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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骄阳全文阅读

作者:醉卧风陵     盛世骄阳txt下载     盛世骄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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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李骄阳生于兵变,卒于兵变,她这一生的荣辱,就算是都系在这兵变上头了。

    “郡主,一点消息都传不进来,我们被困死了。”

    相较于女官,李骄阳倒是很镇定,“成王败寇,也只在今夜了。”

    “奴实在是担心贵妃,也不知道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骄阳面上一片死灰,“五哥没了,贵妃还能怎样……”

    “五殿下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竟然遭此毒手,”展音心如刀割,“贵妃那边……”

    皇帝、贵妃深受打击,骤起发难,而皇后和太子却是精心筹措了二十几年,此消彼长,结果不言而喻。“展音,你怕吗?”

    展音摇了摇头,“奴就怕不能给五殿下报仇。太子明知道五殿下根本就不参与朝廷争斗,竟先拿五殿下开刀,实在是佛口蛇心,无耻之尤,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岂非是苍天无眼!”

    前朝后宫,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一笔烂账,那些是非对错,可能一辈子也理不清楚。若是他们这边得胜,必屠皇后九族,相反,若是他们败了,也只能任人宰割。

    斗了这么多年,李骄阳早就看明白了。而且现在,五皇子李熙琮死了,就连胜负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郡主,洛将军来了。”展音满脸喜色。

    骄阳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能活着又有谁愿意死呢!她猛的站起来,看清窗外的情形,却迟疑地坐了下来。

    洛明城来见她,用得着前呼后拥带着大队侍卫吗,更何况,此刻第一要务是肃清反叛,正是最为紧张的时刻,洛明城身为左威卫大将军,实不必亲来见她。

    骄阳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就连展音都面露惊疑,她握着的骄阳的手,微微有点发抖。

    骄阳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她五哥死得太冤!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就算是把洛明城乱刃分尸,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虽然是万箭攒心,但是她脸上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瞧着进来的人笑问道,“看来,你的新主子对你也不是全然信任啊,怎么,需要我李骄阳的项上人头做投名状吗?”

    洛明城一张脸紧绷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不需要什么投名状,某来见你,只是一点私事。”

    此情此景,李骄阳万分之一的侥幸之心也彻底破灭,他们败了,太子一党要收割他们的战利品。

    然而,她是李骄阳,定国大将军嫡女,皇帝、贵妃养女,她生得堂堂,死也要死得硬气。

    “我倒是不明白了,时至今日,洛大将军还有什么私事跟我说,难道我死之后,洛将军打算将我葬入洛家祖坟?”

    李骄阳面露讥诮,洛明城到底是心虚,眼光不自主的看向了别处。

    “还想葬入洛氏坟茔,我看你是想嫁人想疯了吧?”

    洛明城身后闪出一位少女,虽侍卫装扮,但容貌俏丽,气度不凡。

    “李长平?”

    “是我。”少女摘下头盔,丢给洛明城,“你们退下吧,我有还有些账要跟李骄阳算算。”

    “郡主,宫外目前还不稳定,还是早早进宫的好。”洛明城心里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尽力规劝一二。

    “怎么,洛将军尚有不舍?”李长平斜着眼问道。

    洛明城紧紧皱眉,沉着脸不再说话。

    李骄阳不欲再看他二人作态,“成王败寇,有死而已。但是,不管是谁,想要辱我却是万万不能!”

    骄阳话音未落,长剑便已出鞘,剑尖直指李长平咽喉,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怕了?”骄阳剑尖抖了抖,轻轻地划出一道血痕,“放心吧,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根本无足轻重,我要留着你的命,让你们好好的过下去。我会让你知道,一辈子活在我的阴影之下,将是一件何等痛苦的事情。”

    李骄阳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回手就抹了脖子,不过,她终究是个闺阁弱女,在一众武官面前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洛明城攥着她的手腕,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他的眼睛猩红猩红的,眼中有太多不明的情绪。

    骄阳看不懂,也不想懂!

    “怎么,洛大将军不能让我死的太容易?”

    “当然!”洛明城尚未开口,李长平得意言道,“李骄阳艳冠京师,若是就这么死了,不是太过可惜?”

    李长平话还没说完,展音便一刀扎在了洛明城的手臂上,深可见骨。她拉着骄阳猛退了两步,“你做梦!”

    “明城,你怎么样?”

    洛明城忍痛摇了摇头,血顺着指缝不停的往下淌。

    李长平急得双目通红,骄阳却好似什么也没看到,这点伤,抵不了他万分之一的罪。

    “展音,你好大胆子,我定要诛你九族。”

    “郡主请便!”展音含恨看向洛明城,“若不是留你还有用处,我这一刀早就取你狗命了。”

    “哼!”李长平快气疯了,李骄阳得势她主仆二人就目中无人,如今就要伏诛,竟还敢如此强横!

    “好,我就喜欢这烈性的,待我将你主仆二人都送进教坊,看你还能烈上几天。”

    骄阳冷笑,“你要是真有胆量让我主仆活命,只怕你自己的小命朝夕不保。”

    “李骄阳,你不必空言恫吓。”李长平洋洋得意,“圣人在时,任由你为所欲为,可是现在,太子殿下就要登基了,你们的死期到了!来人哪,给我抓住她们。”

    “谁敢?”展音凝重的看向骄阳,冲出去是不可能了,让她二人清白死去,倒还有机会,但是,她得知道骄阳怎么选。

    活着不见得比死更容易,她永远都会尊重骄阳的选择。

    “你看我敢不敢?给我抓活的。”

    “郡主,且慢。”一道苍老的声音传进来,侍卫自动让出路来。

    骄阳到有些意外,纪老夫人跟她一向不对付,从来也没把她当成孙女看待,这个时候来得可是蹊跷。

    “瞧瞧吧,最后一出好戏了。”骄阳低声对展音说道。

    “郡主,或许老夫人能念在祖孙之情呢……”展音越说声音越小,显见的,连她自己都不信。

    “见过郡主。”都是皇帝恩封郡主,但是纪老夫人的眼里只有李长平,看都没看骄阳一眼。

    “老夫人免礼,老夫人夤夜来此,莫不是给李骄阳求情的?”

    “李骄阳罪不容诛,老身尚不至于糊涂至此,但是,李骄阳毕竟是我定国公府的女孩儿,府上的清誉不容有失。”

    李长平想尽了折磨李骄阳的办法,始终也没什么特别满意的主意,让她活着受辱固然能痛快点,但也的确是难以安枕。况且老国公夫人求情,她也不好太驳她的面子,“那依老太太的意思,该当如何呢?”

    老太太低垂着眼帘,看上去像个慈眉善目的佛爷,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可是透骨冰凉,“听闻李骄阳从小怕火,如不就将她焚身于此吧,郡主可以一解胸中怨气,李骄阳也可落个全尸。”

    李长平不置可否,洛明城脸上倒是露出几丝不忍。

    “那就这么办法。”李长平盯着洛明城缓缓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洛将军了,大火没有烧透之前,可不能让她们死了。”

    洛明城上前两步,欲夺下展音手中匕首,展音怎么轻易就范,挥刀上前。

    “给他,我倒要瞧瞧他还能做到哪一步?”

    横竖都是死,李骄阳早就豁出去了。

    她宁肯烈火焚身,也要把这一刻烙进脑海,就是投胎转世也不可以遗忘一丝一毫。

    “可别让她咬舌自尽了。”李长平提醒道。

    骄阳心里恨不得生食其肉,但是眼中却没有丝毫波澜,“洛明城,你的手可别抖!”

    洛明城不仅仅是手抖,就连心都在颤抖,李骄阳若是破口大骂,他或许还能下得去手,但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恍若看透了一切。

    他已经可以预见,他未来的人生只能是一场噩梦。

    他对李骄阳一直都是真心的,他只是,没有别的路可选。

    李骄阳全身主要关节都脱臼了,动也不能动,她跟展音靠在一起,听外面抱柴倒油的声音。

    “郡主,奴婢无能,护不住郡主了。”

    “无妨,我听闻,死前怨气滔天,死后便可化为厉鬼,我必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大火腾空,李骄阳的眼神真的犹如厉鬼,她死咬牙关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展音紧紧抱着她,泪如雨下。

    在外等着享受的李长平顿觉失望。“你不会是让她痛快死了吧?”

    “火灭了以后郡主可以验尸。”

    洛明城突然觉得李骄阳那双眼睛就在面前,冷冷地盯着他。

第一章 公主要回府

    定国公府已经忙乱了大半个月了,仆役、货商们进进出出的,角门的门槛都快给踩烂了。上用的彩缎、新制的宫灯、时令的花卉,把府中点缀的那叫一个花团锦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府里要娶新媳妇呢!

    然而,如此铺排奢靡,主子奶奶们却一丝喜气都不见,特别是上院里住着的老夫人,那张脸沉的,比当年李将军殉国的时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主子们这样,下人们就更得倍加小心,但是,再怎么小心,也阻挡不住一颗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短短数日,新鲜出炉的翌城公主也就是这府上长房嫡长女李骄阳,已经在下人的口中,化身成了洪水猛兽。

    午膳刚过,主子们都歇了,一群仆妇们凑在一起,分享各房的最新消息。比如说,公主近日打马球又赢了谁家的祖宅;谁家的儿子又被抽了满头包;谁家的孙子被扔进勾栏院扮了几天歌姬;还有某个擅闯围场的女子,几乎被公主射成了刺猬;

    “怎么有人敢擅闯皇家围场?”

    “谁知道,现在一条命去了大半,还是殿下说近日闲着无聊,要跟左督卫学学怎么审犯人,这才留了活口。”

    左督卫,众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进了左督卫,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主子们快起了,赶紧回去吧。”

    几人忙忙地散了。

    “秦嫂子,稍站站。”一个圆脸的妇人扯着身边的人,瞅着周围都走光了,才低声说道。“柳叶那丫头被分到梧桐苑伺候那位贵主儿,她娘急得都快要上吊了。”

    “咱们家的人就算分过去,那也是做些粗使的活计,自己小心点,想来也入不了公主的眼。”

    “那位的脾气你也不是没听说,但凡半点不顺心,就能把人往死里折腾,整个永麟殿的宫人都被杖毙了,更何况咱们这些家生奴才。可怜柳嫂子,守了半辈子寡,就这么一个女儿,眼瞅着是保不住了。你二嫂在老太太跟前儿一向能说上话,就给柳三家的求求情吧!”

    “她们年轻媳妇不知道过去的事儿,还以为家里出了个公主是天大的荣耀,嫂子也是积年的老人儿了,还不知道那位跟咱们家是个什么状况?老太太屋子里最近有脸没脸的打发出去多少?现在谁还敢说话?”

    圆脸的妇人心知没希望了,暗自叹了口气,这家里头半点也不像是受了封的女儿风光回府,倒像是来了讨债的阎王。

    实际上,也真就是讨债来的。

    不过,这世上的事儿总不是一成不变的,心思活泛的一向大有人在。

    秦氏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拉近了圆脸妇人,小心地问道,“赵四嫂子,你刚进府的时候在梧桐苑伺候过,大太太的事知道不少吧?”

    “大太太?”赵氏困惑的瞧了眼秦氏,“大太太从小在咱府里长大,还有你不知道的?”

    “谁问她呀?我说的是明公正道的将军夫人,翌城公主的生母,圣人下旨追封的定国公夫人玉……”

    “噤声!”赵四家的忙捂住了她的嘴,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疯魔了,竟敢打听这个。”

    秦氏见这架势更是来了精神,左右瞧了瞧,“那年到底是什么事?将军为了圣人捐了躯,随后大太太也没了,贱妾做了平妻,表姑娘当了太太,刚出生的五姑娘被贵妃抱进了宫,再回来就成了公主,这一连串的事儿,我都懵了。”

    赵四家的想起当年的乱象不由得摇了摇头,“懵就懵吧,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今儿这话我只当没听过,你要是还在意你全家的性命,再也别问。”

    “嫂子糊涂,这是能捂得住的事儿?公主就要回府,点着名要住她娘生前住过的院子,为了什么瞎子也看得出来!嫂子提点我几句,将来也好有个应对。”

    “我那时也是外头服侍的,能知道什么?嫂子快别问了。”

    “老太太触霉头的事情,你当我想知道?可是那位脾气着实是吓人,宫里的几位殿下,哪个没挨过她的鞭子?就连号称有上官昭容之才的叶女史都被她生生逼死了!”

    “叶女史不是病逝的吗?”赵氏惊问。

    “这你也信?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听说叶女史装殓的时候都不肯合眼,那是要等着看她的下场呢!”

    “不会吧,叶女史可是六部哪个侍郎家的女儿,听说祖上还出过宰相呢!”

    “就是太平女主朝的叶上卿,正儿八经的公卿世家。”

    “快别说了,太怕人了。”

    两人快步走了,小径上闪出两道人影,一个锦衣妇人带着个青衫小婢,那婢女神色忿忿,“这两个妇人实在没有规矩,竟敢私议主家,太太何必拦我,就该拿下她二人交给管事娘子发落。”

    妇人冷笑,这家里岂止是下人没有规矩,“终归是大房的事,咱们不好插手,你倒留神听着点,当年大太太的事情底下都有些什么议论。”

    “是,太太。”小婢低声道,“最近私下议论的可真不止她们两个,前头大太太的事情在府上原是头等禁忌,现在公主就要回府,老太太和大太太再怎么严厉,怕是也压不住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呢,就听身后气喘吁吁的喊道,“七太太,且站站,叫奴好找!”

    “奶娘?何事这样慌张?”

    那妇人跑的满脸通红,“七爷的药到现在还没有送来,求了几次也见不着大太太,奴只得去寻了药房管事,那边只推说公主回府,诸事忙……”

    “行了,我知道了。”七太太打断奶娘,从腕子上撸下来一对赤金的镯子,“叫奶哥哥亲自跑一趟,把三天的药都抓上,七爷身子刚见起色,万万耽误不得。”

    “太太!”奶娘接了镯子,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太太自己也艰难,再这么当下去……”

    七太太还没开口,那婢女倒是气愤难平,“都怪那个什么公主,一回来就闹得沸反盈天的!”

    “你懂什么,不得胡言。”奶娘斥了小丫头一句,犹豫了半晌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太太,也许,咱们七房的活路到了呢!”

    七太太的眼神忽明忽暗,有些拿不定主意:终究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能站在他们这边吗?

    七太太的主意拿不定,李骄阳可是早就把主意打好了。她得好好地活着,挨个送那些害她的人去见阎王。

    她做梦也没想到,必死的局面,她跟展音竟然活了过来,而且,还回到了四年之前!

    她不明白时间是怎么倒转的,但是,老天爷既然给了机会,她就得好好抓住。

    不但要送她害她的人下地狱,更重要的,她得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上辈子的那许多遗憾,都一一弥补过了,才不辜负上天的恩赐。

第二章 宫中女魔头

    太初宫祺祥殿,装饰的奢华无比,美轮美奂,就连最简单的一个小绣墩,那都是镶金嵌玉。比起皇后中宫,也是不遑多让。

    骄阳挽着袖子让给宫人给她上药,这个传说中性情暴躁、喜怒无常的少女,此刻安静的坐在榻边,蹙着秀气的眉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今天也太险了,把奴吓去半条命。”展音一边给骄阳的伤口上药,一边忍不住埋怨道。

    “我也是始料不及,没办法的事情。”骄阳揉了揉受伤的肩膀,疼得直抽凉气。

    展音手下轻柔了许多,低声问道,“殿下觉得圣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骄阳还没开口,就听殿门前春来一身哀嚎,“公主殿下饶命啊!”

    随后一个宫装妇人闯了进来,门口的宫人们期期艾艾的不敢看骄阳。

    展音狠狠瞪了宫人们一眼,挥挥手叫她们退下,

    “许昭仪?”骄阳皱了皱眉头,“昭仪不去照顾吴王殿下,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许氏抽抽搭搭地略微服了一礼,“七殿下年纪小不懂事,时常冲撞公主,还请公主看在圣人的份儿上手下留情,放七殿下一条活路吧!”

    展音听了勃然变色,刚要开口却被骄阳拦住了,“想让我放过老七,许昭仪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就这样跑到我这殿上干嚎,恐怕不是求人的态度吧?”

    许昭仪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憋死,李骄阳过去再怎么不堪,也仅仅是刁蛮而已,可是现在,简直无所顾忌啊。

    “你害得七殿下落马负伤,竟还敢如此明目张胆?”

    “你若有证据是我害了吴王,尽管圣人面前去告去,到我这儿来又哭又闹的,能有什么用处?”

    许氏要是有胆量到皇帝跟前儿去闹,也不至于招惹李骄阳,但是很显然,这小丫头比以前难缠百倍了。

    “圣人日理万机,岂敢为了此等小事叨扰,公主与老七虽然没有什么血脉关系,好歹也是一同长大的,求求公主了,放过他吧!”

    许昭仪说着就跪下了,展音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出去。

    虽然在品级上,李骄阳要远高于许氏,但是,许氏毕竟是皇帝的人,好歹也是个长辈,就这么跪在这儿,骄阳的脸上可是不好看。

    “昭仪有这份儿诚意,本宫倒是很感动。只是昭仪在这儿跪着也没什么意思,除了我殿上的人,其他人也看不见。不如这样吧,还请昭仪动动贵体挪挪地儿,到我殿门前去跪去,说不定,还能传到圣人耳朵里呢!”

    许氏差点傻哪儿,难道李骄阳就听不出重点吗?

    “你怎能如此心狠?”

    “你应该说歹毒才对!我本就没有心,何来心狠?”骄阳不欲与她废话,“展音,请昭仪到门前跪上两个时辰,叫人给她数着,差一刻也不行。”

    “你又不是这后宫之主,有什么资格罚我跪?”

    骄阳满脸困惑,“不是你自愿要跪的吗,我成全你的心意反而有错了,许昭仪,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许氏哪儿说得出来她想怎样,她不过是想闹出来给李骄阳填点堵,谁料想李骄阳小小年纪居然把脸皮练得比城墙还厚,简直是刀枪不入。

    “算了,我也实在是弄不清楚许昭仪到底想要怎样了。展音带她下去,愿意跪就跪,不愿意就放她回去,别弄得像是咱们欺负了她似的。”

    许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一直都知道李骄阳难缠,却不知道如今竟难缠到这种地步,有圣人宠爱果然是不一样。

    展音忍着笑,扬声说道,“昭仪娘娘,请吧。”

    许氏被展音送出去的时候,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她这一趟,实在是自取其辱。

    李骄阳这个魔头,安静了几天反而比从前更厉害了,好在她就要远嫁,这辈子都回不来,否则,这宫里永无宁日了。

    没一会儿功夫展音就回来了,“公主的手段如今越发的简单粗暴,奴可担心坏了,许氏好歹也是九嫔之首,若当真豁出脸去在咱们门前一跪,到底是公主吃亏。”

    “想跪就由她跪去,当我怕了她呢。整天顾忌着皇后就已经够糟心了,要是这起子猫三狗四的都敢来耀武扬威,咱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骄阳小心的活动活动肩膀,忍不住直皱眉头,展音轻柔的给她拿捏起来,“明明是殿下救了吴王殿下,许昭仪竟然还敢来闹,奴私心里还真想让她好好跪上两个时辰。”

    “算了,别理会那个蠢的,给人当枪使的玩意,不值当跟她生气。”

    “多亏了殿下没往心里去,殿下若是气头上罚了她,就算是上头都不说什么,也终究是不好看。”

    “你倒还替我顾着名声!”骄阳笑道,“我什么时候看重那些虚名?”

    展音弯下身低声说道,“殿下以前吃了那么多的亏,这一回就都改了吧。”

    “名声好坏又能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早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只不过看四年之后谁输谁赢罢了。”

    展音一想到过去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比起太子,他们这一派的势力太弱了,也不知道这几年的时间,能不能让五殿下成长起来。

    “那殿下今日何必要救吴王,那可是太子一党。”

    “我今天若不是豁出命去救李熙佑,这笔帐就得算到咱们头上,眼下是紧要关头,没必要横生枝节。”

    展音抬头看了眼窗外,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后这也是失心疯了,殿下现在可是在为朝廷分忧,她竟然还想从中破坏,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拖累圣人吗。”

    “皇后才没疯呢。”骄阳深色凝重,“她每一步都算得很准,宫闱之中的小事她从不计较,但是,朝廷上的大事,她可半点都没含糊过,你想想,上辈子和亲的是谁?”

    展音皱着眉头想半天也没结果,可见当年是半点也没放在心上,“难道是皇后娘家?”

    骄阳叹道,“我也只是恍惚有那么点印象。”随即她自嘲的笑了笑了,“这种关乎国运的大事,咱们当年都没留意过,还想着争夺大位,简直是痴人说梦。”

    “若是不是圣人宠爱,皇后看着又无能,想来,贵妃也不会……”

    骄阳无奈摇头,当年的事情,实在是各方推动的结果,贵妃是不知不觉就被架在了火上,那样惨烈的结果是谁也没想到的。

    “贵妃上辈子,就输在过于轻视皇后了。”

    “奴也明白皇后不好对付,只是心里气不过。可是咱们也没法儿提醒贵妃,干着急也没用,现在贵妃还为了和亲的事儿跟殿下赌气,殿下还是早点去服个软吧。”

    “咱们自己知道乌托可汗活不过明年冬天,又没法跟她说,等乌托可汗崩了,她也就不生气了。”

    展音都给骄阳气乐了,“那得等一年半呢,在把贵妃气出个好歹,母女哪有隔夜仇,殿下还是应该去哄哄娘娘。”

    骄阳不是不想去哄贵妃,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让贵妃明白当下的危机,她难道能跑去跟贵妃说:娘娘,你可要小心皇后,皇后被你压了十来年,那是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跟你争,等到圣人不行了,她一出手,就把咱们都秒了。

    估计那时候不但劝不醒贵妃,反而能把她给气死。

    “殿下,快看。”展音见窗外人影攒动,一时喜上眉梢。

    “贵妃娘娘驾到!”

第三章 母女

    玉贵妃进门的时候,简直是又急又气,“死丫头就没有一天让人省心的时候,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贵妃玉氏,年轻的时候倾国倾城,如今虽然有了些年纪,倒也更显风韵。新进的嫔妃固然分了不少宠,但是皇帝心里,就只有玉氏才是心尖儿上的那一点胭脂痣。

    骄阳上辈子走在了贵妃前面,并没有亲眼看到贵妃的结局,不过很显然,已然到了那一步,猜都是浪费时间。

    实际上,在皇长子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天,她们的结局就已经书写好了。

    “娘娘!”

    虽然重新活过来已经大半年了,但是骄阳每次看见贵妃鼻子都发酸。

    “可是疼得厉害了,御医怎么说。”贵妃也不舍得训了,恨不得疼在自己身上。

    骄阳吸了吸鼻子,“不疼了,只是扭伤,养几天就好了。”

    贵妃端详了半天,见她气色还好,伤势也不甚明显,这才放了心。“都十五了,还哭鼻子撒娇。”

    “哪有哭鼻子?”骄阳紧挨着贵妃坐下,悠远宁静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皇后专用的贡香,但是,她从来没有在皇后宫中闻到过。

    积重难返,有些事情,早就不能回头了。

    “主仆俩还一起掉金豆子!”贵妃对展音说道,“本宫跟你们郡……,唉,跟你们公主说会儿话。都先下去吧!”

    展音闻言退下,贵妃带来的人就更有眼色,很快,殿上就空无一人了。

    “你一向跟老七不对付,干嘛豁出命去救他?”贵妃沉着脸问道。

    “吴王若是有事,得意的就是皇后了。”

    提到皇后,贵妃有点心烦,每次她觉得智珠在握的时候,皇后总能给她制造一些意外,“你最近怎么了,三句话不离皇后。”

    骄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也就不解释了,“咱们这边有什么不好,得利的不都是她吗?”

    “我倒情愿圣人因为这件事情迁怒你,夺了封号也就不用嫁去突厥了。”

    骄阳突然笑了,看起来很温暖,实则却是无奈,“圣人是当着突厥使臣的面儿允的婚,我就算是做了再怎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要把我嫁去突厥的。只不过到那个时候,就什么功劳都没有了。”

    皇后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吧?

    “有你五哥呢,用你去争什么功劳?”贵妃一想起那天的情形,气得心口都疼,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突厥每隔几年就会来求一次亲,皇帝很少应允,他们这回却是趁着渤海内乱之际胁迫朝廷,圣人本想寻个宗女嫁出去就是了,谁成想,李骄阳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李骄阳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皇帝也不可能驳回,只能当场允婚,封了她个公主。回头还迁怒了贵妃一场,弄得贵妃也是有苦难言。

    “五哥年纪太小了。”骄阳悠悠说道,“皇后的孙子马上都要成亲了。”

    贵妃心中一阵焦躁,皇长子李熙樽今年都三十多了,跟随皇帝听政多年,此番渤海叛变,他第一个跳出来要代父亲征,满朝文武无不称颂。

    可是她的儿子呢,今年才十五,善良懵懂,于朝政是半点不通。

    贵妃心里明白,这次如果不是骄阳站了出来,皇后娘家必然会挑出一个合适的女孩去和亲,真到了那一步,那么这场内乱,简直就如同是为李熙樽量身打造的一般。

    但是明白归明白,她舍不得自己养大的孩子,“你这是挖我的心呢!”

    玉贵妃顿时泪如雨下,她心里也很清楚,这天马上就要变了!

    骄阳觉得应该趁着机会让贵妃警醒些,便问道,“娘娘觉得楚王殿下平得了渤海吗?”

    “听圣人的意思大概需要一年的时间。”

    贵妃这算是间接认可了,骄阳又问道,“娘娘觉得楚王离皇太子还有多远?”

    贵妃心里咯噔一下子,楚王居嫡居长,文武双全,在朝中也素有贤名,百官多有追随。渤海这一战若是胜了,那就是如日中天,便是皇帝,也挡不住他登上太子宝座。

    玉氏叹息道,“你五哥这辈子,好坏都这生辰上。”

    贵妃这话说的虽然含糊,骄阳却听明白了。

    晋王李熙琮,出生在重阳兵变之夜,那一夜,今上战胜了自己的叔父和一班兄弟,把传国玉玺攥在了手里。

    他给刚出生的儿子赐名为熙琮。琮者,祭祀之器。这其中的隐喻,各人自有揣测。

    而后皇帝对这个孩子的宠爱,更给了贵妃无限的信心。有时骄阳都会怀疑,如果不是皇帝许下了不切实际的诺言,以贵妃的性格,还会不会争那个位置?

    当然,这也已经无从论证了。

    李熙琮生对了时辰,给他带来了无边的宠爱,然而不幸的是,皇帝已经年过五旬,晋王还不满十五。

    “楚王如果被封了太子,继承了大位,我们会怎么样?”

    贵妃悸然心惊,“天下都是他的了,总能给咱们一个容身之地吧!”

    贵妃的天真让骄阳有些无语,难道说,皇帝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没有五哥的话,楚王十五年前就当上太子了,这么多年的积怨,怎么可能随意就消弭!”

    玉氏此刻是心乱如麻,想到昨天皇帝说的话,册立楚王已经是大势所趋,她恨得几乎吐血,但也是无力回天,“咱们也没怎么跟皇后冲突过,荣辱宠幸都是圣人的意思,以后我们避着点他们,夹着尾巴做人也就是了。”

    骄阳知道贵妃心里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太会做长远的打算。

    贵妃在这辈子算是幸运至极,在家的时候有长姐可以依靠,出嫁以后又有皇帝几乎无条件的宠爱,她想要的只需要动动嘴,就从来就没有费心去争取过什么,以至于,现在就算是想争也不会了。

    “只怕树欲静风不止啊。”

    “那能怎么办呢?”贵妃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此一番楚王的功劳算是板上钉钉了,圣人虽然不是那么情愿,但是到底是自己的嫡长子,又没有什么过错,不可能过分压制。”

    “总得分分功劳,争上一争!”

    玉氏想了半天,她该拿什么争呢,她儿子年幼,娘家又重文轻武,莫说是军中,就连兵部小卒都没一个,这个时候,是半点也指望不上。

    “那也不用你去争,玉家总有合适的女孩儿。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将来有什么脸去见你娘。莫说别人,圣人这两天也埋怨我,只说我纵得你这样,根本就不领会父母的心情。”

    李骄阳知道圣人疼爱她是出于真心,但是圣人也有保不住她的那一天,就算是圣人最爱的贵妃和晋王,他又能护得了几时呢?

    “玉家再好的女孩儿去了,圣人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有我去了,圣人才会一直记着。况且,圣人发兵突厥是早晚的事,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平乐长公主当年不是也去和亲了,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你这傻丫头呀,你当和亲是玩吗?乌托可汗已经年近六旬,凶狠残暴,荒淫……”贵妃觉得有些话实在不便跟女孩子说,气得简直头昏眼花。

    骄阳偎在贵妃怀里,“圣人不是拖着日子呢吗,没个一年半载的备不齐妆奁,在说路上走走停停还得多少日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这孩子怎么心这么大,到底是随了谁了!”

    骄阳笑道,“娘娘养大的,还能随了别人!”

    贵妃茫然的搂着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你这主意也太正了,我心里都害怕。”

    “娘娘不用怕,女儿自有分寸。”骄阳反手搂住贵妃,把头靠在了她的肩上,娘,你就只管开开心心做一辈子宠妃,万事都有儿女效劳。

    展音远远看着母女二人相依相偎,万种滋味涌上心头。

    “你这个不省心的丫头啊!”贵妃叹息,“和亲的事情我想办法尽量拖延,你再也不可如此莽撞行事,有圣人在,总能保着咱们的。”

    “恩!”骄阳敷衍应道。

    “圣人快下朝了,我这就得回去。只是还有句话要嘱咐你,你这次回府,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凡事不可过度。圣人现在是偏宠你,但是,他若真的恼了,你能不能回来就不一定了。”

    “我记下了。”

    贵妃觉得她根本就没听进心里去,愈发的担心起来,“你可记住了,圣人与你父亲相交于微时,你父亲为圣人的江山搭上了一条命,不管真假,至少明面上圣人得把你祖母当半个母亲敬着。只要那老太太不谋反,她干什么圣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她要是真的谋逆了呢?”

    “瞎说什么,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谋逆当太后啊?”

    “那也说不定啊!”

    “可不许胡闹,老太太的事情别人说得,你可不行!”

    “因为我是她孙女?”骄阳恨道。

    “因为圣人喜欢孝顺孩子。”

第四章 宿怨

    李骄阳想挣条活路,但她前世就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儿,不可能走过一遍剧情就脱胎成政治家了,她们最大的依仗就是皇帝,皇帝也的确够偏心,但即使是皇帝,也抵不过“大势所趋”!

    皇后和太子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造下的势,想要把它撕开,骄阳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一步一步来吧!”骄阳叹了口气。

    分掉楚王的功劳是必须的,但是晋王决不能上战场,离了京城他随时都可能小命不保,更何况是那种可以合情合理剪除对手的地方。

    那么,合适的人选就是剩下赵王了。

    展音却觉得这个主意有点异想天开,“赵王跟楚王是嫡亲的兄弟,他们拧成一股绳,与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那可不一定,除了楚王,赵王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要说什么想法都没有,就连皇后都不会相信。”

    “殿下是想让他们窝里斗?”

    骄阳思索着点了点头,试试总没有错,反正,也不可能比上辈子更坏了。

    “那该怎么做呢,皇后的戒心一向很重,而且,贸然干预其中,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就连圣人那边,都未必能容得下咱们。”

    展音说的没错,在皇帝心里,最宠爱的儿子固然是晋王,但是,嫡子也绝对不容忽视,李骄阳知道这是火中取栗,一个不好怕是把自己都要折进去。

    “容我想想。”

    骄阳心中的那缕沉重挥之不去,她们一败涂地虽然是四年之后的事情,但真正的转折就是渤海之乱,然而,那件事情她几乎是无能为力。

    想来想去,惟一的可乘之隙,便是“如日中天、功高震主”这几个字了。只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结果孰未可料,万幸,他们还能占着一招先手。

    猛然间,骄阳想起一个人来,“你去一趟漫漪园。”

    “荣昌长公主的漫漪园?”展音明白了骄阳的用意,“她那边的女孩,公主不便接触吧?”

    “有什么不便,我如今也是要成亲的人了。”

    “公主是为了水吟儿?”

    “也不全是。”骄阳示意展音附耳过来,“要几个身家清白的女孩儿,先买下来,放在那里教习,水吟儿就顺其自然,不必太着痕迹。”

    “明白,我这就去。”

    “去吧。”

    祸起萧墙破金汤!

    皇后,这一次,一定要让你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水吟儿。

    李骄阳以后日子过得很平静,不管是皇后还是七皇子的生母许昭仪,都没有再来找过她麻烦,吴王殿下差点命丧马场的事情,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宫里这边没人再提,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定国公府的“大太太”,可是瞪大了眼睛想要抓骄阳的小辫子。

    “大太太!”

    纪氏一进到寿安堂,就有那眼尖的丫头上前行礼,别看这位大太太来路不正,更没有敕封诰命,但是在这府上,她就是一人之下,压得一众妯娌几乎喘不过气来。

    “恩!”纪氏微微颔首,“老太太今儿可还安泰啊?”

    那丫头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回大太太的话,老太太今儿到是比前几日好些,早上还多进了一碗山药红豆粥。”

    “这就好,如今为了公主回府,前头忙得脚不沾地,老太太这边我也不能时时看顾,全靠你们细心照料了。”

    “瞧大太太说的,只要老太太身体康健,大太太万事顺遂,就是奴婢们的福气了。”

    纪氏听得心里舒坦,脊背都挺直了些许,进了房内,也不觉像从前一样阴森压抑了。

    “老太太!”

    “你怎么得空过来,前面的事儿都完了?”

    “前头千头万绪的,哪儿是一时半刻就能完的,媳妇惦记着老太太,过来瞧瞧。”

    “不必瞧了,一时还死不了。”

    老太太这话实在是噎人,但是纪氏脸上却丝毫不变,显然,是早就习惯了的。

    “瞧老太太说的,您可是有大福分的人。”

    “你也不必恭维我,把前面的事情料理清楚了,别让宫里挑出毛病,就算是我的福分了。”

    “老太太尽管放心,咱们家里连圣驾都接过,很何况,是咱们自家的女孩儿。”

    “哼!”老太太鼻子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认亲,她可未必还记得自己姓的是哪个‘李’!”

    “哎!”纪氏面露难色,“公主年幼,又是玉贵妃养大的,贵妃对咱们误会极深,她自然是耳濡目染,移了心性。既区分不出好歹,行事就难免偏颇,可她毕竟也还是咱们国公府的女孩儿,别人不顾惜,老太太总得顾惜着点才是。”

    提到李骄阳,老太太显得极不耐烦,“人家如今是当朝公主了,我可没那么大脸面去顾惜,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的了。”

    “媳妇儿哪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觉得她马上就要回府了,在以后闯出的祸来可都咱们国公府名声受损。以前她在宫里闹出多少事儿就不必提了,就是前儿还跟几位殿下赛马来着,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害得七殿下摔断了胳膊,圣人非但没责问,还赏了不少东西安抚她。许昭仪这回连闹都没敢闹,多少苦果都生生的咽了,就连皇后娘娘都没做声,想来也是觉得捱到把她嫁出去也就完了。到时候她远远嫁了一了百了,那些帐,可都是记在咱们府上了。”

    老太太盯着自己儿媳妇儿瞧了半天,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平日里看着也还算机灵,真有大事却是个没成算的,想想朝廷上的事情跟她说也说不清楚,也就叹了口气作罢了。

    “与其关心这些,不如想想她回来以后该怎么应对吧,她这次回来,可还不知道要闹什么幺蛾子呢?”

    妇人听完那眼泪便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都是妾身的错,让五姑娘跟自己家里还存了心结,她这次回来,妾自是认她打骂,好歹也让她出了这口气。”

    老太太没心思理这蠢货,在人家眼里那可是杀母之仇,岂是一顿打骂就能了事的?但是,她现在也没功夫提点这蠢侄女了,“等把她接进来,管家的事就交给你几个弟妹吧,你也别到她跟前儿去,免得生事。”

    “老太太!”纪氏简直不敢相信,她兴兴头头的来告李骄阳的状,结果,却把自己给扔进去了。

    自从玉氏夫人过世,纪氏执掌中馈将近十五年,她是真的忘了自己这“大太太”是怎么来的,一时竟难以接受,“老太太,难道咱们纪家的女儿永远要被玉家的女儿压一头吗?老国公一辈子都惦记着玉太妃,国公爷眼里只有玉敏仪……”

    老太太脸色大变,“胡吣些什么,这也是你当媳妇的该说的话?”

    “老太太,我这心里苦啊!”

    “你以为我愿意吗?”

    “姑母!”

    纪氏这一声姑母,到底是把老太太叫的心软了些,“你的苦我都知道,但是李骄阳现在正得势,她娘的死又跟你脱不了关系,眼下也只能是暂避锋芒。你的那些心思都给我收起来,太太平平的过了这一年,以后想怎么样我都由着你。”

    “老太太……”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纪氏哭够了才回去自己的院子,老太太的脸却更沉了,她身边一个青衫老妇过来劝道,“老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大太太只是一时想不通,并不是故意忤逆老太太的。”

    老太太目光闪了闪,“都哪辈子的事儿了,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我担心的,是李骄阳那个丫头。”

    “老太太何必思虑过甚,公主就是对咱们家再不满意,那也是咱们家的女孩儿,最多拿大太太撒撒气,对老太太她还是不敢的。”

    “你不明白,最近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那个丫头,可不想她那个蠢姨母。”

    “老太太何必如此,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老太太身上,您那,就只管享清福就是了。”

    郑嬷嬷的劝解并没有让老太太心里舒坦多少,她自认为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但是李骄阳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

第五章 少女的狂想

    比起老太太,这府上还有更多不安的人,纪氏的亲生女儿李骄容,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七姑娘的出身带有很多“传奇”的色彩。

    天顺二年重阳节,今上也就是当时的魏王兵变逼宫,危急时刻,大将军李景泰舍命救了魏王。初十日,玉氏夫人产下一女,随后撒手西去。十一日,纪老太太宣布她的内侄女纪氏为长房继夫人,正式入了族谱。十二日,玉贵妃将骄阳接入宫中,与刚出生的五皇子一同抚养。半年后,李骄容出世。

    虽然族谱上记着李骄容是长房嫡次女,但是,她出身总是带着那么一丝耐人寻味,以至于她今年也快十四岁了,却还没有一个家世相当的人家来打听。

    即便如此,这个姑娘活得也是相当自信,在骄阳还只是一个虚封的郡主的时候,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骄阳差在哪儿,甚至,有祖母和母亲的宠爱,她觉得自己比姨母养大的李骄阳还要强些。直到恩封李骄阳为翌城公主,正一品上,位列王妃、国夫人之上,食邑一千户的旨意下来,她才突然意识到差距。

    而这种差距,她似乎永远都无法跨越。

    李骄容不甘心,她才应该是这个家里最耀眼的姑娘!

    然而,由于李骄阳就要回府,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大太太,都没有一点心思去关注她,这让她越发不平衡,借着一口汤不如意便闹了起来,丫头婆子劝也劝不住,只好把大太太请来。

    大太太纵然自己一手烂帐算不清,但是也得先顾着女儿,“哎呦我的小祖宗,又是哪里不顺心了,娘在前面都忙死了,你就不要闹了。”

    “娘,我还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李骄容气得顿足捶胸。

    纪氏也好久没见女儿撒泼了,吓得赶紧上前来哄,“这是哪儿的话,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还有哪个是?到底是哪个不好,胆敢招惹我儿,告诉娘,看娘收拾她。”

    “现在你们眼里只有那个李骄阳,哪个还管我死活。”

    “什么死呀活的,可不许浑说。”

    “什么叫我浑说,你瞧瞧,家里上上下下可不都是为她忙碌?她人还没回来就这个样子,回来了哪里还有我站脚的地方!”

    李骄容说罢嚎啕大哭,纪氏忙劝道,“她是她,你是你,没半点相干,我儿跟她置什么气。”

    “我愿意跟她置气呢?从她封了公主,祖母连着半个月没见我了,娘对我也是爱理不理的,可见是家里出了一个公主,亲生女儿也得靠边站!”

    纪氏快要冤死了,“大人的事儿你不懂。最多一年她也就嫁出去了,跟咱们再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可是公主?”

    纪氏笑道,“傻丫头,她那个公主是怎么换来的,突厥和亲啊,嫁过去能活过半年就不错了。”

    “真的?”李骄容觉得心气儿顺了点了。

    “娘还能骗你,你只管好好的,将来这份家业都是你的。”

    “是我的有怎么样?充其量我也就能封个国夫人,还不是要被李骄阳压一头。”

    纪氏见女儿不生气了,心里松泛了些,“你这丫头,国夫人还不满足?”

    “当然不足,女儿处处都比李骄阳强,凭什么将来我还要跪拜她。”

    “我儿尽管放心,她也就在家这一年能张狂些,到了突厥,再也没机会回来,我儿何必在乎一个死人,平白气坏了自己。”

    “她真的回不来?”李骄容似有不信,“那个见鬼的平乐公主不就回来了吗,还封了长公主,在京中耀武扬威的,现在又要选驸马,要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

    “一码归一码,不是哪个和亲公主都有这么好的命的。娘跟你保证,李骄阳绝不可能再回来。我儿只管忍耐这一年半载,实不愿见她,娘送你到外祖家去。”

    “我不去,看见纪涛就烦。”

    纪氏急了,“你这样可不行,纪涛可是你祖母帮你选的人。”

    “祖母选的我就一定要嫁吗!”李骄容嚷道,“我瞧着纪涛表哥可不像是有大出息的样子,我不会嫁给他的。”

    养了这么个任性的女儿,纪氏简直头疼死了,“你嫁给纪涛,老太太将来才会替你们的孩子请旨袭爵,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你一个丫头,老太太肯为你谋划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容易了。”

    “我不要!”

    “这诺大家业都是你的,还有什么不足?”

    “说不定女儿是皇妃的命呢?”李骄容的眼睛突然闪起光芒,

    纪氏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有这样的想法,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道理,“皇妃也是给人做妾,哪有当自己做主当太太好?更何况,将来你表哥是要入赘的,你上头没有婆婆,中间也没有妯娌,你表哥纵然想纳妾,在咱们自己家还不是任你揉搓?这样好的日子,娘连想都不敢想,你可不许胡来。”

    “我偏不!”

    纪氏简直要被自己女儿气死了!

    在大周朝,女儿继承家业并不是没有过,毕竟女皇帝都出了好几个了,但碍于宗族家法,终久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若是涉及到的官位爵禄,就更是难上加难,她这么些年赔了多少小心才熬到这一步,决不能让不懂事的丫头破坏了。

    纪氏正色言道,“娘什么事儿都由你,就这件不行,你祖母费尽了心思才让你舅母松口,你要是敢捣乱,娘绝不饶你。”

    李骄容见自己亲娘态度如此坚决,也跟着急了,“谁知道谁的福分在哪儿呢,太后从前也不过就是皇妃嘛!”

    纪氏觉得眼前直发黑,偏偏亲生的女儿打不得也骂不得。骄阳得了信儿倒觉得有趣儿,“没想到七姑娘还是个有志向的。”

    “可不?以前竟不知道这七姑娘有这么大心气儿,咱们可得好好成全成全她。”展音恨得牙都痒痒,以前她就没留意过李骄容,却不想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恶毒,想让她家公主死在突厥,她倒要看看谁死在前面。

    “行了,不用生气。”骄阳大概是死过一次看得开了,这点小事儿不至于真的往心里去,“告诉如意,她主子是个有福分的,让她好好伺候吧。”

    “是。”

    “漫漪园的事情怎么样了?”

    “漫漪园那边规矩甚大,没到开园的日子本是不能挑选的,但是殿下要人,管事的不敢做主,上复荣昌长公主之后,说是得殿下亲自过去挑。”

    “荣昌公主也是个妙人,早该拜会。”骄阳略一琢磨心里便明白了几分,“等到出宫以后吧,也不差这几天。”

第六章 公主回府(上)

    骄阳在宫中波澜不惊的过了几天,很快就到了八月初一日,圣旨定下公主回府的日子,这位刚出生三天就被抱进宫的孩子,将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

    不过,她这家人的态度,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寿安堂上,一众仆妇皆屏声敛息,气氛凝重压抑。

    不多时,大太太便进来了,朱衫紫群、珠翠环绕,看样子近日保养得分外殷切,年纪倒是看不出来了,只是行动间依旧妖妖娆娆,不是很像当家太太的做派。

    或许只有这一身珠围翠绕,才能在最低七品宜人的妯娌们当中,撑起几分自信吧。

    “老太太,宫里的管事传了话儿出来,公主巳时上辇,半个时辰即可到府。”妇人躬身立在老妇人榻前,低垂着双眸,掩饰着丝丝地算计。

    “嗯!”过了好半天,老太太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约是知道了的意思。

    “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媳妇服侍您换了朝服吧。”纪氏小心言道。

    话音刚落,老太太的眼神就猛地横了过来,利得就好像刀子一样,纪氏本以为一顿骂是逃不掉的。却不想,老太太只是盯着她看了半天,过了许久开口说道,“也罢,你说得对,现如今她是君,咱们是臣,她头一天回府,可不是得朝服大妆。”

    纪氏满脸堆着笑,一边给老太太梳妆,一边斟酌着说道,“虽说那位封了公主,但老太太也是嫡亲的祖母,又是一品官诰的国夫人,原是不必如此。只是圣人疼她跟什么似的,她又不是那贤淑贞静的性子,老太太少不得要受这一回的委屈。”

    纪氏说着偷眼瞧了瞧老太太,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又说道,“妾说句不应当的话,没有母亲教养的孩子,到底是差着些,此一番回府,还得老太太费心调教调教才好。”

    听了这话,老太太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宫里调教出来的孩子,哪儿有不好的。”

    “妾身失言。”

    “记住了,旨意上可说的是,圣人怜其幼年失怙,养于膝下,得圣母皇太后悉心教育,忠孝节义。现在,谁说她半个不字,那都是打在太后和圣人脸上!”

    纪氏心中不以为然,那个狷狂的丫头,太后可是恨得牙都痒痒,不过,婆婆既然提点了她,便还是恭顺的说了句,“妾身谨记。”

    “外头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妥当了,老太太尽管放心。”

    “行了,先把她接进来,以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是,老太太。”

    不管有多讨厌那个孙女,不管有多恨那个孩子的娘,纪老夫人现在都得收拾的端端正正,带着所有的儿媳妇,到二门去迎驾。

    可是,她们从巳时等到午时,从午时又到了未时,銮驾就是连影子都没有。

    “大太太”纪氏心情略好了些,没有封诰又怎样,还省得受罪了。“老太太,媳妇已经着人出去打听了,只知道銮驾还没出宫门,其他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老夫人的脸已经快要铁青了,几乎咬着牙说道,“有什么变故不能遣个内监出来说声!”

    “哎,那孩子竟忍心如此对待家中长辈,实在是令人寒心。老太太不如先回房歇下吧,有消息妾再请您过来。”

    “你懂什么,她今日回府是圣人下的旨,只要没有新的旨意,就是累死也得等。”

    “妾如何不懂这些,只是替老太太难过,嫡亲的孙女,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老太太为了迎她若是累病了,她可怎么担当得起?”

    老太太抬眼看瞧了瞧纪氏,不得不承认,内宅阴私她这侄女还是很精通的,脑子反应的也快,但是大事上却实在是提不起来。

    “快歇了你那些心思,老身身子骨好得很。”

    “老夫人?”

    “闭嘴!”

    一向说一不二的“大太太”受了申斥,妯娌们听了心中暗自高兴,等候銮驾的那点辛苦,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叫太太们都到花厅来垫点东西吧,大半天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纪氏的脸黑了好几层,但是却不敢再忤逆老太太,“弟妹们都上来吧。”

    太太们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进了花厅,这一坐下,可就再也不愿起来了,“多谢老太太体恤。”

    老太太本不愿意看见这些个庶子媳妇,平日里恨不得往死里折腾,但是今天不一样,只要能衬出李骄阳的恶,她宁愿做个善人。

    “公主那边或许出了变故,辛苦你们了。”

    老太太如此和颜悦色,这可是十几年来头一遭,然而,太太们却听得心惊胆战。

    “不敢!”太太们齐声言道。

    “好了,都歇息一会儿吧,旨意没到也不能让你们就此散去,说不得咱们一起等着吧。”

    “是,迎候公主也是妾身的分内之事。”

    “你们都是好的,可惜了……”

    老太太意有所指,听的人却是别有心思!虽然是庶子媳妇,可也没有傻的,她们心里都很清楚,李骄阳这是在跟老太太较劲,她们不过是池鱼之殃,退一万来讲,即便是公主就是在针对她们,那她们也只有受着的份儿,要想跟公主斗,几个人绑在一块儿也不够瞧的。

    所以,老老实实缩起来最要紧。

    更有甚者,巴不得公主跟老太太斗起来,或许,她们还能从中获点小利。

    老太太瞧着这群儿媳妇突然生出一阵无力感,竟然一个都指望不上!

    “老太太,众位太太,公主銮驾已经出了宫门了。”

    老太太沉着脸点了点头,“行了,都准备迎驾吧!”

    天色渐暗,府中各处都掌了灯,老夫人就算是在花厅坐等,也觉得身虚体乏,一众的夫人们就更是苦不堪言。

    直等到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了,才隐隐听到一阵阵鸣锣之声。

    纪老夫人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幽暗,她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还是来了!

    同一时刻,金雀车里的李骄阳也长长地出了口气,与老太太的神色几乎如出一辙,老祖母,孙女回来了,从炼狱火海里爬出来的孙女,您好好见识见识吧!

第七章 公主回府(下)

    铜锣声渐渐清晰,敲的人心都跟着紧了起来,老太太面儿上虽然不显,但是心里也笼上了一层阴云。

    “老太太,各位太太,导驾仪仗已进正门。”

    管事的刚刚报完,手执铜锣伞盖的宫人后随着两队羽林卫便陆续进了院子,分两厢迅速站好,明枪亮戟,森然有序。

    纪老夫人的心又往下沉了沉,老太太也是进过宫、见过驾的,自不会被这点场面吓到,她在意的,是皇帝对李骄阳的态度。

    只恐怕……

    老太太还在胡思乱想的功夫,引驾仪仗紧跟着进了门,一时之间,鼓乐齐鸣。笛、萧、茄、中鸣、长鸣、金鼓、节鼓一样不少,后跟着华盖、执扇、紫幢、节幡、金节、金瓜、金瓶、金杌、拂尘、金炉、香盒,数目上跟大驾卤簿当然是不能比,但是,这个排场,比亲王几乎没有差异,便是大长公主也是多有不及。

    这一切,无不昭示着,李骄阳不是皇帝随口认下的女儿,不是为了应付异族的权宜之计,她是上了玉牒,祭告过历代先帝的皇室公主。

    纪老夫人敛了敛心神,率领着众位儿媳妇下了台阶,末了还没忘横了一眼大太太,叫她后面藏着。

    很快,一辆宝饰耀眼的金雀车就停在了仪门。

    李骄阳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车,抬眼向前看去,一排排的宫灯照亮了整个院子,猩红的地毡从脚下一路延伸,像极了隐藏在喜庆浮华背后的吃人贪欲。

    将军府的内堂依然那样沉稳大气,只可惜,守在这里的人却一代不如一代。她缓步走上前,纪老夫人的面目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仿佛那一日的烈火,在她眼前灼烧。

    四目相对,李骄阳平视着纪老夫人,带着皇家公主固有的骄傲与矜持,不喜不悲。

    老太太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帘,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下躬身跪倒。

    骄阳越过众人,在主位坐定,展音停在门口,昂首垂眼瞧着纪氏。

    纪氏本来是想跟进正厅,被展音挡住了路,一时竟有些回不神来。

    “你?”

    展音至拿眼瞄了她一下,“我是公主府正六品掌令女官,你是?”

    纪氏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展音不再理她,走上厅堂站在公主身边。

    这点小插曲,府上诸人并没有注意到,随着宫人唱名,太太们按次序觐见。

    骄阳的目光只看向了老太太,这她的血脉至亲,也是她两世的仇人。她回到这里,就是慢慢地收获她的恐惧和绝望。

    死,太便宜了。

    坦率地说,对上皇后太子一党,李骄阳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要是连定国公府的这帮混蛋都收拾不了,那也实在是太对不起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的苦心!

    “众位夫人辛苦了。”李骄阳瞧着垂手而立、似乎是在等着她行家礼的一众夫人们,蓦然笑了,那一瞬间,堂上灯火都亮了起来,每个人的心头都好似被最轻柔的羽毛缓缓地拂过。

    “不敢,殿下言重。”夫人们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赐座吧!”

    这个过程似乎少了点什么,但是,却没有人敢较真,顺着宫人的引导,各自坐了下来。

    老太太是浑身不舒坦,这孙女在宫里的时候从来不给她见礼也就罢了,这头一天回家,受了长辈全礼竟然还跟没事儿人似的,这口气想咽下还真不容易。

    三太太瞧着自己婆婆脸色只得硬着头皮,堆笑言道,“殿下离家多年,老太太是日夜惦记,此番回府,老太太别提有多高兴了,一草一物莫不亲自过问,只怕不顺殿下心意。”

    “老太太的恩泽,本宫自是永世不忘!”骄阳笑着答道,当然,勾结外人将自己孙女活活烧死的恩泽,她怎么可能忘记。

    骄阳话外的意思,她们当然是不会懂,但是,这话说的也太重了些,虽然笑容满面也掩不住杀气腾腾,众人不约而同想起大太太玉氏。当年玉氏死得不明不白,玉贵妃恨不得活撕了老太太,李骄阳在贵妃身边长大,对这件事的态度可想而知。

    骄阳知道她们心里在琢磨什么,当然,这她来说并没有什么要紧,横竖那些账是要慢慢算的。

    当年她就知道母亲的事情有很多疑点,却也没想过把老太太怎么样,毕竟是她的亲祖母,可惜的是,人家的心里并没有她这个孙女。

    “本宫来时,圣人有口谕,銮驾侍卫就不必回宫交旨了,随侍护卫本宫,公主府邸建成之前,衣食住行还得麻烦太太们安排。”

    太太们听完头都大了,这一下子好几百号人,可怎么安排?

    “老太太,不会给府上添麻烦吧?”骄阳貌似询问,神色却无比笃定。

    “岂敢!”纪老夫人忍了又忍,平心静气说道,“侍奉殿下是府上荣幸,殿下带来的人妾身一定着人妥善安置。”

    世代簪缨之家,几百号人不至于不能安排,但是,一顿忙乱也是少不了了,更何况,羽林卫都是勋贵之后,稍不留意可就得罪了,这点事儿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容易。

    骄阳心情略好,“那就辛苦老太太了。说了半天也没见姐妹们,至亲骨肉不必拘泥,宣吧!”

    太太们心说,骨肉至亲我们是没看出来,只见着天威浩荡了。但是,公主的话谁还敢驳呢,只是各自心里祷告上天,自己家的女孩儿千万别出错。

    一会儿的功夫,进来五个彩袖辉煌、珠翠环绕的女孩儿,这当然不是府上全部的孙女儿,只是这样的场合,只有各房嫡女才有资格露面。

    “本宫久不回家,姐妹们都不大认得,不如……”骄阳的眼睛往下扫了扫,“请七太太帮本宫介绍一下吧!”

    七太太陈氏心里猛的一惊,不太明白这战火怎么就烧到她头上来了,而公主既然发了话,也不能就这么僵着,她忙忙地拉过打头的女孩儿往前一步,“这是二房嫡次女明秀,是殿下三姐姐,殿下尚有两位姐姐今年年初嫁到了外省,一时无法回来。”

    骄阳点了点头,李家头三个女孩儿都是二房的,嫡长女明月,次女明露,也都算是她的姐姐,“两位姐姐同月出嫁,本宫也听说了。只是那时候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本宫随贵妃在寿康宫侍奉,不便道贺,说来也是本宫失礼。展音,”骄阳转头唤来女官,“本宫给两位姐姐备下的贺礼,都交给二太太吧。”

    “多谢殿下。”二太太喜得眉梢乱颤,公主赏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是好的,“殿下恩泽,妾身代姑娘们谢过了。大丫头也是个没福分的,小的时候天天惦记着殿下,殿下在宫里的时候总是闹着要见,那深宫大内岂说见就见的。如今总算有机会能见着面了,她偏又出了门子,在夫家不得自由……”

    二太太刘氏,也算是出身大家,但是生母身份低微,嫡母又不甚在意,竟养成了个见钱眼开的性子,七太太实在是看不下去她这丢人现眼,忙说道,“二嫂,家常且慢慢再叙吧,姐妹们殿下还没认全呢。”

    刘氏得了赏,并不在意别的,她退过一边,算计着这一笔能进账几何。明秀是个要志气也有骨气的,见自己亲娘这个样子,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骄阳叹息,明秀是这府上难得口直心正的姑娘,虽然二人性格不合、时有冲突,她却惟一一个尝试救她的人,即使结果就是没结果,但是骄阳依然记着她这份情,“本宫在宫里就听说了,将军府三姑娘深具先祖遗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宫新得一套暹罗进贡的骑装,就送给三姐姐吧。”

    展音托着一套大红骑装来到明秀身前,明秀看了一眼却没敢接,暹罗贡品一向奇思精巧,宫里的贵人也不是都能见到的,更何况这套衣服,仅露出的一角就可见玄狐风毛里滚着一颗颗龙眼大的珍珠,华贵异常。

    “殿下厚赐,臣女愧不敢当。”

    刘氏急了,恨不得一巴掌拍晕这死丫头,“殿下赏赐……”

    骄阳不忍明秀难堪,便笑道,“自家姐妹,没什么当不得的,三姐姐不收,才显得见外。”

    “你这死丫头,还不快谢殿下。”

    骄阳看了一眼七太太,陈氏会意,赶紧拉过第二个女孩,这位长得在一众女孩里最是出挑,却是娇娇怯怯与周遭格格不入,“殿下,这是四房长女明珠。”

    七太太都没敢说这是四姐姐,世家大族最讲究个嫡庶分明,四姑娘在府外长到八岁才接进来,记在四太太名下也没人把她当嫡女。此刻,公主的态度谁也摸不准,少说少错。

    骄阳大略知道这位的身世,点点头不置可否,“赏!”

    七太太再回头看见后面那位,额头可就有点见汗了。

    六姑娘明欣是四房庶出,没资格上前,下一个位,可就是颇具争议的七姑娘了,“殿下,这是七姑娘骄容。”

    陈氏是个聪明人,既不点明房头,也不强调嫡庶,按照排行介绍,怎么也不会有错。她相信以公主的手段,府里这点人和事儿,一定早就了解的通通透透的,至于要怎么处置,就不是她一个庶子媳妇能说话的了。

    骄阳笑着点了点头,“赏!”

    陈氏一时都有点转不过来,就这么轻轻放下了?其他几位太太也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混了过去,门口的大太太还露出了几分得意,既成事实了,公主来了又能怎么样!

    只有老太太,手心都凉了。

    纪老夫人很明白,李骄阳现在不发作,一定有更激烈的后手在等着她。但是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这个关头得罪了翌城公主,就是在跟朝廷大事过不去,她甚至不敢抬头,她知道李骄阳一定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用眼睛告诉她,我什么都知道。

    老太太专横了一辈子,从没有在一个小辈面前如此窝囊过,但是她也深信,李骄阳得意不了太久,总有她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陈氏介绍完九姑娘明颜、十姑娘明月,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这么一番惊吓,至少减寿十年。

    骄阳都有些同情七太太,这个家的庶子媳妇太难了,“本宫听说堂弟明飞,少年英雄,神枪了得,因何不见呀?”

    老太太忍不住闭上了眼,果然来了。

第八章 七寸

    纪老夫人这一辈子最恨庶子,老国公给她带来的所有屈辱,她都算在了妾室和庶子身上了,更可恨的是,那群妾室实在是能生,一大串庶子庶女拎出来,几乎都能扎瞎她的眼睛。

    万幸老国公死得早,庶子们成年没成年的,都被她一个个送上了战场,不管是死是残,总算是给这个家做了点贡献。看着一个一个大小伙子送出去,一座一座的牌位捧回来,皇帝的赏赐一波比一波丰厚,哀荣一浪高过一浪,她的确是很开心。

    她的人生只差一步就圆满了,真的,就差就那么一小步。

    遗憾的是,那一步她却永远都达不到了。

    重阳兵变,她惟一的儿子替魏王挡了致命的一箭,连个孙子也没留下,她的天都塌了。

    新帝登基赏下滔天的富贵,可是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她生活中仅有的乐趣,就只剩下享受别人的痛苦,可惜,玉氏早早地走了,能让她继续恨下去的,也就是玉氏留下的那个女儿。

    本来那个丫头愚蠢骄纵,几乎是被贵妃养废了,她倒也不曾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她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

    她的儿子用命换回来的“世袭罔替”的爵位,若是给了庶子的庶子,那么,她宁愿拉着整个定国将军府一起下地狱。

    纪老夫人举目抬头,淡然说道,“外男不敢擅入。”

    骄阳轻笑,“李氏七房,只得这么一个男丁,便是本宫父亲在世,也必然会珍之重之,本宫怎敢拂逆先人之意而轻视幼弟,请上前来吧。”

    老夫人的恨意几乎压不住了,若不是你那个善妒的娘,何至于长房无人!

    “公主说笑了!”纪老夫人挤出一个比鬼还惊悚的笑容,“嫡庶有别,岂敢让庶子驾前冲撞。”

    “老太太如此注重规矩,让本宫着实欣慰,那么她,又做何解呢?”

    骄阳眼风淡淡地扫向李娇容,让她感到了无比沉重的压力。

    将军府里,李骄容是最尊贵的七姑娘,这府上的一切都是她的,即便她只是一个女孩儿,可是现在,好像一切都要变了。

    “七丫头的娘乃是长房继娶之妻,她自然是长房嫡女。”老太太梗着脖子说道。

    “这话就奇怪了,本宫父亲逝于母亲之前,何来继娶之妻?”

    “公主年幼,有些事情不大知道,此事也是族中长辈一致认可的,开了宗祠,上了族谱。”

    骄阳轻笑,族老,还不是谁得势就听谁的,哪还管什么是非黑白!

    当年,她娘还没咽下那口气呢,老太太就把贱妾抬了平妻,还没出嫁就大了肚子的女人,成了将军府的继夫人,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然而,纪老太太搞这些事的时候,正是皇帝对李家最为歉疚的时候,这让她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连椒房专宠的玉贵妃都没有一点办法。贵妃当年宁肯得罪太后也要把她抱进宫中抚养,还不就是怕她死在这两个女人手里!

    但是,十五年过去了,贵妃是没有一刻放松过,所以,皇帝依然记得李景泰的功勋,记得玉敏仪的风华,也记得他们夫妻情深、至死不渝,当然,更不会忘记二人的女儿李骄阳。

    至于老夫人,皇帝可真是没有太多印象了。

    风水变了,老太太!骄阳笑得很轻松。

    “此事不急,本宫明日便会问过族老,只有一点,本宫的名字是圣人亲口所赐,七姑娘重了本宫的字儿,可是不太好。”李骄阳见老太太想开口,并不给她任何机会,“一时间想个合适的名儿也难,不如就按照府上的排序,叫七姑娘好了,展音,明日想着知会族老,一起改了。”

    “是,殿下!”展音低头对李七姑娘说道,“李七姑娘,谢恩吧!”

    李骄容差点气晕了,她叫什么名字,轮得到李骄阳做主?更何况,李七娘这名字近来可是如雷贯耳,眠月楼里的头牌歌姬,号称色艺双绝,无数公子王孙趋之若鹜,为求一面挥金如土,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改变她的身份——艳妓。

    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跟她沾上关系?

    “回禀殿下,臣女之名乃是祖母所赐,长者赐,不敢辞。”

    “说得好!”骄阳由衷赞道,“七姑娘一看就知道是饱读诗书的人,本宫到有是一事不明要向姑娘请教。这天地君亲师,该以何为重呢?”

    “这……”

    这话七姑娘可不敢答了,公主就是公主,即便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真论起君臣来,永远都是她吃亏。

    骄阳也不逼她,只把目光转向了纪老夫人,“老太太,您说呢?”

    纪老夫人哪儿有心思管个丫头的名字,她担心的是李明飞,满心都在后悔不该一时手软留下祸害,便只随意答道,“七丫头是欢喜糊涂了,殿下不必在意。”

    李骄容听见祖母如此敷衍,整个人都傻了,不仅仅是她,太太们也都有点发蒙,毕竟李七娘这三个字,她们也都是有所风闻的。

    大周朝经历了四任女主,民风较唐代更为开放,风月之事纵不是美谈,但是姑娘太太们听到些议论也是在所难免,就是刻板如老太太,也一定听过李七娘的大名。可是,她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认下了,原来在身边宠爱了十几年的七姑娘,在老太太心里也不过如此。

    李七娘刚想开口,就被九姑娘拽住了袖子。明颜的眼神直往后面瞟,七姑娘略一转头,就看见一排排甲胄鲜明、威风凛凛的佩刀侍卫,她丝毫不怀疑,只要李骄阳一声令下,他们立时就敢把她打杀!

    但是,让她就此服软,她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因此只低着头不说话,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们这点小动作,骄阳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她相信经此一事,李七娘定然会把李明颜引为知己,可她却不会知道,在阴狠变态这方面,跟纪老夫人没有一点血缘的李明颜可是随了个十成十,而等她知道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李骄阳倒是乐见其成。

    她不再理会那姐俩儿,对四太太说道,“请大公子出来相见吧。”

    四太太哪儿敢动,他们在这个家里是个什么地位自己心里最清楚,现在不仅是老太太,就连七姑娘的眼里都在冒火,哪一个她都得罪不起。

    “殿下……”

    骄阳心中不耐,“展音,去请大公子。”

    纪老夫人“蹭”就站起来了,“明飞身子不好,不敢过了病气给殿下,还是改日再见吧。”

    “大公子身体不好?”这种借口也拿得出手?骄阳十分不屑,“如此,本宫就更得多加关心,展音!”

    “是,殿下。”

    展音躬身应了,随后就往外走。她并不需要任何人带路,虽然上辈子她只是被困在这府上,但是作为掌令女官,公主的一等心腹,这府里一切她早已经了如指掌。

    “掌令且慢,还是妾身前来带路吧。”四太太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挺直了脊背看也没看老太太一眼,“院落偏僻,掌令独行不便,还是妾身带路的好。”

    展音也没拒绝,公主对老太太恨之入骨,早晚把她挫骨扬灰,但是几位太太还是有区别的,何况四太太和七太太都有大用,“有劳四太太。”

    展音刚刚跨出门槛,就有四个宫女执着宫灯依次跟了上来,另有四名侍卫也随在了身后,四太太边走边琢磨着,或许可以拼上一次。

    “老太太年纪大了,还是坐着吧。”

    骄阳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有点年纪妇人上前“搀”着她坐下。老太太瞧着有点眼熟,恍惚着又不敢确认。

    “老夫人,十五年了,别来无恙啊!”其中一个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纪老夫人心中猛的一震,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那妇人,“你……”

    “老太太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妇人唇边带着一丝冷笑。

    “也不怪老太太不认得,云岚姑姑这些年变化也太大了些。”骄阳笑言道,“也就是贵妃娘娘那样好的记性,不然怕是再没人能证实姑姑的身份了。”

    “你是漠云岚?”

    “多谢老太太记得。”

    纪老夫人嫌恶把她的手甩开,漠云岚来了她也没什么可怕的。先不说玉氏是自己身子不争气才死的,退一万步,就算玉氏的死真的跟她有关,圣人也不可能治她的罪。

    她可是李景泰的生身之母。

    大周朝以孝为先,她就不信口口声声将李景泰奉为手足兄弟的皇帝,肯为了一个女人治她的罪!

    这个道理,骄阳也明白。而且,她对待纪老夫人的态度,皇帝也在看着呢,为了这个“度”,她跟贵妃可谓是绞尽了脑汁。

    “云岚姑姑回来,倒还牵扯出一桩公案,因为涉及到府上,本宫也不忍交三法司查办。”

    老太太眼皮都没动一下,“哦,竟有这种事,殿下实不该因私废公。”

    这个老虔婆,骄阳暗恨,“老太太提点的是。只是,国公府的名声圣人还是多有顾及的,因此,命本宫交给族中发落,明日还得辛苦一番。”

    她知道这事情吓不住老太太,所以把云岚找回来这半年多她都没动声色。在她母亲的事情上,最多把能把那位纪太太拖下水,不管是打是杀,对于老太太来说都只会愤怒,却不会感到痛苦。

    骄阳曾经想了很久,这位老太太到底在意什么,然而,得出来的结果却是她什么也不在意。她不在乎将军府的荣辱兴衰、更不在意名义上的那些孙男娣女,她看起来好像有点无欲则刚的意思,实际上却已经是失无可失。

    似乎,她唯一乐趣就是看着她仇视的人痛苦挣扎。而骄阳能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

    当那些曾经饱受欺凌的人踩她的头上,她很想知道这位老夫人会是什么表情。

    “殿下,明飞少爷带到了。”

    老太太,未来的日子,你就慢慢享受吧,你可得活得长久些才好!

第九章 嗣子

    骄阳见到李明飞的时候,几乎不太相信这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一身的穿戴甚至都还不如这府上的小厮,瘦骨伶仃的统共也没有几两肉。好在,那双眼倒还是亮堂堂的,眼神也清正,举止很有规矩,不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或许,值得她费这番功夫!骄阳暗自思忖。

    “臣弟参见公主殿下。”

    “快快情起。”

    李骄阳从进门到现在,就对李明飞说了一个请字,听在众位夫人的耳朵里,衍生出了数不尽的深意。

    但是,她们不相信李骄阳能做得了老太太的主,只要有老太太在一天,这府里就没有庶子的出头之日。

    “展音,赐座。”

    堂上都是长辈,李明飞哪里敢坐,骄阳却不管这些,“你我姐弟从不曾见面,坐下才好说话。”

    四太太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老太太,便明白有些人已经是得罪死了,索性也就不管那么多,替明飞谢了恩。“小孩子腼腆,殿下不要介意。”

    “怎么会,四太太也坐吧。”骄阳笑道,“明飞今年也十一岁了吧?”

    “回殿下,今年十月就正好十一岁了。”

    “瞧着可有些单薄。”

    四太太心里叹息,能活着就不易了,“这孩子好动,饭也进得少,好在大夫看过,并没什么毛病,想来,在过几年也就好了。”

    在过几年,恐怕不是好了,而是没了!

    “听四太太这么一说,这孩子可真是没有一处不像祖父的,本宫瞧着也是欢喜。”

    李骄阳欢喜,纪老太太可是要吐血了,她就怎么就没看出来,一个庶出的贱种哪里像老国公。

    “还听说明飞前日还胜了平南将军府的老九,当时是怎样的情形,快给姐姐说说。”

    “这……”明飞脸有点发红,“不过是一招侥幸而已。”

    “话可不是这么说,赵奇家学渊源,在正一武院也是赫赫有名,你能胜他可是不简单。”

    李明飞心里可是后悔的很,胜了他一次,给自己填了多少麻烦,以后还能不能去正一武院,都不好说了。

    骄阳见这孩子懊恼还带着点小得意,顿时觉得十分好笑,“我们姐弟虽是初见,却是十分投缘,我这儿可有件好宝贝,便送给你吧!”

    李明飞困惑的看上去,只见宫女捧上来一把宝刀,纹饰古朴凝重,带着森然的气息。

    纪老太太已经勃然变色。

    “这是我父亲的佩刀,乃是曾祖父所传,重阳之役以后,圣人亲自收在了凌云阁。这次出宫之前圣人特意送给我的,今日便转赠与你,你要妥善使用,不可堕了我定国将军府的威名。”

    这份礼可太重了,李明飞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收。

    “给你就接着吧。”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这么说,可把在场的人吓的不轻,骄阳知道她要干什么,自然不会给他机会,“沈毅!”

    “殿下有何吩咐。”

    从门口进来一位青年将领,从服色上看,应该是正五品郎将。

    “给你找了个徒弟,你看怎么样啊?”

    沈毅在门口听得明白,公主不过是让他带孩子,好不好的,他和那个孩子说了都不算,“大公子就读于正一武院,臣并不敢妄称师父,不过痴长几岁,略指点一二倒是可以的。”

    “沈郎将就不必自谦了,明飞我就交给你了,饮食起居全部随同卫属,你可要尽心尽力才是。”

    “只怕公子娇弱……”

    “李氏子孙岂有怕苦的?”

    骄阳瞧着李明飞,机会给他了,也得看他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跟老太太不一样,虽然李骄阳也不在乎这府上的任何一个人,但是将军府的威名她还是很放在心上的,她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不能让老太太就这么糟蹋了。

    李明飞毕竟年纪小些,老太太的凶猛早已深植于心中,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敢决断,眼神便瞧向了嫡母。

    四太太慎重的点了点头。

    “拜见师父。”李明飞双膝跪倒,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这孩子一瞬间的欢欣让沈毅有些许动容,多少生出几分用心教导的意思,“大公子跟着卫属起居,就不能再有丫鬟仆人服侍,公子能吃得了这份苦吗?”

    四太太喜的几乎不能自持,吃苦算什么,保命最重要啊!

    “师父叫徒儿名字吧,徒儿不怕吃苦。”

    这对师徒就算是定下来了,沈毅在未来的几年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显要的名声,但是也不会出半点差错,这样的人选,目前看来是最好不过的。

    纪老太太恨得要死,她终究是慢了半步。

    李明飞算是半只脚踏进羽林卫了,那可是皇帝亲军,以后想做什么,都不是那么容易了。

    可是她还不知道,更可恨的还在后头,慢了这一步,以后步步都赶不上。

    李骄阳回梧桐苑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带上了李明飞,不管多少人眼中喷火,她们也都无能为力。

    纪氏在门口跪送,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已经守护了十几年的东西,眼看着就要失去,这她岂能容忍。

    骄阳从她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这个女人,她母亲昔年不曾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值得她浪费精力。

    过了这一夜,她确信府上不会再有什么大太太。

    回房换了便服之后,骄阳把注意力又都放在了李明飞身上,她前世就知道有这个孩子,但是从来也没见过,今日一见,对她的触动还真是不小。倒不是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经天纬地的才能,而是这份儿心性难得,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畸形的家庭里。

    “去把明飞带过来,我们用些茶点。在告诉前头,晚宴请她们自用吧,本宫乏了,就不过去了。”

    李明飞向武,很快就跟侍卫混熟了,在骄阳这儿也不像之前那样拘谨,吃吃喝喝的挺自在。

    “我一直在宫里也不太知道家里的事情,你且跟我说说。”

    李明飞吃的正高兴,一说到家里的事情脸就垮下来了,“殿下想听哪一房的事呢?”

    骄阳笑道,“随你,想起什么说什么。”

    李明飞想了想,还是说他自己吧,“臣弟是周姨娘所出,一直养在太太跟前儿,太太得闲的时候,便教我们姐弟三人读书习字。”

    “哦,你还有一个姐姐啊?”

    “是,除了四姐,还有崔姨娘所出五姐,哦,是六姐姐,殿下还没见过。”

    “这孩子怎么连自家姐妹都分不清了。”

    “四姐姐没来之前是叫五姐姐的,后来四姐姐成了太太的女儿,五姐就变成了六姐,我小的时候叫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你四姐姐来的时候,你还很小吧?”

    “恩,我三岁那年四姐姐来了,然后父亲就失去了踪迹。”明飞说着眼圈儿就红了,看上去心里有大委屈。

    “明飞想父亲了?”

    明飞摇摇头,“小时候也没怎么见过父亲,没有印象了。”

    这孩子倒实在,骄阳却不明白他难过些什么,“四姐姐对明飞不好吗?”

    明飞摇摇头,“四姐姐跟别人都不来往,每天呆在自己屋子里。前年的时候,太太想要送我去正一武院,求了老太太要把我记在太太名下,老太太本是答应了的,却不想,族老来了之后,却把四姐姐记到了太太名下。后来太太大病了一场,说我们这一房没有指望了。”

    纪老夫人居然还做过这样的事儿,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大周朝嫡庶观念最重,贵胄之家更是天渊之别,正一武院乃是皇家武院,近百年来,朝中大将八成以上出身于此,而有资格推荐被入学的,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宦嫡子。

    纪老太太这一手,可是差点断了明飞的出路。

    “那你是怎么进的武院呢?”

    “我是考进去的。每年三月,正一武院都会招录一批庶民,我自己考进去的。七叔说的,男子汉不该拘泥与出身,庶子平民也一样能成就大事。”

    骄阳明白了,难怪这孩子有点不同,原来还是有人正确引导了。而且这孩子也的确很不一般,每年几万考生,武院最多录取三十人,竞争可谓残酷!

    “那你的枪法是跟谁学的?”

    “七叔啊!”

    “七叔不是瘫痪在床了吗?”

    “七叔给我讲招式,剩下的我自己练。兵法也是七叔教我的,所以才考进了正一武院,从前没有人跟我对练,进步很慢,进了武院有很多同窗可以打着玩,教员都说我进步神速。”

    “果然是好孩子。”

    李骄阳能想象得到这叔侄俩背着老太太的耳目做这些事情有多么不容易,七叔李景隆,当年最受祖父重视的孩子,或许她应该见一见。

    “展音,明日找个得力的太医给七爷瞧瞧,需要的药材都从我这边支取。”

第十章 心念

    骁骑将军李景隆,出身右龙武卫,累积军功升至正四品,西岷会战身中毒箭,瘫痪了一十四年。

    这个人,对她能不能有点帮助呢?

    骄阳手上几乎就没有可用之人,因此翻来覆去的琢磨了半天,展音在旁边听着便劝道,“殿下莫要思虑过甚了,早点歇息吧,明日还得应对那些本家族老,又是一场消耗。”

    骄阳听了非但没安生,反而猛地坐了起来。

    “殿下这是做什么?”

    “竟是我想左了。”骄阳低声说道。

    “怎么了?”

    “我原想着,皇后一时是对付不了了,收拾了纪氏也算是出口恶气,身处局中我才想明白,府上这许多的庶子庶女,用好了不都是助力?”

    “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展音可没那么乐观,“咱们跟纪老太太是血海深仇,可他们不知道啊,在他们眼里,殿下跟老太太始终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我自有办法。咱们没什么时间了,你派人知会四太太一声,明日,李明飞就会入继长房。”

    “这也太快了吧,殿下不是还要观察些日子吗?”

    “不必了,那孩子本性不差,认真教导一番,不能进取也能守成,我要让他们看到咱们的态度。还有件事情,你嘱咐云岚姑姑去办。”

    骄阳在展音耳边低声的吩咐了一番。

    这一夜,迎接銮驾的余韵尚未过去,新一轮的忙碌就已经在暗中开始。注定了,许多人将彻夜不眠。

    李七姑娘气得几乎吐血,把刚换上的摆件又重新砸了一遍,丫鬟婆子们想劝又不敢劝,就连去找大太太救火都不敢。

    七姑娘发泄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过来哄她,旁人也都离她远远地,她的怒火瞬间就燃到了顶点,“好啊,就连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家里来了个公主,你们都恨不得巴凑过去!”

    所有人都累了一整天了,恨不得直接把她敲晕过去,“姑娘受了委屈,奴婢们心里也一样感同身受,大太太跟老太太现在正在想办法,还请姑娘再忍耐一时吧!”

    “忍耐,忍耐,你们都只会叫我忍耐,为什么没人替我去杀了她,没有李骄阳……”

    乳母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来捂住她的嘴,“我的姑娘啊,这种话可不敢说出来啊,否则,咱们整个国公府,都要死无全尸的呀!”

    “呜呜……”

    乳母毕竟不敢太过于用力,几下就让七姑娘给挣开了,“放肆!”

    “姑娘!”乳母满眼的无奈,赶紧跪下,“府上现在到处都是公主殿下的人,姑娘就忍下这口气吧!”

    李七娘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毕竟还不至于真的疯了,“老太太那边不让打扰,你们去把九姑娘给我叫过来。”

    乳母一脸为难,“姑娘,明天公主要开宗祠,虽然几位姑娘不用参与,但得打起精神,姑娘早点歇息吧,说不定老太太和大太太现在已经想到办法了。”

    “能有什么办法!”李七娘怒道,“她们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至于受这种奇耻大辱。我今儿瞧着明颜还算是个好的,而且主意也多,你们把她给我叫来。”

    乳母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请,好在因为迎驾闹得很晚,各院也都没有上锁,没一会儿的功夫,李明颜就到了。

    李明颜踏着满地的碎瓷片,脸上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七姐!”

    “来了。”七姑娘满面阴沉,堂妹到了也没个好脸色。

    明颜倒是一切如旧,柔柔地说道,“姐姐今天受委屈了!”

    七姑娘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深吸口气说道,“多亏你当时提醒了我,否则,怕是要吃大亏。”

    “七姐哪里的话,当时那个架势,妹妹也是吓得不行。”李明颜说罢,在七姑娘下首坐下,身边的丫头捧过来一个托盘,“这是从姐姐这儿借的首饰,顺路给姐姐送回来,请如意姐姐点点吧,东西贵重可别出了岔子。”

    李明颜一脸的平和,倒让七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借不借的,你就戴着吧。”

    “觐见已毕,日后也用不上这些,早日还给姐姐,妹妹心里也踏实。”

    见李明颜如此坚持,七娘也就顺水推舟收下了,她从中抓了几个耳环戒指之类的小件,算是还了九姑娘的人情,“这形式你也看见了,要是不赶紧想个办法,以后,可就没咱们的活路了。”

    现在说咱们,未免太晚了吧!

    然而,不管如何腹诽,李明颜还是柔顺的劝道,“姐姐何必说这样丧气的话,就算是公主不承认,姐姐也是长房嫡女,将来的富贵前程,早就是定好了的。”

    李七娘咬牙恨道,“不管将来如何,今日这口气要是出不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痛快。”

    明颜眨了眨眼,状似无意的说道,“我劝姐姐还是忍忍吧,想要出这口气,除非姐姐的身份比她高,可是,咱们说破大天去也不过是公侯之家,她可是圣人的养女。”

    “比她高么?”李七娘沉吟道,“也未必不行啊?”

    李明颜掩口而笑,说不尽的天真娇憨,“就知道姐姐是有志向的,将来必定能够得偿所愿。”

    李七娘撇了她一眼,“借你吉言了。”

    “要我说姐姐若是真有这个志向,动作还得快些才好,最多一年她就得去突厥,以后回不回得来……”

    明颜把话说了一半,算是点到为止,李七娘心领神会,默默地盘算起来。

    “要我说,中秋节快要到了,京中到处都是赏月诗会,虽然今年因为渤海之事宫里没什么动静,但是京中才子却不会放过这样机会。妹妹这边太太实在看得紧,但是姐姐不一样,若有机会参加那么一次两次,必能一举成名。”

    李七娘怦然心动,才名对于平民女子来说,几乎可以让她们一步登天,对于世家女子来说,虽没有那么大的作用,但也一样可以锦上添花。

    李七娘这边算是平了几分气,大太太却差点要气死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太太……”

    老太太也正心烦,不由得她去分辨,“李骄阳正是气盛的时候,少不得你要受点委屈。”

    纪氏眼睛都急红了,可是面对独断专行的老太太,她几乎是无计可施,“我无缘无故进了家庙,恐怕会连累七姑娘的名声啊!”

    “七丫头反正是要嫁给涛儿的,你嫂子知道这里的轻重。”

    纪氏知道对自己这个姑姑可是相当了解,知道她什么都能舍弃,惟一能让她有所顾虑的,可能就是这国公府的爵位了,“老太太,嫂子本来就不愿意涛儿入赘,咱们这边稍微出点差错,她都可能否认这门婚事。更何况,看今天李骄阳的意思,大概是想让明飞入继,将来……”

    “她做梦!”老太太面露阴狠,“这个家的爵禄,绝不可能落到一个贱种的手里,你嫂子那边你也不必担心,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可是……”

    老太太见她面色灰败,心中略有不忍,“凡事也要往好的方面去想,避开这个风头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纪氏见大局已定无法转圜,也只能认命,“是,媳妇明白。七姑娘,七姑娘那边还请老太太多多照应。”

    纪氏边说边流泪,老太太心里也是又气又苦,“你放心,今日的一切,来日必让李骄阳十倍偿还。”

第十一章 奇闻

    骄阳这后半宿睡得格外安稳,一大早展音来报,老太太和七姑娘房里灯一夜未熄,让她越发高兴了起来。

    “难为她们点灯熬油的!”

    “还有件新鲜事呢?”展音满脸戏谑,“昨天晚上殿下免了晚宴,李七娘马上就让把几位姑娘的首饰收回去,二太太不愿意,还跟婆子们拌起嘴来,可是一场热闹。”

    骄阳奇道,“这府上的姑娘难道都没有自己的首饰?而且我昨天瞧着金宝耀眼,应该都是新做的,怎么会是李七娘一人的?”

    “哎呦我的殿下!”展音冷笑,“天下的奇闻算是都出在这府上了!姑娘们不论嫡庶,只能说是表面光鲜,平日里出门用的都是自己母亲的陪嫁,昨天那种场合实在是不够,纪氏才特意叫做了一批。样子都是李七娘自己选的,借给几位姑娘戴戴也就是了。”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公侯府第的姑娘,竟然连份例的首饰都没有!”

    “别说份例的首饰了,就连饭菜都快要克扣光了,姑娘们都得做绣活贴补,对外还得说是丫头做的。就连七老爷那边的药,也是有一天没两天,但凡有半句怨言,管事的娘子都敢堵着院门叫骂。”

    骄阳叹道,“几辈子的老脸,算是丢干净了。”

    “唉!”展音也跟着叹息。

    “我既然知道了,说不得就都得改过来。先开了我的箱子给姑娘们挑点首饰料子,交代她们把账目记清楚,回头让公中给咱们双倍补上。族里的事情完了之后,把这府上的管事都拢拢,品行还过得去的就继续用,不像样子的直接打发出去,换上靠得住的。一应的吃住份例、人情来往,都按照早年的旧例,收支差不多就行了,不必过于刻板。”

    展音掩着笑意,“是,奴记下了。”

    “只管挑好的。”

    “这下庶出的几房算是有好日子过了,就是纪氏估计得疼死。”

    “更疼的还在后面呢!”

    李氏宗祠一早就开了,一块神主排位被丢到了门外,经过的人无不低头看上两眼,但是却无人敢动。

    纪老太太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佛爷一般,但是她心里是否也如此镇定,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李骄阳大闹一场已经势不可免,就是不知道她会做到什么地步。老太太在暗自揣测。

    “殿下,各位族老到了。”

    李骄阳站起身来,往外迎了几步,族老无不惶恐,急忙跪地磕头。

    “诸位请起,惊扰诸位长辈,骄阳心中实在不安。”

    “不敢,不敢。”

    李骄阳召集他们是为了什么,众人心里都有数,多年前的那笔烂帐,显然是要重新算过了,他们忍不住转头看向老太太,却得不到任何提示。

    “族长是哪位?”

    人群中闪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老臣李鸿博,见过公主殿下。”

    “原来是叔祖父,请坐下吧。”

    “不敢,公主驾前,岂敢造次。”

    骄阳笑道,“叔祖父乃是正业十六年的进士,主持考注历代律例,圣人都是赞赏有加,本宫面前自然也是坐得的。请吧。”

    骄阳这顶高帽,带得老头浑身舒坦,但是,这个座位,他可就坐的没那么踏实了。

    李骄阳瞧着底下这群人忐忑不安的样子,心里不住的冷笑,这帮墙头草,捆在一起还不如纪老太太一个够瞧的!

    “今日请诸位前来,不为别的,十五年前,本宫父母双双辞世,家中发生了不少咄咄怪事,如此才不得不劳动诸位族老大驾,拨乱反正,理清是非。”

    “但凭公主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有几件事请族老们斟酌。”骄阳往下瞟了一圈,见他们一个一个低眉顺眼的,心情略好了那么一点,“第一,贱妾平氏,出身寒微,未立寸功,抬为平妻于理不合,本宫已着人将其神主请出,族谱上也不该再出现。”

    “正该如此。”族老们连平氏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哪儿管她供在哪里。

    老太太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平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当年抬举她也不过是为了恶心玉氏,李骄阳先从平氏下手,倒显得小气。

    “其二,现在府中的大太太来路不正,未免贻笑大方,族老们还是给她商量个去处的好,同理,长房也从来就没有什么嫡次女。”

    听着公主的意思,竟像是要驱逐纪氏!这样一来,他们可就都不敢接茬儿了,特别是李明博,昨天他才接了老太太的信儿,那意思不过是发配纪氏到家庙,可是公主那边,恐怕是糊弄不过去。

    然而,想要为纪氏说话,他们也得张开那个嘴!

    长房大爷没的时候,大太太可还在呢,说过大天去,也没有再娶继夫人的道理。等到大太太也去了的时候,大爷的坟茔都选好了,更不可能娶继夫人。只不过当年碍于纪老夫人强横,又赶上玉家老太爷告老辞官,虽然宫里还有个贵妃,却也管不了别人家里的事儿,如此,他们便糊里糊涂的做了这个主。

    现如今,三十年河西了,翌城公主要为自己生母出头,谁还敢拦着,谁又能拦得住?

    众人只好把目光都放在老太太身上,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都是你闹出来的事儿,你自己收场吧。

    老太太谁都没瞧,淡淡地说道,“只因当年长房子嗣艰难,大太太怀了身孕,为子孙计,才将她继娶进门来。”

    骄阳对老太太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把目光放在了李鸿博身上,“还是老太太想的长久,子嗣是大,这便是本宫要跟叔祖父说的第三件事了,四房长子明飞,少年持重,甚有祖父风范,本宫打算将他入继长房,此事还要劳烦族老操办。”

    骄阳这三招,算是一招比一招狠,最后一招,终于砍在了老太太的心尖上。

    “绝对不行。”老太太断然喝道,“今日殿下所言,请恕老身不能认同。平氏原是玉氏的侍婢,又曾经怀过我长房惟一的男孙,抬为平妻本不过分,不过,既然殿下心中不喜,将她去了也就是了。但是,纪氏乃是明媒正娶的太太,为这府上操劳了十几年,上顺婆母,中和妯娌,下养子女,便是你父亲在世,也得感念她的功劳,岂能随意打发?再者,过级嗣子,关乎府上兴衰,更不能随意草率。”

    纪老太太这番话可是字字诛心,平氏的事情是她刻薄寡恩,纪氏的事情就是她仗势欺人了,不过,她这颠倒黑白的本事,骄阳早就见识过了,跟她在言语上纠缠,只能是小辈人吃亏。

    “老太太说的,历朝历代也没有这种先例,但是,是非对错本宫年轻也不敢妄断。此事是否妥当,还请众位议一议吧。”

    骄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又交还给族老,她倒要看看,到了此时此刻,这些个小人还敢不敢公然跟她唱反调。

    骄阳不着急,端着茶慢慢地品着。

    “老太太一生所为,皆是子孙后代考虑。纪夫人的事情已经时隔经年,就此算了吧?”

    李骄阳抬头瞧瞧了那不开眼的,五大三粗一身赘肉,思索了半天一点印象都没有,便把他略了过去,“叔祖父也是如此看吗?”

第十二章 族老

    李鸿博到底是朝廷上任过职的,至少懂得审时度势,纵然有心为纪氏出头,他也会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老太太当年也是为长房血脉,无可厚非,遗憾的是,纪氏并没有诞育男丁,如此,也该回归正理了。”

    李明博琢磨了半天就蹦出这么一句,气得老太太差点没背过气去,但是老太太心里也明白,势不可违,暂时也只能如此。

    骄阳轻轻地放下茶盏,目光略有嘉许,然而,还没等她开口,纪氏就哭着嚎着奔上前来。

    “叔父,您可不能这样啊,我为了这个家操持了十几年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是啊,族长,纪氏为府上操持多年,劳心劳力,总不能让她年老无依。”之前的胖子开口求情。

    老族长心有亏欠不曾开口,但是这世上总是不缺乏落井下石之辈,“放肆,宗祠也是随便乱闯的地方吗?”

    纪氏蛮横惯了,不太看得清形式,“我是李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怎就进不得宗祠?”

    “你算什么媳妇,三书六礼你过了哪一样?”

    “这么说也是不对,纪氏毕竟是上了族谱的!”

    “族谱也不是不能修正!”

    一时之间,李氏宗祠闹得跟菜市场似的,李骄阳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并不表态。

    “够了。”李鸿博眼瞧着他们越闹越难看,只得出声制止,“纪氏,你的事情宗族已有定论,就不要再闹了。”

    纪氏到底不敢跟族长耍横,放低姿态哭诉道,“族长,妾身死活又有什么要紧,七姑娘可怜啊!”

    李鸿博无奈,他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纪氏能够赶紧看清形势,不要再招惹那个活阎王。

    “七姑娘的事情我已尽知,七姑娘的名字不按宗族排序,却重了翌城公主,已经是多有僭越,公主赐名,你当欣然接受。”

    纪氏都快要吐血了,这怎么接受啊?

    “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瞧不起族长家老,但是宗室祠堂这种地方,他们做的决定她也无法违背,更何况,为了个女人也不值得跟他们撕破脸,

    “行了,族中之事自有族老们做主,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七丫头就记在玉氏名下,仍做嫡女。”

    骄阳冷笑,想得到美。

    “七姑娘毕竟是我们长房骨肉,没名没分也的确是不好,只是我母亲向来不愿夺人之美,况又不曾亲自抚育教导,占个嫡母的名头也就够了。”骄阳对李鸿博说道,“若令纪氏老无可依,本宫也是于心不忍,虽然于理不合,但是本宫也勉强做这一会主,将纪氏归为妾室,仍做七姑娘生母,如此,也算仁至义尽了。”

    “正该如此。”

    “殿下此举方为大善。”

    “拨乱反正,正是应该。”

    族老们一致称颂,骄阳听得实不耐烦,“纪氏与平氏一向交情深厚,就将平氏的神主请回去供奉吧。”

    “与七姑娘一同供奉才是应该。”

    “也好。”骄阳点头应允,这一节便放在了一边,“明飞上前。”

    沈毅将早就带着李明飞在门口候着,听着声音马上将他带了进来,骄阳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明飞,给族长族老见礼。”

    “是。”

    明飞话音未落,人也还没动,就听见一声暴喝,“且慢。”

    老太太这中气十足的,跟适才完全判若两人,“长房继子事关重大,理应从长计议。”

    骄阳思量了许多天才算抓着点儿纪老太太的痛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本宫倒觉得此事没什么必要再议,明飞人品出众,与我长房血缘也是最近,继为嗣子理所当然。”

    “四房仅此一子,长房不可夺人所爱。”

    骄阳毫不在意,“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老太太也太过虑了。更何况,四叔只是行踪不定,或许很快回来也未可知。圣人尚不忍心我父亲绝嗣,老太太又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纪老夫人差点没气吐血,若不是还残存了一丝理智,她倒要问问李骄阳,你那个悍妒无比的娘绝了我长房宗嗣,又于心何忍?

    “李明飞生母微贱,心性奸狡,不堪入继。”

    李明飞没想到被自己的祖母这样当面评价,顿时深受打击,他红着眼睛看向四周,茫然无措。

    就连几位族老的脸上都显出不忍,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骄阳骤然冷下了脸,手中茶盏直接扔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脆响,在场众人心跳都漏了半拍。

    骄阳冰冷的目光扫向众人,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明飞的事情,本宫并不是跟你们商议。”

    骄阳说完只拿眼瞧李鸿博,逼得他额头上都见了汗了。当了这么多年族长,纵然称不上为所欲为,人前人后也是备受尊重,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过得像现在这样艰难。

    “谨遵殿下吩咐。”

    “如此甚好。这些年来,李氏宗族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昏聩至极,在京城之中,早已经沦为了笑柄。本宫念着同宗同源,胳膊折了也得往袖子里藏,因此对错也都不曾深究,只把是非理顺也就罢了。但是,诸位日后行事也该谨守本分,朝廷的律法,祖宗的规矩,可不是摆设,一再的任意妄为,便是圣人看在我父亲的份儿上不予追究,御史台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骄阳这一番疾言厉色,族老们无不胆战心惊,谁家没有点不敢见光的事儿,真把她得罪狠了,还不知道她能使出什么阴狠手段!

    如此,族老们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了,这位刚刚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差点就让人忘了她的本性,如今可算是明白了,李骄阳就是李骄阳,前朝后宫无不闻之色变,对他们来说,也没例外的可能。

    “臣等不敢,一定吸取教训。”

    “请殿下息怒,臣等必定即时改过。”

    骄阳不理会他们,“明飞过来。”

    李明飞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之中恢复过来,看向骄阳的目光有些闪躲。

    “明飞,男儿安身立命,但求无愧于心,别人说你什么并不重要,更何况仅仅只是一些世俗偏见。你日后行事只要光明磊落,不堕先祖威名,谁都不可能动摇你的地位。”

    骄阳说罢,眼睛扫过周遭,众人无不点都迎合,老太太阴沉着脸,到底是没敢再说什么。

    “如此甚好。”

    众人听着骄阳的语气似有缓和,略微松了口气,可惜,也就缓了这么一口气的功夫,就听公主言道,“本宫这里倒有一件积年的旧案,牵涉国公府众多阴私,圣人顾着先父的脸面,便叫族中自行解决,众位族老,都一起听一听吧!”

    老太太明白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全都是冲着她来的,可是她有什么可怕的,即便是没办法阻拦李明飞入嗣长房,但是,谁敢确保这孩子一定能承袭爵位,甚至,谁能保证这孩子能活到成年呢,而李骄阳所谓的旧案,她就更不在意了,几个奴婢而已,还能反了天了?

    不得不说,纪老夫人一直都是个很看得开的人!

第十三章 旧案

    公主发了话,谁敢说不听?如今他们也算明白了,公主说的好听,请众位来议一议,请众位来听一听,但是稍有半点不顺她心里,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谨遵殿下吩咐。”

    “展音,请云岚姑姑进来吧。”

    漠云岚挺直了脊背步入李氏宗祠,在骄阳面前从容跪下,“奴婢参见翌城公主殿下。”

    “起来吧。你的姓名来历,所诉何事,一一跟族老们讲明。”

    “是。”云岚深吸了一口气,镇定言道,“奴婢漠云岚,乃是定国公夫人的贴身侍婢,今日来此,只为夫人十五年前的冤情。”

    漠云岚一张嘴,族老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关于玉氏的事情,捕风捉影地他们可听了不少,但一边是老国公夫人,一边是新封的当朝公主,到底该站那头,个人心中可都犯了嘀咕。

    公主现在瞧着势大,但是毕竟不能长久,可是话说回来,现在谁敢得罪她,恐怕也没必要再去考虑长久的事情。

    这可真是左难右难,难死人了!

    “是何冤情你从头说来!”

    漠云岚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她有点不太明白,公主为什么突然改了注意要钉死老太太,碍于目前的形势,她可不觉得这是一步好棋。不过,既然公主意志坚定,她自然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天顺二年重阳,大将军不幸捐躯。当时因早知京中要有变故,奴婢们服侍夫人暂避在京北别院,事发之后,贵妃娘娘传信来府,叫务必瞒住夫人。只因夫人身怀有孕,临产在即,贵妃恐生出变故,以致不测,因此才千叮万嘱,只说将军公务繁忙,一时未能亲至。奴婢们一直小心隐瞒,却不料有人奉命来到别院,将将军临终惨状放大了数十倍,致使夫人受惊早产。而后又阻挠家人去请御医,连个大夫也不让找,最终害得夫人血崩不治。那日在夫人房中信口雌黄之人,就是长房妾室纪氏,至于那背后主使之人,还请殿下彻查。”

    云岚几句话把当年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听在众人的耳中滋味却各有不同的意味,特别是纪老太太,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辈子,一直都是她陷害别人,还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诬告她,今儿她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漠云岚一个奴婢不会有这个胆子,自然是仗了别人的势了。

    老太太神色不善的看着李骄阳,咬牙说道,“小小奴婢竟然敢诬陷主家,还不拖出去打死!”

    老太太,你也有着急的时候!

    骄阳冷然说道,,“是否诬陷一审便知,老太太何必心急!”

    “你既是我李家子孙,这等奴婢就该直接杖毙,竟然还将她带到宗祠之内,简直不知所谓!”

    李骄阳活了两辈子,却还是头一次被老太太当成是李家儿孙,她简直是感动莫名!

    骄阳缓缓说道,“老太太于国有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也是应当,但是,关乎本宫生母之事,老太太想要轻轻放下却是万万不能。”

    李骄阳语气虽轻,话说出来却有万钧之重,狠狠地砸在众人心上,气都喘不过。

    这可是杀母之仇!

    谁敢包庇?

    “那也不能听她片面之词。”老太太强争辩道。

    “这话倒也有理。”骄阳说道,“去把当年知情之人全部带来。”

    展音早有准备,一时间陆陆续续上来七八个妇人,老太太瞧着暗自得意,都是国公府的家奴,生死都攥在她手上,她就不信了,有哪个敢造她的反?

    “这都是些什么人哪?”骄阳问道。

    “回殿下,她们都是当年随着纪氏闯入别院的国公府下人。”

    “国公府下人?”骄阳略一沉吟,“那我母亲身边的下人呢?”

    云岚心中剧痛,眼中含泪,“因服侍不周,老夫人下令殉葬了。”

    这是骄阳早就知道的,但是旧事重提也难免觉得心寒,朝廷几百年前就禁止人殉了,纪老太太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老太太的手段,不仅仅是骄阳心寒,就是族中长老们,也大都不能苟同,“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主母去后,奴婢们都被锁在了别院,有人被接出去便却也没回来,再后来,便有人在食物中下了毒。奴婢略识一点药理,佯装中毒躲过一劫,趁乱逃出了别院,本想去寻主母家人,却不想玉尚书辞了官,带全家回了祖籍,奴婢不敢贸然打听,便蛰伏在京等待机会。”

    “哼!简直信口雌黄。”老太太怒道,“玉氏身边的丫头,分明是害怕贵妃震怒,自行服毒殉主,是谁指使你诬陷老身?”

    果然是人老成精,老太太倒反咬了贵妃一口,骄阳自然不会跟她辩驳,那样只会越扯越远,“在别院看守你们的管事,现在你还能认得吗?”

    云岚摇了摇头,“奴婢暗访多年,他们已经全部不在京中了。”

    老太太越发得意,“无凭无据,就因为一个奴婢三言两语便在祖宗面前胡闹,也该适可而止了。这贱婢居心不良,倒该好好查查。”

    “奴婢忠心为主,苍天可鉴。”

    “你若是个忠的,就该一同殉葬。”

    云岚狠狠地瞪向老太太,“奴若殉葬,主母冤屈便永无大白之日了。”

    “我看你倒不像是为主母伸冤,分明就是搅家不良!”

    “够了!”骄阳怒喝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死了的是不会说话了,这不是还有活得嘛!”骄阳扫向下面跪着的妇人,“将你们知道的事情,一件一件给本宫讲个清楚,倘有一字不实,莫怪王法森严!”

    下跪诸人唯唯诺诺不敢开口,目光不断的瞥向老太太。

    “羽林卫上前!”

    展音一声令下,守在门口的羽林卫便冲入祠堂,宝刀出鞘,杀气腾腾!

    祠堂立马就改了衙门。

    “这群刁奴,公主问话竟敢不答,分明就是藐视王法,每人赏二十板子,拖出去打!”

    众人没想到不过是略一犹豫就换来了二十板子,急忙哀告求情,展音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只不过轮不到她说话,收拾这群刁奴,她还是做得了主的。

    “再加二十!”

    族老们把目光都放在了骄阳身上,但见她没事儿人一般,显然,这个女官也只是在按照她的心意行事。

    对于李骄阳的认识,众人心中又加深了一层。

    羽林卫的板子,可不是一般家里头小厮管事们能比得了的,才一板子下去,就有人嚎得跟死了爹娘似的。众人脸色渐渐都变得不好,除了老太太和李骄阳。

    老太太看向骄阳不无得意,她相信即便是打死,那些人也不敢乱说一个字。

    李骄阳倒也不着急,她敢动手,自然也留好后手,内侍戚枫进门的时候,李骄阳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殿下,奴回来了。”

    “东西可借来了?”骄阳问道。

    “借来了,左都卫不但借了东西,而且,周督统也跟着一起来了。”

    “周延?怎没见他进来?”

    戚枫笑道,“在堂下看见侍卫们用刑,便从旁指点了一番,奴怕殿下等急了,便先上来复命。”

    “怪道一板子下去就嚎成了那样,原来是周延到了。”

    “审犯人到底还是我们左右督卫在行些。”来人进门既不磕头也不行礼,反而笑嘻嘻的问道,“翌城公主可需要微臣效劳啊?”

第十四章 威慑

    周延的声音,让族老们的头皮几乎都炸开了,跟这位比起来,李骄阳简直就是温和无害的小白兔。

    周氏一族最擅长刑讯逼供,他的祖上便是武皇时期大名鼎鼎的酷吏周兴,周兴虽然没落下什么好下场,但并不影响他的这门“手艺”传给子孙后代。周家每一代都会出那么几个佼佼者,能把这门学问做到精益求精,甚至发扬光大。

    纵观周氏族谱,整个就是大周朝的刑讯逼供史。

    等传到周延这一辈,那真可谓是家学渊源。

    周延十六岁进左都卫,五年时间升为大督统,经他手上的案子,没有一个不是核准定死的。

    这么一个人来到李家,谁的心里都踏实不了啊!

    “本宫家丑本不欲外扬,不过大督统既然来了,还请帮忙参详一二。”

    “公主客气。”周延说的客气,坐在骄阳边上可是一点都没客气,“我怎么能算是外人呢?”他凑到骄阳耳边低声问道。

    这人在皇帝面前都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的,骄阳看得多了,后因为擅闯围场的那个女子,两人倒也斗出了几分交情,对他这幅样子算是很习惯。

    只不过今儿这场合可不是胡闹的地方,骄阳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可是扔下了公务来帮你的,有没有一点点感动?”

    “好感动,好感动。”骄阳木着脸说道,“你既然来了,就别看热闹了。”

    “我怎么会看热闹呢!谁说真,谁说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打算让我怎么帮?”

    周延的本事她可一点都不怀疑,这让骄阳心中有些忌惮,云岚说得也是七分真三分假,真让他看出来可麻烦。

    “怎么了,怕了?”周延问道。

    “我有什么可怕的?”骄阳虽然这样说,可还是有点不太敢看他。

    定国公府那点事儿左都卫还不是了如指掌,周延并不揭穿他,“记住了,丫头,刑讯逼供第一课,要在心里上击垮对方。”

    “来人!”周延突然喊道。

    “有!”

    “把咱的家伙都摆上来吧,好好让他们参观参观。”

    “是。”

    顷刻间,就有军士抬上来一套一套的刑具,有一些锃明瓦亮,还有一些沾着血污,但不管是什么样子,它上面都缠满了怨鬼。

    宗祠此刻又变了刑场了。

    然而,李家众人却是敢怒不敢言,就连老太太,心里也得再三的衡量。

    “领了刑的都请上来吧。”

    周延瞧着拖上来的众人,咧嘴笑了笑,本来挺俊俏的一张脸,衬着那一堆刑具却显得无比邪气。

    众人看着左都卫的刑具,脚底下开始冒凉气!

    下跪诸人,无不亡魂大冒。

    “本督适才命人新做了几样新家什,效果怎么样还没试过,公主说要借来用用,本督也不好小气,怕公主殿下用着不趁手,本督还得特意来盯着点。韩通,给诸位解释解释,这些东西都是怎么用的。”

    “是!”

    随着一声闷喝,上来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在众多的刑具中随手抄起一件,抖落的链子“哗楞楞”直响,只是还没开口,就被周延拦下了,“换个柔和点的,公主殿下还在这儿呢。”

    骄阳心里其实也有些慎得慌,但是这个时候不能落了下风,“无妨,本宫也想见识见识左都卫的手段。”

    韩通看了看公主,又瞧了瞧周延,果断扔下手里的东西,从中间认真的选了一件。

    “先给大家看看最普通的。鞭子,诸位都不陌生吧,但是咱们左都卫的鞭子可不一样,每一股编绳里都藏着一个小铁钩,不多不少,正好可以勾下来一丝肉。东西太小你们可能看不清,来来来,摸一下就知道了。”韩通说着就把鞭子往族老的手里塞,吓得他们缩手缩脚猛地摇头。

    韩通觉得无趣,摇摇头换了一样,“夹棍,都见过吧?”他把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转了一圈让众人看仔细,但是不管怎么看,他手里的东西也是不像夹棍。

    “一般的夹棍,只不过是上下两根,多的四根六根,那都没意思。咱们左都卫的夹棍,是按照蟒蛇缠绕的原理改进的,这一套大活儿下来,得保证受刑的人腿骨寸断。检查的时候,剥开血肉,取出骨头,差了一分半分,那都是小的学艺不精,卫里的板子小的就得好好受一受。小的为了少挨板子,在这上面可是没少下功夫,不信的话,尽管来试一试。”

    韩通抖搂着他手上的东西,似乎想要让大家都看清楚点,到底是把族老们吓得血色尽退,老太太也是勉强支撑。

    “各位再瞧瞧这个。别小看这些铁丝,这可都是千年的玄铁炼成,坚固耐用,再硬的骨头的都能掰弯了。来大家看清楚点,把犯人双手放在在中间这个位置,双腿拷在底下,脑袋穿过这圆环。稍稍用力,头就被向下推,膝盖就会抬高,整个身体越蜷越紧,快速加力,内脏就会急性肌肉抽筋,鼻子和耳朵向外喷血。”

    韩通一边拎着刑具四下转,一边无奈的摇头,“这东西就一点不好,受过一次之后,犯人基本上就神志不清了,问点东西特别困难。”

    “在看看这个吧!”

    韩通一件一件介绍这些刑具的用途,勤勤恳恳、不疾不徐,原本就让心惊肉跳的东西,被他这么一描述更是身临其境。

    族老们坐着腿都直发抖,更别说那些刚刚受了刑,还在底下跪着的。

    “奴婢愿招!”

    “奴婢愿招!”

    有一个喊招,其他人也就都跟着崩溃了,便是有那一家骨肉都在这府上的,也只求早死早超生了!

    一时之间宗祠里面鬼哭狼嚎的,每个人都生怕说慢了不得好死。

    周延朝骄阳挑了挑眉头,神色略得意,骄阳也没理他,悄悄地深吸了口气,多亏她们招了,再这么下去,她都快要坚持不住了。

    左都卫凶残血腥,果然名不虚传。

    “行了,闹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周延懒洋洋的开了口,别看声音不大,但是那效果,简直跟圣旨差不多。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嘴巴缝起来,就怕发出半点声音惹恼了这位祖宗。

    “挨着个儿来,把你们知道的事情都好好说说,就你开始吧。”

    周延随便指了个人,那人半点都没敢犹豫,磕了个头,然后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

    “奴婢当年跟着纪姨奶奶到了别院,姨奶奶跟夫人说,大老爷万箭穿心被钉死在了宣德门,后来又被北衙六卫剁成了肉泥,尸骨无存,魏王虽然率军攻入皇宫,但是代王大军却拿下了魏王府,侧妃玉氏被代王手下凌辱致死!”

    十五年的事情虽然已经很遥远了,但是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撬开

    “夫人身边的侍女虽然极力反驳,明言大老爷和玉孺人都平安无事,并且玉氏孺人还产下了皇子,直接被封为了贵妃,但是,夫人惊怒之下还是早产了。”

    “她说的都是实情吗?”周延问道。

    “句句属实!”

    “确实如此。”

    “绝无此事,她们为求脱罪,信口雌黄!”纪氏喊得撕心裂肺的,不知情的人都能相信她的确无辜。

    “我们怎么信口雌黄了,当年姨奶奶去别院,就是为了除掉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怕不能惊得夫人早产,还备下催产的汤药,无非就是想要趁乱害夫人一尸两命。”

    “姨奶奶还亲口跟我说过,等局势稳定就来不及了,必须要趁乱下手。”这是纪氏的贴身侍婢春柳,跟着她主子恶事做尽,云岚把她揪出来,简直都是替天行道。

    “你胡说,什么催产药,我听都没听过。”纪氏矢口否认,“你偷盗主人财物,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竟然怀恨在心,胡乱攀诬。我原本看在你一家老小服侍多年的份儿上,不打算追究,谁料你竟然心性如此,我是再也不能轻饶你了。”

    春柳惨笑,“姨奶奶也不必威胁奴婢,都到了这一步,能痛快死了都是福气。”

    “你倒是个明白的。”周延说道,“还知道什么,一并招了吧!”

    “夫人早产又是难产,姨奶奶特别得意,却不料,夫人拼了命还是产下了一个女儿。姨奶奶当时想要斩草除根,还是奴婢心中不忍,死命的劝了姨奶奶。姨奶奶也觉得不过是个女孩儿,所以才留下了性命。”

    春柳说完,其他人倒像是反应过来了,“春柳那时候不过是小丫头,姨奶奶跟前儿哪里说得上话,是奴婢死命了劝了姨奶奶,才保住了公主!”

    “是奴婢。”

    “是奴婢。”

    骄阳冷冷瞧着底下这一群“争功”的,沉着脸并不说话。

    “你们说得这么热闹,本督倒有一事不明,玉夫人是当家太太,纪氏不过是府上寄居的穷亲戚,怎么那么容易,就让她得了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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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骄阳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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