晚,他不得不跟着小由,重返那令自己深恶痛绝的地方,在师父面前,答应了那件事情。若他真的做成了,师父便可让他从此脱离贺兰派,永世不再相见。
他知道师父会信守诺言。可是他不确定小由会不会。那个女孩眉眼之间,有着令他恐惧至极的某种疯狂的东西。他已暗暗打定了主意,一旦事成,便向师父索要妻子。然后他们就离开这里,远走西域。只要过了塔国,他们就在西边诸多小国之中寻得一处住下,隐姓埋名直到那躲不过的死神降临。
直到不久之前,他仍把完成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的全部希望放在查尔丹身上。然后,他知道了那个木盒子的存在。这个宿命的玩笑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终于意识到,曾经的希望是多么的虚妄。这个草原民族从来没有野心,也没有能力一统中原。他们所满足的,不过是在中原王朝鞭长莫及的边境上滋生一些小的动乱罢了。那个拥有着秘密皇族血脉的王子,才应该是他的希望所系。
木吉儿坐在月见殿,前来见她的卫兵队长正站在下首。她令侍女将带走。
“前去报信的使者已经见到汗王,汗王立即决定调兵返回,他要去阿尔勒,与若羌族决一死战,报杀子之仇。”
木吉儿听着,眉头紧锁。在她知道已有使者前去罕台处报信时,她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可若羌族。。这个山地民族彪悍异常,他们虽为多亥征服,失去了西北的大片草原,可剩下的人借着北部阿尔勒山的天险躲藏其中,经常偷袭多亥。罕台大军长途跋涉,又在明处,此时便去攻打若羌族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可她无法相劝,草原这边的文化与汉人不同,女子不过是男子的附属品,是他们战利时的奖赏,失败时的代价。即使罕台愿意听她说,也必定觉得是妇人的软弱。而且,此事关乎查尔丹,她作为继母,身份上多有敏感之处。
她心情焦急而烦躁。那卫兵队长看她没有反应,又接着道,“国师刚才已经醒过来了,那汉人医生说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对了,国师,罕台最听这位国师的话。也许可以让他去劝劝罕台。木吉儿想起国师拓达错那捉摸不透的脸,心里闪过一丝犹疑,不知道这位国师,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她不再犹豫,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