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勾搭曹雪芹是严重违法行为!
又看了一眼黛瓦之上的澄澈青空,雷钧深吸了口气。
早晨的空气,清朝早晨的空气,真***好。
该上班了。
他探头瞥了一眼楼下的摊子,卖豆腐脑的年轻媳妇已经把生意做得热火朝天了,只见她蝶儿般穿梭在客人间,娇俏笑语连楼上都听得见。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笑盈盈的脸,确定自己没认错之后,雷钧伸手关上了陈旧的乌木窗,转身拾起瓜皮帽扣在头上,拎起床上的包袱,下了楼。
“小二,结账。”
一声召唤,热情的小伙计赶紧奔上前:“客官,你要赶路了?”
“是啊。”雷钧笑道,“事儿办得差不多了,该启程了。”
“哟,我们人小言微的,也不敢贸然问您老办得是啥事儿。”伙计满脸堆笑道,“这几天在小店里,爷您歇得可好?”
“很好。”雷钧点头道,“不愧是天子脚下,气象万千,果然与别处不同。”
“哦?怎么个不同法?”
“空气质量真好,三个加号肯定的!好得我都不想走了。”雷钧十分诚恳地说,“就我这万年鼻炎,来这儿我都不打喷嚏了。”
“……空气质量?加号?鼻炎?”伙计愣愣看着他。
雷钧摸摸鼻翼,咧嘴一笑:“这是我老家土话,就是说啊,这京城的味儿忒干净!”
伙计也笑了:“哦,您说这京城味儿啊!那还用说!可我瞧着您老虽说的不是官话,学得倒是不离十!就是感觉……呃,硬邦邦的。”
雷钧谦逊地摆手:“哪里!哪里!”
普通话水平测试一级乙等,雷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能不硬邦邦么?
“哦,您这包袱,看着可特别。”伙计的目光,转向雷钧手里的包。
“没见过吧。”雷钧乐了,他伸手把包袱拿过来,递给伙计,“这布料差,跟对面绸缎庄的料子比那差远啦!在我老家管它叫尼龙。您试试,摸着划手。”
“……尼龙?没听过。”伙计伸手摸了摸:点头道:“糙是糙了点,布料不咋地,可是看上去结实。”
“也就指着这点儿好了。”
摸出五钱银子,结了帐。雷钧拎着布包袱走出客栈,他伸手摸了摸包袱面,心想可惜了的耐克标志,愣是被苏虹那个神经质的女人,用“以防万一”的理由给硬生生撕下来了。
真无聊!又不是阿迪达斯,就算被全京城屈指可数的三个传教士给看见了英文字母,那也是万分之一不凑巧才有可能……仅凭一个红勾,清朝人民绝对认不出它的价值。
不知不觉晃着碎步,雷钧来到豆腐脑的摊前,卖豆腐脑的年轻少妇一见客人来,声音都提高了几度:“哟!这位爷!您来得可真巧,这不是,刚好有张座儿……”
雷钧把包掩藏在身后,也不客气,他腿一跨,一屁股坐在那张藤条凳上,再从怀里排出几个大子儿:“来碗豆腐脑!”
“就好!就好!”少妇弯腰从木桶里舀出热腾腾的豆腐脑,放上各种鲜甜作料,笑盈盈摆到雷钧面前,“您瞧!刚出来的,还热着呢!”
再看那少妇,却是一双天足,左手腕摇着一只翠生生的玉镯,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雷钧喝了一口,大赞道:“好!是这个味儿!果然一双巧手!”
少妇生得极美,听了这样的夸奖,不由面生红晕:“这位爷,我瞅着您面生,是从外省来的吧?”
雷钧扬起脸,冲着少妇似笑非笑:“我嘛,的确不是京城人氏——您猜我是从哪儿来的?”
少妇连娇带笑,手脚却不停,又招呼了几个客人坐下,才回头道:“您从哪儿来,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半仙,能掐会算的……”
“您猜猜嘛!”
“我想啊,您大概是从那生财的地方来,去嘛,也是要往那及第的地方去咯!”
雷钧心里暗暗喝彩,少妇这一句话,把升官发财两件事都概括进去了。
“这样的好口彩,只卖豆腐脑岂不可惜?”雷钧放下碗,笑道,“我介绍大姐一个上等去处,大姐听不听?”
少妇笑盈盈走过来,弯腰收拾空出的碗筷:“什么去处?您说得我都不敢信了。”
“就是我来的地方。”
“您打哪儿来?”
“我从来处来。”雷钧一笑,“恰恰也是大姐您来的地方。”
少妇怔了怔,笑了,那笑容掺杂进了一点厌恶,是对地痞的态度。
“这话说的,您怎么知道我是从哪儿来?”
雷钧一把抓住少妇的手腕,少妇的脸上,笑容顿时下降了十几度:“您这是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喊也不妨事儿。”雷钧涎着脸,嬉笑道:“大姐,您不就是从那每天上着互联网,吃着麦当劳,听着MP3的地方来的嘛。”
雷钧的声音极轻,洌洌chūnrì下,他却看见少妇艳赛桃李的脸,突然僵住了!
“您说什么哪!我听不懂……”少妇抬起头,神情慌张,似乎想叫人。
“别强辩了。”雷钧收起笑容,淡淡地说,“自己看看,手腕这儿还青着,刚打过封闭针吧——鼠标手?”
这下子,少妇终于无话可说,她压低声音:“您是……是穿越管理局的?”
“确切地说,我是科技部基础研究司时空平衡处的。”雷钧哼了一声,“要我背新颁布的《关于取缔私自穿越、共建和谐社会》治安条例给你听么?”
“……别抓我回去!”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职责。”雷钧松开手,站起身,低头拍拍马褂上的尘土,“足足跟了你两天,小姐……”
雷钧的话还没说完,那少妇突然撒腿便跑!雷钧一咬牙,飞步跟了上去!一街的人目瞪口呆……
在街口拐角处,雷钧终于赶上了对方,他一把扯住少妇的袖管:“跑什么?!让清朝人看我们五十米跨栏很好玩么!你以为你是刘翔?!”
少妇明知逃不过,赶紧换上了一脸哀求,“我今天不能回去,真不行啊先生!您好歹让我见他一面……”
“你见不着他的。”雷钧瞪了她一眼,“别说今天我必须把你带回去,就算让你见着他了也没用!”
“你知道我想见谁?”少妇诧异地看他。
“到了这个年份,到了这块地方,就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儿,除了曹雪芹你还想见谁?难道你还想见雍正爷啊?”雷钧横了她一眼,“主意打得倒是不错,等他来喝豆腐脑的时候再慢慢套磁儿?我还告诉你,不要指望看到后半部分,按照历史进程,他上个月刚写到第六回。”
一听这话,少妇的神sè顿时转为沮丧:“怎么会这样?我掐准了rì子来的……”
“你还给我能掐会算活神仙是吧?”雷钧没好声气道,“不好意思,活神仙我也得履行职责。”
少妇盯着雷钧半晌,叹了口气,慢慢蹲下身。
“干嘛?”雷钧jǐng惕万分地盯着少妇,“装肚子疼?”
“不装,我肚子也不疼。”少妇把额头贴在膝盖上,过了半晌,站起身:“好吧,跟你回去。”
雷钧饶有兴趣看着她:“想通了?不闹了?”
“不闹了。”少妇拢了拢有点散的鬓发,“既然看不到后四十回,那就算在这儿卖三十年豆腐脑,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原来你明白啊?”雷钧笑了,“衣服,首饰,这都是你自己置办的?”
“还有豆腐脑的摊子。跟人学了一个月,总算学会怎么做豆腐脑了。”少妇嗤地笑起来,“两个月的暑假,来趟清朝就学会做豆腐脑,还不错!”
“怎么?你还是学生?”雷钧一怔,“我当你成家了……”
“不要看个头发盘成髻的就以为人结婚了好不好?”少妇翻了个白眼,“我那是为了方便。我才大三!”
雷钧无奈:“好,对不起,小姐,是我错了——现代的孩子都早熟,十八看着像清朝的二十八。”
“说话别那么难听!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回你的住处,把东西收拾干净,然后跟我回现代。”雷钧一本正经地说,“要收拾得绝对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现代的痕迹。”
少妇原本恨恨看着他,忽然媚媚一笑:“……我说这位先生,打个商量,成么?”
雷钧脑子里立即上了jǐng钟:“你要干什么?”
“我吧,大一大二,当家教打工整整两年,再加上几年的压岁钱,去首饰行兑了一两半黄金,来清朝,买衣服买鞋买首饰租房子,连带吃喝,总共花了我半两金子。手上还剩一两金子。”
雷钧明白了:“你是想把这一两金子送给曹雪芹?”
“就这个意思。”
“少做梦!”雷钧断然拒绝,“你这是在扰乱历史,明白么?”
“可这很少的,贾府给人家刘姥姥的也不到这个数……”少妇的声调拖着,很有一副“不答应我就哀求死你”的味道。
“你给他一百两,照样是杯水车薪。”雷钧仰脸看看天,“唉,老实说,他家孩子那么多,又是个超级废柴,除了会码字以外——可惜又不是签约作者,码字再多也没人给钱,你给他十两银子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
“那我下次再多带点钱……”
“喂!给他钱太多了让他过得太舒服了码字无能了,那你就是民族罪人了!红学家们会集体枪毙你一百遍的!”
“那就把这一两金子给他……”
“不行!”
少妇看着雷钧,忽然换了副严肃神情:“这位君子,圣人曰:莫因善小而不为!”
她的声音很大,引得路边好几个人朝雷钧看。
雷钧不以为动,他笑道:“这位娘子,圣人还曰过,女子无才便是德。”
“去***圣人!哪个狗屁圣人这么说了?!”
“你看你看,就你这样子,我现去衙门告你个‘不守妇德、服饰逾制’,马上就有差役抓你去牢里,你信不信?”
“我什么地方服饰逾制?!”
雷钧凑近她,压低声音,态度亲狎:“要不要让官老爷看看你里面穿了什么‘奇装异服’?”
少妇狠狠翻了个白眼,紧了紧身上袄裙:“我没想到!先生,你真不是个绅士!”
“哦,是么?”雷钧笑得很流氓,“违法穿越时空,害得我不能休年假却跑来雍正年抓人——小姐,你也算不上是什么淑女呢。”
少妇不吭声了。
雷钧把脸一板:“姓名?”
“……陶桃。”
“哪个大学的?”
“呃……”
“说吧,你不说我就叫派出所的来。”
“……科技大的。”女孩嗫嚅道。
“OK,”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陶小姐,现在我们就去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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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乱扔口香糖违法!在清朝也违法!
一路上,雷钧跟在名叫陶桃的女孩身后,听她絮叨和诉苦。
“我才来一个多月,怎么就被你们盯上了?我觉得我隐蔽得很好呀!”
“凡是乱闯时空的,都会引起时空混乱,一旦添加了不属于同时期的人,频率就会呈现不正常状态……”雷钧顿了一下,“你以为我们锁定你那么容易?幸好你还没有干预到历史——”
陶桃兴奋起来,转身看着雷钧:“如果我真干预到历史,会怎么样?”
“那来接你的就是控制组的人,”他突然冷冷道,“你知道,控制组是从防暴jǐng察和特种兵里调来的。”
“……”
“虽然控制组和我们隶属同一个处,工作重点都是‘补救遭破坏的历史’,但如果动用了他们,陶小姐你的xìng命恐怕堪忧。”
“我只是想来看看红楼梦的结尾……”陶桃微弱地抗议。
“你到金茂大厦上喊一声谁想看红楼梦结局,保证全上海的人都举手!”
陶桃不吭声了。
雷钧叹了口气:“丫头,虽然我闺女只比你小四、五岁,我也不想拿长辈资格来训斥你。但是放弃年假跑清朝来抓人,这种事情我也不想再干了。”
陶桃眨眨眼,吞了口唾沫:“呃,先生贵姓?”
“我不是抓你闯红灯的交jǐng更不是城管。”雷钧看也不看她,没好气道,“就算是交jǐng,你也用不着知道他叫什么。”
陶桃的样子有点怏:“呃,我是说……处分的问题。”
雷钧明白过来,他摇摇头:“那事儿不归我管,就像jǐng察只抓人,判多少年那是法官的事儿。”
“我没犯罪呀!”
“你已经行走在犯罪边缘啦。”雷钧好脾气地拍拍女孩的肩膀,“走吧丫头,快点。”
“是你们不公开研究机密!明明已经可以穿越时空了……”
“穿越时空的技术刚成熟没多少年,同时新修改的宪法也规定,每一个公民都有维护历史的义务——这条通道只供专业人员和专家考古研究之用,国家对此慎之又慎,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乱闯,那还了得?”
“反正你是官我是贼,有什么好说的?”陶桃哼了一声,“既然我可以通过学校仪器闯过来,就证明别人也可以!你们搞技术封闭是没用的!”
“你是近水楼台,事实上你私自动用学校保密仪器,也是违反你们学校规定的。”雷钧说,“民间暂时不会拥有相关仪器,再多的事儿,轮不到你cāo心。”
陶桃久久盯着雷钧,她忽然小声说:“大叔,我没想到你是个gay啊……”
“我不是gay。”雷钧瞪了她一眼,“我结婚都十多年了!”
“结了婚也不见得就不是gay……”
“你从哪儿看出我是gay了?!”
“这不是?”她指了指雷钧的左耳,“你戴耳钉,而且只戴一个……”
那是很小很小的一枚“耳钉”,而且是嵌入耳轮内部的,如果不是角度问题,一般是看不见的。
“那不是耳钉。”雷钧没好声气道,“白痴了吧?那是联络器。”
“哇!如今居然可以跨时空进行联络了!”
“技术还不成熟,偶尔会发生故障,效果也不好。”雷钧摸摸自己的左耳,“幸好今天没发生什么事儿,也用不着我费功夫联络他们——快走吧!争取一个小时之内出发。”
“可我的豆腐脑……”
“甭管你的摊子了!你再回去收拾摊子会让人起疑的!”雷钧严肃地说,“清朝人民热爱八卦的程度,决不亚于娱乐圈的狗仔队。”
俩人回到陶桃临时的居所,雷钧守在门口,jǐng备地观望着街上行人,屋内,陶桃收拾着她的东西,看得出她并没有带多少现代物品来清朝,充其量也就两包餐巾纸,一包消炎药,还有一个超薄苹果笔记本。
雷钧看着陶桃将笔记本用一大块碎花蓝棉布裹起来,然后将餐巾纸和消炎药塞了进去,最后在外面打了个古典式样的结子。
“就这些?”雷钧问,“你就不该带电脑过来!太危险了!”
“就这,没别的了。”陶桃很得意地说,“本子没事儿,我知道不能对历史造成伤害,所以我把行李减少到最低程度!好了,咱们可以走了!”雷钧没理她,他背着手,在小屋子里走了两圈,又低头在床下仔细看了看。
“真的没有现代东西了,先生啊,你还信不过我?”
陶桃的话音还没落,雷钧就从床底捡出一张绿箭的包装纸!
“这是什么?”雷钧横了她一眼。
女孩的脸刷的红了!
“……牙膏都用完了,所以、所以就用了点口香糖。”
“嚼过的口香糖你扔哪儿了?想让考古专家挖掘出清朝的绿箭?!”雷钧恨恨看着她,“知不知道那玩意儿一万年都腐烂不了?!”
陶桃被雷钧的词严厉sè给吓蒙了!眼泪顿时盈眶:“我没乱扔!我……我都包起来了!”
她放下包裹,往地上一扔,又蹲下身解开结子,拿出卫生巾的包装,倒出一个来:“你自己看!这不都在这儿么!”
雷钧仔细看了看,里面裹着一根牙刷和十几个小团,看样子包的就是嚼过的口香糖。
“真的没有遗漏?”雷钧怀疑地看着女孩。
“一共吃了四包,二十个。”陶桃擦擦眼泪,“自己数吧。”
的确是二十个。雷钧数过一遍放下心,他将刚才在床底捡的那张绿箭纸塞了进去,又将散落的东西收拾起来。
“行了,背起来吧。”
陶桃默不作声背起行囊,抽了抽鼻子,雷钧不放心,又在屋内转了一圈,确定绝对没有遗留现代痕迹,这才道:“走吧。”
“去哪儿?”
“去指定地点,为节省时间我已经发了讯号,局里不用查找坐标就能接我们回去。”
俩人出了屋子,陶桃跟在雷钧身后,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想起刚才自己对这小姑娘那么凶,雷钧也有点过意不去,他用手指摸摸鼻子,想说点什么,一时又想不出有什么好说的。
俩人默默走着,已经是午后了,街上人并不多。忽然,雷钧听见陶桃“唉哟”一声,他一回头,正见一个瘦瘦的青年撞倒了陶桃,对方却看也不看,扬长而去!
“怎么了?”雷钧赶紧拉住她。
“没……没事,被撞了一下。”陶桃直起身,拍拍土,“真是的,清朝人没礼貌,也不知道说一句对……”
陶桃的声音突然停住,雷钧见她脸上血sè顿失!
“……手表!”陶桃颤声说,“我的手表……被偷走了!”
雷钧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
“有没有搞错!你戴着手表来清朝?!”他抓着陶桃的胳膊咆哮,那副神态,像是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我……我就是想看看时间!”陶桃开始啜泣,“是我爸给买的jīng工表!四千多……”
“这不是问题关键!”雷钧冲她低吼,“还没弄清楚么?!雍正年间是没有rì本手表的!”
“他偷我手表干什么?”陶桃哭得一脸眼泪,“清朝人又不用打卡上班!”
“一定是叫人当镯子给摸去了。”雷钧首先镇定下来,“不要哭,这是在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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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本手表在雍正年的当铺里
一句话,止住了陶桃的眼泪,她在包裹上把脸蹭干净,抬头可怜兮兮看着雷钧:“现在……咱们怎么办?”
“小偷的技术虽然有发展,但是目的却不会变。”雷钧叹了口气,“就算是清代的小偷,有了贼赃也要去销赃的。”
“他会去哪儿销赃?”
“当然是当铺!难不成还去找清朝的公安局?!”雷钧瞪了她一眼,“真是十指不沾阳chūn水的女大学生。”
一句话,又把陶桃气得脸通红!她霍地站起身:“我去找当铺!”
雷钧一把拽住她:“这么大个京城,你去找哪家当铺?乖乖等着,我叫同事查一下地图。”
他拉着陶桃来到胡同口,然后走到墙根角落里,靠着土墙,摸了摸左耳,然后迅速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哼着小曲,那姿态活像每一个无所事事晒太阳的清朝男子。
陶桃瞪眼瞧着雷钧,等了一会儿,他终于小声开口:“……是我,雷钧。”
原来他在和现代联系。
“……对,遇到麻烦,嫌疑人的手表被偷了。”
陶桃从鼻子眼哼了一声,什么嫌疑人?自己又没犯罪。
“苏虹,帮我查一下我所在的坐标轴上,周围最近的几家当铺。”雷钧压低声音,“要尽快,如果忙不过来你就叫小武帮把手——真得快点,我在这边耽搁太久,不能再引起注意了。”
又等了几分钟,陶桃听见雷钧低声道:“好,知道了,thankyou。”
放下手,雷钧走过来:“周围有三家当铺,我们一家一家去找。”
按照苏虹他们提供的线索,雷钧带着陶桃跑了两家当铺。
第一家,掌柜很和气,但听说是来寻贼赃的,态度顿时冷淡下来,他一口咬定没有谁来当过那只“手表”。
“什么手表手表的!婊子我倒是见了一群!”掌柜翻了个白眼,“就在街对面的丽chūn院里!”
陶桃气得拉了雷钧就走!
第二家掌柜更完蛋,那脸sè,太不善了,简直赶上寒冬腊月的天气。雷钧问他什么,全都摇头三不知,但就在拒绝的神情里,雷钧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狡猾。
“肯定就在这儿。”雷钧低声对陶桃说,“你看他表情就知道了。”
“怎么办?”陶桃紧张地看着雷钧,后者却转身冲陶桃伸手。
“什么?”
“你那两黄金呢?”雷钧说,“拿来,替你赎回你的jīng工表。”
陶桃把包裹往身后一藏:“不干!那是要给曹雪芹的!”
雷钧竭力遏制住翻白眼的:“现在危急的是你不是曹雪芹!赎回手表是正经!干不干?”
陶桃紧紧抓着包袱,低头,不出声。
雷钧瞪她半晌,终于耸耸肩,转身走下台阶:“行,你不干我走人,大小姐就在这儿等着控制组吧。先声明,他们可都带着M16自动步枪呢!”
陶桃被他吓唬得脸sè有点发白,半晌,她还是从衣服里摸出那一小锭金子,递给雷钧:“……二手的jīng工!真的,顶多两千块!值不了一两金子!先生你……你给稍微还还价呀!”
“少废话!钱可以挣,命没有第二回!”雷钧一把夺过金子,转身走进当铺,将它“当啷”一声扔在高高的柜台上。
“怎么样?”雷钧趴在柜台上,嬉皮笑脸地对掌柜说:“我拿这个来赎,您看这总可以吧?”
掌柜一见金子,眼睛直了!
“那玩意儿非金非银,撑死当出三、五两银子,我是知道的。”雷钧低头掂了掂那锭金子,叹口气,“我妹子呢,一辈子就守着那东西,是我娘留着给她rì后定亲用的。”
……你***才拿jīng工表定亲!陶桃愤然在心里骂。
听他这么说,掌柜咂咂嘴:“好吧,也不知道那位主拿来的,是不是你说的什么‘手表’。”
他转身进了里间,过了一会儿,走出来,陶桃和雷钧齐齐盯着掌柜的手,俩人的眼睛全瞪大了!
他拿着的的确是那块jīng工表!
“是这么?”掌柜把手表往台子上一放,“还热乎着呢!”
这时候又来了顾客,雷钧瞥了来人一眼,是个又高又黑的胖子。见有生意上门,掌柜过去招呼客人,雷钧拿起那块表,冲陶桃扬了扬:“是这块?”
“对!对!就是这块!”陶桃一把抓过手表,“谢天谢地!”
“还是谢谢我吧!”雷钧哼了一声,“不然你上哪儿找你爸这块手表?”
陶桃横了他一眼:“谢你干嘛?贼赃也是我出的,你都没有损失一分钱!”
“我损失的是年假。”雷钧很不悦地说,“上班族的年假贵如金子,等你毕业上班了就知道了!”
俩人啰嗦着,旁边掌柜打发了那位客人,又走了过来。
“两位,是不是这?”
雷钧赶紧点头:“没错!就是它!”他说完,将黄金递给了掌柜
掌柜收了金子,笑笑,然后低头拿出一张当票子,递给雷钧:“幸好是当时就兑死勾了账的。不然,我也不能给你。”
“什么叫勾了账?”陶桃低声问雷钧。
“就是说,当初拿了钱,人家就不打算再要回来了。”
“废话!”陶桃愤愤道,“小偷还能去赎贼赃么?”
掌柜凑过来:“我还真没见过,是洋玩意儿吧?可是看着不像西洋怀表,搁在手里这么轻,又不算金又不算银,连点铜都没有。”
“咳!我们家穷嘛!”雷钧笑道,“这玩意儿是家里祖传,也就留着做个念想,换钱是换不了多少。”
……你家才拿rì本手表当祖传!陶桃再次在心里恨恨骂道。
“行了,爷,别给小的装穷了!”掌柜一脸世故的笑,“就您这帽子上的玉,就令妹头上的凤钗,手上的玉镯,还有您这锭金子——您家里穷?别开玩笑!真穷,那得像刚才那位,看见没?连祖上当官儿留下的蟒袍玉带都给送进当铺了!”
“哟,谁这么干啊?”雷钧漫不经心问,“这不是败家子嘛!”
“可不就是败家子嘛!”掌柜惋惜道,“刚才那位曹家公子,一个月上我这儿来两回,可这东西啊,是越当越不值钱啦,啧啧,听说他家祖上还是江南织造的……”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雷钧慢慢转过脸,他看见了和他一样呆滞的陶桃的脸!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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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禁止救济曹雪芹!违者罚款!
陶桃和雷钧疯了似的冲出当铺!
“天啊天啊天啊!”陶桃嘴里不停念叨,“竟然会遇到曹雪芹!”
“算你丫头运气好!”雷钧跟着往前跑,“这是免费奉送!”
“免费奉送?!你根本就没帮过我什么!”陶桃愤怒地回头看着雷钧。
“不能这么说嘛。”雷钧笑了,“没我帮忙联系当铺,你怎么可能遇到曹雪芹?”
俩人一路拌嘴,连奔带跑了一阵,陶桃停了下来。
“……前面那个就是他?”她有点儿疑惑,“怎么不太像?”
“哪儿不像?你见过曹雪芹啊?”雷钧停下来,仔细看,“没错,就是刚才那人。”
“可是……他不是应该瘦瘦高高,脸儿长长的么?”
“你那是看小说看多了,以为写言情小说的就长得像油条!”雷钧一拍她的脑袋,“有记载,曹沾‘身胖,头广而sè黑’,说白了就一大脑袋黑胖子!”
陶桃像被骂了祖宗似的,她捂着头,死瞪着雷钧,半晌咬咬牙,“管他的!去问问!”
雷钧一把拽住她:“哎哎?你打算怎么问?”
“就那么问!”
陶桃挣脱雷钧,冲着前方不管不顾大喊:“曹公子!曹公子!喂!曹雪芹!”
雷钧差点没吐血!哪有直接管曹雪芹叫“曹雪芹”的?!
前面那人闻声停了下来。他扭头看着陶桃和雷钧,神sè诧异。
雷钧暗叫一声“糟糕”,但他也没法,只得跟着陶桃来到那人面前。
只见被喊住的那个人,身材高大,面目黧黑,神情里自有一股不凡气质。
“请问……请问您是曹家公子吧?”陶桃的声音都在发颤。
“在下的确姓曹,单名一个沾字。”对方倒是很客气,“姑娘有何贵干?”
果然是曹雪芹!
“那个……那个,有何贵干有何贵干……我……我也不知道,”陶桃结结巴巴地说着扭头看雷钧,“……哎?咱有何贵干呀!”
雷钧差点摔在地上!
“你别提高鹗!”他小声嘟囔,“千万别提高鹗!”
“啊?”
“坑被别人填成了烂尾文,谁听了不生气?”他压低声音,“他会去找高鹗拼命的!”
“哦,那我不提高鹗……”
陶桃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然后拔下头上的金钗,又使劲褪下右手的玉镯:“对了!这个,这个!对了还有耳坠子……都给你!给你!本来还有一两金子结果赎了我的jīng工表,对不起啊!对不起!”
她一边说,就把首饰往曹雪芹手里塞!
“……这,这是干什么?”曹雪芹皱起眉头,想推辞却又被陶桃按住,“这些全给你,都能换些钱,我拿半两金子买来的呢!”
“这位姑娘,你再乱来,曹某可要报官了!”
雷钧在一旁看着实在不像话了,他快步上前:“曹兄,借一步说话。”
他拽开陶桃,将满脸惊惧的曹雪芹拉到一边,赔笑道:“兄台有所不知,我这妹子近rì得了失心疯的症……”
陶桃在一边听了,差点没跳脚破口大骂!
曹雪芹皱眉盯着雷钧:“这位兄台……”
“哦,不才小姓雷,单名一个钧字。”雷钧笑道,“前rì在敬亭兄家中见过曹兄一面,当rì人多,曹兄可能不记得在下了。”
“哦,原来是敬亭兄的朋友……”
陶桃一拽雷钧:“谁是敬亭兄?”
“应该是脂砚斋——”
“啊?!已经查明此人是谁了?可是……”
“shutup!”
“喂!……”
“SpeakEnglish。”雷钧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回脸冲曹雪芹笑道,“说起来,在下和曹兄还有点渊源。”
曹雪芹一怔:“渊源?”
“当年在江宁,家母曾是贵府中一名婢女。“雷钧继续说,“早年曾见过公子。”
“这……”
雷钧看出曹雪芹满脸不信,又赶紧说:“家母曾说,頫二nǎinǎi于她有恩,当rì不得报答,始终耿耿于怀……”
“whoisshe?”陶桃小声问。
“Hismother。”雷钧低声说完,又转过脸笑道,“家母说,她年轻时见过公子好几次,因是粗使丫头,无事不得入内室……当rì阖府都称公子年少聪慧,谁又想到今rì?”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曹雪芹低低叹了口气,“多谢你家老夫人还记得家母……”
“……实在是,母亲近来年纪大了,总惦记着当年的‘芹官’——啊!老人胡言,公子请勿放在心上。”
一下子就被叫出了rǔ名,曹雪芹已经完全相信了,他明显有所动容:“老夫人现在何处?曹某理当上门拜访。”
“不不,用不着的。”雷钧赶紧道,“家母现在山东,在下与妹子来京城办点事,呃,与妹子的婚事有关。”
陶桃突然换了一脸怒容!她很想对雷钧吼“不胡说八道你会死呀?!”
曹雪芹却是一副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
“哎,妹子这两天失心疯的症犯了,见人就胡言乱语还强迫人家收下她的东西,”雷钧一脸歉意,“但是呢,又不能不依着她。”
“何不延请名医,也好替令妹除了病根?”曹雪芹说着瞧瞧陶桃。果然,那丫头不错眼盯着他,还一边傻笑一边流泪,古怪的表情把曹雪芹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趟回去,就打算好好给她治病。”雷钧道,“她的脾气我不敢违,不然病情更重,既是她塞给兄台这些首饰,曹兄,你就先收着……”
“这怎么可以?”曹雪芹面露难sè。
“金银之物事小,舍妹病情是大。”雷钧严肃地说,“还望曹兄海涵则个。”
“那,我就先替雷兄收着。”曹雪芹拿着陶桃的金钗耳坠之物,又看了看泪珠盈盈的陶桃,于是点头道,“他rì相见,必当奉还。”
“多谢!多谢!”雷钧拱手道,“敬亭兄那边,我都熟得很,今rì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雷兄请!”
雷钧与陶桃目送曹雪芹走远了,俩人这才松了口气。
转过身,雷钧看看陶桃:“怎么样?处理得不错吧?”
陶桃咬牙切齿:“我想揍你一顿!”
“殴打国家公务员是违法行为。妨碍执法是罪上加罪。”雷钧不以为然地说,“不管怎样,他收下了你的首饰,我估计就这点玩意儿,换不了他全家几天嚼谷——对了,违法救济历史人物,按规定你会被判罚款的。”
“罚什么款?!你都把我给说成是神经病了!”
“平白无故当街塞人家首饰,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可他是曹雪芹!你浪费了机会!什么都没和他说!”
“那我该说什么?”雷钧捉狭地看着陶桃,“要我这麽说么?”
他故意跨了一步,抡起胳膊摆了个拉拉队造型:“‘曹大!我是你的死忠粉丝!祝你的书大卖,销量超过郭小四!耶耶耶耶!’或者——‘曹大!你决不能坑了我最喜欢的《石头记》!你要是不快点填坑我会扎小人咒你哦!’还是——‘虽然你早晚是饿死的命,可你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小说家!曹大!干巴爹!!’——需要我说哪种?”
回头再看陶桃,已经是有出气无进气了,雷钧邪魅一笑:“行了,省省吧,没有破坏历史轨迹,我们都该感谢上苍。”
“……上苍怎么叫我遇到你了呢?”陶桃耷拉下脑袋。
“老实说,我也不想遇到陶小姐你。”雷钧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给你收拾烂摊子,现在我该陪着我女儿去郊游了。”
“那好,但愿往后我们不要再见面。”陶桃冷冷地说。
“正合吾意。”
确定位置,回收程序一切正常,再睁开眼睛,雷钧看见久违了两天的隔离室,毛玻璃对面办公室里,人影晃动。
消毒步骤一结束,玻璃门自动滑开,雷钧走了出来,又看看身后陶桃:“走吧?去登记。”
“什么登记?”
“关于你这次擅闯清朝的始末,按照规定必须登记造册。”
陶桃的脸sè顿时紧张起来:“呃,还是要处分我?”
“跟你说了那不归我管。”雷钧一脸不耐烦,“材料上报给你们学校,由院系领导批示——该落个什么结果你得去问你们辅导员。”
“别啊大叔!”陶桃简直要哭出来了,“我明年就毕业了你现在叫我扛个处分我哪儿找工作去啊我还想考公务员呢我都是预备党员了我……”
雷钧不去理睬她,只顾着摘下帽子,扯下假辫子,脱掉长袍马褂露出里面的白衬衣,再将黑布鞋换成自己的皮鞋,不到五分钟,他就又还原成了现代人。
“妈的,就为你这破事儿,我还把头给剃了!”雷钧恨恨摸了摸自己的光脑门,“夏天剃头是为了凉快,可这都快入秋了,凉风嗖嗖的……”
“大叔……”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还想哀求。
“走吧?”雷钧抬头看看陶桃,“还愣在这儿干吗?”
带着陶桃进了办公室,雷钧四处看看,叫来一个同事:“小武。”
举止斯文、神情温和的年轻男子赶紧走过来:“老大。”
雷钧指指陶桃:“送她去观察室,给做个笔录。”
小武带着哭哭啼啼、依旧穿着清朝袄裙的陶桃进了观察室。
“怎么回事?”苏虹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怎么哭成那样?给。”
“怕挨学校处分呗。”雷钧一脸倦容,他靠在办公桌前,伸手接过咖啡,“局长还没来?”
“昨天接到通知,今天去市里开会了。”苏虹耸耸肩,“知识分子最怵开会,看把局长给愁的——怎么样?年假休的如何?”
“我哪儿休年假了?这不是都拿来加班了么!”雷钧瞪了她一眼,喝了口咖啡,“靠!你放了几勺糖啊?!”
“四勺。”苏虹笑起来,“不是清朝三rì游么?”
“游个屁!”雷钧放下杯子,“找人一天,盯人一天,抓人一天,比在局里上班还累。”
“行了行了,下次我去,行吧?老大你这次辛苦了。”苏虹安慰得全然不诚心。
“那这次干吗要我顶你的缺?”雷钧又摸了摸脑瓜,“害得我剃头。”
“咦?我不是要去相亲嘛!”苏虹瞪大眼睛,“局长都说了,把我嫁出去是全局今年工作的重点。”
“局长她就等着工作失败吧。”雷钧一脸悻悻,“都相亲一百回了还不死心。就你这样挑三拣四的,能嫁出去才见鬼。”
“听君一席话,胜戳十把刀。我哪儿赶上老大您呢,大学还没毕业就结婚生子——”苏虹说到一半,却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早点结婚没什么不好。”雷钧淡淡地说,“不然,我闺女如今能上中学?”
苏虹端着咖啡,眨眨眼,气氛有点说错话的尴尬。
雷钧的妻子简柔,已经失踪八年了,她也是穿越局的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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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所谓的“穿越管理局”
小武从观察室里出来,打破了尴尬的沉寂。
“了解清楚了。情况并不严重。”他将笔录资料交给雷钧,“陶桃,科技大少年班的学生,大三,她是私自使用学校仪器过去的——真是天才少女。”
这是一年来,第三起私自闯时空的案子了。前面两起也都是相关技术人员利用保密仪器,私自穿越时空。一次去了宋朝,一次去了明末。去了宋朝的那个,在刚刚到达的当天就被抓了回来,没有引起任何历史改变;去了明末的那个,却差点被明朝将领祖大寿给一刀斩了首——那家伙居然想去暗杀祖大寿的外甥吴三桂——时空平衡处不得不出动控制组,危急时刻,组长方无应提刀上马,和祖大寿交手数十个回合,逼得祖大寿节节后退,这才把人救了回来。
结果是,去了宋朝的那位拘留十五rì并罚款人民币两千,去了明末的那位,私自突破时空,以及未成年人伤害罪两项并一,被判五年徒刑,判的轻,很可能因为伤害对象是吴三桂,尽管那时吴三桂还未成年——当然了,就算是成年的吴三桂,他也不归现代人处置。
后来苏虹在局里开玩笑,说控制组的组长方无应搞不好就是从古代跑过来的,听他这名字,“方无应”——有现代人叫这种名字的么?
小武赶紧纠正道:“人家不是古代人,人家还留过学的,而且有英文名!人家叫Paul。Paul•方。”
实际上,那是方无应骗小武的。
方无应刚刚三十岁,五官英秀逼人,眉眼jīng致,肤sè白皙却没有光泽,形同缺血,不管怎么暴晒和粗磨,依然会透着丝丝寒意。尽管脸孔好看得过分,但是此人行事做派却很硬气,男人的坏脾气例如抽烟喝酒偶尔邋遢爱开粗鲁玩笑等等,无一不全,所以其实是很“大老爷们”的一个家伙。虽然外语很好但方无应并没留过学,其他人在上学的时候他当了十年兵,现在军衔为中校。他是梁所长专门从部队挖来的,因为一同调过来的很多人都是方无应从前的下属,是以他们仍然沿用在部队里的称呼,管方无应叫“队长”。
“照苏虹这么说,咱们的名字都有可疑之处。”雷钧拍拍小武的肩膀,“除了他,肯定百分之百是现代人。”
小武叫武海cháo,名字有点俗气,人却显得文质彬彬,是五年前由梁所长在退休之际,亲自从研究所里调来的,他比雷钧小五岁,一直是雷钧的得力助手,小武办事周到细心,可是经常自谦“办公室第二英俊”。苏虹对此嗤之以鼻,不算控制组的话,这间办公室一共就俩男的,雷钧和武海cháo,小武这话明显是在拍老大的马屁,而雷钧对此一副却之不恭的态度,更让苏虹翻白眼。
苏虹是雷钧的学妹,也是他妻子简柔的同学,是局里唯一的“剩女”。上班十年来苏虹相亲超过一千次,却一次也没成功,到现在三十大寿过了两年,仍小姑独处。
苏虹人长得惊人的漂亮,头脑思维则是惊人的dú lì,雷钧说她这两样全都超出了尺度——“如果超出了尺度,dú lìjīng神就会变成独身的祸根”,这是雷钧的评价。苏虹身材消瘦,讨厌的三种东西是:相亲,糖果,肥胖。
现代女子没有以胖为美的,一个个拼着命的减肥,不饿死自己不罢休,发现一寸赘肉如发现不共戴天的仇人。像苏虹这种以VOGUE封面模特为目标、以《穿prada的女魔头》为教科书的现代女xìng,高卡路里的肉类,以及导致肥胖的糖果,当然全都成了最可恨的敌人。
“最后怎么办?”苏虹转回话题,问小武,“校方会给处分?”
“应该是记过吧,不过毕业证没问题。”小武说,“刚刚她父母来了,她爹就是研究所的——我说她怎么那么熟悉仪器cāo作,原来是有家学。我把他们都劝回去了,孩子走的时候,还哭着呢。”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雷钧翻了翻笔录,不咸不淡地说,“自己捅漏子自己负责,再说连曹雪芹她都见着了……”
“啊啊?!”苏虹忽地站起,身子几乎要探过来,“见着曹雪芹了?!”
“碰巧见到的。听其言观其行,自尊心和自卑一样强烈,不太好往来的一个人。”
“那是肯定的,毕竟是从那种家族里走出来的,”苏虹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你没问问他后四十回怎么写的?”
“那时候他还没写到后四十回呢,叫我怎么问?”雷钧翻了个白眼,“况且我也不是他的粉丝。”
“知道知道,您是金迷。”苏虹坐回到椅子里,表情已经全无兴趣了。雷钧喜欢金庸,这全局都知道。
“事情就是这么怪,苏虹,我不粉曹雪芹,但是我能见到曹雪芹,我粉金庸,但是我见不着他。”
“现在买张机票,直接去香港呗,想见一个活人还不容易?”
“人家金庸哪能说见就见?”雷钧摇摇头,“我见得着死的,却见不着活的,这世道啊……”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小武在一边皱眉摇头。
“算了。”雷钧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了,好好的年假泡了汤,想起我就觉得憋气。”
“别气别气。”小武赶紧说,“头儿你放心回家,今天我和苏虹值班,反正局长也开会去了。”
“局长比咱头儿还倒霉,她是宁可去五代十国那乱地方,也不愿意去市里开会。”苏虹说,“咱局从梁所长传下来的传统,愿意对着书也不愿意对着官。”
时空平衡处之前只是个研究所的附属机构,如今已经去世的所长梁毅,当年是研究时空穿越技术的首席负责人,苏虹和雷钧都是梁所长的学生。小武进来那年,这个机构才脱离研究所dú lì,并且更名为“时空平衡处”,穿越局是它最核心的部门。梁所长退休之后,接替他的是现在的局长,也是梁所长手下技术最出sè的弟子凌涓。
从办公大楼里出来,雷钧进了停车场,五分钟之后,老旧的富康车吭哧吭哧爬出大院,上了公路。
现在是九月初,雷钧上初三的女儿蕾蕾今天去学校报到,本来父女俩约好了趁着暑假结束之前,一块儿去郊外东山玩一趟,但是因为监视器发现雍正年时段出现非正常波动,雷钧愣是守在所里一个礼拜没回家,包括其间还“出差”去了趟清朝——按照保密守则,这些雷钧并未告诉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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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由麦德龙引起的悲哀回忆
最近一年,时空中的频率波动不知为何异常频繁,能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很多,包括太阳黑子爆炸也会造成一定影响,但雷钧总觉得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他觉得全局上下,最近都该注意到这一点了。
所谓的“全局上下”,真正负责核心工作的也不过是这四个人:雷钧,苏虹,武海cháo,加上局长凌涓。人手不够是一直以来都存在的问题。但时空平衡处却不能像国家其它部门那样,以公务员考试形式大量招人。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机构,特殊到甚至不能把它的存在公之于众,参与项目的工作人员,必须签署保密协议,一旦泄露将会追究法律责任。
人类已经可以穿越时空了,但是这项技术目前只限于专业人员考古之用。平衡处的主要工作除了维护人工时空屏蔽,在后台协助研究所考古人员进行rì常数据追踪和分析工作,以及完成扫尾任务之外,更多的就是将进入错误时空的人员,送回到他们原本的时空里。因此他们必须具备非常丰富的专业知识,而那不仅仅是指量子物理学。
这些人,必须通晓历史,不是泛泛的了解而已,是能真正融入到历史当中,也就是说,无论将他们四个中的任何一个,扔进过去任何一段历史里面,他们都能在那里很好地生存下来,这就不光需要熟练运用当时的语言,研究表明,语言的发展是从北到南的,至今我国海南两广地区的口音与北宋开封口音相似,再往前的语言,拿苏虹的话来说,简直比死掉的古拉丁文还难学,古汉语的语音、语调,物品名称以及用词,完全与现代语言不同,再加上地区差异,听起来几乎和外语无异。训练语言的那两年,真是让他们几个“连人话都不会说了”,为了提高学习效率,苏虹他们有段时间在办公室里就只用古语交流,曾经四个人整整说了一个月战国语言,各练两国,结果简柔下楼去对面超市买零食,脑子没转过来,差点被人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除了语言,还有生活风俗,人际交往,服饰禁忌,以及当年发生的大事……回古代生活,这听起来挺浪漫,可事实上除了明清和近代历史稍稍容易融入一点,其它则保不准会被丢去洪荒地界当野人探险,不经过系统长期训练的人,别说完成指定任务,就连活下来都非常困难。
和他们掌握同等技能的还有方无应和他的下属们,控制组的人所需学习的更多,甚至包括传统的十八般武艺。这群人,从三尖两刃刀到AK47,必须无所不通。不然,拿方无应的话来说,“要是谁三两招就被吕布给挑下马来,那他丢的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脸!”
苏虹说幸亏刘关张没有军籍,不然肯定羞愧得集体自挂东南枝。
车开到楼下,刚熄火,手机就响了。雷钧锁上车,接通手机,来电话的是小武,他告诉雷钧,观测仪器报jǐng了。
“是哪段历史有异常?”
“是现代,此刻。”小武说,“应该是有人穿过来了……”
雷钧站在楼梯口,握着手机皱着眉头,他觉得太阳**隐隐作痛。
“我怀疑是那女大学生闯去清朝造成的,她没经过训练,使用仪器不当,引起频率波动的不正常,导致周边历史也跟着受了影响。”小武说,“我和苏虹现在就打算出发,头儿,你先休息,我们一有情况就向你汇报。”
“行,你们俩小心点,我也觉得是这次抓捕造成的,一来一去太频繁,估计波及的就是清朝附近的时期。”雷钧说,“等会儿我向局长备报,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知道了。”
“还有,小武,如果过来的是个美男子,你可要小心看住苏虹哦。”
“瞧您这话说的……”
雷钧暗笑,挂了手机。
能穿越过去的人,其实并不多,时空平衡处建立以来,大部分案件都是古代人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例如地震洪水战争动乱等等,被莫名其妙抛到了现代——这当然是时空渠道被挖通的副作用。
迄今为止,雷钧都记得他着手处理的第一桩案子,当rì被扔到现代来的,是战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四公子之一,平原君赵胜。
……控制组是在一家麦德龙超市里搜捕到的赵胜,那也是雷钧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千年古人,发现他的时候,赵胜衣衫褴褛、脸sè惨白,头发散乱得像鸡窝,不知是用什么方法,他竟爬上了堆积面粉的货架!
超市钢制货架足足有七米高,平时麦德龙的职员必须动用电动货梯才能上去取货,然而这位平原君,竟然坐在那上面嚎啕大哭,抱着面粉袋死活也不肯下来,一群麦德龙员工围在下面哭笑不得。
当天下午,那家麦德龙不得不临时封锁清场,作为谈判专家之一的雷钧攀上电动货梯,坐在梯子顶端,用他还不熟练的战国语言和赵胜沟通。足足费了半个小时口舌,雷钧才弄明白,这位平原君所处的时期,正是长平之战结束不久,赵国首都邯郸被秦军包围了八、九个月的阶段。
唇焦舌敝之际,雷钧也终于弄明白了,赵胜之所以会坐在麦德龙的面粉货架上恸哭不已,是因为他想把这些粮食全都运回赵国,让被围困多rì、弹尽粮绝的邯郸城,能继续支撑下去……
“真不是什么好开端。”雷钧咂咂嘴,抛开脑海里赵胜那张沾着面粉和眼泪的脸,快步上了楼。
开门进屋,时间还早,女儿雷蕾没回来,雷钧放下包,一屁股坐在了客厅沙发上,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张照片上。
那是他们一家三口在蕾蕾五岁生rì时拍摄的,照片中的少妇笑靥如花。
整个下午,穿越管理局的雷钧副局长始终静静坐在窗前,直至他高大的身影,被逆光拉出长长的影子。窗外是铺满金sè云霞的清纯天空,rì落之前,宇宙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苍茫。
雷钧想起了妻子失踪那天的事。
那是个周五,简柔出门时,穿着她常穿的那件红sè毛衫,那种明亮的红sè,被秋rì阳光映照着,令人眼花缭乱,久久无法忘怀。
“我上午请了假,要去银行办事,你先把蕾蕾送到学校去吧。”她微微笑着,将有点沉的女童抱起来,放进雷钧怀里。
那个早晨阳光明媚,暖风轻拂,枫叶随风摆动。
那是个美好动人得简直像幅画的rì子。火红枫树下,妻子的笑容近乎完美。
数小时之后,雷钧没有在单位看到妻子。
一周之后,jǐng方正式宣布简柔失踪。
……
刚出事那两年,雷钧发了疯似的寻找各方面线索,想弄明白简柔到底去了哪里,但失踪的妻子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八年了,他依然没有死心,甚至至今保留着妻子所有的衣物和用品,雷钧怎么都不能在情感上接受妻子的离去,就连简柔用剩的香水瓶,他都好好地保存了下来。
他一直抱着希望,到死都不肯放弃,即使这希望最终将被rì复一rì的等待给消磨得渺茫无期。
……敞开的六楼窗口,秋末的暴风再度迎面刮了过来,雷钧突然觉得悲哀如cháo水袭击过来,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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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闲来无事生太监
雷蕾回家的时候,雷钧还在厨房里炸鱼。
“怎么搞的?!”女儿对着他的光头瞠目结舌!
“剃了。”雷钧头也不抬地回答,“工作需要。”
“你们的工作需要头发?”
“我们的工作需要剃掉头发。”雷钧纠正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别问了。”
“苏阿姨也剃了?天呀!”雷蕾大惊失sè。
“她没剃,只剃男的。”雷钧说,“我们那儿不需要尼姑——再说,这不是凉快嘛。”
“凉快什么呀!这都九月份了,爸,你不觉得冷呀?”
“工作需要。”雷钧再度简洁地回答,他抬头看看女儿,“洗手,吃饭。”
“其实爸爸你剃光头也挺好看的,像黑社会老大。”雷蕾笑。她并不知道父亲具体从事什么工作,只知道是在科技所研究开发保密仪器的。
“黑社会?你以为你爸是无间道?”雷钧把菜端上了桌,“怎么样?报到的情况。”
“没怎么样。”雷蕾坐下来,拿起筷子叹了口气,“集体训话呗,教导主任说,抓紧抓紧再抓紧,就这。”
“说的不错。”雷钧解下围裙,擦擦手坐了下来,“还有一年就中考了,想上市一中就得抓紧。这是真理,就算不在乎择校费那也得看总分高低。”
“爸,从这学期开始,我们要上晚自习了。”雷蕾说,“晚上九点下课。”
“啊?”雷钧一愣,“那么晚啊?那到家不就得十点了?”
“没事儿!我都十五了。”雷蕾满不在乎地夹起一块鱼塞嘴里。
雷钧想了想:“要是爸爸有空,就去学校接你放学。”
“行了,您哪儿有空啊?三天两头加班。”雷蕾翻了翻眼睛,“甭cāo心了您呐!学校里包三餐,我和同学一块儿坐7路电车,爸,你还担心个什么?”
“你还没成年,我担心不行啊?”雷钧瞪了女儿一眼,“不好好管教,就会变得和我今天处理那案子似的……”
“什么案子?”雷蕾来了好奇心。
“理工大学的学生,私自破坏学校保密仪器——听听,肯定是家长没管教好。就为了这,你爸才加班的。”
“瞧您说的!往后我不会那么差……”
正聊着,雷钧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铃声。
来电话的是小武,他说,闯到现代来的不速之客已经找到了。
“是在迪吧里找到的,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去的,里头小青年全都长头发,还有嗑\药的——大家都挺癫狂的吧,奇装异服得比他还厉害,于是就没人把他当回事儿。”
“时代查了么?”
“明朝正统年间,就是明英宗时期的。”
“查清身份了?”
“查清楚了。他自己承认了姓名。”小武顿了一下,“呃,头儿……他说他叫王振。”
“哪……哪个王振?”雷钧的脑子一时短路。
小武又顿了一下:“就是……土木堡之变的那个……”
雷钧握着手机,半晌没吭声。
“头儿,我们已经把他带回局里来了。”
雷钧回过神:“是么,我等会儿过来。你们辛苦了——苏虹忒沮丧,是吧?”
小武在那边,爆发出忍了很久的笑声。
挂了手机,雷钧又乐了好一会儿,惹得女儿频频看他。
“干什么那么高兴?”
“没什么。”雷钧摆摆手,“等会儿我收拾了厨房还要出去一趟。”
“加班是吧?”雷蕾哼了一声,“我听见了,苏阿姨也在?”
“是啊都在呢,刚刚来了人。”雷钧站起身,将吃剩的菜全都拨到一个碗里,“我得回局里一趟,你别睡太晚,假期结束就调整作息,明天还得上学。”
“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都下班了还不让人消停!”
雷蕾说完,不太高兴地扔下碗筷,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真还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呢,雷钧暗想,竟然是明朝初年最出名的大太监,重要的一点,他是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今晚又有的忙了。
往局里去的路上,雷钧在脑子里又把王振的资料仔细回想了一遍。这人原本是个失败的教书先生,后来阉割了进入大内,做了幼年明英宗的启蒙老师。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成年之后的明英宗对他惟命是从,口口声声叫他“王先生”,赋予他过大的权力,致使此人横行朝纲。正统十四年,英宗就是被这个王振给怂恿,亲自率五十万大军进攻北方游牧民族瓦剌,过于轻率的行动最终导致兵败漠北,酿成著名的土木堡之变。
明英宗在土木堡被俘虏,十年之后才被释放回到běi jīng,王振本人则死于乱军之中。
雷钧还没进办公室,就闻见一股扑鼻的方便面味儿,他用手扇了扇:“又吃方便面啊?”
“不然吃什么?”苏虹没好气,“也不看看都几点了,除了外卖什么都没了……”
“怎么不叫肯德基?”
“忘了?我减肥不吃肉。”
“那就没办法了——太监同志在哪儿呢?”
方便面的热气腾腾中,苏虹冲着观察室一扬下巴:“刚进去,才结束血液检查。”
“情况怎么样?”
“一开始情绪很不稳定,我们担心他误食了摇头丸或者别的兴奋药物,毕竟是在那种场合里找到的嘛……还好,药品检验是yīnxìng。”
“是啊要是在这儿染上毒瘾,回了明朝可就麻烦了。”雷钧叹了口气,“他怎么会在迪吧里?”
“天知道。”苏虹喝了口面汤,“据说他倒在地上乱滚,说有人要杀他……迪吧那种地方发什么疯的都有,起初没人管,后来他就叫‘也先打来了!快逃!’,还咬人,闹得实在不像话,保安就报了jǐng。”
“他干吗咬人?”
“他说人家是鞑子。”
“迪吧的人长得像鞑子?”
“电烫长头发和古游牧民族发型相似?大概他以为掉进瓦剌军的阵营里,”苏虹一耸肩,“谁知道。反正一看见他我就知道是受惊过度了。”
“这么说,二十一世纪的迪吧和十五世纪的战场有共通之处?”
“恐怕相似度非常高。”苏虹笑道,“全都是人仰马翻,大喊大叫,满地打滚的地方。”
“两处共振频率接近一致,导致时空连接。”
“可能么?”苏虹怀疑地看着雷钧,后者的表情承认他在胡说八道。
局长室的门开了,凌涓从里面走出来,她皱了皱鼻子:“苏虹,你又吃方便面啊?”
“啊,局长你还没回去呢,我马上吃完。”
“没事没事。”凌涓摆摆手,“吃吧,反正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告一段落?”雷钧看看观察室的门,“那儿还没完呢。凌局,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用问么?”凌涓苦笑,“老规矩,处理完之后明天一早送回去。”
按照时空平衡处的制度,凡是误闯现代的古人,在回去之前,一定要进行药物洗脑,毕竟不能让他带着现代记忆回自己的生活中去。
苏虹突然放下筷子,盯着方便面:“这个王振是从土木堡来的。估计送回去以后……”
王振是在土木堡事变中,被护卫将军樊忠以“为国除害”的心态,一锤打死的。
凌涓说:“那怎么办?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今晚谁值夜班?”雷钧问。
苏虹高高举手。
“还好是个太监……”凌涓喃喃道。
雷钧噗嗤笑出了声。
“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虹眉毛都竖起来了!
凌涓一愣,她拿手拍拍脑门:“哦哦苏虹你误会了,我是说,王振这个人没有危险xìng,如果是荆轲、聂政那种,本身具有攻击xìng的,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值夜班。”
“局长,不可歧视太监。”雷钧一本正经地说,“能游说得一国之君率领五十万大军亲征,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太监。”
“哦哦,游说得我们苏虹快点嫁人也是好事情。”
“放心。”苏虹没好气地回答,“DNA采样完毕,就放他去睡觉。今晚我看时尚杂志,过两天我要做头发,没空搭理明朝太监。”
“喂喂,这就不对啦。”雷钧故意说,“人家是误闯,是我们的客人,不是来坐牢的,你这个态度怎么行?”
“不然你要我什么态度?难道我也要像那些拍马屁的大臣一样称他‘翁父’?”苏虹有些悻悻,“我可不是歧视太监——如果来的是怀恩大人,我绝对好好侍奉。”
怀恩是明朝宣化年间的太监,和王振一样是司礼监,但却是一个非常正直善良的人。明朝太监地位都很高,怀恩曾当着皇帝的面,摘了jiān臣万安胸前的牙牌(官员通行证),将他赶出了宫廷。
“算了,还是客气一点。饮食方面尽量照顾一下,情绪上也尽量安抚。”凌涓安慰xìng地拍拍苏虹肩膀,“晚上人家要是饿了就叫外卖,记得要发票报销。”
“这是肯定的。”苏虹说着笑起来,“他要是想喝咖啡,我也可以给他冲杯雀巢的。”
“咖啡就算了,给人泡杯茶吧。”雷钧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包茶叶递给苏虹,“这是明前玉露,三百多块一斤,我自己都没舍得喝的……”
“咦?这么贵的茶给他喝?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啊!”
“来的都是客,全凭一张嘴,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行行行,又人来疯。”凌涓打断雷钧的京戏,“少这儿冒充阿庆嫂——咱这儿是沙家浜么?”
正笑闹着,观察室的门开了,三个人顿时安静下来,小武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人,雷钧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微有些发胖,面颊白皙无须,表情沮丧。他胡乱把散掉的长发盘了个髻,身上披着的夹克还没扣好,很明显是现代品,夹克里面隐约能看见丝质衣物,但是已然又脏又破……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武表情多少有些尴尬,他回头看看身后的人:“各位,这是王先生。”
还好“先生”一词虽然含义不同,至少古今通用,苏虹站起身,雷钧他们几个也表情不太自然地冲王振点点头。
凌涓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武,手续方面,该询问的都问了吧?”
“是的,王先生叙述得非常清楚。”小武说完,转身对王振说,“这位是我们……我们凌局长。”
王振的眼神有些呆滞,提了提衣服,想跪下却又不知该不该,显然他并不知道“局长”到底是什么官,更不知道该对凌涓使用什么礼节。
为避免尴尬,凌涓摆摆手,不让小武继续说下去。
“王先生,不用慌,您是来错了地方了,所以今晚就在我们这儿歇一夜吧。”凌涓温和地说,“明早我们送您回去。”
王振惴惴看着凌涓,半晌,才尖声细气地说:“……这儿,是yīn曹地府?”
所有的人,同时叹了口气。
yīn曹地府,这是几乎每个闯过来的古人都会问的第一句话。也难怪他们这么想,如此奇怪的一个地方,又是经历了那么诡异的变故才来到这里,所以他们会认为,自己是闯过了生死界来到了yīn间……
“不管怎么说,您累了。”凌涓转身对苏虹说,“先送王先生去休息吧。”
“是。”苏虹以明朝宫廷礼节,装模作样向凌涓行了个礼,然后对王振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的热情程度,绝不比拉人寿保险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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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明朝大太监的“现代一夜”
目送苏虹他们走出办公室,凌涓转头看看雷钧:“帅哥,开车来的?”
“是啊。”雷钧苦笑,“要搭顺风车?”
“如果方便的话。”凌涓笑起来,“快十点了,末班车也收了。”
凌涓现在自己过rì子,她和丈夫离婚很多年了。
雷钧拿起桌上的资料,冲着武海cháo摇了摇:“笔录,我今晚拿回去看看啊!”
“没问题,我已经影印了一份。”
“你还不走啊?”
小武扬起脸笑了笑:“等会儿还得给苏姐打下手,宿舍那边她一个人搞不定的。我再过半个小时吧。”
于是出来的时候,雷钧对凌涓说,小武可真是个好员工。
车开出停车场,雷钧在大楼跟前把车停下,让等候在那儿的凌涓上车。
“说起来,我比小武也不差啊。”他感慨道,“都要给领导当司机了。”
凌涓坐上后座,笑起来:“带个顺风车你就抱怨成这样。”
“领导跟前我可不敢抱怨。”雷钧也笑,一踩油门,车奔出了大院。
夜里十点了,路灯闪烁的光,寂寥地从车旁滑过,公路上的车不多,雷钧没开音响,车内静静的。
“说吧,有什么事儿想和我商量。”凌涓在后座上开口。
雷钧笑了笑,却没出声。
“我看出你想和我说事儿。”凌涓舒服地把身体往后靠,“年假会还给你的,这两天算加班。”
“局长,我不信你没察觉问题。”
“唔,是说最近的时空有异常?”
雷钧点点头:“从女学生穿越去雍正年,到王振穿越过来,这才不到24小时,屏蔽遭破坏的频率太高了。”
他说完,从后视镜里看到凌涓坐直身体,表情也严肃起来。
“说起来,那个叫陶桃的孩子,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屏蔽。当然也不排斥她破坏xìng的cāo作——换在一年前,就算使用同等仪器也不可能如此容易。”
“人工屏蔽变薄了,局长。”雷钧沉声说。
时空隧道的人工屏蔽是梁所长还在的时候设下的,目的是防止恶意突破所在时空的举动,保护时空的正常秩序以及安全xìng。
“的确出了问题。”凌涓低声说,“今年一年出现的非正常穿越,是上一年的三倍。简直让我们疲于奔命。本来我们只是负责后台安保工作的,现在可好,补漏成了首要任务。”
“屏蔽该检修了啊。”
“我知道。”凌涓揉了揉太阳**,“可局里一共就四个人。”
“方无应他们可以帮忙。”雷钧说,“这件事刻不容缓了局长。”
“嗯,我会考虑的。”凌涓叹了口气,“我们这个部门太特殊,任务重权限却太小。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外行指挥内行。”
“今天去市里开会很郁闷么?”
“别提了。”
雷钧想了想,转了个话题:“小鹏最近没来电话么?”
凌涓的儿子史云鹏在国外留学,已经两年没回来了。
“哦,来过,他在那边过得挺好的。”
雷钧用后视镜看了一眼凌涓,觉得她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便闭上嘴,不再开口了。
小武把王振带去了穿越人员专用的宿舍,这是一处很安静的三层别墅楼,外表虽然是钢筋水泥结构,里面每个房间却都是仿古的式样,门上的编号显示室内装潢与时代的关系。王振住的是顶楼M306室。
“这间是卧房,对面是卫生间——就是小解的地方,冲水阀门在这里。这边,红的掰开有热水,蓝的是冷水。您可以使用浴缸——就是可以在这里面沐浴。换洗的衣物在对面柜子里,您看,就是那个雕花的木柜子。”
王振定定盯着衣柜,半晌喃喃道:“这什么木头啊?”
小武笑起来:“是胶合板的,啥木头啊?您将就点儿吧,我们这儿穷,比不得公公您那大明朝家具鼎盛时代。”
“可你们这……这不是yīn曹地府么?”王振一脸诧异,“yīn曹地府怎么可能没有钱?”
“我们这儿不是yīn曹地府,再说您也没死不是?”小武好脾气地安慰道,“甭想了王公公,既来之则安之,吃饱喝足睡一觉,您啊,明儿一早就回去了。”
“回……回哪儿去?”
“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嘛。”
一句话还没说完,王振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别把老夫送回去呀!那是去送死呀!”
“哎呀王先生你……”
“明知回去是一死,我这已经死了一回了,大人!且留老夫这条贱命!……”
小武正为难着,身后苏虹的声音响起:
“哭什么那这是!”
他一回头,看见苏虹提着躺椅和几本杂志站在门口,一脸不耐烦。
“我跟他说明天送他回去,他就哭了……”
“大人!留下老夫一条命,老夫来世结草衔环……”
“行了行了王公公,什么‘老夫老夫’的,您才多大年纪就‘老夫’了?我看我们局长和您差不多,您还没到四十五吧?”
苏虹这一通唠叨,弄得王振哭也不是,闹也不是,他嗫嚅道:“老夫……今年四十有三啦。”
“看,比我们凌局还小呢,保养得多好!您不老,谁敢说您老我跟谁急!”苏虹腾出一只手拍拍小武,“先让王先生去沐浴更衣吧,他大概还不会用沐浴液。”
小武扶着王振进了浴室,苏虹呼了一口气,把东西放进了隔壁监察室。今晚她得在这里过一夜,随时监视王振的动向,确保他一直平安呆到明早回明朝。
收拾好了监察室,苏虹听见敲门声。
“进来吧。”
小武推门进来:“苏姐,我把房间设备的使用方法都告诉王振了,他人还在浴室,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小武笑道:“没关系,我也是怕你不方便……”
“没啥不方便的,不过是个太监,就算秦始皇来了我也不会当他有xìng别。”苏虹耸耸肩,“得了,你回去吧。谢谢啦!下楼的时候帮我把监控打开!”
送走小武,苏虹在监察室里坐了一会儿,估摸着王振该洗完了,便起身出了房间。
站在走廊上,她伸手敲了敲306室:“王先生,您沐浴完了么?”
很快,房间里传来匆忙脚步声,门打开,王振披着浴袍,惴惴不安地看着苏虹:“……女菩萨。”
苏虹叹了口气,尽量把语调放柔和:“我不是菩萨——王先生,房间里的设备都会用了么?还有没有不清楚的?”
“呃……”王振愣了片刻,闪身道,“您先请进吧。”
苏虹走进房间,四处看看:“您热么?要是嫌热我给您把空调打开,现在还是秋老虎呢。”
“呃,不热,不热。”王振赶紧说,“多谢女……多谢大人。”
苏虹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我叫苏虹。苏东坡的苏,霓虹的虹。”
“……苏姑娘。”
“嗯,这多方便。”苏虹满意地点点头,她突然想起点什么,“对了,您还没吃饭吧?”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王振的肚子发出叫声,他赧然地低下头:“老夫……哦,小人没吃饭。”
“那我叫外卖吧。”苏虹点点头,“本来想叫个全家桶,可是我不吃肉,您一个人吃五十多块钱,就算是公费报销那也太多了,还是叫个叉烧盒饭吧。”
十分钟之后,盒饭送到了楼下,苏虹下楼取了食物,再上来,把盒饭放在了王振面前:“吃吧,给您定了个顶级的,十块钱。虽然是盒饭,不过这家叉烧肉一直不错……”
王振起初神sè还有些惶恐,等苏虹把盒子打开,放在他面前,这家伙就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看样子饿了很久了。苏虹暗自琢磨,被围困在土木堡那几天,这家伙没吃到什么好东西吧。
王振此人虽然名列阉患榜,因为他,致使五十万大军葬身大漠,不过说到大jiān大恶的等级,他毕竟赶不上魏忠贤那种严重的心理变态,再说,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战争失败,轻率出兵的明英宗该负主要责任——有了啥好事儿就归皇帝,出了坏事儿就全赖一太监身上,这总有点不地道。至于王振这人,纯粹属于脑子进水,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他当然有他不是东西的地方,不过……
“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苏虹想,“我又费什么劲儿?这讨伐阉党的事儿,还是让给明朝人民去干吧。”
思路收回来,苏虹目光落在饭盒里,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一粒米都不剩。她笑起来,王振被她笑得颇不好意思。
“味道怎么样?”
“绝佳!”王振道,“……呃,小人从未尝过如此美味!”
“唔,你没尝过用味jīng炒的菜倒是真的。”苏虹叹道,“头回吃当然觉得好,多了就不好吃了。”
“味jīng?”
“一种调料,放进菜里味道就会变得更好。”
王振来了jīng神:“何物如此神奇?”
“是从粮食里提炼出来的。”苏虹好心解释,“倭人发明的。”
“倭人?”王振的神情有点变化了。
苏虹伸手在他眼前扇了扇:“喂喂,别乱想了!难道您又打算带着五十万大军出征啊?”
“唔,若是为此奇物……”
“……没听说过为了味jīng攻打rì本的事儿。”苏虹默默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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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相差六百年的两位“社会公害”
把饭盒收拾进垃圾箱,苏虹回到客厅,看见王振呆呆坐在桌前,神情沮丧。
“您怎么了?”她小心地问。
王振叹了口气:“……小人想起了陛下,不知陛下如今怎样。”
“您吃饱喝足舒服了,才想起您的陛下呀?”苏虹哼了一声,“放心放心,你家陛下就是那史上典型的万人迷,人见人爱,车见车载,就连也先见了,都恨不得上前讨好……”
“姑娘又是怎么知道也先的?鞑子兵可凶悍啦!”
“您也知道鞑子兵不好对付?那您还拖着五十万大军去送死?”
苏虹也知道自己这张嘴不饶人,可当她看见王振一脸羞愧,也觉得有点不妥。她想了想,索xìng拽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来:“唉,王先生,我跟您说吧,这世上谁都有发愁为难的事儿,就算做了皇帝,那也不是事事如意的呀。”
王振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着她:“难道苏姑娘你也有为难的事情?我看您这菩萨一样的人……”
“又来了,谁跟您说我是菩萨?我就一小老百姓,还是一嫁不出去的小老百姓。”
王振更诧异:“敢问姑娘今年贵庚?”
“我?年方二八……”苏虹笑道,“只不过,是两个二八加起来。”
王振怔了半晌:“您今年……三十二了?!”
苏虹点点头。
“还没嫁出去?!”王振一副要晕倒的表情。
苏虹倒是不介意,她哈哈大笑:“吓着了吧?”
“小人倒是真没听说过……”王振思忖道,“小人家中有位洗衣妇人,比苏姑娘年长七岁,人家孙子都有了。”
“嗯,可以理解,大明朝嘛。”苏虹点点头,“但说什么‘白骨jīng’是社会公害……呸呸呸!像您这样的才是社会公害呀!我怎么也成社会公害了?!简直太不公平了!”
“……”
“我跟您说吧,人家都说我挑剔,其实是不知道我见的那些相亲对象有多极品!”苏虹啧了一声,“有一个,是公安局的,头一回见面就吓唬我,给我说他们局里煮人头汤的事儿……”
“什……什么汤?”
“人头!”苏虹瞪大眼睛,“您听听!就算刑侦大队真的是用这种方法鉴别尸体中毒情况,那也用不着拿来吓唬相亲对象呀!还说什么有同事不知底细,拿那汤当排骨汤喝掉了!当时吓得我胃里翻江倒海的,饭我一口都没吃!回家还想吐!”
“是不像话,是不像话……”王振虽然完全没听懂,也跟着苏虹摇头。
“对吧!还有个极品的,一直吹嘘他多有才华,才高八斗!前几天短信闲聊,我和他说**自比王莽。结果他回短信问我,王莽是谁。”
王振一听,来了jīng神:“王莽?就是篡位的那个?王莽恭谦未篡时?”
“就是他呀,你说这还是自吹读了多少书的,连王莽都不知道。”
王振一口咬定:“此人定是个不识字的白丁!”
苏虹快活起来,听见王振附和,她就更高兴:“网络工程师怎么了?考了MCSE又怎么样?白丁就是白丁!”
“呃,不过苏姑娘,那**……又是何人?”
苏虹一愣,她想了想:“说起来,他算是个巡抚——知道巡抚吧?”
王振大惊:“知道啊!区区一介巡抚,芝麻绿豆大的官儿,竟有不臣之心?!”
苏虹忍不住笑:“所以这不是抓起来了嘛。”
王振叹道:“该斩!该斩!”
“哦,倒不至于问斩……”
“谋逆大罪!怎么能不斩呢?该诛九族!不!十族!”
苏虹哑然,半晌道:“如今不兴问斩,您老朱家那一套就更不兴啦……”
王振愣了愣,摇摇头:“唉,世道变了,真是变了。”
“没错!最近的人都这样!”苏虹说八卦来了劲头,“还有呢,前几年有个电影,改编了张爱玲的一本书,听说当初开机之前,介绍拍摄方的人员,主持人提了原著张爱玲之后,没谁站起来致谢,有人就不满意啦!就当场发火啦,说:现在的作者怎么都这样?!原著又怎么样?架子真大!那个什么什么张爱玲,今天是开机仪式!她为什么不到场?!哈哈哈哈哈把我给乐的!张爱玲过世那么久了,要是当时真到了场,那位还不得吓得尿裤子啊!”
苏虹连说带笑,王振也跟着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苏虹突然停住,她诧异地盯着王振:“张爱玲是谁,您知道么?”
王振的笑容僵住:“……不知道。”
“瞧你笑的,好像人家是你亲孙女似的。”苏虹悻悻道,“难怪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真会凑趣。”
王振的脸sè有点变,他小声说:“……女菩萨,明天……明天你们真的要送小人回土木堡?”
“当然,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嘛。”
王振瘪了瘪嘴,活像胖大的婴孩又要开始嚎啕!苏虹吓了一跳!
“你别哭啊,别哭别哭!你死不了的!”她抓住王振胳膊,“不光死不了,这次你们反败为胜之后,陛下还要给你立祠祀呢!”
王振傻了:“……真的?”
反正他明天就被洗脑了,骗一骗也没关系,苏虹想,要是真说实话,今晚自己就睡不成了。
“我怎么可能骗您呢?”苏虹松开手,吁了口气,“您回了京城以后呀,就一直加官进爵,后来因为您功勋太大,百年之后呢,陛下还给您立了祠堂,御赐了匾额……”
“匾额上写了什么?”
“旌忠啊!旌忠二字,您听听,这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么?”
看着王振喜形于sè,苏虹暗想,果然加进去三分实话的谎话,是最能迷惑人的。
王振的确得了那个祠堂,也的确得到了旌忠二字……虽然他自己没法看见死后的事儿。
谁叫他遇到的是史上最爱念旧的皇帝呢。
当晚,采集了DNA样本又抽了血,一切事情处理完毕,关上门,苏虹回到自己房间,她倒在床上,揉揉眼睛,疲倦如cháo水袭来……
守着古人过夜,对苏虹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凌涓和雷钧都很照顾她,如果闯来的是凶悍的古人,一般都不会让苏虹单独值夜班,比起曾遭遇北齐开国皇帝高洋的小武来说,苏虹的幸运不是一星半点儿,那是个堪比德州电锯杀人狂的疯子,连肢解嫔妃尸体的事儿都干过,为了安全起见,方无应甚至给高洋上了手铐和脚镣,两名控制组的队员协助小武看守……这么可怕的客人苏虹没碰见过,这么多年来,她也只“接待”过一个武将,是赵国的廉颇。
她还记得老爷子在半夜起身练拳,虎虎生风,不用看都能想象出来。听到下半夜,苏虹突然有一种冲动……
她非常想推开门告诉廉颇:甭练了,这次领兵的不是您,是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往后您也没兵带了,就因为那草包,赵国四十万将士全被杀人狂白起活埋了……
那是苏虹第一次值夜,现在想来,年少轻狂,面对明知结局的事情,总还是忍不住想出力改变。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再平常不过的诗句,等到这谦逊执拗的老爷子活生生出现在面前时,真实的历史依然会令她无法接受,整夜难眠。
关上灯,苏虹侧耳听了听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既然知道回去就是打胜仗被封赏,王振也不太可能想逃走……
所以说,偶尔谎言比真话管用。
但是苏虹没想到,百密终有一疏,次rì,在给王振注shè洗脑药物前,他忽然问小武什么叫“社会公害”。
王振这一句话,问得大家全都愣了!
“害者,伤也。”王振说,“公者,兼覆无私谓之公——那‘社会公害’,又是怎么讲?”
“谁这么说您了?”小武诧异道。
王振拿手戳戳苏虹:“苏姑娘说,老夫和她都是社会公害。”
雷钧在旁笑得快岔了气!苏虹悔恨得简直想咬舌自尽!
“其实这是好话来着。”小武忍着笑,耐心安慰道,“‘社会公害’啊,就是说,呃,那个……对了!就是说,这样的人必将经历无数艰难坎坷,而后方成正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王振点点头,忽然猛地从实验室的床上坐起身:“这么说,孟夫子也是社会公害?哎呀岂敢岂敢,老夫怎能和亚圣相比,忝列‘社会公害’之一?这不妥,太不妥了!”
……
王振回去后的整整一个礼拜,苏虹在办公室里的脸sè都很糟糕,所有人都绕着她走。但“社会公害”一词却不胫而走,成了苏虹不在的时候,大家开玩笑的口头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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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时空屏蔽检修工程
一周之后,局长凌涓在季度会议上公布了人工屏蔽出现漏洞的事情。
会议中,雷钧将他在这几年的工作里检测到的所有问题,用PPT做出来给大家看,几张图一投影,所有人都明白了问题的严重xìng。
“从现有的状况来看,的确到了非检修不可的地步。”雷钧指着深sè部分说,“特别是战国这一块,大家可以看到,五年之内,突破的次数已经达到了西汉的三倍,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人工屏蔽将会彻底毁坏。一旦屏障失去作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当rì与会者除了局里的四个人,还有控制组的方无应,他皱着眉头,盯着图半晌,突然说:“也就是说,越是乱的时期,屏蔽作用就越弱?”
“没错。”凌涓点点头,“天下大乱的阶段,人的思维也会经常高度紧张,无数这样的人群集聚在一起,脑部能量所形成的对屏蔽的冲击,决不是太平时期可以比拟的。人的意志在危机时期会变得难以估计,这也是破坏形成的主要原因。先秦再往前,人口稀少分散,城市又形成不久,咱们还可以忽略,后期人口众多,城市规模已经稳定,造成的破坏就显著了。”
雷钧搁下指示棒,回头看看投影:“目前为止,人工屏蔽使用的一直是梁所长当初建立下的那套系统,十年之内我们从未大规模检修过,只在某些特殊部位打过一两个补丁。”
“现在看来,是得系统检修了。”武海cháo接口道,“但是头儿,如果真的进行大规模检修,我们的rì常工作也会受到影响。”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或许会被当作推卸责任,但是雷钧知道小武不是那个意思,他提及的是不能回避的现实:局里人手匮乏得惊人。
“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雷钧点点头,“所以我这一个礼拜,就在考虑如何安排检修工作,大致想法我已经和凌局谈过了。”
凌涓说:“雷钧的想法是设点拉网。先定下几个点实地检测,然后从点到面勘察维修。”
“实地检测?!”苏虹瞪大眼睛,“那不是得过去?”
雷钧笑了笑:“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叫你过去的,主要负责人是我和方队长。”
会议室里一时,没人说话。
实地检测的确比较快捷准确,耗费人力也少,而且远比坐在办公室里监测漏洞牢靠得多,但是这么做的危险xìng也很大,就是说,工作人员必须带着工程仪器过去——过古代去。
雷钧故作不满地看看那两个:“喂喂,吃了原子弹了这么吃惊?”
“就你们俩?”苏虹回过神,“那怎么行?!”
“不光是我们俩。”方无应摆摆手,“还有整个控制组。”
“可我还是觉得……”
“很危险。”小武接过苏虹的话,“必须考虑到其中的危险xìng。”
“有危险xìng,但是我们可以规避这种危险xìng,或者说把危险系数降低,降到最低。”雷钧说着,关掉投影机,走回到自己座位上,“检修工程和rì常工作并行不悖,控制组出差阶段,武jǐng部门会担负起局里的保安任务,我不在的时候,苏虹你就和小武多干点儿活。”
“多干活我不介意,但是雷钧,你考虑过检修工程要持续多久么?”
“最快也得到明年秋天。”雷钧说,“开头说了,此事刻不容缓,再拖下去天知道会出什么问题。”
小武清了清嗓子:“也就是说,最近几天就得提出定点方案了?”
“一周之内。”凌涓看看方无应,“方队长,你可能也得加班。”
方无应一笑:“没问题,随叫随到!”
散会之后,方无应靠在椅子上,仰天慢慢叹了口气,苏虹瞥了他一眼:“干吗?”
“不是……我想起下个月,X-JAPAN在香港演出。”
“你担心那时候你在出差?”
“一点没错。”方无应站起身,晃晃脖子,“票都定了,这要是不在家……”
苏虹赶紧伸手:“给我吧!我替你去听!”
“凭什么给你?好歹是两千块的票!”
“如果到时候恰好在出差,比如在南宋,那你怎么听?”
“……听转播。”
苏虹怔了怔,笑出来:“在临安城听叉团演唱会哈哈哈哈!”
“笑也不会给你的。”方无应冲她挤挤眼睛,“一边儿馋去吧!”
苏虹满脸怒容瞪了他一眼:“说句好听的会死呀?!”
“唔……”方无应想了想,“到时候我把场刊送给你,怎么样?”
“哦哦!”苏虹马上转怒为喜,“侬真好人!”
“为什么自己不去买票?舍不得钱啊?”
“一方面。另外嘛,一个人去听演唱会?没有伴儿太孤单了。”
方无应还想说点什么,局长办公室里雷钧探出身来:“方队,麻烦过来一下!”
方无应走进局长办公室,凌涓和雷钧正伏在桌上看着什么,见方无应进来,凌涓招招手:“这是雷钧列出的计划表,先看看吧。”
方无应自台灯下拿起那张表,仔细看了看,原来雷钧在整个历史里,将需要重点注意的阶段都用绿sè的点标示了出来,所有的点,几乎全在乱世。
“现在就是得确定,究竟把哪些阶段纳入勘察范围,所以想请方队你来讨论一下。”雷钧说,“当然,同时也得考虑到安全xìng的问题。就算是去乱世,咱们也要找乱世中相对安全的年份。”
方无应摸摸下巴:“我觉得,确认年份不如确认人物。”
“确认人物?”
“就是说,虽然历史上写着某年某月某地基本无事,但那也是从宏观历史来说的‘无事’,天知道会不会出事。”方无应转转眼珠,“可是如果跟对了人,就不会有事。”
凌涓愣了愣,忽然拍了一下手:“就是说,一定得找一个死不了的!”
雷钧笑道:“妙!注定在那一时段不会死亡的人,我们跟着他,必不会遭到危险。”
“那么咱们的起点是?”方无应看看手上的工程图。
“chūn秋吧。战国咱就免了,实在太危险,赶上一场屠城全都别想回来。”雷钧答道,“最好选chūn秋末期,靠近战国阶段——说来,那个阶段谁的生命力比较坚韧?”
凌涓笑出声:“这话说得……”
“咳,局长,我还没说‘老不死’呢。”雷钧也乐,“话说,谁是chūn秋阶段最‘老不死’的?”
“……老子。”方无应慢吞吞地吐出俩字,重音在后。
三人小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结束之后方无应出来,眼圈都有点发青。
“累坏了吧?”苏虹递过来一杯咖啡,“讨论完了?”
“才完成了一半,明后天我还得过来。”方无应靠坐在桌旁,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眉头皱起来,“我说你放了多少糖啊?齁死我了!”
“咦?只放了四勺……”
“你留着自己享受吧。”方无应翻了个白眼,把咖啡放在桌上,双手交叉撑在脑后,“晚上回去队里还得抓李建国他们开个会。这下有得忙了。”
“就这个点还要开会啊?”苏虹有点惊讶。
“时间不够了,不抓紧怎么能行?要决定出任务的人员名单,接下来还得加紧培训一段时间呢,你以为那么简单啊。”
“去哪儿定了么?”
“chūn秋,本来决定去找老子……”
“干吗找他?”
“跟着老子不会有生命危险。”
苏虹一撇嘴:“你们倒挺会找寄主。”
“但是后来发觉,历史上关于李耳的情况很不详细。”
“那怎么办?”
“换人呗,换孔子。”方无应放下手,笑了笑,“他的事儿倒是非常详细,而且最近几年研究所的考察记录也碰巧有两次他的具体行动记载。这样就算超过一千年,仪器测不准也没关系了,而且我们可以赶在圣人周游列国阶段,跟着他实地考察阶段xìng频率动向。”
“小心被困陈蔡!”
苏虹提到的是孔子被困陈蔡两国之间,断粮七rì的事情。
“能不能别乌鸦嘴!不会那么惨的——先秦阶段定位虽不如后期那么准确,有过勘测记录的,大致上也该差不多的。”
“万一恰恰就是到了那个时候,你怎么办?”苏虹紧盯着不放。
“那……”方无应转转眼珠,诡异一笑,“我自带面包和压缩饼干,让孔夫子和众贤徒看着我吃。”
“……等着吧,子早晚会‘曰’你的!”
“于是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子路!把颜回这家伙拿去换包饼干!’哈哈哈哈!”
方无应边说边笑,他站起身,顺手摸了雷钧桌上一包中华:“哟!好烟。”
“我会当没看见的。”苏虹哼哼着说。
“算了,拿他的烟太多次不好。”方无应抽出一根,点上,扬扬手:“走了哈!”
说完,那家伙便满不在乎地叼着烟,一路吐着烟圈,溜溜达达走掉了。
检修工程的图纸用了四天才完成。
在这期间,控制组这边出动名单也定好了,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参加的。每个时期所使用的兵刃是不相同的,所去的地理位置以及季节状况也不相同,因此得根据队员自身条件进行妥善安排。为此方无应很费了一番考量。
期间雷钧再次和凌涓提到了人手不足的问题,凌涓告诉他,目前还有一名学员在研究所进行培训,年内应该就能上岗。
“每年招那么多公务员,怎么就不能分给咱们几个?”苏虹抱怨道,“我们局难道比海关总署还难进?”
“你说对了。”雷钧将审批报表扔在她桌上,“能进海关都不见得能进咱这儿,就咱这地方,申论写得再好也没用。你再坚持坚持吧,新人年底就能来。”
“男的女的?”
“我没问。”雷钧不在意地说,“男女有什么关系?人妖都不要紧,只要能干活。”
小武在旁边偷偷乐,苏虹憋了一嗓子的话,又默默咽回去了。
“走吧!食堂的开路!”雷钧站起身,“下午两点出发!我要多吃点,不然到了chūn秋就只能吃野菜了。”
“而且还是品种繁多的野菜,《诗经》就是个大菜谱。”小武伸了个懒腰也站起来,“头儿,大约准备在那边呆几天?”
“今天周三,争取周六回来。”雷钧看看苏虹,“还不去吃饭?都十二点了。”
苏虹懒懒道:“一吃饭就提不起jīng神。”
“小心得厌食症!”小武jǐng告完了又一脸神秘地说,“今天有红烧肉,别的菜我不感兴趣,都说咱食堂红烧肉是五星级的!”
“别劝她了,她这叫‘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雷钧笑道,“咱们吃咱们的。”
看着那俩端着饭盒意气风发冲出办公室,苏虹翻了个白眼:“俩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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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拜见孔夫子
参与行动的控制组加上雷钧,一共五个人,下午两点,换好合适的服装和打扮,五个人进入行动室。
“小杨和雷钧负责仪器。”方无应说,“我和李建国负责jǐng备,小于你做斥候。”
雷钧笑:“这是要打仗是怎么的?斥候都上来了。”
“本来就是去打仗,你也不想想去的是什么时候。”方无应声音沉沉,“有这种心态准备,比完全无准备的好。”
雷钧想想,也是这回事。
仪器启动的时候,人的身体会很难受,尽管经过系统训练,而且已经经历多次,雷钧依然觉得不适。
剧烈的震荡缓缓平息下来,有白sè的光刺激雷钧的眼睛,推开面前那扇门,踏出一步,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消失无踪。
雷钧发现地点是在一片荒原上。
“是这儿么?”他有点惴惴,四顾一望,渺无人烟。
“应该没错。”方无应说。
做斥候的小于往北面方向看了看:“队长,我先去前面瞧瞧。”
“好,随时保持联络。”
小于很快没了踪影。
雷钧一屁股坐下,打开包,检查了一下仪器。
“今天能碰到他么?”方无应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按理说能碰到。”雷钧说,“地图上,只有这一条官道通往楚国苦县,他要去见老子,没别的路好走。”
小杨抬起头,四处看了看:“这么说,这里就是楚国了?”
“以现代的坐标来看,我们在河南省境内。”方无应呼了口气,“空气真新鲜,新鲜得我都受不了了。”
雷钧笑起来:“被汽车尾气喷着你才舒服?别抽烟啊!”
“知道知道,楚国禁止吸烟。”
副队长李建国看看雷钧:“雷局,你说,孔子他能收咱们么?”
“啊!”雷钧赶紧站起身,拿过包裹,在包里翻扯了一阵,“差点忘了见面礼!”
“什么见面礼啊?”小杨好奇探头。
“就这个!”
小杨定睛一看,雷钧捧出的竟然是一堆火腿肠!
“雷局……”他苦了一下脸,“就……就这呀?”
“靠!十八块五一根呢!双汇的!我这还买的沃尔玛里最贵的火腿,纯jīng瘦肉!”雷钧飞快剥下包装皮,把几根火腿肠用一块粗布包起来,“回去记得提醒我找凌局报销。”
“可是为啥是火腿肠?”
方无应伸手拍了一下队员脑瓜:“忘了么?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那句话的意思是,做我的学生,就算拿十条肉干来当学费也是可以的——这是《论语》中的句子。
“对咯,所以这就是咱们的学费。”雷钧捆好火腿肠,又把塑料包装小心翼翼塞回自己的包里,他叹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孔子他老人家收下之后,真得快点吃掉了,这天儿太热又没冰箱,学费容易臭……”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他那么多徒子徒孙的,这几根火腿肠还不够塞牙缝。”方无应倒是挺自在。
小杨想了想:“可是队长,就算孔子待会儿真收了咱们做徒弟,咱最多不过一个礼拜就走人了,要是他发现咱们溜掉……”
“没事没事。”方无应摆摆手,“他办的是私学,不记花名册又没有期末考试,就算咱们半途真开溜也没关系。”
“哎,是啊,诸子百家的学生数不清,好多人都是今天学一家明天再学一家,半途而废的海了去了,当然这种人也没太大出息——反正咱只求工资,不求出息。”雷钧站起身,朝远方看了看,“斥候回来了。”
果然,小于很快奔了过来。
“队长,雷局,他们来了。”
方无应站起身:“能确定是他们么?”
“赶车的就是子路,绝对没错,一看见他我就知道是了。”小于笑起来,“和历史中描述的孔武有力的大汉完全相符,再加上那姿态和穿戴,一本正经!决不会是别人的。”
方无应假模假式胳膊一挥:“徒儿们!集合!”
雷钧捧着用布包着的火腿肠,方无应扛着放仪器的包,并肩站在雷钧身边,小杨小于李建国三个在他们身后排好。
不多时,车轮辚辚声由远及近传来,午后烈rì下,一队远行的人马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
雷钧屏住呼吸!
来了!
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教师,历代被推崇的圣人,孔子,就在眼前!
大车在雷钧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雷钧上前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首先,他冲着大车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赶车的人跳下马车,走到雷钧跟前,还了一礼。
“请问,车上可是鲁国来的尼父?”
赶车的大个子道:“正是,您是?”
“鄙人雷钧,这是鄙人好友方无应。”雷钧示意说,“这些是鄙人的几个侄儿。我们在此久候尼父多时了。”
赶车者愣了愣:“各位找我老师有何事?”
“我们想拜尼父为师。”雷钧恭敬无比地说,“听闻尼父近rì要从此地过,我与友人一早便在此恭候。”
赶车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神sè,看样子他遇到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各位稍等。”
他说完,转回头到了车前,对着车里的人低语了几句。雷钧屏住呼吸,等待着结果。
赶车人听见了吩咐,转身走到雷钧和方无应面前:“两位,老师说,请两位近前说话。”
雷钧与方无应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隐约有着激动的神sè。
随着赶车人来到大车前,雷钧看见有人将车帘掀开,里面坐着的老者显出身形。
“是楚国的人杰么?”
浓重的北部口音,声音厚重沧老,用词却极为谦逊,雷钧和方无应慌得一躬鞠到底!
“我是没什么贤能的人,只不过有人愿意听我说一些浅疏的道理,于是就做了这几位的老师。”
老者慢慢地说,“不过,既然几位也有这个意愿,就请同我们一道吧。”
雷钧一听,这话的意思是收下他们几个了,他大喜过望!赶紧将手中礼物奉上:“这是鄙人乡野所产肉干,还请老师收下。”
等赶车的子路收下了雷钧手上的礼物,他才抬起头来,看见了车里的孔子。
那一年,历史记载他五十一岁,但是五十一岁的chūn秋人,远比同龄的现代人显老,雷钧甚至觉得他已经超过六十岁了。他的身躯一如史书上写的那样健壮高大,可是从这样魁梧的老人嘴里说出来的,却又是柔和之极的语言。
“夫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方无应问。
“老师要去见楚国的贤者老聃。”子路说,“听说南方的这位圣贤懂的东西非常多,所以老师要去请求教诲。”
“请让我们也跟从您吧!”方无应赶紧道。
车里的老者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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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孔丘先生的绯闻
一行人继续赶着车,往南方前进。
跟在人群之后,雷钧已经可以分辨出那几个著名的弟子了:那个瘦瘦小小、少白头的是颜回,看起来脸sè有点营养不良,大概是“一箪食,一瓢饮”造成的;赶车的孔武有力的大个子是子路;脸儿白白、说话语速很快的是子贡;神情始终恭敬和顺,照顾得鞍前马后的那个是曾子……
太阳非常大,大家走得汗如雨下,却默默无声,雷钧开始担心他送给孔子的火腿肠,尽管是今天中午刚刚从超市冷库里拿出来的,但是就这样暴露在三十多度的热气里,不到傍晚它们就能臭掉了……
他正低头稀里糊涂想着,没注意曾子来到面前。
“老师叫你们两位到车上去。”他说,“老师说,想和你们叙叙。”
雷钧一听,赶紧拽了拽方无应,他们快步跟上前面的大车,爬上去,钻进了帘子里。
“坐吧。”孔子示意车内的草垫,雷钧和方无应学古人的样子,跪坐在孔子面前。
“两位是楚国人,在楚王的治下,如今国内怎样啊?”
一上来就是这么严肃的问题!
雷钧暗自叫苦,开始在脑子里飞速搜寻历史记载。
“呃……”方无应先开口道,“连年征战,国人都非常辛苦。”
“吴王阖闾进犯我国的阶段,国内凋敝,rì子不好过。”雷钧也赶紧说。
孔子微微点头:“如今哪里都是连年征战,所以我想去请教老聃,询问天下大道。”
雷钧问:“夫子认为,如今大道究竟为何?”
“大道,应为仁。”孔子慢慢地说,“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这五者为何?”
“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这是已经听了几千年的教诲,但是此刻,从这个创立教诲的人嘴里亲自说出来,对雷钧而言,震撼力依然不小。
方无应却笑道:“滔滔者天下皆是,谁能改变这种现状?”
孔子半晌,才道:“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这是孔子一贯的思想,就算全天下都乱如洪水,只剩了自己一人,也要为自己的理想坚持到底。
谈的话题太沉重,雷钧一心想改变气氛,他想了想,说:“听说,夫子去见了南子?”
孔子一听,大笑起来。
南子是chūn秋时期卫灵公的妻子,著名的美人,风流韵事一箩筐,她曾自称孔子头号粉丝,一心想见孔子,孔子便应邀去见了她。对此,孔子耿直的弟子子路非常不满。
“我曾对子路说,如果南子真是天所厌弃的那种人,我又怎么可能去见她?”
雷钧顽皮心上来,他凑上前:“夫子,南子她漂亮么?”
孔子毫不羞愧地点点头:“甚美。”
方无应毫不客气接了一句:“吾未见好德如好sè者也!”
孔子哈哈大笑:“如君所言,南子那样的美人,就连我这样的糟老头儿,也免不了动心啊!就为了这,子路把我责备了。”
方无应一怔:“那您又为何非要去见她?”
“嗯……”
孔子慢慢闭上眼睛,没有给出回答。
三个人的车内,燠热难当,车厢颠簸着往前行,只听见车轮的咯吱声不绝于耳,chūn秋末年的秋后,甚至比现代还热,太阳努力透过木板缝隙照shè进来,尘埃的颗粒在微光里,跳着曼妙的舞蹈……
“你们说,南子她是个罪不可赦的坏女人么?”孔子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雷钧与方无应。
雷钧他们一愣,彼此对视了一眼,雷钧摇摇头:“我并不觉得南子是个坏女人,她没有做过什么祸国殃民之事,更没有真正出格的丑闻。一介弱女子,因为太漂亮就被人捕风捉影大谈,恐怕是这些说坏话的人心术不正。”
“你们说的,正是我所想的。谁又没有一点儿隐蔽的事儿不想让人知道呢?谁又没有为难的时候,以至于身不由己呢?所以,我不认为南子是个坏女人。”
方无应想了想,说:“夫子这么说,让我想起一个人。”
“何人?”
“一个叫‘耶稣’的人。”方无应说,“他生于耶路撒冷,彼处又称西方火焰落rì国,据说当地没有土壤只有石头,石头下面藏着黑sè的油脂,可供燃灯与驱动车轮之用。当地之人便拿那油脂换取粮食,而这位耶稣,便被当地的人称为圣贤,据说他,用五鱼二饼养活了五千人,又曾医治过死人,使之复活,连他自己都曾被人钉死复又转生。”
孔子微微皱起眉头:“唔,西方火焰落rì国?从未听闻。”
方无应假装没看见雷钧惊愕的表情,继续说:“有一rì,当地的人抓住了一个正在行yin的妇女,都想拿石头打死她。然后这个叫耶稣的人便说:你们中间,谁是洁白无瑕、从未做过一点儿错事的,谁就可以拿石头砸她。”
孔子来了兴趣:“后来呢?”
“后来,大家想了想,觉得自己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于是就没人拿石头砸那个妇人了。”
孔子笑起来。
“夫子,我觉得夫子刚才所说的,就和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方无应说,“对南子的态度,夫子非常公正啊。”
“你们二位,看来并非普通人。”孔子摸了摸胡子,“应该是楚国少有的隐者吧?”
雷钧苦笑擦汗:“哪里,我们俩才疏学浅,知道的事儿少得很,所以才想跟着夫子学习的。”
当天晚上,大家在野外歇息下之后,雷钧趁着没人注意,低声责备了方无应,他怪这家伙不该和孔子提耶稣。
“这会改变历史的!《论语》里如果记上孔子盛赞耶稣的话,那成什么样子!”雷钧埋怨道,“子曰:耶路撒冷之耶稣实乃大贤——这像话么!”
“那么基督教就提前传入中国了。”方无应忍不住大乐,“没关系的,耶稣还有几百年才诞生呢。”
“可你提前告诉了孔子他的存在!”
“夫子不会相信的。”方无应摆摆手,“你没见到,他听我说什么西方火焰落rì国的神情?还有我说耶稣复活时候他的不屑?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再怎么欣赏耶稣的行为,也不会把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告诉徒弟的,更不可能让他们记录下来。”
想想方无应说得倒也没错,雷钧也就心平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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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见到比孔子还老的老子
被雷钧当成礼物的双汇火腿,在当晚便被孔子分给了学生们做了食粮。大家集体惊叹火腿的美味,因为他们谁都没有尝过这么好吃的肉。
这是很自然的,chūn秋时期不可能有味jīng胡椒,其它添加料就更别提,千年来人的舌头却几乎没有改变,由人工采集的天然植物香料,是不可能和现代加工食物带来的强烈刺激相提并论的。
当晚,在大家全都睡下之后,雷钧和方无应悄悄起身,启动随身携带的仪器,开始了检修勘测工作。还好大家奔波一天,睡得很熟,没有谁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雷钧和方无应足足忙到后半夜,才算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工作量。
次rì,又是长途跋涉,天依然酷热难当,太阳一出来,野地里是烤死人的烫。按理说到了秋末,现代社会早就不这么热了,可是chūn秋时期的楚国气候,和现代气候截然不同。
那时人类的足迹发展还很缓慢,植物和野生动物依然是这个星球上的老大。就算是在河南省境内,也布满了热带雨林,每天不是暴晒就是暴雨,几乎等同南美亚马逊丛林。就算是难得的平原地区,又有野兽四处逡巡,人类遇到了只有躲避的份……
气候气温这都还好说,昨晚在观测期间,小杨他们还提出了一个严重问题:遇到野兽,要不要杀?
“废话!不杀它,你等死啊?”李建国说。
“如果是华南虎怎么办?”小杨说,“队副,那可是国家珍惜保护动物,要杀它,我……我底气不足。”
“如果是华南虎你就和它合个影吧。”小于低声笑,“回去就可以嘲笑周正龙了。”
“那……如果是大熊猫呢?”小杨慢吞吞地说,“这个时期的大熊猫依然保持着食肉的脾xìng吧。”
“胡说什么?”本来盯着仪表的方无应突然丢过来一句,“河南省如今这种雨林沼泽地带,不可能有大熊猫。你以为熊猫是河童?”
“说的也是哦。”小杨想了想,“可是队长,要是下次咱们去巴蜀一带……”
“首先,到了那时候再说,其次,它追你,难道你不会逃么?”方无应翻了个白眼,“连熊猫都跑不过,你还当什么特种兵啊你!”
“好吧,可如果扑上来的是华南虎……”
“可以杀。”方无应简洁地说,“至少明朝之前的华南虎还远远不到灭绝的数量,如今它的数量怕是比楚国的人口数量还多,正当防卫是合法的。”
“那好!待我卸下虎骨回去给您泡酒……”
“小声点。”雷钧提醒道,“会把颜回他们吵醒的,那个少白头一看就有失眠症。”
小杨不敢再吭声了,几个人埋头干活。
“妈的……热死我了,这头套。”雷钧闷闷地说,“要是能彻底光头那多好。”
小于笑起来:“实在不行您就摘了假发吧,看您脖子上的痱子蹭蹭往外冒。”
“我傻啊我?摘掉头套给孔子看我的光脑壳?”雷钧更郁闷,“他会把我当做罪犯的。”
古人信奉身体发肤乃父母所授,不得损伤,对某些轻度犯罪者,官府会剃光他们的头发,以此作为惩罚,这种刑法被称为髡刑。
“唔,这个我也考虑过,所以您可以说您这是鬼剃头,是生了病嘛……”
方无应看看雷钧:“哥们儿,你已经好多了,我们这些本来就有头发的,套上头套那才叫一个热,你那里面至少通风……”
“胡说!”雷钧恶狠狠地骂,“假发是贴着头皮的,中间又没自己的头发挡着,热死了!”
“回去找凌局要高温补贴。”方无应调试着仪器频率,一面同情地看看他,“她不批你就给她看你的痱子,她会批的。”
雷钧没吭气,他伸手挠了挠后脖颈,淌下的汗让痱子又刺又疼。
次rì,雷钧的状态不是太好,颜回叫他上大车里面坐,但是被雷钧拒绝了,他说他“岂能同老师共乘”。
事实上雷钧宁可走路,那辆大车没有橡皮轮胎,颠簸程度几乎不是个现代人能承受的,他坐在里面被颠了二十分钟,就眩晕得除了想吐什么都不想了。
他们甚至不能和孔子的弟子一同饮水,现代人的肠胃已经被现代环境给改造过了,能抵御漂白剂却抵御不了细菌。溪水山泉还好一点,随便找条沟渠取里面的水饮用,颜回他们没事,雷钧如果多喝几次,就得被送医院去。
就这么蹒跚着走了整整一上午,中午时分,一行人终于来到目的地楚国苦县的濑乡,据闻老子便住在此地。
沿途打听着,从农夫和牧童的嘴里得知老子的住处,孔子此时也弃车不坐,同弟子们一样步行前进,以示恭敬。
来到老子的住处,孔子先让弟子去叩门,过了好半天,出来个小童儿,脆脆的声音说:“先生已经知道各位来了,正在屋内侯着呢。”
“您来了,听说您是北方的贤人,您寻到了天下大道了么?”
这是老子的第一句话,孔子的回答则是:“正是因为还没有,所以才向您请教来了。”
两位大贤的对谈,是在里面房间进行的,雷钧他们,以及孔子其他弟子都在外间等候着。
透过细细的竹帘,雷钧能够看见两位老人跪坐在草席上,他甚至能听见老子的声音,那是和孔子截然不同的口音,而且明显是从一张缺了很多牙齿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你看那白鸟,只要互相看着,眼珠子不动,自然就会有孕,虫子呢?上风有雄的在叫,下风有雌的在应和,也会有孕,天xìng无法改变,命运无法改变,时机不能截留,真理不能被堵塞。……”
“……我的脑子已经被堵塞了。”方无应悄悄和雷钧说,“他这说的是什么呀!”
“他还真就这么想的。”雷钧也低声说,“你能和古人灌输生物学知识么?”
“要不怎么说科普工作刻不容缓呢。”方无应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雷钧悄悄伸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他开始疑心孔子的耐心。
老子所说的,全都是天啊道啊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这些话题,对于孔子这热心社会改造的实干家来说,无异于浮云,在雷钧的眼中,这浮云都快慢慢幻化为一个“睡”字了,这么热的天,大中午的,孔子就老老实实跪坐在那儿听一大通浮云,五六十岁的人了,他真受得了么?
果然,对谈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里间的声音停下来了,过了好久,都没人再吭声。
全都睡着了吧?雷钧想,一面努力抑制住一个哈欠。他侧脸看看方无应,那家伙完全是一副睁眼梦游的样子。
子路有点坐不住了,他探头想看看里面两位老人家傻坐着干吗,不想被里间的人给瞧见了。
“那些都是您的学生么?”老子说,“请他们也进来吧。”
弟子们鱼贯而入,包括雷钧他们五个。依次行礼之后,都在孔子身后坐了下来。
老子明显比孔子更老,这是雷钧见到屋主时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老子看上去真是老得一塌糊涂,说有几百岁都会有人相信,他的身体已经干瘦成了虾仁,满脸深刻的皱纹,使得他的脸看起来,好像是用藤条编起来的,倒是一双眼睛还有光芒,毫不混浊。
“这都是您的高足?很不错,我听说,南方有鸟名凤,食美玉,还有三头的怪人离珠替它看守食物,那凤鸟不正像您这几位高足么?”
“您过奖了。”孔子回头看看学生们,显然他也很满意。
却不想老子继续说:“我听说,天下无道之时,凤鸟是绝不肯出现在世上的,而您呢,在这纷纷扰扰的乱世里,您又为何非要恓恓惶惶到处奔波,一刻也不肯停留呢?”
“……”
“要我看啊,这样的世道,您该避开人群,教学也好,著书也罢,那才是最该您干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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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子贡的发难
当晚,他们就留宿在老子家中,在雷钧看来,这两位圣贤的交谈明显有些沟通不良鸡同鸭讲,寻不到意见的焦点。但是拿孔子的话来说,老子就如同龙这种动物,是无法形容,也不能琢磨的。
夜晚,发生了小小的意外,口才最好的子贡在莫名其妙缄默了整整一天之后,终于找来了。
“我知道,你们不是楚国人。”这是他上来的第一句话。
雷钧和方无应都愣了!
“你以为老师没有发觉么?”他讥讽地笑了笑,“老师不让我们声张,说,哪怕真的是罪犯,只要他一心向学,也为时未晚。他还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雷钧尴尬地挠挠头发:“我们不是罪犯,也没干过坏事。更没有谋害夫子的心。”
“那为何你的头发都没了?”子贡满脸疑惑地盯着他,“我见过你脱掉假头发。”
雷钧无可奈何,干脆一把摘下头套:“太热了,再不透透气我会中暑的。”
“你的头发呢?”
“剃了。”雷钧摸摸脑门,“天热。”
方无应赶紧说:“不是,他本来就有鬼剃头……”
雷钧很不满,“喂,熟归熟乱讲话我一样告你诽谤!凭什么说我有斑秃……”
“那你的头发也是假的?”子贡盯着方无应。
“我的可是真的!”方无应把脑袋伸过去,“不信你揪揪看!”
子贡一脸厌恶摆摆手。
“我们真心想拜夫子为师,他是大贤,后世万代都会供奉的……”
“夫子不听阿谀奉承之词!”
“不是阿谀奉承啊……”雷钧嘟囔着,但是看子贡表情,他不敢再说了。
那时候,他们在老子家的小院子里,当时满月高照,子贡瘦瘦的身形在月白sè的尘霭中投下淡淡的影子。
“这几年,我们跟随老师东奔西走,去了不少国家。”子贡忽然放轻声音,“所到之处,国君倒是全都十分客气,无不以礼相待,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任用老师、实行他推行的道理。”
“可是夫子不是很在意,对么?你看他,何等的执著!虽然四处遭遇拒绝……”
“怎会不在意?我多少次,发现老师夜里难以入眠,起身坐望苍空。他虽然从未对我们说过丧气话,可他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是明白的……”
子贡的语调里,多少有些沮丧和失望。
雷钧想了想,说:“此间为乱世,若施行仁义,难免会被虎狼之国当作鱼肉——其实这个道理非常简单,我不信夫子看不透。”
子贡没有说话。
“但是,播种子的工作却是必须要做的。”方无应突然笑问,“吃过番茄么?”
子贡瞪大眼睛:“那是何物?”
雷钧在旁边嗤嗤笑,番茄直到明朝才从南美传入中国。
“是一种野菜的果实,这么大红彤彤的,水分特足。”方无应咂咂嘴,“一咬一包水,酸酸的,炒个鸡蛋,可好吃啦!”
子贡以完全不信的眼神看着他!
“是我们那儿产的。”雷钧说,“别的地方因为土质问题,都长不出来。”
“哦,那这番茄就是楚国之珍品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方无应也乐了:“珍品?呃,那倒谈不上,野果而已。我们那儿没人拿番茄当珍品——到你们这儿,大概就成珍品了。其实番茄的籽,只有这么一丁点儿。”
他说着,用小拇指掐出一点点指甲:“就这么点。但是呢,你要是在chūn天把它丢在土里,浇水施肥,这么一点点小种子,到了夏天,它能长出几千只番茄来。”
“啊!”
“就是如此。”方无应点点头,“种子播种下地,通常在起初都不会看到什么动静。”
“那是当然。”子贡说,“物种生长是有其周期的。”
“但是好好给它浇水,它会慢慢长出小苗。”方无应说,“这时候,不要去践踏它,也不要说,这么点小苗,长不出什么来的,没希望了——任何事情刚开始看着,都是没希望的。”
子贡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明白了。”
“懂了吧?”
“老师现如今,就是在做播种这件事。”子贡说,“长苗和结果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是的,甚至久到你们……不,久到我们大家全都看不见。”雷钧低声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道行于天下,传播道理的人即使已经不在了,世间也会久久留下他的声音。”
那天晚上,雷钧问方无应怎么会想出这么一番话来解劝子贡的,方无应说,哪里是他想出来的,他不过借了孔子的想法,再还给孔子而已。
“无yù速,无见小利。yù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这都是他自己的思想。”方无应说,“我也是听了几千年夫子的教诲,才有那样的感触。”
“可惜他不能亲耳听见你这番话……”
“子贡一定会说给他听的。”方无应笑起来,“至少从今晚之后,子贡只会更加坚定信心追随于他。被这些徒弟们鼓励着,夫子还会轻易生出颓丧之心么?”
“不管怎么样,他们不再把我们当坏人了。”雷钧摸摸假发,叹了口气,“可咱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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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雷钧他们出发那天晚上,苏虹把雷钧的车开到了雷蕾她们学校。之前她就和雷蕾通过电话,告诉她自己要来接她,苏虹总是不放心蕾蕾一个人在家。
苏虹停好车,仔细看看学校周围那一排小店,然后走进其中一家湖南米粉馆。
店内只靠着墙摆了几张小桌,几把条凳,墙壁被多年油渍弄的脏兮兮的。室内光线并不明亮,但是她一眼就看见了冲她招手的雷蕾。
“这边!苏阿姨!”
苏虹拎着坤包走过去:“刚下课么?”
“嗯!刚到没多久。”雷蕾兴冲冲地说,“这儿的米粉最好吃,苏阿姨,你吃饭没?”
“在局里吃了点。”
“那我再叫一碗吧!”
苏虹正要阻拦,雷蕾却说:“不用担心,这儿的牛肉顶新鲜啦,再说牛肉卡路里不多的。”
苏虹无法,只得同意。雷蕾转头冲着里间招招手:“小刘!再来一碗牛肉米粉!”
从耷拉着白布帘的里间探出一个孩子的小脑袋,他笑嘻嘻地冲雷蕾点点头:“知道了!马上就来!”
苏虹马上说:“雷蕾,你学习压力大,该多加营养——等会儿我碗里的牛肉给你吃。”
雷蕾笑起来:“阿姨,你就那么不爱吃肉啊?”
她把书包拿起来,给苏虹腾出地方:“坐吧。”
苏虹坐下,揉揉额头。雷蕾关切地看看她:“阿姨,上班很辛苦吧?”
“绝对没有你么上学辛苦。”苏虹笑道,“再说我们还有收入,当学生却得交钱。”
“那倒是的。”雷蕾一咧嘴,“我爸说,就算分数不够市一中,他拿钱也得让我进去——其实我的话,进不进一中都无所谓的,20中虽然不是一类重点,我觉得也没关系。”
“高中还是要进最好的。”苏虹摇摇头:“当年我……”
雷蕾凝神看着她。
苏虹愣了半天,摇摇头:“不行,老了,都记不清高中的事儿了。”
雷蕾笑起来:“你有多老啊?说得像老太太似的。”
“真的,说来奇怪呢蕾蕾,”苏虹撑着脸,慢慢说,“现在回忆起高中的事儿,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啊?”
“是啊,班主任叫啥,同学叫啥,是哪个班的……怎么我都给忘了呢?忘得干干净净的。”苏虹叹了口气,“我这人就是这样,走一路丢一路,对人名和数字最不敏感。”
“那你可得小心了,专有名词的遗忘是早老xìng痴呆的前兆啊……”
“死丫头!十六七年的事儿了,忘了也理所当然吧!大学的事儿我就记得清清楚楚的。”
雷蕾哈哈大笑起来:“是因为高中太用功了,其它的事儿都没往心里去吧?”
“或许吧。”苏虹有点悻悻的不甘心,“怎么会忘得这么干净……”
正说着,店内的小伙计端着两碗米粉走过来。
雷蕾把其中一碗放在苏虹面前:“尝尝吧!味道好极了!”
苏虹瞪了她一眼:“你简直成这家店的广告员了。”
小伙计笑起来。
那是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个头不高,脸上被灶台的黑烟给弄得有点脏,但是一双眼睛却幽黑晶亮,恰如点漆。
“哟,怎么这儿还雇童工啊?”苏虹拉过那个男孩子,“你多大了?”
“十六岁。”
“胡扯吧你!”苏虹说,“就你这身高,撑死了十岁出头。”
男孩子抿嘴笑了笑,却不反驳,这时候里间又在叫:“小刘!二号桌的米粉好了!”
“来了!”他低头转身进了里间。
“他是小刘,我们同学总来这儿吃米粉。”雷蕾说,“和他都熟了,听说是老板的亲戚。”
“这么小就在店里做活,也不上学?”
“看样子是的。”雷蕾说到这儿,顿了顿,“苏阿姨,求你一件事。”
“什么?”
“今晚能让小刘和我一块儿回去么?”
苏虹瞪大眼睛:“那怎么行?叫个陌生人来家算什么事儿?”
“也不是陌生人啦。”雷蕾放下筷子,“我都认识他一个月了,苏阿姨,本来今晚我说好带他回去,反正我爸也不在家……”
“你带个陌生男孩子回家干吗?”苏虹不悦,“谈恋爱也太早了吧?”
“什么恋爱啊?”雷蕾哭笑不得,“没谈恋爱,这么说吧,小刘他想看书。”
“看书?上学校去看啊?”
“这不是,去不了嘛。他成天在店里做活,就想看书,那天和我说了,我就说好吧,上我家来看吧我家书多!”雷蕾说到这儿来了劲,“其实小刘懂很多东西呢!我的语文作业,文言文的题好难好难的,他都知道该怎么翻译。”
“那是人家比你用功。”苏虹说,“农村孩子都这样,可惜出来打工就念不成书了。”
“那行不行?”雷蕾眨眨眼。
“什么行不行。”苏虹故意装作不知。
“带他回去,今晚。”雷蕾继续眨眼。
“别眨巴了,都快眨成病了。”苏虹埋头吃米粉。
“苏阿姨……”
“行行行我答应了。”
“yeah!”
雷蕾赶紧抓起筷子大口吃米粉,倒是苏虹放下碗:“要是真去我家,那他今晚只能睡沙发了。”
“没有关系的。”
身后冒出来的声音把苏虹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小刘正站在她身后,抱着一个盘子,目光恳切地看着她!
“阿姨,我想看书,哪怕一个晚上也行!”小刘继续说,“可是店里很忙,我出不去,而且……”
人家孩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苏虹的心终于软了,她摸摸孩子的胳膊:“好吧,今晚就去我家吧。”
“……阿姨,你家书多么?”小刘怯生生望着她,“雷蕾说,她家书多。”
“废话!我苏阿姨家的书像图书馆那么多!”
苏虹忍住笑:“书倒是不少,你想看什么样的书?”
“历史方面的……”孩子垂下眼帘。
“那就没问题了。”苏虹说,“蕾蕾你快点吃,时间不早了。”
“那我先去和伯伯打个招呼。”小刘说完,一溜烟跑进里间灶台。
苏虹发动了车,雷蕾拉开门上了后座,她们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小刘飞快从店里跑出来,他穿了身破旧的学生服,摘掉了围裙。那孩子一直跑到苏虹的车跟前,却愣住了。
“呆着干吗?上来呀。”雷蕾推开车门。
小刘迟疑了片刻,才钻进后座。
“把门关好。”苏虹说。
小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把车门轻轻扣上。
“唉,这样不行,得**。”雷蕾越过他,使劲把车门关上。
苏虹从后视镜看了看那孩子:“小刘,你没有坐过的士吧?”
男孩子低下脑袋,摇摇头。
“习惯就好了。”雷蕾拍拍他,又说,“行了,阿姨开车吧。”
车刚上了大马路,苏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从后视镜里,她看见小刘死死扳着扶手,脸sè煞白,咬着牙!
“怎么回事?”
“阿姨,他晕车。”雷蕾赶紧摇下车窗,“吹吹风吧。”
苏虹叹了口气,农村出来的孩子,晕车也很常见。她将速度减慢,尽量挑选平缓的路段,减少颠簸。
还好,没过多久小刘的jīng神就恢复过来,他趴在车窗上,像所有乡下孩子进城一样,贪婪地看着周围飞驰的景sè。
城市车水马龙,流光溢彩,苏虹的车滑过如长河般的灯火,夜已经很深了,但是外面依然喧嚣。
“车真多……”小刘如痴如醉地说,“人也多如牛毛。”
苏虹笑了笑。
“这车,如此快。”
“啊?还快么?”苏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减速了呀。”
“哦,没关系没关系。”小刘摆摆手,“您该怎么驾驶还是怎么驾驶。”
苏虹笑起来:“蕾蕾,你这朋友说话可真逗。”
“他就是这样,嘿嘿,”雷蕾说,“有时候就文绉绉的,一点都不像个小跑堂。”
小刘只是笑,不说话。
苏虹说:“想看书,怎么不去图书馆?”
“我没有身份证。”小刘低声说,“没办……”
苏虹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到了苏虹的家里,小刘先很有礼貌地问她哪儿可以洗手。
苏虹指点给他卫生间。
“不把手洗干净就碰书,那很无礼。”
苏虹笑道:“家里教育得真好,小刘,你是哪儿人?”
“河南人。”小刘从卫生间出来,笑了笑,“穷地方,也挺乱的。”
“出来打工就能挣钱了。”苏虹引领他进了书房,“书都在这儿呢,你随便看吧。”
“谢谢!”
关上书房门,苏虹来到客厅,雷蕾将书包甩在沙发上,正在吃薯条看电视。
“作业做完了?”苏虹问。
“在晚自习的时候写完了。”雷蕾眼睛盯着电视机,“苏阿姨,我爸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说是这周末。”苏虹说着,伸手摸摸雷蕾的长头发,“丫头,你真是越长越大了。”
雷蕾咯咯笑起来:“瞧您说的,我还能越长越回去么?”
“你越大,我就越老。”苏虹说,“我能不感慨么。”
“苏阿姨,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真的,挺年轻的。”
苏虹懒懒站起身:“行了溢美之词就省省吧。我先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苏虹看看客厅里依然在看电视的雷蕾,她想了想,推门进了书房。
“小刘啊,水热了,先去洗澡吧。”
台灯下,男孩子合上书站起身:“哦,谢谢,我这就去。”
苏虹好奇地走过来,看看男孩手上的字典:“还要用字典么?”
小刘腼腆一笑:“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是么。”
“那我先去洗浴了。”
看着男孩转身出了房间,苏虹突然想起雷蕾说的话,这孩子不是连文言文的题都会做么?怎么连阅读都需要字典帮助?
她突然来了好奇心,俯身看看台灯下那本合上的书。
那是一本白寿彝的《中国通史纲要》。
合上的地方,是第六章第六小节:东汉皇朝的建立和长期的动荡、黄巾军大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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