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史远征的秘密
方无应内心大惊,但他尽量压抑那强烈的惊异,轻声问道:“你是说……史远征?”
史云鹏慢慢点头:“但是妈妈非常不喜欢这故事……”
“凌涓?”
“嗯,每次听见爸爸讲述这宫殿,她就会发怒,说‘给孩子讲这干什么?’,‘尽喜欢翻陈芝麻烂谷子’。妈妈一发火,爸爸就不讲了,就会迅速换个故事,丑小鸭或者海的女儿——哈哈哈,天啊他竟然一板一眼给我讲安徒生,哈哈哈,现在想来这有多么滑稽啊!他、他竟然会去讲安徒生。”
他说到这儿,大笑出声。
方无应一时无法理解这笑声的含义,他继续追问:“你是说,你爸爸做过大明宫的主人?”
史云鹏停止住笑,表情好像在出神,没有理会方无应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后来我长大了,爸爸就不怎么讲这宫殿了,或许妈妈真的不高兴他讲这个,又或许他终于发现,他永远也不能回来了,所以再如何讲述也是白费力气。妈妈不喜欢他碰过去,甚至特别的反感。因为妈妈觉得那样做一点好处都没有,妈妈想让他成为现代社会的普通人,既然他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为了让妈妈高兴也就只能满足妈妈的要求。可是,如果这个人内心有某种愿望,无论怎样安逸的生活,都无法平息这愿景呢?那又该怎么办?”
他这一通貌似自言自语,说到这儿,忽而把目光转向方无应:“方队长,你怀念过从前么?”
方无应直视着他,半晌,才道:“那得看是何种从前。”
史云鹏慢慢点头:“对了,你应该不会有多么怀念从前,因为你从前的rì子实在不好过,没人会对吃苦和受辱报以怀念的心情。”
方无应心里很有些不悦,但他并不想反驳史云鹏。
“爸妈离婚的时候,我十分难过。我不明白爸爸究竟做错什么,妈妈一定要和他分开。”史云鹏说到这儿,帐外帘子一动,一名将领进来:“少将军,俘虏的宫人都已经送到。”
史云鹏点点头:“先送去父亲大人那儿,看看有无姿sè上等的。”
那将领依令退出。
方无应咬着牙低声道:“你要把苏虹送去史思明那儿?!”
史云鹏摇摇头:“她在我这儿自有妙用。而且我再说一次,这个人不是苏姐姐……”
“她不是苏虹又是谁?!小鹏,你一旦伤害了她,办公室的那个苏虹也会跟着受牵连!”
史云鹏翘了翘嘴角。
“……我没想到,如今你竟然成了这样一个人。”方无应喘了口气,“这么冷血。”
“冷血?这个词怎么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男孩啧啧道,“当年你屠杀长安百姓的时候,可没人这么说你呀方队长。”
“……”
“我相信,这次来唐朝的决不只你一个人对吧?”史云鹏笑了笑,“雷局长,还有小卫哥哥,他们是不是都来了?”
方无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喘息,他用循循善诱的语调慢慢说:“小鹏,你妈妈非常担心你,现在你私自闯来唐朝的事情已经在局里公开了,我们投入了最大的人力在寻找你。”
史云鹏点点头:“很像妈妈做的事情,因为她一贯都要不择手段地把所有事情掌控在手里,连同爸爸在内。”
“她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么!”
“是啊,是为了我啊,包括把我送出国留学。妈妈想把爸爸给予我的影响全都去掉,她希望我彻底西化——你看,你也是个西化很严重的人,因为你知道西化的好处,它似乎能把我们旧rì不愿见的一切给抹掉。对了,小武哥哥不也是如此么?他这两年仍然在研究海德格尔?嗯,诗意的栖居,多么适合他啊。”
“……我不想和你探讨这个。”
史云鹏再次笑起来:“好吧,也许我爸只是采取了另一种方式,但是呢,他怎么都没法削减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自己是谁’。妈妈又始终没法完全接受他这一点,所以这就是他们离婚的根本原因吧。”
“父母离婚,这并不是你闯祸的借口。”
“我没说我是为了他们离婚才跑到唐朝来的。”史云鹏莞尔一笑,“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不由自主,方队长,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这道理。”
方无应沉默许久,才艰难地问:“那你……究竟想怎么办?”
史云鹏仰头看看帐顶,仿佛那里深藏着什么宇宙间的秘密。
“走一步看一步。”他说,表情自然,“历史会推动我前进的。”
“哪怕前面是死亡么?!”
“谁的前面又不是死亡?我们从一出生就开始走向死亡,”史云鹏笑了笑,“斯多葛学派的书籍,还是你借给我的呢。方队长,走运多活几年的人,可千万别错以为自己获得了永生。”
方无应再说不出话来了。
史云鹏站起身,他的姿态像是打算结束这场毫无实际意义的谈话,但是走到帐门口,他又停住。
“对了,想起一件事情。”他回头,看看方无应,“方队长,几年前,我在你家偷了一张CD。是菅野洋子的原版。”
“……原来在你那儿。”
年轻男孩的脸上,浮现出顽皮的笑容:“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我不该偷你的东西——它就藏在我家书架第二层,夹在我爸那堆蔡琴的CD里。你可以找我妈要回来,如果,嗯,如果你还能活着回去的话。”
离开了方无应所在的军帐,史云鹏来到自己的寝帐内。他命令门口的小校看住入口,无论是谁都不许放他进来。
然后,他步入帐中,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从方无应身上找到的通讯器。
史云鹏打开器材开关,按照记忆中的方式,调整到合适的频道,很快,里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喂?喂?方队长么?!雷钧说怎么都找不到你!”
是苏虹的声音。
史云鹏笑了笑,用温和的嗓音说:“苏姐姐,是我。”
那边,在短暂沉默之后,爆出惊讶的喊叫:“……小鹏?!天啊!你怎么……你还好么?天啊天啊!方无应在你身边?”
“他在的。”史云鹏继续说,“苏姐姐,我想和爸妈说话。”
“好……好的!你妈妈在这里!”
短暂的嘈杂之后,通话器那边传来凌涓的声音:“……小鹏?!真的是你么?”
“妈妈,是我。”史云鹏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妈妈,我还活着。”
那边没有说话声,却传来低泣。
“妈妈,我想和爸爸说话。”他试探着问,“爸爸在身边么?”
“……不在这儿,但是我可以马上连接他的手机。”凌涓忍住哭泣,飞快地说,“你等一下,小鹏,我这就联系你爸爸。”
噪杂声更加强烈,间或夹杂着手机通讯时的滋滋干扰,好一会儿,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通话器对面传来:“……小鹏?”
“爸爸!”史云鹏笑起来,“爸爸!是我!”
“小鹏?真的是你?!谢天谢地你还活着!”男子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你现在在哪儿?见到雷钧他们了?你快点回来!”
“那可不行!我现在,就在你说的那座宫殿前。”史云鹏用一种自得的,孩童般的口气说,“记得么?有奇珍异宝的宫殿。”
“……小鹏,你在说什么?”男人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
“我在说那座宫殿啊。”史云鹏笑起来,“就是爸爸你给我讲的那座宫殿,还记得么?它果然就像你说的那样漂亮,那么宏大,比故宫壮丽多了!”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安:“不要管什么宫殿!你快回来,妈妈和我都很担心你。”
史云鹏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他又小声笑起来,那种笑断断续续的,像是随时会中断呼吸。
然后,他就说:“可是我就要做这宫殿的主人了,再等几年这宫殿就是我的了!爸爸,我要真正得到这宫殿,我要这大唐的天下完全归我一人,就像……对了,就像你当年你做的那样。”
那边,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史云鹏默默注视着通话器,然后,他悄悄关上了开关。
将通话器小心收好,史云鹏掀开帐帘,走出帐外。
不远处,就是那宏大壮丽的宫殿群,少年就站着乌云密布的苍穹之下,遥望着那曾在梦中浮现的宫殿,一丝难以形容的微笑,爬上他年轻桀骜的脸颊……
《附录》
史云鹏偷的那张CD,也就是他哼唱的那首歌,是rì本音乐家菅野洋子的作品。名字叫《beautyiswithinus》,是动画《攻壳机动队》(www.uu234.complex)的插曲,百度和搜狗都有下载。
这歌词对史云鹏和对方无应,都有着无人能懂的深意……吧,我想。一旦拂开问题的表面去往深处,就会觉得悲哀。
英文歌词很好找,现录入网上汉译节选如下:
哦亲爱的母亲
看看您对自己那曾经被爱
又遭遗弃的儿子做过什么?
我降生此世究竟为了什么?
哦亲爱的母亲
我是如此怪诞
畸变的男子,底层的女人
我降生此世究竟为了什么?
……
哦亲爱的母亲
我深深诅咒您
只为您所赐的这可悲生命
您令我诞生究竟为了什么?
哦亲爱的母亲
我深深爱着您
请宽恕我发自灵魂的愤怒
离开您我在世间无依无靠
……
(今晚去看2012回来太晚,所以提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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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在唐朝的汉朝大司马
卫彬看着尚在和李亨低语的雷钧。
来到唐朝,带着控制组寻找抗击乱兵军队的卫彬,最终和雷钧他们相遇,那时候雷钧已经提前成了太子李亨的部下。
雷钧告诉卫彬他们发现梅妃的事情,此刻正图谋重回大明宫,寻找失踪的方无应和梅妃。
“太子看上去很信任你?”卫彬问雷钧。
“我们帮他抗击了一部分胡人。”雷钧说,“本来有一队乱军死咬着他们的尾巴不放,小于和小田用喷火枪击退了他们。”
“暂时我们先合龙,现在抗击乱军的队伍还得靠他。”卫彬说,“玄宗入蜀之后兵权就在他手里。”
“也只能如此。”雷钧转头看看李亨,“太子如今看上去谁也不信,和他提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他听都不听。”
卫彬苦笑:“这就是‘安禄山后遗症’——多忠心一胖子啊,几十年的忠心耿耿,说反就反,临潼都破了。”
“杀了高仙芝和封常青之后,李氏父子更惴惴不安,现在没可依靠的人了。”
“咦?他不是依靠咱们么?”卫彬笑起来,“头儿,你去讨个将军当当。”
“我是来找人的,又不是来帮他击退乱兵的。”雷钧翻了个白眼,“再说论打仗,我比得过你么?”
雷钧说了这话之后次rì,就把卫彬举荐给了李亨,未来的唐肃宗如今就像落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都是好的,他的父亲唐玄宗带着宫内人等先在前面逃,他给授予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称号,原本就是用来抵挡乱兵的。唐军久未经历恶战,完全抵挡不住胡人进攻,谁知那rì天降奇兵,来了一伙人,用吐火的怪物吓退了紧追不放的乱兵,李亨欣喜若狂,将雷钧他们奉为神人,如今“神人”又推荐来一个,据说是有“经天纬地”的奇才,他听了这话更加高兴。
但不太能接受的是卫彬,他说经天纬地什么的都是胡扯,自己只会打仗和研究物理,根本就不会治国。这词儿本身就形容得不对,雷钧则安慰他说反正现在就靠他了,“击退胡虏岂不正是你的老本行?”
不过卫彬明白,从心底里李亨是不信任自己的,哪怕确切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霍去病也没用,太子现在的心神还在惶恐中,军队和他一样也处于涣散状态,卫彬和小杨说如果带着这么一支军队出去,哪怕是自己,也肯定只能打败仗。
但李亨信任雷钧,他曾亲见雷钧他们用吐火的东西击退了凶猛的叛军,现在他很听雷钧的话。
于是卫彬只得勉为其难,率军出征。
出征前,他对当地地形做了详细勘测,又将重点一一交给控制组的人员,雷钧明白卫彬这么做的意图:唐军现在是败军状态,军心这东西,他一个外人抓不起来,只能依靠控制组来“设点”,这样就将六军做一个网兜状提起来,所以这事儿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控制组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每一个都是jīng英中的jīng英,是从现代军队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均有五年以上的实战经验,即便回到了古代也是以一当十的龙凤。
那一战,他们将再次紧跟不放的叛军打了个七零八落,卫彬所率的轻骑军先把叛军内部节奏完全冲乱,然后唐军的“网兜”再兜头兜脑将残余扫了个干净。
虽只是小胜,而且并不是和叛军大部队交战,但这一战也给唐军极大的鼓励,李亨甚至亲自为归帐的卫彬斟酒,赞他“年少神勇”。
但事后,控制组的人员在避开唐军私下开会时,都认为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这不对呀!眼下明明该是郭子仪李光弼出风头,怎么就换成小卫了?”小于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杨在旁边哈哈大笑:“小卫的风头跨越千年冲出汉唐!接下来,就得走向世界了!”
卫彬在旁边却有点泄气:“且,谁稀罕哪!我也不想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风头。”
李建国点头道:“所以,我们不能再帮唐朝人打仗了,这也太乱了。”
然而此时,方无应已经丧失音讯快两天了,他们不仅没有在唐军中打探到史云鹏的下落,还丢了方无应和梅妃。
“如果在唐军内部再打探不到他们的消息,就去乱军里寻找。”雷钧说,“到时我们悄悄撤出六军,回长安去。”
小杨笑起来:“‘先生’跑掉了,李亨得急死。”
李亨尊雷钧为“先生”,他知道这位雷先生是来帮他的。
“他付给我多少工资让我给他当军师?”雷钧说笑完,又正sè道,“现在我们得找三个人了:方无应,梅妃,小鹏。所以大家得时刻保持频道畅通,他可能处在不方便接听的状态,我们却不能放弃机会。”
雷钧说这话还没有几个钟头,卫彬就接到了苏虹在现代的消息,苏虹告诉他们小鹏主动和他们联系上了,但是内容古怪。
“怎么古怪?”
“好像……他不肯回来。”苏虹迟疑道,“而且他是用方无应的通讯频道,我这边不清楚他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彬和李建国面面相觑!
“……他说他就在大明宫附近,但听他说话,状态很不对头。”苏虹顿了一下,“我甚至怀疑他被叛军给洗脑了。”
“洗脑?公元十世纪有洗脑这回事?”
“那我就没法解释了,他似乎并没受到威胁,但他说他不肯回来,而且还要入主大明宫什么的……等等,我给你们听当时的录音。”
接下来,苏虹就把史云鹏父子短暂的谈话录音放给了他们听。
还没听完,李建国就扔下通话器!
“就是说,小鹏是叛军之一?!”
卫彬摆摆手:“先别急——除此之外,苏姐,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苏虹说,“他就这么关闭了通话器,再往后,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了。”
卫彬深吸了口气:“好吧,咱再联络。”
他关掉通话器,对李建国说:“这事儿得和雷局说一声。”
李建国哼了一声:“他又被李亨叫去了,俩人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好像李亨得到了什么消息。”
“我去找他。”
站在帐下,耐心等雷钧和李亨说完,卫彬才把苏虹传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雷钧的反应和李建国一样,他大为诧异:“小鹏成了叛军?!”
“现在还不好说,他不肯透露自己具体身份,也不肯给我们联系方队长。”卫彬的表情有点为难,“我个人,有不太好的猜测……”
“怎么?”
“总觉得他的那番话里,有恃无恐的感觉特别强。”
雷钧皱起眉头,他没有出声。
“小鹏好像手里捏着什么制胜法宝,他也完全不在乎我们正四处寻找他,那种口气,好像就算被我们捉住他也不害怕……”
雷钧用手指揉揉眉心:“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恐怕真见了他,我们会更吃惊。”
“事情越来越胶着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李亨刚才告诉我,叛军有很大一队人马,正奔着我们这边来,就在明rì,一场恶战避免不了了。”
卫彬有点吃惊:“又要打仗?”
雷钧停了一下,道:“还有,李亨想留住你。”
“留住我?”
“说,有封你为节度使的打算。”雷钧苦笑。
“封我为节度使?!”卫彬气极反笑,“李亨个囧人,还嫌如今不够乱是怎么的?”
“我劝他全心信任郭子仪,可他怎么都不肯,非说现在军心刚刚稳定,而且他觉得那老头儿不一定能顶住,所以就想指望你。”
卫彬一听就着了急:“靠!顶不住?活活替他顶了二十年!人家郭子仪一点都不比我差!”
“你现在也不能告诉他这些呀!”
“可怎么都不能叫我一直顶缸呀这种事情。”
“我劝他了,他不听呗!”
卫彬不悦,“我说局长,我替谁打仗这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不能总留在唐朝占人家的位置。”
“我也这么和他说,我说我们帮不了你们多久,你得自立,六军现在涣散,你自己就得提起军心来。如今父皇依仗不了,你得准备真正统领起这天下军马。”
卫彬愣了一下:“……头儿,你这,岂不是撺掇他篡位?”
“他就是唐肃宗,当皇帝不是迟早的事儿嘛。”雷钧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我又没违反历史。”
卫彬沉默不语,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太对劲。从刚才起,雷钧和李亨的对谈就让他觉得异样,李亨对雷钧那种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的态度让卫彬心里犯嘀咕:如果说唐肃宗其实并无登基之心,却是被一个现代人的劝说推上皇位的,这难道就不是人工搅乱历史么?
雷钧干吗这么积极地要推唐肃宗登基呢?卫彬心里狐疑,他从未见过雷钧这么热心。
那一个却并未发觉他的迟疑,还继续说下去:“我现在只是尽量给他留点心理空间,告诉他迟早得有统领天下的一天,咱们现在帮他,也不过是一时,这个天下他父皇已经扛不住了,早晚还是得轮到他来扛。”
卫彬忽然问:“那么,眼下进犯的叛军怎么办?”
雷钧想了想:“不如我们再迎战一场,看看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小鹏听起来就在叛军当中,或许这一仗能瞧出些端倪。”
卫彬沉默了片刻,说:“头儿,如果我们继续帮李亨打胜仗,他会更加仰仗我们,这不太对。”
“这是最后一次。”雷钧说,“这一仗结束之后,我们就撤离。”
领导既然都这么说了,卫彬也不再坚持己见。
作者PS:
这段历史是大众熟知的,因为是在写小说,某些地方与史实不符,请读者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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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惊变.溯归
次rì,卫彬再次统领大军出战,这次,雷钧与他一道上了沙场,李亨甚至将自己的爱马借给没有坐骑的雷钧,足见他对雷钧的重视。
初秋的古战场,旌旗猎猎,两军对垒,却听不见什么杂乱的声响。
纵马到阵前,卫彬能远远看见对面敌军,乌黑如蝗虫压近。
“人真不少。”雷钧纵马上前,到他身边,“不知领军的人是谁。”
“据说是史思明的人马。”卫彬低声说,“如今他的长子很得势……”
雷钧抿紧嘴唇,他的眉间忽然一动:“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敌军分开两阵,从里面出来一人一马,那人一身雪亮铠甲,远远的,瞧不清脸孔。
“奇怪……”卫彬忽然小声说。
“什么?”雷钧瞧了他一眼。
“这人……我认识。”卫彬喃喃道,“瞅着眼熟。”
雷钧又努力眺望了一下,两军相隔太远,他依然无法看清那人的脸。
“你看得清他的脸?”
“不,看不清。”卫彬摇摇头,“但动作身形非常熟悉——不对,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或多或少见过几次。”
雷钧不出声,他知道卫彬的直觉十分灵验,记忆力也惊人,雷钧有这方面经验,只来过局里一次的快递员,几个月之后再来,卫彬都还记得他的五官和姓名,“电脑的表弟”可不是白当的。
俩人正琢磨的时候,雷钧腕部的通话器响了!
那“滴滴”的现代仪器鸣叫声,把俩人都吓了一跳!
雷钧抬腕一看,心头一惊!
“是方无应!”他道,“是他的频道!”
“打开听听!”
雷钧按开腕部受话器,过了一会儿,耳中接收器里,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喂?”
不是方无应的声音!
雷钧有点慌,他赶紧道:“是谁?!”
那边,在良久之后,传来一声轻笑:“哎呀,原来是雷副局长,难怪我看着眼熟。”
雷钧浑身一震!
“是我呀,听不出来么?”对方又笑起来,“我是小鹏。”
雷钧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小鹏?!小鹏真的是你?!方无应在哪里?!你现在又在哪里?!”
他一叠声的询问之后,对方才慢吞吞地说:“我就在你面前嘛,你旁边,是小卫哥哥?”
雷钧倏地抬头!
卫彬突然悄声说:“看对面那人!看!”
远远望去,对面那穿着盔甲的叛军首领,正把左臂抬在嘴边,他的动作和口型变化,无一不是在昭示一个事实:和他们通话的人正是他!
雷钧浑身冰冷!他瞪着那个叛军,几乎无法动弹!
“是他!是小鹏!”卫彬咬牙道,“难怪我看着眼熟!他真成了叛军!”
一片死寂!
然后,他们清晰地听见对方的话语:“……怎么?觉得奇怪?是不是以为在做梦?”
雷钧忽然失控大叫:“方无应到底在哪里?!小鹏,他的通话器怎么会在你手上?!”
那边嘻嘻笑起来:“你问方队长啊?他现在我的军帐里,只不过他快死了,无法出来见你们。”
卫彬的手指勒紧了缰绳!
频道通讯此刻是完全敞开的,史云鹏的这句话,所有控制组的人员全都听得见!
方无应快死了……
卫彬的嘴唇发白,缰绳深深勒入他的手掌!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对方此言一出,控制组的军心,顷刻涣散。
“……幸亏我早就知道,绝不能把他等同于普通的特种兵,所以一抓到他就想法限制住了他的行动力。果不其然,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试图搅乱军营,”对面的男子口气云淡风轻,“看来我真低估了你们的队长,派了十个绝顶高手都差点没看住他——不过,这种常人根本扛不住的伤势,就算换在你们神仙似的队长身上,又能再扛多久?”
频道里,没有人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风声。
但是雷钧和卫彬都知道,所有控制组成员全都在听,他们忍住激烈的情绪,静听着这残酷的对话。
“……你想怎么样?”卫彬忽然出声,“如果有要求,提出来!”
对面那人似乎一怔,然后笑声又从通讯器传了出来:“喂喂,我可不是犯罪者啊,小卫哥哥,你是想和我谈判么?”
卫彬也冷笑道:“至少你不打算和我们站在一起了,这不是很明显么?”
对方微微摇头:“论打仗,我不是你的对手——这里也没有谁是你的对手,勉强够得上资格的郭子仪如今也被你给压过了风头,可怜的老头儿……怎么办呢?可我不能真让你长驱直入,彻底打垮原本占领长安的叛军。”
卫彬发出一声轻笑:“你也知道自己是叛军了?”
“OKOK,不和你磨字眼,反正称谓这些,怎么都无所谓的啦。”对方故意拿港台腔,轻描淡写道,“虽然打仗我敌不过你,可我有别的法子逼你们退兵——喂,小卫哥哥,你们干吗要帮着自取灭亡的唐朝人?”
雷钧立即料到了他的用意,他厉声道:“你想拿方无应的xìng命要挟我们?!”
“唔,猜对了一半。”对方停了停,又笑起来,“来,看看这是谁。”
他说完,回身冲着后面的军队扬起手。
卫彬和雷钧全都瞪大眼睛!
不多时,从叛军的队伍里,出来一匹马,马上似乎骑乘着两个人,前面那人不断挣扎……
他们越走越近,一直走到史云鹏的前方,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卫彬他们看清马上的是谁了,那拼命挣扎,又哭又喊的,不是梅妃又是何人?!
只见她披头散发,手被捆着,而她的脖颈上,正正架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
“……你疯了小鹏?!”卫彬终于失声喊道,“你连苏虹都要杀么?!”
“苏虹?谁说她就是我苏姐姐啦?她明明不是嘛!”
雷钧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疯了。”他关掉通话器,“别再和个疯子谈判了。”
卫彬面sè苍白,他又凝视了一会儿对面的叛军:“……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
雷钧没说话。
“方队长和梅妃全都在他手里,他说得出做得到的。”卫彬说,“只要我们不撤兵,他会杀了他们。”
他一勒缰绳,马匹打了个转。
“回去,我们不能为唐朝人损失自己的同事。”他对雷钧说,“头儿,我们别无他法。”
“就这么回去?!除了退兵,我们应该还能做点什么!”
愤怒让雷钧的脸sè相当难看。
“是的,除了退兵我们还能做的,就是集体回现代去。”卫彬冷静地说,“头儿,你忘了这次为了以防万一,植入皮下的新式定位器了?”
雷钧的脑子里,打了个闪!
“……既然不能从叛军里救出方队长,至少我们可以先把他弄回现代再说。”卫彬继续说,“他受了重伤,本该送回现代医院治疗,我们不知他伤得有多重,如果严重到需要抢救……总之,越快越好!”
雷钧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他点点头,调转马头:“……收兵!”
收兵之后,他们并未直接去见李亨,而是就地通知了小武,要他准备回收。
“……所有人员,全部回收。”雷钧说,“越快越好,特别要注意方无应那个频道。”
“明白。”
在现代社会接到讯息的小武,此时正处于午夜时分,他是留守夜班人员,毫无预jǐng地接到雷钧要求回收的命令,不禁也有点慌,但这些都是平rì做惯了的,所以小武虽慌,手脚却没有乱。
十分钟之后,仪器全部启动,他快步走到转换室门口,静待仪器运行……
大约一分半钟之后,他就听见转换室内传出磕碰声,随即而来的,是控制组好几个人的喊叫:“……队长?!队长!”
小武慌忙上前,一把大力拉开转换室毛玻璃门!
映入眼帘的情景把他吓住了!
只见雷钧抱着一个浑身血糊糊的人,大步走出来!
“小武,打急救电话!”
“天啊这是谁……”
“方无应。”
雷钧丢下这一句之后,快步冲出走廊。
他踏过的地方,不断滴落的鲜血洒了一地……
作者PS:咱先别管方无应的死活,先去给俺投票吧~~~(被控制组给群殴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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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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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方无应带回来的讯息
方无应的伤势十分严重。
多处软组织挫伤,有骨裂,以及皮肤擦伤和割伤,还有鞭打过的痕迹……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被人用铁链穿了琵琶骨!
所谓的“遍体鳞伤”,就是用来形容方无应当下的这种状况。
但万幸的是没有严重骨折,内脏也没出问题,所有的伤都是外伤。
另外,他身上还有被下过毒的迹象,但在检查过程中,毒质很快就消失了。
清晨时分,方无应醒过来,他的神智在很短时间内就得到恢复,于是事情的原委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是被叛军给伤成这样的,锁骨上的铁链也是叛军给穿的,因为,正如史云鹏所言,他“曾试图搅乱军营”,想借机找到梅妃。
“是我失算了。”他轻轻喘了口气,低声道,“整个事情就是一个陷阱,小鹏完全了解我会怎么做,也知道我无法放手杀人。他太熟悉咱们,咱们却不了解他,更不了解叛军。掌握了梅妃他便有恃无恐了,他清楚我们谁都不会丢下梅妃不管……这就是关键所在。”
当所有人得知史云鹏就是史朝义的时候,还是全都吃了一惊!这种替换方式太诡异,以至于谁都说不出话来……
方无应并未将史云鹏谈及父母的那些话公之于众,他觉得那是人家夫妻间的问题。但仅就现状而言,他们获得的信息也够棘手的了。
“事情不能就这样结束。”他说,“不管怎么说,梅妃还在小鹏手里生死未卜,她不该被叛军所擒,那不是她该有的命运。”
“可我们怎么才能从叛军手里救出梅妃?”
方无应沉默片刻,道:“有个最简便安全的法子。”
雷钧立即猜到他的意思:“你是想让苏虹过去?”
“只要苏虹过去,小鹏手里的梅妃就会失踪,这孩子就无质可挟。”方无应说,“这比我们冒生命危险去劫营要有效得多。”
“可是苏姐现在还不知道……”小武嗫嚅道。
苏虹昨天患重感冒,请假没来上班。
“这个慢慢再讨论。”雷钧说,“既然大家都回来了,就借此机会休息一下,这段时间人都累得不成样子,方队长,你也不要急着出院。”
“我不会留在医院里等你们去救人。”他摇摇头,“我一定要再过去一趟,和你们一起去。”
“这又是何苦?”
“是我的失误。”他神情坚决地说,“我得为自己的疏漏进行弥补。”
看他这么坚决,一时也难以说服,雷钧便不再劝他。
在医院里毕竟没法进行长时间的严肃讨论,雷钧决定先带控制组回局里,只留下小武帮忙照顾方无应。
“小武也一起回去。”方无应皱眉,“我还没完蛋,用不着人伺候。”
小武苦笑。
方无应叫住雷钧:“另外,我想见凌局长。最好……小鹏的爸爸也能见见。”
“他们就在外面。”雷钧有点犹豫,“小鹏的爸爸看起来很不安,毕竟你是被他儿子伤成这样的……”
“和这无关。”方无应摇头道,“我不是要谴责他们,也完全没那个必要。”
雷钧点点头,转身出了病房。
史远征和凌涓进来的时候,夫妻俩脸上的表情是一样的惴惴不安。
方无应把病床调整了角度,他半支起身体,微笑着指指旁边的椅子:“两位请坐吧。”
凌涓看了一眼史远征,先开口道:“雷钧已经把经过都告诉我了……我想,我们得给方队长你道歉。”
“有这个必要么?”方无应笑了笑,“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哪怕是小鹏,我也不会对他恨之入骨。”
史远征的脸sè黯淡了一下:“……我们没有管教好孩子,才让他闯下这么大的祸。”
方无应暗自叹了口气。
想到这两个人毕竟是史云鹏的父母,方无应想了想,主动开口道:“小鹏看起来变了很多。似乎受过不少苦,不过健康方面没问题。”
凌涓的目光闪烁,她似乎还想问得更详细一点,但自己也明白那样不太礼貌。
“与其说健康方面没问题,倒不如说比之前更加……怎么说呢?”方无应停了一下,“他这两年大概跟谁学过一点。”
“什么?”
“功夫。”方无应说着,抬手示意了一下,“这么远的烛火,轻轻一掌就劈灭了。”
史远征的表情十分错愕!
“你是说小鹏?!怎可能!”
方无应点点头:“吃惊吧?之前一场球赛下来都累得不支。看见的时候我也很震惊。”
“这孩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史远征喃喃道。
方无应沉默片刻,说:“恐怕他遇到了很特殊的人,安、史二人均是招揽人心之辈,帐下不乏奇才。他身为史思明的庶长子——不好意思,他是这么说的——而且史思明对他也十分信任,恐怕因为他有预言未知的能力,我怀疑,史思明部的叛军统领权实际是在小鹏手中。”
“这孩子,中邪了么?”史远征低声道,“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当叛军首领……”
凌涓看上去,似乎泫然yù泣。
方无应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局长,我想和小鹏的爸爸单独谈谈。”
凌涓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呃,这个,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我们男人间单独谈谈比较好。”
方无应的表情有些尴尬,凌涓很快会意过来,她站起身:“好的,我先出去。”
看着她转身出了病房,关上病房门,方无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用太紧张。”他冲着史远征摆摆手,“凌局在这里,有些话,我始终没法问出口。”
“什么?”史远征望着他。
方无应仔细端详着他,忽然笑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坐起来:“真不礼貌啊,这个样子……”
“方队长……”
史远征起身要去扶他,却听他继续说,“也不知你是哪位陛下,就先恕我礼数不周之罪吧。”
史远征整个人都僵住了!
看他紧张成这样,方无应赶紧做了个手势:“抱歉,我开个玩笑。”
听他这么说,史远征僵硬的表情才勉强有点松动:“……陛下这个词,不适合我。”
方无应看着他,微微点头:“你应该不是李唐一族。感觉上,不太像。”
史远征慢慢坐回到椅子里,他沉思片刻,才抬起头:“冲天大将军这个人,方队长,你知道么?”
方无应浑身微微一震!
“你是黄巢?!”
“所以,你看,‘陛下’这词并不适合我。”史远征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只不过是个出身草莽的短命皇帝而已。”
“哦,我也曾是个短命皇帝。”方无应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既如此,我想咱们摊开了说,恐怕更方便些——小鹏知道这件事么?”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史远征摇摇头,“我和凌涓从没对他说起过。”
“但现在很明显,他知道了。”方无应说,“而且他连我的事情也知道……原本连凌局长都不知道的,小鹏从何而知?”
史远征沉默了很久,才说:“我觉得,此事和梁所长有关。”
“啊?”
“梁所长去世之前,小鹏和他的关系非常好,周末经常会去他那儿。”
方无应沉吟片刻,突然说:“能不能把你的过往,说给我听听?”
“我?”史远征笑起来,“几乎没什么可说的,同你一样,被所长从唐代弄到现代来,经过了三年时间的试验和改造,就变成如今这模样。哦,我是凌涓首次参与负责的对象。”
“什么对象?”
“完全新人改造计划的对象。”史远征说,“那年她24岁,我是说……我们结婚的时候。”
方无应有点不知说啥好。
气氛有些不太对的凝滞。
方无应明白这凝滞的根源所在。
这是某种规则的打破,史远征和凌涓的婚姻。他们原本是不属于同一个时空的,这桩婚姻里,隐隐有“错乱”的征兆。人类突破时空限制还不到三十年,如同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谁也不知道这项壮举究竟会引来什么。而身为古人的少数这几个,虽然经过数年、数十年的磨合,看似已适应现代的生活,但他们内心对这个重生的世界,依然有着无法克服的淡淡排斥……方无应能够从小武的身上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只因为他同样也有这个问题,这也是他们这伙人从心底排斥亲密关系的根源。
可是如今,有一个他们的“同类”,却率先打破了这限制,做了他们谁都不敢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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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短命皇帝”们的密谈
方无应想了想,又问:“你怎么会去审计局?”
“本来可以和你们一样在平衡处,但我不想留在研究所里。”史远征说,“而且,凌涓也不希望我继续呆在这儿,她觉得我最好不要再接触这些。所以……”
方无应突然问:“在这儿的二十多年,过得还如意么?”
史远征迷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方无应皱了皱眉头,他有点艰难地说:“……听小鹏的语气,似乎你过得并不如意。”
史远征垂了一下头,又抬起来:“没有什么生活,会比死亡更不如意。”
史远征的回答,间接验证了方无应内心的猜测。
“之前风云际会,纵驰天下,以至僭越皇权……反正就是那些吧,你明白的。可是后来到了这边,结婚生子,进审计局,朝九晚五……”
“觉得不适应?”
“怎会。”他莞尔一笑,“就算起初不适应,二十年下来,难道还会适应不良?”
“……我想躺下来,可以么?”方无应突然说,“还是有点疼。”
“你本来就该躺下来。”史远征站起身,帮他把病床调整为水平,又帮他把枕头垫高了一些。
方无应呼出一口气,半躺着让他好受了很多,刚才说话挺直了身体,锁骨上的伤口被牵引得疼痛不已,原本修持多年的功力,如今也被损耗了大半。
“很怪异。”他突然说,“这感觉……”
史远征静静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就我看来,似乎你这两块人生,断裂得太彻底。”方无应慢慢地说,“这种断裂,造成了某种……伤害。”
“或许是吧。可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方队长,我就明白你在借用某种方式,保留着过去的一点儿痕迹。”
方无应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没做声。
“完全抹掉过去的痕迹,一方面是凌涓的要求,当然,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愿望。”史远征慢慢地说,“我不想提及过去,和任何人都不想说,哪怕自己的诗变成了张艺谋的电影也无所谓。进入社会后我也有朋友,是可以付出xìng命的好友——然而就算肝胆相照,我也不想和他们说我的事。从心底里,我不想要那样的过去,死过一次的人,对那之前的生活就不再迷恋了。”
方无应点点头:“我明白。”
“因为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史远征的目光闪过一丝茫然,“也许梁所长选择我们这样的短命皇帝,就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如果把正风云得意的某个帝王带回现代,他定不会如此甘心。”
方无应苦笑起来:“就是说,知道你是谁的,只有凌涓一个人?”
“还有少数当时参与实验的工作人员。其实我们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商定好了,以现在这种全新的身份活下去,包括我们的孩子,我们不想让他和我的过去搅上什么关系……”
“现在看来,你们的愿望并未达成。”尽管感觉这话太犀利,方无应还是把他的意思表达出来,“而且从小鹏的话语里,我也觉得你并未真正放下过去。”
史远征怔了怔,笑道:“或许这就是我不能控制的吧,意志和行为达不成统一。”
“人不可能一剪子就剪断自己的过去,这种时候意志力管不了什么事儿。”方无应安慰似的说,“我也如此,小武,小卫,全都是这样,你不必太自责。”
“所以当我得知小鹏跑去了唐朝时,心里竟然有一种注定的感觉。”史远征低声说,“我本该死在那个时代,可我没有,于是你看,儿子就代替我过去……送死。”
一时寂静。
方无应心中思绪纷飞,他第一次感受到命运诡异的捉弄,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安慰史远征的话,他都说不出来。
然而史远征接下来的话,把方无应吓了一跳!
“方队长,接下来的行动可以让我参与么?”他盯着方无应问,“我想过去看看小鹏。”
“你过去?”方无应迟疑道,“我不清楚这么做的危险xìng,毕竟你……”
“我是唐朝人,不过那时还没出生。”他笑了一下,“所以,不会造成紊乱。”
方无应的脑子有点乱,在那个点上应该还未出生的父亲,去见从另一个时空过去的儿子,这么做究竟会引来何种后果,谁也不能说。
“也许我能和他谈谈。”史远征继续说,“好歹我是他父亲对吧?两年没见他了,也不知他现在究竟怎么样……”
“让你参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方无应说,“而且这回要增加的人员,不止你一个人。”
说到这儿,护士探头轻轻敲门:“交谈时间太长了,病人还需要休息。请您离开吧。”
史远征点点头,他站起身:“那我先走了,我会和小鹏的妈妈商量这件事的。”
方无应看着他即将离开,他忽然喊住了他。
“有个疑问……”他顿了一下,“希望你不要见怪。”
“您尽管问。”
“你……后悔么?”方无应努力支撑起身体,小心翼翼看着他,“后悔这么多年的生活么?如果不和凌涓结婚,不生下小鹏,如今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史远征凝视着他,轻声道:“可那又有什么意思?”
方无应一怔!
“不和小涓结婚,没有小鹏,就算在这个社会里混得再好,在单位里爬得再高……不,就算我回去,继续做我的大齐皇帝——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
“唔,可是……”
史远征沉默片刻,才又开口道:
“方队长,你我都曾得到过世间最尊贵的东西,那东西除了祸害咱们,可没给咱们带来一星半点儿的好处。”他说完,轻轻吁了口气,“二十年前我就想过,不能因为害怕未知的结果就裹足不前,我不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事,小涓也不知道,而且梁所长还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
“梁所长反对你们在一起?”
史远征自嘲地笑了笑:“他把小涓当女儿看,所以……谁肯把闺女嫁给一个社会适应不良者?就算是如今的我,也不愿自家孩子和个既没车、又没房,不通世事还啥都干不来的废物点心结婚。那时我连简体字都还不会写。”
“……谁都是一步步慢慢来的。”
“小涓也这么说。如果没有她坚持拽着我,我不会是现在的我,你要是见过最开始的我,你就会明白。那个样子,恐怕将一生游走在社会边缘无法融入。”
到如今,方无应才明白了当初史远征和凌涓为什么会结合,那种始终游离、无法融入的痛苦,他也曾有过。
“那么,现在这一切难道也是你愿意接受的了?”方无应问,“现在你们……你们已经离异,孩子又成了这样……抱歉,我说话比较直接。”
史远征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困惑,但他仍然轻轻摇头。
“还有比这更好的人生么?”他突然,轻声说。
方无应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
“如果始终不能进入社会,我就不可能维系家庭,留在研究所里当活标本,一辈子依靠所长那太丢人了,乱七八糟过一辈子又不是我所想,之前已经很乱七八糟了,难得多了一次生命,再重复一遍又有什么意思?我不想选择别人,不会有人比凌涓更懂我,如果连我的妻子都不能理解我,那又何必要这桩婚姻。”
方无应望着他,轻轻点头:“……明白了。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不想和凌涓分开,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儿子走了我的老路,变成唐朝叛军,但我再如何不想,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决定。既然如此那就认命吧。”他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至少他们都还活着,对吧?我也还活着,生命既然存在,谁能说得准以后?”
“那……往后的事情,打算怎么办?”方无应问。
史远征扬起脸,望着白sè塑钢窗外,那灰沉沉的现代都市天空,良久,他摇摇头。
“不知道。不光是不知道,我还很害怕,一想到儿子现在这样我就怕,怕得脊梁骨都发抖:这可是我的第二次生命,要是这一次又弄糟了……”他说着,停了下来,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认命也没用,一面认命一面害怕,又担心会一直这样和小涓分开,一家三口再也不能团聚。”
“……”
“可是怕来怕去,怎么办呢?rì子还是得过啊,明天手机闹铃一响,我还是得去上班啊,报表全堆在那儿,我得去审批啊。”史远征忽然笑出了声,“是不是觉得很滑稽?我现在这个样子。”
“多少有一点。”方无应努力将表情放轻松,“也许我们都觉得你不该是这个样子,包括你儿子也这么想。”
“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史远征轻轻点头,“他只记得他父亲占领过长安,记得他父亲闯入大明宫的骄傲,可偏偏就不记得他父亲曾杀人如麻,还有最后的结果……”
方无应曲起手指抵住下巴,他呆呆想了一会儿,才道:“他没有我们那样的经历,也缺乏切实的历史感,他不懂得‘杀人如麻’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以为那些活生生的人都是NPC——本来也用不着他亲手cāo刀。莫如说,如今小鹏的感觉更像是用真身去玩三维立体魔兽。”
史远征轻轻叹了口气。
“总之,我会努力说服他们带上你。”方无应说,“话说,你现在……还能拿刀么?”
史远征怔了一下,摇摇头:“二十多年没有碰过了,这双手……”
他低头摊开手,看了看:“只抱过孩子、碰过键盘。”
方无应不由苦笑:“没关系,至少,嗯,你还有底子在。”
作者ps:
因这周两个推荐一起上,所以更新频率也稍微提高一下^_^人多起来是好事儿,希望它能给阅读的人带来点快乐~也谢谢提出建议和意见的读者,我会在修改时尽量考虑。
再次感谢三江,感谢历史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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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把信息告诉苏虹
方无应出院之前,局里连同参与行动的控制组人员,开了个会。
不管怎么说,他们得把情况详细告诉凌涓。
苏虹依然缺席,她的重感冒并未痊愈。
席间大家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全都铺陈出来,希望能发觉其中的漏洞,包括方无应那份笔录在内,与会者都被这种诡异的历史“同一感”给绕晕了头。
尽管有一个现代人冒失闯了过去,但整个历史的发展进程没有出现丝毫的不对。
“包括我们帮李亨打的那一仗,也没有在唐史中留下丝毫痕迹。”卫彬说,“即便这样,我仍然觉得不对头。”
“哪里不对?”小武问。
卫彬抱着双臂,沉默片刻,道:“我始终不认同我们参与的这一仗。甚至我怀疑,正是因为这一下猛烈的刺激,小鹏,不,该说史朝义,才会发了狠,带领重兵压近。”
大家都不出声。
“历史应该已经出现了扭曲,虽然目前为止的恶果我们还没看见,但梅妃被押至阵前就不对。”他抬起头,看看大家,“我认为,帮助唐军反击叛军,甚至包括辅佐李亨,都是非常不智的做法。这次我们临阵脱逃,十几个人突然不见踪迹,这么大的冲击一定会给唐军和李亨带来不良影响。”
小武有点不安地看看雷钧。
没有人像这样直接批评过雷钧,并且还是作为一个没过实习期的新人,卫彬的大胆直言,让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雷钧的表情有些尴尬,他点点头:“小卫说得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
卫彬也觉察到自己是在批评上司,他想了想,又说:“我并不想批评您,只是担心造成的后果无法挽回。而且既然已经确定了小鹏的下落,再次过去我们就必须节省时间,说到底,腿已经伸进去了,想这么不沾泥的拔出来,怕是不可能了。”
但同时,李建国也提出了他的担心:“如果我们真把小鹏带回来了,那……唐代历史该怎么办?安史之乱是四个人,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史朝义若突然消失,安史之乱最后那几年该怎么发展?”
这一下,全体哑口无言。
一直沉默着的凌涓忽然轻声开口:“如果真的会破坏历史,就不要把他带回来了。”
“局长……”雷钧为难地看看她。
“不能让安史之乱中途而废、无以为继。”她提高了一点声音,平静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既然那是他的人生,就让他继续好了。”
凌涓的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如此坚定,但她一定是在心如刀割的状态下说出来的。
卫彬首先打破了沉默:“就算是去解救梅妃,我们也得过去一趟。等过去之后,再见机行事。”
这是关于怎样处置小鹏一事最终的结论。
另外他们还讨论了梅妃的问题,大家都认为方无应的办法是最可靠的,但问题是……谁去告诉苏虹此事?
这个重担责无旁贷落在了雷钧身上。
但是当天傍晚,他接到了方无应的电话。
“我和你一起去苏虹家。”他在电话里说,“你再等我半个小时,我拦辆的士过来。”
“你疯了?”雷钧皱眉道,“你的伤还没好呢!”
“已经可以下床了。”方无应说,“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夸张。”
雷钧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手机换了个手:“我说队长同志,你还是不要太大意了,伤得那么重,当时血抹了我一身,琵琶骨都穿了,怎么说出院就出院?我看你完全是逃院吧?”
“哦,随便你怎么说。”方无应满不在乎道,“我觉得,你一个人是说服不了她的。”
“说服不了就慢慢说服,你一身伤还跑过来算怎么回事啊?”
“唉唉哪有那么多时间等领导你做思想工作?搞不好明天小鹏就一刀砍断梅妃的脖子……”
明明是chūn天,雷钧却打了个寒战。
“呆在局门口别动。我马上过来。”
“喂!不行!你别过来!我现在就动身!”
“我这就叫车。”
他说完,也不管雷钧的反应,挂了手机。
“这人!怎么这么任xìng?”雷钧瞪着手机半天,终于还是没了辙。
把车开到局大门口,下了车。
不到半个小时,雷钧远远就看见一辆的士,以接近拿罚单的速度径直驶到局大门口,“嘎”的一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身病号服的方无应下来,车里司机“喂喂”叫了起来:“你还没给钱呢!”
只见方无应笑嘻嘻地弯下腰:“师傅,找他要钱。”
他说完,转头又伸手拍拍雷钧的肩膀:“哥们儿,先帮忙付账。我去换件衣服。”
雷钧很想骂他两句,转脸看见的士司机一脸不善盯着自己如同鹰盯蛇,他只有自认倒霉,掏出了钱包。
“您这位是真生病了还是怎么的?说了我不拉病号,他非说他不是病号,说衣服被人偷了……一上车就跟催命似的叫我快开快开!我这胳膊差点没被他拉脱臼了……”
的士司机一叠声抱怨全都吐给了雷钧,付钱还白白听了一通抱怨,雷钧觉得自己肯定是招谁惹谁了。
“我说,他真是病号?”司机找了零钱,又看看雷钧。
雷钧苦笑:“他是受伤了,真的。您没看见他胳膊上还缠着纱布?”
“我怎么看着不像?浑身哪儿有毛病啊这位!比我还他妈结实呢!”
送走司机,雷钧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方无应换了常服从局里出来。
“我说,你真的能随意活动?”雷钧怀疑地看着他把纱布的布头塞进袖子里。
“有点疼,不碍事。”方无应轻描淡写地说。
“肯定浑身疼!想骗谁啊你?多处软组织挫伤!医生说了让你躺着……”
“唉唉不要啰嗦了,快上车。”方无应催促他。
“你就是个怪胎!”雷钧嘟囔着钻进他的老富康里,“这换了谁不得躺个半年?伤那么重居然还能活蹦乱跳。怪胎!非人类!外星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星人?”方无应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室,“哼哼我是氪星来的!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既被你知晓,当心我灭口啊哈哈!”
雷钧无奈地转头看他:“我说,你到底干吗非要跟着来呀?”
“你一个人说不清楚。”方无应神sè自然地说,“而且她是在我手上弄丢的。”
被他这么说了之后,雷钧不好再问下去,他发动了车。
苏虹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了不同一般的热情和惊恐,虽然这两者并存感觉很诡异。
“……该不会,局里又决定开除我吧?”她惴惴不安地问。
“乱想!”方无应劈头一句,“你以为领导们都没事儿干,成天研究你那点屁事儿呢。”
苏虹这才松了口气:“哦,那你们都跑来干吗?”
“谁愿意和他一块儿来呀!哼,豆包不发威,当我是窝头。”雷钧气呼呼地说。
“嘿嘿,是我错啦,豆包局长!”方无应跟在他身后进了客厅。
俩人进了客厅,方无应看见了桌上一堆药盒,还有两板吃了一半的胶囊。
“病好了点没?”他问。
苏虹抽了抽鼻子:“比昨天强点了,昨天才是快要死了,差点打了120。”
“是怎么搞的?”雷钧问,“单纯感冒?”
“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苏虹摇摇头,“起初是浑身骨痛,有点像发烧前兆,但又不发烧,头也疼得要死过去了,昨天凌晨又突然呕吐不止,明明我什么都没吃,吐又吐不出来……”
雷钧看了一眼方无应:“听起来很严重?”
“要不怎么说快打120了呢。”苏虹揉揉胳膊,“喝点什么吧,清茶可以么?一分钟就好。”
“谢谢。”
苏虹转身进了厨房,方无应忽然轻声对雷钧说:“注意看她的胳膊……”
过了一会儿,苏虹端着两杯茶出来,她将茶杯放在雷钧他们跟前。
“你的胳膊……怎么了?”
被雷钧一问,苏虹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胳膊:“啊!”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臂上,出现了明显的青紫痕迹。
“啊啊啊!这是怎么搞的?!”她失声道,“我什么都没干呀!”
方无应起身,抓过她的胳膊看了看:“疼么?”
“不疼呀。我也没伤过这儿……”
“血小板减少?”雷钧问。
“才没有!我健康得很。”
方无应一直抓着她的胳膊低头看,这时候他忽然抬头对雷钧说:“位置是一样的么?”
雷钧一愣:“……位置?”
“被绳子绑的位置,你亲眼看见过的,是一样的么?”
雷钧猛惊了一下!
“……这,的确是一样的。”他也站起身,拉过苏虹的另一只手看了看,“的确是在这个位置,而且是反绑到背后。”
苏虹被他们一人拽着一只手,她有点尴尬:“两位,检查完了么?”
俩人醒悟过来,同时松手,回到沙发里。
她不太自在地揉揉胳膊,又低头看了看:“奇怪……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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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于以采苹 南涧之滨
大概是因为在生病,苏虹并没有打扮得像往rì那么光鲜,不过她的穿戴仍然整整齐齐,甚至上了淡淡的妆,但就算如此,仍然可以看出面有病容。
“唔,想问问,这两天身体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么?”方无应问。
苏虹怔了一下:“这……”
“没别的意思,因为有关一件很重要的事儿,所以才得问问。”方无应说,“当然如果你觉得太不愿说,也行。”
苏虹看看他和雷钧,垂下头,又抬起头。
“子宫一直在出血,明明不在经期。”她低声说,“……昨天去做了B超检查,结果是正常的,医生说我内分泌出了问题,给开了一堆药调养,但是没效果……”
“多久了?”雷钧问。
“就是你们回来不久,我自己……也被吓着了。”苏虹有点尴尬,但她看出方无应和雷钧表情都很严肃,也就显得自然了,“到现在还这样,西药看来没用,我本来打算明天去中医院。”
“怎么会这样……”方无应也困惑了。
雷钧想了想,看看他:“会不会是遭受了某种虐待?比如……”
他没把话说完,方无应也领会了他的意思:“真要那样就太糟糕了,我们得尽快过去。”
他们在那儿自说自话,把苏虹弄得更糊涂了。
“喂喂,你们怎么开始对暗号了?”她有些不满,“到底在说什么?”
她这么一问,那俩又都沉默了。
“哦对了,小武告诉我,方队长你受了重伤?”她忽然想起来,“重伤怎么还从医院跑出来?”
雷钧一脸无可奈何:“叫他不要跟着来,他非要跟来。昨天在医院里还被纱布裹得像个木乃伊。”
苏虹更加惊讶:“伤得那么重?!那你跑出来干吗?”
“因为这整件事,我得担负主要责任。”方无应说,“也许……还包括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对此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也是我坚持要过来的原因。”
苏虹的脸一下红了!
“瞎说些什么呀。”她轻声责怪道,“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么?”
方无应也觉得有点尴尬,他咳了一声:“其实,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
苏虹等他把话说完,可这家伙又不吭声了。
雷钧知道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了,他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鼻翼,咳了一声,才道:“苏虹,我们这一次去唐朝,见到了小鹏。”
“……小武和我说了,大致的情形不太好。”苏虹说,“谁都没想到他会变成那样。”
“嗯。这个,关于小鹏的事儿我就不重复了,过两天你上班可以看详细会议记录。”雷钧顿了一下,“不过呢,除了小鹏,我们这次还遇到一个人……”
“谁?”
“……梅妃。”
苏虹怔了一下:“哦,那个被赐一斛珠的女人。唐玄宗的妃子。”
“我们发现了一件很惊人的事情。”雷钧慢慢说,“她,梅妃……她的脸,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房间里,死寂一片。
苏虹的表情,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看着雷钧。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雷钧试探着说,“不光容貌,还有嗓音,举止动作,全都和你一样。”
苏虹从呆愣里醒过来,她干笑了一下:“怎么会?世上另一个我?”
“或许不是‘另一个’,而是同一个。”方无应突然道,“如果一定要找到一点区别,你比她……比梅妃,年轻七、八岁的样子。”
苏虹不自觉地伸手摸摸脸颊:“可能我保养做得好,梅妃又没有美容院可以去。”
“唔,我不是在开玩笑。”方无应说,“她看起来35岁左右,但除此之外,其它的特征和你完全一样。”
苏虹看着他,慢慢放下手:“……你该不会暗示我:我就是梅妃吧?”
方无应和雷钧都没做声,但是俩人的表情全都默认了这一点。
苏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怒容:“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是梅妃?!”
“可是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全天下长得像的多得是!还有像赵本山的猫呢!”
“但你怎么解释你这两天的病?”方无应紧跟不放,“还有你手腕上的瘀伤?你怎么解释?”
“……可、可这和梅妃有什么关系?!”
方无应叹了口气,他慢慢的,把在唐朝那几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全都说给了苏虹听。
“……因为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你身边,所以觉得有必要亲自来说给你听。”方无应说,“另外,小武今天中午打电话告诉了我检验结果……”
“什么?”
“就是那块织锦上的血渍。”方无应顿了一下,“DNA的鉴定结果,那就是我的血。并且不是40年代留下的,而是一千多年前的。就是说……我们不幸已经参与到历史里去了。”
房间内,长久的沉默。
苏虹的目光定定盯着她脚前的地面,良久,她摇摇头:“我不相信。”
方无应和雷钧都有点失望。
“我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另一个人。”她继续说,“梅妃什么的……怎么可能是我呢?如果真的是我,我怎么会不知道?”
“这一点,我和小武也讨论过。”雷钧说,“我们倾向的结论是:你曾经被做过脑部手术。当然,因为梁所长的所有资料都毁掉了,这个我们无法考证……”
“无法考证你们就这样瞎掰我的过去?!”苏虹又生气了,“好好的,干什么给我安排一个古人的过去?!”
“如果施行了手术,你的过去记忆完全可能被冷冻起来……”
“我的头部没有伤痕!没有做过手术的痕迹!”
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方无应,突然开口道:“……苏虹,想问你一个问题。”
“干吗!”
“告诉我,你父母的情况。”方无应突然说,“还有,你幼年生活的情况。”
他这句话说出来,雷钧和苏虹同时脸sè发白。
“……父母在外地,”她说,“关系不亲密,很久没有联系了,至于幼年情况……那么多年了,我哪里记得?不要告诉我,你非要知道我是上哪个托儿所的吧?”
“就算在外地,那么,请你告诉我他们的联系方式。”方无应紧追不放,“托儿所的名字我不想知道,那小学的名字呢?你在哪儿读的小学?如果是六年制的学校,六年级的班主任姓什么?教什么课程?小学同学的名字呢?哪怕告诉我一个名字……”
“我不记得了!”苏虹突然发火,“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些?!”
“你不觉得这不正常么?”方无应继续有耐心地问,“难道你没有发觉:自己的过去是模糊一片么?是的,谁都不会没有父母,所以没人真去打听你这种问题。也真有与父母关系不好,几十年不联系的人存在。独自生活、与家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在国内也越来越多。可是苏虹,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们闹翻,以至于这么多年不联系?”
“……”
“也许你报得出他们的姓名,或者甚至我去调查,他们也真的存在——”方无应到这儿,表情有些为难,“可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说什么?!”
“或许这只是在手术后,从外界灌输进来的信息。”
虽然觉得不忍,但方无应坚持说下去:“所有输入你脑部的信息,其实都是虚假的,只不过是……是梁所长想让你有一个常态的思维,是他为你虚拟了‘苏虹’的过去,还不明白么?你所认定的真实,其实并不是真实。如果那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而不仅仅是某种假定概念,你不可能会感觉模糊……”
苏虹突然站起来。
“请你们离开,可以么?”她的表情冷冷的,“我的身体还没好,没力气和你们耗下去。”
这么明确的逐客令都下了,那两个也不好再呆下去了。
站起身,走到门口,方无应又回头看看苏虹:“……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苏虹冷冷瞧着他。
“梅妃会被史朝义带走,是我的失误。”他说,“之后她所遭受的劫难,以至于引起你这么强烈的身体反应,也是因为我当时没有保护好你。所以苏虹,我想向你道歉。”
“再说一遍,我生病和你没关系,和你那个什么的梅妃更没关系!”
方无应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出来苏虹家,到了楼下,雷钧拉开车门,又停住。他回头看看苏虹家的灯光。
“她不肯承认她是梅妃。”他摇摇头,“更别提跟着我们去唐朝。”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去都是虚幻。”方无应说,“认定了几十年的事实,一朝成空,任谁都会崩溃。”
“是说……再如何失常的状态,一旦持续多年,本人就会视之为常态么?”
“你所说的,其实是随处可见的现象。”方无应笑了笑,“甚至可以说,这个星球上绝大部分人,这一生都活在自以为是的幻觉中。”
“喂!可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呀!”
“没呀!”方无应笑嘻嘻地说,“我可不会无聊去打翻他们——活在虚假的梦里虽然不可能舒服,但是那感觉多安全、多习惯呀!醒过来就得疯了,不逼到死路上,谁舍得醒过来?”
雷钧没有再做声,他钻入车里。
方无应上了车,拍拍前座:“喂喂拜托,先把我送回医院吧,护士长要是发现我溜出来又得发火。”
“就不能给你小子好脸sè!”雷钧恨恨道,“明天不准再出来了!”
“遵命!”
作者ps:
周……包子,哈哈哈!话说我看了你的帖子,没想到,前期在这背后还有这些事情,我着实感动了一把~~
那么,往后还是继续携手走下去吧^_^
唔,本来,我还考虑做点解释啥的,最近争执出现得比较多。但是转念一想,解释个头啊又不是上课,明白的自明白,不明白的也不是考试不及格,我那么认真干嘛?
不久前火星短信我,她发现所有的疑问到最终,都得到了解释,所以我沿途不停的阐释自己的观点,真有必要么?
有必要么有必要么有必要么?
没有。
so,letit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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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可不可以不当梅妃?
第二天,苏虹竟然来上班了。
她依然保持常态,虽然有气无力的,但工作方面没有出现问题。
出现问题的是其他人看她的眼光。
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梅妃”,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她不肯承认这一点。虽然对于整个时空平衡处而言,古人与历史就是工作,他们已经不像普通市民那样对此感到万分惊讶了,如果苏虹像小武或者方无应那样平和坦白,大概也不会激起他人的反应。
事实本身其实什么都没有,引人注意的是看待事实的态度。
是她自身无比的抗拒,惹得人不由得对她另眼相待。
在这种巨大的反差之下,面对苏虹的时候,大家的表情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
整个上午,苏虹都表现得十分沉默。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去食堂,要了两个素菜却全然无胃口,只把碗放在桌上瞅着发呆。
正愣神着,苏虹发觉有人走过来,在桌对面坐了下来。她一抬头,是雷钧。
“我现在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她先发制人,冷冷道。
雷钧有点尴尬,只得说:“……此事,有关你的xìng命。”
“我很好,xìng命无忧。”她抢白道,“局长大人您多虑了。”
雷钧苦涩地笑了笑:“你以为,那边的梅妃一旦被杀死,你还能好好活在2009年?”
“不要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雷钧指指她的胳膊,“梅妃被绳索捆绑的地方,在你手腕上出现了相同瘀痕,她被叛军折磨的时候你就病得要打120,苏虹,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为什么要明白?!”苏虹突然尖叫起来,“我不相信这些!你以为只有你有脑子?人家的脑子就不算数?”
她这么一叫喊,食堂里好些人都抬头诧异往这边看。
“傻瓜!”雷钧也怒了,他啪地扔下筷子,“想不通的死脑筋,你打算白白丢掉这条命?!”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儿!和你无关!”
雷钧又要发火,坐在旁边一张桌子的设备处的老黄,赶紧起身拍拍他肩膀:“别发火,雷钧,有话好好说!”
苏虹气得脸发青,她干脆拿起饭盒,看都不看雷钧一眼,转身出了食堂。
气冲冲回到办公室,苏虹把钢质饭盒往桌上“咣当”一放,她动静太大,引得小武和卫彬中断了谈话。
“看什么看!”她怒道,“想批判我?!”
小武和卫彬对视了一眼。
“怎么发这么大火?”小武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她冷笑道,“出了什么事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
“我知道,你们全都打的一个主意:把我塞去唐朝就一切OK了。可是抱歉!我想不去也根本没去的必要!不要把你们那些奇思妙想强加到我头上!”
苏虹的声音又高又尖锐,难听到极点。
“可是苏姐,如果那真是我们几个的奇思妙想,你又何苦这么激烈地反对?”卫彬的表情倒还是很冷静,“就算真过去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子虚乌有的事儿也不可能会因此成真。”
“我为什么要听你们几个的摆布?”她狠狠盯着卫彬,“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这话的含义很明白,卫彬有些不悦,但他决定不再出言反驳,反正饭也吃完了,他拿着空饭盒和洗涤剂去了外面水池。
小武知道此刻苏虹完全是个炮仗,说什么都无益的。于是他也不再出声,转身回了自己的电脑前。
苏虹盯着那半盒剩饭,她觉得自己已经气饱了,刚刚发那么大一通火,现在办公室安静下来了,她又突然极不自在。
“……你们都觉得我很任xìng,是吧。”她忽然,轻声说。
小武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你们现在看我,是不是也和以前不同了?”她盯着桌面,又说,“觉得我是个搞不清状况的糊涂蛋?”
“不是的。”小武摇摇头,“没人会那么看你。”
“哼。”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或许心里会想:这家伙把脑子扔在一千年前了吧?”
小武叹了口气,他推开键盘,把椅子转向苏虹:“难道说,苏姐你以前也这么看我和小卫的么?”
“我和你们不同。”她又说了一遍,语气里已经没有刚才的讽刺,“你们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武用圆珠笔挠挠头:“这个,其实记得起来和记不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
“忘了你的过去,可以么?”苏虹讽刺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我的确是这么希望,并且自我催眠也达到了效果。”小武笑起来,“可是你看,最后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逃不过去。”
“你什么时候去了五代十国?”
“我没去五代十国,可我去了抗rì时期。”小武诚恳地说,“感受是一样的——在那儿我也是亡国奴。”
“……”
“我一直想逃避,过去逃避现在还是逃避,想尽办法不去面对亡国奴的身份,可你看,最后老天爷还是要我面对了一次。”小武摇摇头,“人算不如天算。”
苏虹沉默不语。
“所以如果可能,还是检索一次过去吧,虽然是挺可怕的……”他咧了咧嘴,“但是,真相这东西,人不可能逃一辈子。”
苏虹瞪着饭盒,半天,吐出一个字:“……不。”
小武觉得自己这算是白说了,他摇摇头,又转回电脑前。
最终,苏虹没有呆到下班,她提前请假回家,理由是“仍然感觉不舒服”,反正凌涓这两天也没来局里,雷钧只能随她去。
回到家里,扔下包倒头就睡,睡到一半,苏虹从干涩的梦里醒来,她坐起身,眨眼看看窗外,最后的霞光已经自对面的大厦玻璃上流淌无踪,天完全黑了
坐在乱糟糟的被子里,苏虹不开灯,但是眼睛却盯着窗外那仅剩的光点。
黑暗里,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压抑着,却并不觉得难受,到现在,冷暖明暗,时间空间……这些好像都和她没有太多关系,就连呼吸,苏虹都不能确定那是自己的呼吸声。
她到底是谁呢?
她真的是千年前那个被遗弃在上阳宫里的女子?那个到最后,只剩下满苑梅花与自己作伴的寂寞人?
如果她真的是那个人,怎么办?
如果那真的就是她过去的人生……
有奇怪的噪音。
苏虹突然醒悟过来,她这才发现客厅门铃的蜂鸣器在响。
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痹了的腿,忍着针刺一样的疼痛,苏虹慢慢下床,一瘸一拐走到客厅,拿起听筒。
“喂?”
“苏虹?你在家啊,是我。”
是方无应的声音,苏虹的气不打一处来!
“干吗?!还要追到我家来批判我?!”
“谁说要批判你……”
“……再按铃我就报jǐng!”她叫起来,“我可不管你是谁!”
她说完,一下挂上了听筒。
正要瘸着腿回卧室,蜂鸣器又响起来了。苏虹转身,仇恨地盯着那个蜂鸣器,它不依不饶地叫,就像楼下那个不依不饶非要上来的男人。
苏虹气坏了!她冲到通话器跟前,咬牙切齿抓起听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楼下的男人,用一种完全不受干扰的淡定声音说:“听我说完。现在来找你的,不是方无应。”
苏虹愣了一下!
“……而是西燕皇帝慕容冲。”方无应继续说,“明白了么?让我上来。”
他的声音里,隐含着某种不可反抗的压迫感。
苏虹怔了半晌,终于伸手按开了楼下的防盗门。
她放下门栓,瘸着腿回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来,自言自语道:“……西燕皇帝又怎样?玉皇大帝来了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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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你要像我一样勇敢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方无应走进来,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按了半天门铃没反应,以为你不在家呢。”他说着,关上门,换了拖鞋进了客厅。
“……睡着了,没听见。”苏虹没好气地说。
“嗯,那就是了。”方无应走到她跟前,将手里的袋子交给苏虹,“我阿姊叫我给你的。”
苏虹疑惑地接过袋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原来是一条宝姿的裙子。
“她说上次去商场,看你试来试去也没舍得买,就干脆买下来送给你。”方无应说,“她说算是给你的礼物,谢谢你肯陪她去买东西。”
苏虹有点尴尬,她将裙子叠好:“……替我谢谢你阿姊——这裙子的钱不还是你出么?她自己又没收入。”
方无应笑了一下,没做声。
“虽然这事儿不该我来多嘴,可是你家方滢花钱真挺厉害的。”苏虹说,“随便一件衬衫就两、三千。”
“……她花钱花得挺高兴的,我何必让她不高兴呢?”
苏虹摇摇头:“难道她一辈子就都花你的钱?你是她弟弟,不是她父亲。”
方无应苦笑:“现在我还供得起她,往后如果供不起了,再说。”
苏虹叹了口气:“这不是办法。往后她进入社会,自己赚钱,不太可能一开始就赚得和你一样多。那时候她怎么办?你还要继续补贴她?”
“唔,这个……我没想过。”
“如果她一开始找的是普通文员的工作,拿着两千的薪金,每天却穿着好几千的衬衣去公司,人家会怎么看她?”苏虹摇头道,“我说啊,你这个弟弟,当得太孝顺了。”
方无应有点着恼:“……不要批评我,我负伤还跑来给你送裙子,你该说点好听的才对!”
苏虹终于肯笑了:“对了我忘了你还有伤呢。怎么样?好点了?”
“纱布还绑着。”方无应拉起袖子给她看,“**的话,还是会疼。”
“那你还从医院里跑出来?”苏虹不以为然道,“你越是动弹,伤就越难好。”
“没关系没关系。”他放下袖子,摆摆手,“晚上我会回医院的,护士逮不到我。”
“怪胎!换了旁人怕是疼得在床上叫唤了……”
“喂,怎么和雷钧说一样的话?”方无应不悦,“你们什么时候做了夫妻?”
“瞎说什么!”
“唔,好吧,对不起我乱说话。”方无应说,“不过他是很担心你,怕你会出事。”
“……又来了!”
他眨眨眼睛:“我也一样,这两天,真怕你会突然死了。”
苏虹被他这话给弄得有点窘,她拉下脸,把裙子放好:“……多谢关心,在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可这说不准。小鹏曾经对我说,我们都是会死的,多活几年的人,千万别错以为自己获得了永生。”
苏虹沉默片刻:“我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他和你一样,不承认梅妃是你。”方无应继续说,“所以就算砍掉梅妃的头颅,他也干得出来的,咳,就别指望他怜香惜玉啦,小屁孩不懂那个。”
苏虹的眼睛像是要喷火!
“所以,请你,先别发火好么?”方无应安详地看着她,“听我把我想说的,说完。”
苏虹一脸忍耐,没吭声。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去。当然,你会说没人能明白你的体会。好吧,那就让我把我自己的感受说给你听,如何?”
方无应慢慢把身体靠回沙发里,他把手搁在额头上,停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在上次咱们回十六国之前,我考虑过转业。”
苏虹有点惊讶:“为什么?”
“我不想被人知道我是谁。”方无应露出一丝笑容,“喂喂,被他们知道我是谁,那还了得!他们该怎么看我呢?李建国他们,还肯和我呆在一个办公室里么?”
苏虹很想说你想得太多了,但她突然顿住了。
“想到那些我就害怕,越想越害怕,怕得马上就想离开这儿,最好明天就转业,去一个谁都不可能知道我是谁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我做过娈童,没人知道我屠杀过一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也没人知道我是个短命皇帝……那多么好,我就彻底安全了。”
“……”
“可就算那样,也不成。”方无应摇摇头,“不管我怎么躲避,总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
“我自己。”他说,“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会知道自己是谁。”
苏虹默默看着他。
“我真想连自己都不知道,真想啊。”方无应笑了笑,“可是不成,人没法骗自己。”
“……你是说,我现在就在欺骗自己?”
“不,我没资格对你下任何定义。”方无应摇摇头,“到现在我都还没处理好这些事情,我自己就是半湿不干的,怎能责怪你水淋淋?”
苏虹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知道么?我特别佩服史远征。”
“你是说,小鹏的爸爸?”
“嗯,他是谁,你也知道了吧。”方无应说,“前天在病房里,他和我说,怕死了也要往前走。就以现在这个姿态继续往前走。说真的我不如他,我甚至都没有他那种砍掉过去、重新组织家庭的勇气。”
“……本来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可是归自己的责任,总得归自己。”说到这儿,方无应突然伸手拍拍沙发扶手,“其实我想过了,你实在不肯过去也可以。”
苏虹惊讶地看着他!方无应的态度转变得一点征兆都没有,这让她奇怪。
“这事儿,毕竟谁也没法勉强你对吧?”他沉思着,说,“可我必须救出梅妃。既然你不过去,我就再去叛军大营里救她好了。本来想叫你过去这种想法,也真算是投机取巧了。这一步如果没法走捷径,那我就老老实实去救人。”
“……为什么一定要去救她?”苏虹声音微弱地说,“被乱军掳去那也是她的命。”
“不好意思,我没法把她当作和我无关的存在。”方无应认真地说,“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且明明就是在我手上弄丢的。我不能眼看着她死。”
苏虹垂下了头。
“说真的,她比你胆小,比你表情僵硬也没你年轻漂亮,爱摆臭架子不说,又总是哭,哭得我不耐烦。”方无应继续说,“人看起来笨手笨脚死脑筋,总抱着那块织锦不肯放,留恋过去的荣耀……这些全都不像你,我一点都不喜欢她那个样子。”
“所以说,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去呢?那些家伙……”
“就算这么不讨喜,她也不该死在史朝义的手上。”方无应说,“虽然她和你并不一样,我也一样该对她负责。”
然后,默默听着这些,苏虹就忽然流起泪来。
“……我不想去唐朝。”她啜泣着说,“要真是她……那该怎么办?我不想自己是她。”
方无应看着她:“是她,就会死么?”
“我不喜欢那样的人生,傻透了!我的xìng格明明不是那个样子的!我为什么要是她呢?明明不是的啊……”
“如果真的是,就会死么?”
“……也许真会死呢?”苏虹突然抬起头,她满脸泪痕,“如果我过去之后就回不来了,怎么办?”
“……”
“如果死了就不能回来当苏虹了。”她哽咽道,“这儿的一切就都没有了,就算能回来,你们又会怎么看我呢?把我当成个死心眼的傻瓜来嘲笑我?一个人家不要的女人……”
她把脸埋在膝盖上,开始失声痛哭。
方无应站起身,他绕过茶几,一直走到苏虹的跟前,然后俯下身,抱住她。
“没有人那样看你,不会有人那样看你的。”他轻声说,“我也有见不得人、被人耻笑的过去,难道你曾经用轻视的眼光看待过我么?”
他能感觉到苏虹的身体在轻轻发抖。
“勇敢一点,苏虹。别哭。”他把脸贴在苏虹的头发上,“闯过去了,就没事了。”
“……我……我闯不过去呀。”
“不会的,有我呢。”他低声说,“我保护你。这一次,就算拿我的命来换,也要让你平安回来。”
长久的沉默,后,他慢慢松开苏虹,站起身,悄然走出了房间。
次rì,苏虹终于答应前往唐朝。
《附录》
本章BGM,tizzybac的《鞋猫夫人》,百度可寻。
话说《史莱克》的鞋猫先生,趾高气扬、自信爆棚真的很像方无应~
所以这是方无应之歌,嗯,笑。如果他能和苏虹跳个舞,我就拿这首歌做伴舞的音乐,希望他们跳活泼的舞蹈。
其中有几句歌词我特别喜欢:
擦干眼泪不要哭了
你要像我一样骄傲才对这才对
我是英雄你就跟著我
我会带你看遍世界的美
……
眼睛要看着远方
意志钢铁般坚强
跌倒也不要害怕
我最强我最强这世界只我最强
我可以为你抵挡黑暗的力量
好快活好快活跟着我你会快活
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我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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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不该出现的扭曲
第二次返回唐朝的时间安排在两天之后,方无应的伤并未完全好,但是基于“如果不同意这家伙的要求,他说不定会自己跑去”的危险,他还是被允许跟去了。
同去的还有史远征和苏虹。
从早上来上班开始,苏虹就紧张得说不出话,早餐也吃不下。小杨他们都安慰她说这次绝对不让她离开大部队,苏虹想喝水缓解神经,又怕紧张过度总跑厕所……
凌涓问她身体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苏虹说骨头已经不疼了,但仍然有间歇的出血,之前一天她去研究所附属的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也注shè了补充营养和稳定内分泌的针剂,可以说现代科级的手段已经全用上了。“医生说目前能做到的也就这么多,两三天之内应该没什么问题”,她解释道。
“不能拖太久。”凌涓说,“如果三天时间还不能完成,苏虹你就先提前回来。”
苏虹答应了。
但她后来,又和小武悄悄说:“……喂,要是回不来了,屉子里的东西就帮我全扔了吧。”
小武愣了愣,说没关系我帮你看着,别总往坏处想,肯定回得来。
她莫不是连遗书都留了?小武暗想,突然他有点同情苏虹了。
进转换室的时候,方无应特意留在最后,等大家都进去了,他转头看看跟在身后同样穿着战士铠甲,一样佩剑武装,脸sè却苍白如死人的苏虹。
“记着那天晚上我说的话。”
他说完,伸手**握了一下苏虹的手,然后转身进了转换室。
原本,穿越并不是每次都能准确固定时间,除非是已经考察出的某年某月某rì,如果没有特定目标(比如陶桃那次),光只知道事件发生的大致年代,就无法捕捉具体时间,但是因为上一次他们离开之前,在当时做了记号,保留了特殊通道,所以这一次再返唐,就不会和上次的时间点错开太久,理论上来说,两者应该是保持同步的。
然而理论做得再充分那也是理论而不是实践,所以当白雾散去,一个厮杀的古战场呈现在这群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不啻是个大屠杀的修罗场!到处可闻厮杀声,那种喊叫几乎不像是从人类的喉咙里涌出来的,叫喊越来越凄厉,不时伴随几声临死前的惨呼。
“……队长!”小于这一声之后,就再说不出话来了。
“叛军杀上来了!”方无应的声音微有些发抖。“被单方面屠杀的是唐军!必须得抵抗!不然我们也完蛋!”
他的这句话立即做了团队此时的中心想法,无人再有异议,纷纷亮出兵刃杀入军阵中……
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几乎人人都夺了一匹马,有了高度的优势,他们终于能有机会改变势态。
“不能再杀了。”方无应勒了一下缰绳,“用热兵器!恐吓一下就够了。”
命令一下,控制组成员全都取出热兵器,军用喷火枪和催泪弹一上阵,连番的攻击,叛军顷刻间大乱!
叛军开始往后退,渐渐有收兵的趋势。
小杨叹了口气:“总拿热兵器吓人,胜之不武啊,该真正来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才好。”
“打仗不是玩游戏,能少死几个是几个……”
小杨笑道:“这话,可真不像小卫你说的啊。”
“敌人也是人。”卫彬说,“己方死得比对方少,这就算胜了。”
大家都被他这话给震撼了。
人命至上,这种说法与其说是从一个战争天才嘴里说出来的,不如说更应该是人道主义者才会有的想法。
等到叛军终于偃旗息鼓,方无应看看雷钧:“现在该怎么办?”
“还是得去见李亨。”雷钧说,“至少得打听一下这两天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我也要去么?”史远征突然问。
他这么一问,大家都愣了,然而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然。”卫彬说,“没关系,现在你是史远征。”
卫彬这话,给了史远征极大的鼓励,他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将武器收回刀鞘内。
雷钧将马匹靠拢他,悄声问:“看起来还行?”
史远征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怎么骑马了。”
“和开车一样。”雷钧说,“学会之后就不会忘。”
回营的途中,方无应注意了一下苏虹,她的脸sè仍然惨白,但jīng神状态反而比早上强了很多。
“我还行。”她低声说,“就是有点反胃……方队长,刚刚我砍翻了一个人还抢了他的马匹。第一次,真的。”
方无应没做声,他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给苏虹开解这个事情。
“不过你放心,上次被你砍了一刀之后,我可是找人请教、专门下了苦功夫的。”她又故作轻松地说,“实战的事儿,早晚都得来。”
方无应终于释然。
“只是还不太习惯,你已经很出sè了。”方无应说,“紧跟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苏虹没出声,手指抓紧了缰绳。
然而到了军中大营,来见他们的却并非李亨,而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他告诉雷钧一个大家全都没想到的消息:太子竟被史思明的叛军给掳去了!
“就在各位失踪当夜,叛军一小股追上我们,趁夜偷袭大营,太子……”
陈玄礼是朝中老臣,一直与李亨关系很近,他诉说此事时,语气虽然平静,但其中的怨恨仍然可以看出来。
“太子信任各位,他说各位肯定会回来,皇上与诸大臣带着六军早早去了蜀地,只留了太子与不多的兵力在后面。”
他的话说得很明显了,李亨是因为等待雷钧他们回营,滞后了行军速度才会被偷袭。
雷钧听后良久无语,最终他说:“无论如何,要把太子救出来。”
“太子被掳的消息并未外传,怕与军心不利。”陈玄礼说,“再耽搁两天,早晚还是会被人知道,到时吾等的人头也难保了。”
“陈将军放心,我们定会全力救出太子。”雷钧只能做这样的保证。
陈玄礼离去后,军帐内一片沉默。
“陷进来了。”卫彬终于开口道,“我们完全陷进这段历史里来了。”
“李亨不该被掳走的,史书上没有这种记载,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李建国怎么都想不通。
“这就是我们的参与造成的。”卫彬说,“恐怕还得加上小鹏的现代人的判断。我们这伙人的随意闯入,扭曲了历史。”
他这么一说,每个人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他也不能肯定杀了李亨会有何种影响,辩证法这回事,小鹏总还是学过。”小杨说,“如果六军见太子被戮,或许反而会奋起抗敌。”
“李亨应该还没死。”雷钧抱着手臂,“今晚必须救出他,不然或会生变。”
“小鹏那边,恐怕早就做好准备了。”方无应说,“他手上的梅妃消失,又加上刚刚我们击退了叛军……他肯定能判断出来。”
“那也不能不救唐肃宗。”雷钧说,“已经很乱了,至少我们得保证唐肃宗的生命。”
一直没有发言的史远征忽然道:“晚上我去叛军大营。”
“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卫彬说,“咱们得考虑周全——另外,方队长不可以去,你最近一段时间功力全失,去也是送死。”
方无应摇摇头:“只有我一个人熟悉叛军大营,我不去怎么行?虽然现在使不上劲,自保总还是可以。”
考虑的结果就是,留下卫彬看守大营随时防备进攻,然后挑出一部分人员进行突袭,哪怕用上现代武器也必须救出唐肃宗,决不能让他在叛军大营里出事。
约莫到夜晚,这伙人才开始行动,他们将马蹄子都裹上布,不让它发出声音,又全都改了夜行装。当晚没月亮,在毫无人工照明的野外,根本无法看出人影。
一直摸到叛军大营,按照方无应的指点,他们找到了潜入的途径。之后,小于放倒了两个值夜的,他很小心,并未惊动其他叛军。
“先去主帐。”方无应用极低声音道。
那座最大的军帐便是主帐。一行人悄无声息靠近,这才发现里面灯火通明,有笑语和觥筹交错的声响。
用尖刀轻轻割开军帐,透过缝隙,方无应能看见里面有几个人正团坐在一起,喝酒说笑,他首先看见,正中坐了个连鬓胡子的中年壮汉,那人说的是突厥语,身边一个年轻人,正给他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
那个斟酒的年轻人,却是史云鹏!
方无应心里一动,他让开位置,示意史远征来看。
“是小鹏。”方无应低声告诉李建国,“另一个可能就是史思明。”
史远征默默看着,他的表情既无激动也无忿恨,只是点了点头。
四个人离开主帐,小于问:“接下来呢?”
“先不管小鹏,我们得找到唐肃宗。”方无应说,“史思明他们正在庆贺今天的胜利吧。”
李建国有点怜悯地看了史远征一眼。
但是眼下已经没有空安慰人了,他们开始一个军帐一个军帐地搜寻唐肃宗的下落……
终于,在找寻了约莫十多分钟之后,小于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军帐。
“有问题。”他说,“看守得挺严密,但很不起眼。”
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军帐,在它的三个方面,均有守备。
“先撂倒再说。”
李建国把军帐外的三个守备全都无声放倒。
“进去的时候要小心。”方无应说,“小鹏这里机关很多……”
他无法解释得更清楚。
现代军事训练更注重的是现代武器对人的伤害,当然其中也包括很多野外求生、快速阻击以及敌后渗透之类的变态科目,但那是在现代战争里,全然针对古代的各种神秘机关,这群人却几乎找不到多少学习实践的机会,只能靠方无应把自己所知的那点十六国的技法,大致告诉他们,而哪怕仅简单还原一个机关,他这个队长都得找各种材料然后抓耳挠腮忙上两个礼拜,才能让这群现代人明白这玩意儿怎么用、怎么防范。小杨曾经说古人都是天生艺术家、设计师和力学专家,单单方无应还原的那个暗室机关,各个点的力量控制和角度设计,jīng巧完美得简直可以送去博物馆珍藏了。是以方无应常常为此发愁:这些优秀的现代战士,根本就没怎么接触早已失传了的各sè古典陷阱,他们熟悉的是通讯雷达,不是奇门遁甲,如今的人类已经把感受外界的能力大半交给了机器,而且优渥的现代生活,也严重钝化了人的感觉,连最基本的冷暖感受都被空调给控制,比起古人,现代人的简直麻木得可怕,就算是特种兵,也逃不过几千年人种的无情进化。单单让他这一个古人,带着一帮子懵懵懂懂的现代人四处乱闯……完全没有适应过程,何谈轻易取胜?
但小于钻进去时,并未发现任何机关,不仅如此,他一眼就看见被捆得像只粽子的李亨!只见他灰头土脸倒在地上,嘴里塞着布,手上脚上全都是绳索……
“老天!他在这里!”小于轻声叫起来,“太子殿下!……”
听见人声,李亨努力抬起头来,他认出了小于,于是呜呜地叫着,身体也开始不停扳动!
“好像没有机关,”李建国说着,又用剑尖四处戳了戳,“队长,这儿应该很安全。”
小于xìng急,一听这话就冲上去想救人,就在此时,方无应忽觉有些不对!他一把拉住小于!
“等等!有诈!……”
可是太晚了,他的话音还没落,从天而降一只巨大的铁笼,“咣当”一声,将他们连同唐肃宗罩在了里面!
作者ps:
第一百章了……这数字不知为何让我有点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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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他年我若为青帝
军帐内,霎时灯火通明!
一个明朗欢快的笑声,涌进他们的耳朵!
“哈哈哈!welcome!欢迎光临叛军大营!”
方无应只觉得浑身都僵掉了!
透过铁栅栏,他能看见史云鹏——史朝义从帐外走进来,那张尚有稚气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啧啧,没有现代仪器你们真的就寸步难行了么?特种兵们?”他满脸遗憾地摇摇头,“可惜这儿没有网络给你们使用……”
方无应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打量囚禁他的这个铁笼。
他已经不做指望了,还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先找出逃脱的机会。
李建国却一拳头打在铁栏上:“小鹏!你要干什么?!”
史云鹏完全不理他,他只冲着方无应嬉笑:“又被我逮着了,第三次了哦!方队长,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岂料他话还未说完,斜下冲出一条人影!
众人眼睛一花!
顷刻间人影闪至史云鹏跟前,只见那人招式极快,力度惊人!史云鹏招架不及,眼看就要被他手中的刀砍到脖颈!
“……都别动。”
心平气和的三个字,史云鹏身后的兵卒全都呆住了!
一柄雪亮刀锋,正正架在史云鹏的脖子上!
军帐内,寂然无声!
方无应他们三个,满面惊诧地望着面前这一幕!
用刀威胁史云鹏的,正是他的父亲史远征!
史云鹏的脸sè,霎时变了!但旋即,他忽然笑起来:“……爸爸!”
“我以为你连谁是你爹都要失忆了。”史远征淡淡地说。
“怎么会?”史云鹏笑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你看我的陷阱设得怎么样?”
他们父子的交谈使用的是普通话,是以除了控制组的三个人,无人能懂。
“好了,把他们放了。”史远征说着,手并没有松开刀,“小鹏,听话。”
“放了他们?”史云鹏眼珠转了转,看看方无应他们,“爸爸,他们可是我的俘虏。”
“他们是你父母的朋友。”史远征纠正道,“快点打开机关。”
“那不行,我绝对不能放他们出大营。”史云鹏说到这儿,压低声音,“史思明也不肯的。”
史远征哼了一声,刀又往前压了压:“是么?他会舍得你这个神机妙算的庶长子?”
“我可不信爸爸你会杀我。”史云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天真温和的笑,“爸爸,你会手刃自己的亲生儿子么?”
“如果你放了方队长他们还有唐肃宗,我就不杀你。”史远征低沉声音说。
“如果我不肯呢?”史云鹏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是非杀他们不可,爸爸,你怎么办?”
军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么,我会杀了你。”史远征静静地,以完全平和地口吻说。
史云鹏惊讶万分地望着他,忽然,他哈哈笑起来!
“开玩笑!”他边笑边说,“怎么可能!爸爸你下不了手的!杀死自己的孩子?别骗——”
他的笑声突然中断!活像被人凭空剪掉了一样!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史云鹏的脖颈处,就在那儿,出现了血迹!
史远征轻轻动了一下刀锋,细细的鲜血,顺着刀刃边缘淌了下来……
史云鹏手下的兵卒们,哗啦拽开了刀!
“我数一二三,放了他们。”史远征用坚冰一样的眼睛盯着史云鹏,他依然举着刀,神态里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二、……”
“为什么?!”少年突然发疯一样叫起来,“你真的要杀我?!为什么!”
“你是人,他们也是。”史远征淡淡地说,“你始终记得我是谁,小鹏,你以为有过那种人生的人,还会像你同学的父亲那样轻易就对儿子妥协?”
史云鹏的脸上,已经惨无人sè!
“放了他们。”
史远征又动了一下手里的刀,那刃部,很明显又深入了一分!
“老史!”李建国忍不住叫起来,“别伤了孩子!”
史云鹏,用一种万分仇恨的目光盯着史远征!
“杀了我!”他突然说,“爸爸!可是就算你一刀杀了我,我也不会放了他们的!这群家伙就等死好了!”
很明显,这孩子的倔劲儿上来了!
“不,我不会一刀杀了你。”史远征淡淡地说,“那太轻易了。”
史云鹏惊诧地望着父亲!
“只要杀他们一个,我就砍掉你一条腿。”史远征的语调,甚至没有丝毫波动,“腿砍完了,就轮到手臂,正好四个。”
史云鹏像从未见过一样,木呆呆望着父亲!
“以为我干不出来?”他的口吻仍旧那么淡,“见过爸爸当年杀人的样子么?你没有,小鹏,你只跟着大军混战、然后在史思明身后出出主意而已,你是在把古代战争模拟成网游,你以为下令杀人就跟按鼠标一样简单,你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屠城,一户一户的屠杀,尸山被焚烧的臭味,连城外都能闻见。你也没有将一个活人的耳鼻四肢全都削去再摆在面前的经历——你听过那种惨叫么?你没有。可你父亲有,我有。”
方无应慢慢背过身,他突然间,不愿再看这一幕了。
“……这些对我而言甚至不算什么,还有更可怕的。”史远征继续说,“所以,不要把我的过去想得太美好,小鹏。更不要试图化妆和套用我的过去。”
长久地沉默。
“……就算是这样。”史云鹏费力地抽了口气,“好吧,方队长他们我可以释放,但是为什么李亨也要放?!”
“他是唐肃宗,你该明白这一点。”
“他是唐肃宗!他是李氏子!爸爸!你居然要救他?!”史云鹏咬着牙,“你真的忘记你是谁了么?!”
史远征看看铁笼里的李亨,他嘴里的布团已经被方无应拿出来了,手脚的绳索也被解开了,只是仍然浑身无力,此刻李亨正勉强扶着小于,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史远征说,“可是整个历史却依然对我有意义。”
“……”
“不要啰嗦拖延。放了他们。”史远征说,“否则,小鹏,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僵持。
父子俩正僵持着,帐外突然又闯进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刚才在主帐内,他们见到的那个连鬓胡子的胡人!
“朝义!……”
他想上前一步,却意识到史云鹏脖子上那把刀。
“你是何人?!”那胡人忽然满脸怒容瞪着史远征,“胆敢伤我儿?!”
李建国在铁笼子里叹了口气,声音很响。
史远征一愣,也苦笑起来:“原来我竟错了?原来儿子真的不是我的?”
“父亲大人。”史云鹏突然用突厥语说,“此人要伤孩儿,父亲,请放了他们。”
史远征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他在对史思明说话。
“朝义孩儿……”史思明满脸担忧地说,“真要放了他们么?”
史云鹏勉强冲他笑了笑:“还能再抓回来的。父亲,请相信我就好,难道您忘记孩儿之前说过的话了么?”
史思明被他这最后一句给打动了心,他又犹豫地看看铁笼,然后挥挥手,让士卒们开启铁笼,将里面的四个人放了出来。
“那么,就得烦请长公子相送了。”史远征不咸不淡地说完,并未松开刀,只示意史云鹏出军帐。
就这样,挟持着史云鹏,扶着可怜的李亨,一群人出了叛军大营。
“可以了么?”史云鹏冷冷说,“你们的要求被满足了,也请放我回去。”
“你知道你犯罪了么?小鹏?”史远征叹了口气,“你以为这样国家就可以善罢甘休?”
“我犯了什么罪?”史云鹏哼了一声,“你们要审判一个历史古人?话说我可啥都没干哦,方队长的伤是史思明的部下所为,连梅妃我也只是吓唬了一下,兵卒们都还没动手她就不见了……”
史远征却并未放下刀,他转身,示意方无应:“方队长,把他铐上。”
“爸爸!……”
“我要带他回去。”史远征淡淡地说,“先铐上再说。”
没有现代手铐,方无应用绳索绑好了史云鹏的双手。
史远征将儿子扶上马去,自己也翻身上马,“可以回营了。”
那时候,天sè刚刚有些亮,遥远的唐朝天际,泛起淡淡玫瑰红,一望无际的荒原向远处延展开,清晨的秋风吹拂着他们默然的脸孔,几匹马静静往唐军大营的方向走去……
“太子殿下还好么?”史远征回头看了看和小于同骑的李亨。
“手脚一时麻木不堪,如今缓过来了,”李亨叹了口气,“多谢壮士舍命相救。”
史远征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方无应看史远征,对方的表情很复杂。
这是难免的,他想。
这个人,曾倾其一生与李唐作对,也正是李唐王朝的终结者之一,可他却以自己孩子的xìng命相要挟,救出了夙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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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究竟该怎样面对真相
陈玄礼见一行人不仅送回了太子,还带回了一个俘虏,他又惊又喜!李亨没有受伤,只是没吃没喝被捆了大半天,人显得十分憔悴。
雷钧上前,为上次突然失踪一事给李亨赔罪。
“……还以为先生再不肯回来了!”
他一脸惨然和忿恨,想必这两rì因为雷钧他们的突然失踪,加上自己被掳,独自担惊受怕了很久。
“殿下。”他赶紧施礼,“上次临阵脱逃,是卑职的罪,太子殿下请责罚卑职。”
见雷钧认错,李亨又赶紧换了副表情,“何谈责罚?这次要不是先生和几位义士赶来相助,我就得死在叛军大营里。”
其他几人在雷钧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切。
“麻烦了。”李建国悄声和方无应说,“雷钧看样子还是不忍心不管他……”
“雷钧就是个芝麻,你难道不知道。”方无应苦笑,“他xìng格如此。”
“芝麻?”
“开门的那个呗,谁求他都行,一叫就灵。”
“……”
李亨体力不支,必须先去休息,剩下现代来的这批人,开始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今天多亏了你。”方无应对史远征说,“不然真有得看了,包括咱这位预备皇帝。”
他的表情有几分古怪,大概是接连三次落在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手里,实在有些伤自尊心。
“真要成了那样,天作孽也好自作孽也罢,那就是他老李家的命。”史远征叹了口气。
方无应笑了:“天阶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你竟然说那是人家的命,人一家子知道了心里得冤死。”
方无应用的是韦庄的诗句,这两句描绘的正是黄巢进了长安之后,大肆屠杀唐宗室的惨烈情景。
史远征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现在我心里除了自己儿子,别的都顾不得了。”
方无应顿了顿:“要不然,你先去看看小鹏吧。”
史远征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他从刚刚开始,就不肯和我说话了。”
“你拿那么可怕的话吓唬孩子,他心里当然会不舒服。”
“……”
“去看看他吧。”李建国也劝道,“还是个孩子,没长大,得父母多和他谈谈才行。”
就这么被大伙劝着,史远征终于还是决定去看看儿子。
等他离席出了军帐,众人静了一静。
“其实,我刚才就……就想。”小于忽然低声说,“他当时,真的会杀小鹏?”
“逼急了,搞不好干得出来……”方无应用手指轻轻揉了揉眉间,他显得有几分疲倦。
“怎么可能。”李建国苦笑:“做父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孩子下手的。”
“唔,得看情况,不能一概而论。”
“唉,队长你没当过爹,你体会不到……”
方无应怔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你怎知我没当过?”
大家一时无语。
“行了,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那群人在讨论,史远征一人去了押解儿子的军帐,守备都知道他是雷钧的人,也知道正是此人救回的太子,所以对他都毕恭毕敬,他进入军帐,也并未有人阻拦。
史云鹏被捆在一根木柱上,之前是他捆着别人,才不过一个时辰,状况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看见父亲进来,男孩把脸扭到一边。
刚才,他的脖颈伤口已经被李建国上了伤药。
史远征走到他面前,停下,然后伸手把儿子手上的绳索慢慢解开。
“就不怕我跑了?”史云鹏突然说。
“你不会的。”史远征淡淡地说,不知为何,他平静的语气里有慑人的寒意。
史云鹏不出声,他只是揉了揉被勒出痕迹的手腕。绳索既然被解开,索xìng一屁股坐在地上。
史远征看看他,笑起来:“你觉得你这个样子,真的不是在玩网游?”
“我累了!”史云鹏粗声粗气地回答,“干吗?休息一下还不行呀?”
他现在这副样子,和刚才在叛军大营里的嚣张截然相反,大概只剩了父亲在眼前,就不自觉回到了耍赖孩子的状态里。
“嗯,账号暂时休眠——亏得史思明还把大权交给你。”史远征摇摇头,“小鹏,你真打过仗啊?”
“……”
“临走的时候,你妈妈还说你现在肯定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史远征说,“你妈根本没说对。”
“干啥呀?!”史云鹏跳起来,“又抓着我数落个没完!讨厌死了!你们俩就那么爱数落我?!”
“你要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也就不会像个爆竹,一点就着。”
史云鹏被他这话呛得,一时没能反驳。
史远征看看他,然后盘腿坐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
“这是我临走时,你妈妈塞给我的。”他说,“喏,善存片,消炎药,还有你最喜欢吃的脆香米,我就说你不是十二三岁那时候了,不见得还喜欢吃这些,可你妈妈说这儿你肯定吃不到,非得要我带上。”
史云鹏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一小摊东西!
“本来你在胡人阵营里,牛羊nǎi不会缺到哪里去的,用不着钙片,可你妈妈还是叫我带上了。”
史云鹏的表情忽然变得硬邦邦的。
“您还真听我妈的。”他突然冷冷道,“所以她要离婚你们就离婚。”
史远征抬头看看儿子:“这是大人的事儿,和你小孩子没关系。”
“所以就连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也不能让我知道?”
史远征的脸上,泛起一丝困惑的微澜:“小鹏,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直感。某些时候直感是很要命的,当然也不止是直感。”男孩盘腿坐下来,哼了一声,“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爸爸你不是个普通人。”
“没什么不普通的,和所有人一样都要拼命活下去。”
“可你的拼命方式和他们不一样。”史云鹏眼神怪异地盯着父亲,“我身边大多数成年人,都在拼命打破平凡,显得比别人都优秀,哪怕是表面韬光养晦,骨子里仍然希望获得更多。你和他们正好相反。”
“是你的错觉。”史远征淡淡地说,“那只证明你父亲并不是个健全的社会人。”
“才不是那样!”史云鹏有点发怒,“那不是妈妈把你变成这样的么?!是她不愿意……”
“我也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愿望。”史远征不着痕迹地打断他的话,“一切都出于我自己的意愿。这一点小鹏你要搞清楚。”
史云鹏看看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这真是你的愿望,那你又干什么要和我说那些?”
“什么?”
“宫殿,战争,如何了解人心以及控制他们……”史云鹏说到这儿,突然笑起来,“就连今天抓住他们的那个陷阱,不也是爸爸你教给我的么?‘如果你想做一个陷阱,那就一定不能让人发觉那是个陷阱,你要尽力转移目标对陷阱的注意力’,对了,还有那些机关。那可不是劳动课的手工,我完全是按照你的话来做的,看,我成功了。”
史远征疲惫地揉揉额头:“那只是在说故事的时候说漏了嘴……”
“那就是你的人生,爸爸,你不可能否认自己的人生哲学。”
“或许是吧。有些东西,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史远征慢慢地说,“但如果你以为那是我的真实愿望,小鹏,那你就错了。”
史云鹏慢慢放松了四肢,他摊手摊脚地坐着,看着父亲的眼光却依然锐利:“于是冲天大将军就变成了审计局的副局长?听说明年你就是厅级了,父皇,儿臣是不是该恭贺你?”
“如果升迁,薪水也会多一点,你往后在国外念书也就少打点工。”他笑了笑,“所以那又有什么不好?另外,‘父皇’这种称呼很难听,别这样叫我。”
“你已经糜烂在俗人的生活里了。”史云鹏轻声说,“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庸俗给一点点腐蚀掉,我不甘心。”
“糜烂?庸俗?这从何说起?”史远征目瞪口呆望着儿子,“喂喂,小鹏,你爸爸从来没去娱乐场所找过小姐,也没有贪污过一分钱的公款啊,虽然过节收过几盒月饼还有家乐福优惠券什么的可是……”
“我说的不是那个!”史云鹏有点恼怒,“爸爸!你该知道你是个特别的人!你以前可是当过皇帝的人!”
“‘特别的’有什么价值呢?”史远征看着儿子,“当过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
史云鹏怔怔看着他!
“就因为觉得自己特别,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清醒,所以就执意让别人受苦,用别人的恐惧和服从来证明自己的高卓独一?”史远征摇摇头,“真可怕,你让我想起希特勒了。”
“……”
“最了不起的,就是朝九晚五的这群人,他们比什么皇帝伟大多了。”史远征笑起来,“不伤害打压任何人,不用脚踩着他人的头颅,也一样觉得自己在活着,小鹏,你能做到么?”
“……我才不要这么无聊的人生!”
“如果按照你这样的说法,那么我也应该不要你妈妈这样‘无聊’的妻子,不要你这样‘无聊’的儿子了?”史远征淡淡地说,“按照你的意见,我该把掳来的唐朝宗室里,那些血统纯正、美sè惊人的女子当作自己真正的妻子,该把她们被迫为我生下的那些孩子当作自己真正的儿子?你以为你是我的独生儿子,所以最有资格继承我,可是小鹏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前面又排着多少人?”
史云鹏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那些,我从未告诉过你,如果我真的始终秉持着那样的理念,那么小鹏,现在的你又算什么呢?你看,你的想法甚至会从原始点取消你自己的存在。”
史云鹏垂下头:“……我说不过你,在家我就只有挨训的份。”
史远征苦笑起来。
“可我心里不喜欢那样。”史云鹏说,“你不需要特别,那是因为你本身就是特别的,爸爸,我和你不一样。”
史远征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儿子:“你不是喜欢画画么?为什么不能放弃眼下,重新去画画?”
“可现在我是史思明的庶长子!”史云鹏倔强地抬起头,“如今这个地位是我自己争来的!”
“用比古人多一点的历史知识?”
“……那也是我的事!看看又开始了!我最受不了你们训我!”
看着儿子气得近乎扭曲的脸,史远征皱起眉头,他隐约觉得自己在某个关键点上,无法说服儿子。
“你不想当黄巢,想当史远征,那是你的决定。”史云鹏喘了口粗气,又说,“我不想当史云鹏,我想当史朝义,那也是我的事。”
“史朝义最后是什么下场,你该知道……”
“那又如何?”史云鹏轻蔑地翘了翘满是雀斑的鼻子,“既然知道了结果,难道我还会自动跳进陷阱么?”
“……”
“我要回叛军大营!我不要回2009年!”他低声说,“爸爸!放了我!”
史远征悲哀地看着儿子,他轻轻摇头:“不行。”
“就算你把我带回去,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再逃过来的!”他恨恨地盯着父亲,“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路,你为什么非要强行改变它?!”
“可你会死……”
“谁都会死。”史云鹏突然停了下来,他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大人,“但是就算死在唐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
史远征慢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望着儿子。
“爸爸?!”
他没再说话,只用绳索把儿子再次捆好,然后转身出了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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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去往马嵬坡
当夜,李亨把雷钧叫了去。
他一见雷钧,就说,他已经把事情想周全了。
“什么?”雷钧还糊涂着。
“父皇现在不能成事,反而制约六军。”他轻轻捶了一下椅子边缘,“杨氏不除,政事难定。”
雷钧心里一惊!
虽然是他知道的发展结果,但当李亨亲口说出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悸。杨氏一门与李亨素来不合,不趁此除去杨家那几个,李亨就无法顺利夺权。
“我心中已有一计。”李亨慢慢说,“只是此事,还需先生和众将军协力。”
“殿下请讲。”
李亨的脸sè有些琢磨不定,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帐内走了一圈,又停在雷钧面前。
“虽然父皇将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位置给了我,可仅限于此还是不够。”他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先生经常教我要放长远眼光,如今有父皇在身后,事皆掣肘……”
雷钧脸sè迟疑了片刻:“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我已传密令,召郭子仪近rì赴灵州。”李亨说,“这是个机会,先生。”
雷钧已经完全明白李亨的意思,他很明显是想逼迫唐玄宗退位。
“那么,太子殿下想怎么做?”雷钧索xìng说,“如今陛下年迈,太子理应担此国家大任。”
雷钧的话无疑是表示他支持李亨夺权,李亨放下心来。
“如今父皇快到马嵬驿了。我想请先生和陈将军一同去一趟,向父皇谏言杨氏其害。”
雷钧一愣:“此事,陈将军一人即可担任,又何必让我去?”
“龙武大将军几十年前曾追随父皇,诛灭韦氏及安乐公主之乱,我担心他会念旧情……”
雷钧明白了,陈玄礼是玄宗旧臣,他曾帮着年轻的李隆基平乱,然后眼看着他登上大唐帝位的,现在又要他逼着玄宗退位、交出兵权,恐怕心情上会有矛盾。
“另外我也担心父皇下不了那个决心,毕竟杨妃在他身边多年。”李亨道,“我知先生做事一向果决,此事,除了先生,无人能帮我。”
雷钧沉默半晌,道:“马嵬驿那边是要有个人去,但太子殿下也不可在此过多耽搁。”
“唔……”
“我觉得既然陛下已有心认可,太子就应该即刻赴灵州登基。”雷钧低声说,“晚一步,麻烦会更大。”
李亨的神情里,更多了几分不可测,他沉吟良久,点点头。
“先生说的是。”
然而等雷钧把李亨的意思带给众人,大家全都愣住了。
“这不是叫咱们一同参与马嵬坡之变么?”李建国有点咂舌,“这……这也太……”
“我还没有把话说定。”雷钧面sè为难地说,“如果实在觉得为难,大家此刻就撤回去也行。”
“那肯定不妥。”方无应摇摇头,“现在这种状况,我们再次突然消失,天知道李亨会不会再受打击,心生变化。”
“都怨我,一开始太接近李亨了,现在事情缠上身,轻易抹不掉……”雷钧十分后悔。
“这事儿不能怨您一个人。”卫彬皱了皱眉,“我们这群人从一开始就参与了,既然加入其中,可能就真得一直扶持这段历史到底。”
“另外还有苏虹。”方无应说,“她昨天说,她好像想起点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苏虹身上。
从过来之后,苏虹就一直混在控制组人员里,并未被雷钧给单独介绍。她担心李亨认识梅妃,会认出自己来。方无应注意到她自从进了唐军大营,就一言不发,始终躲躲闪闪地混在队员里。
现在看大家都望着自己,苏虹有点慌。
“……也没什么。就想起了一点点而已。”她低下头,“我发现,我……果然认识李亨。”
所有人默默吐了口气。
“他好像是一个坐标点,一看见他的脸,就带起了很多有关联的记忆:地点,人物,以及与他有关的事。”苏虹抬起头,她的脸sè有点发白,“可这么一来我脑子更乱了,之前是……之前一星半点儿都想不起来也算了,现在莫名其妙钻进很多信息在脑海里,像拼图一样,可又缺了一大块,弄得我头总是疼,成rì半梦半醒的。”
大家已经看出来了,过来的这两天苏虹更瘦弱了,她的脸sè很不好,泛黄的白,病容明显。
“如果就这么回去,她会一直这样。”方无应补充道,“看样子非得让她完全想起来才行。”
“既然如此,就承认现实然后研究对策。”卫彬说,“既然李亨已经给做了一个例证,那么很明显:苏姐要想记起所有事情,就得去见相关的人。”
苏虹有点口吃:“难……难道我要去见玄宗?”
卫彬看了看她,又看看雷钧:“头儿,让苏姐也跟去马嵬坡吧。”
苏虹心里一慌!
“我不去!”她赶紧说,“我不想见他们两个!”
每个人的心底,泛起苦涩的笑。
“一辈子想不起来,靠每天吃芬必得来维持rì常生活,那更惨。”方无应说,“我和你一起去,他们伤不了你。”
苏虹沉默地低下头。
雷钧拿出地图:“既然如此,就兵分两路。我和李建国护送李亨去灵州登基。方队长,你和小卫去参与马嵬坡之变。哪边先完成,哪边就先回去。”
然而次rì凌晨,还在万籁俱寂的时分,史远征就把雷钧和方无应他们叫醒了。
“得和你们说一声。我昨晚,偷听到李亨手下将领的交谈,他们要在今rì斩杀小鹏,以削史思明的锐气。”
说着这么可怕的话,他的神情却仍然平静如水。
方无应腾地跳了起来:“早该料到他们会这么做!”
“糟糕!没想到会这么快动手!”雷钧也慌了,“得赶紧把小鹏送回去!”
“不用了。”
史远征这三个字,把那俩又给弄得怔住了。
“怎么回事?”
“我把他放了。”史远征笑了笑,“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们。昨晚我偷偷把小鹏放了,让他逃回了叛军大营。”
这消息,比刚才那个更惊人!
“你让他回叛军大营?!”雷钧差点叫起来,“他会死的!你怎么就不把他带回去?!”
“我没法强行改变他的意志,我……还是做不到。”他静静地说,“可我也更没法任由李唐的人,宰割我的孩子。”
方无应和雷钧对视一眼,俩人做声不得!
史远征偷偷放了小鹏的事情,只在这群现代人之中公开。唐军清晨发现几个看守都被打晕在地,史云鹏不翼而飞,很是惊慌了一阵。但李亨忙于赴灵州登基,此等事情也并未放在心上。
史远征不久就回了现代,当雷钧问他往后孩子怎么办时,他茫然地看了看天,说:“……让他自己把握吧。如果真落了不好的结果,那也是他的命运。”
送走史远征,雷钧的心情很沉重,他很难想象史远征该如何给妻子交代这一场过往。
但眼下他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了。
次rì,兵分两路,雷钧和李建国护送李亨上路,方无应和卫彬则带着控制组剩下的人,往马嵬驿前行,那并不是距离他们所在地多远的地方,同在陕西省境内,当夜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发觉不太对,只见驿站门口好些士兵围着,还有混乱的叫嚷声。
“出了什么事儿?”陈玄礼问,
“禀报大将军,有二十几名吐蕃使者拦住宰相大人的马,讨要军粮。”
方无应心里一惊!这就是马嵬坡之变的序曲,这一点点纠纷即将酿成惊人的兵变……
果然,他们一行人的马匹还没靠前,就听见内里的兵卒们高声叫嚷起来:“杨国忠要反了!”
方无应看了一眼陈玄礼,发现他神sè丝毫未变,心里不由暗想,怕是他于此间早有预谋。
里面越来越闹,人群乱哄哄的,群情激奋的样子,还有人叫着“杨国忠要与吐蕃密使谋反!”……
情势如沸水般越来越乱,陈玄礼与控制组的几个人眼见局势即将失控,纷纷下马,就在这时,只见从人群里逃窜出一人,他身穿官服,官帽早滚落在地,身上已经有血迹,神情十分慌张,似乎想趁乱逃走!借着直觉,他判断出控制组这边一群人似乎还算冷静,便慌不迭往这边奔过来,一面伸长手臂大喊:“救命!……”
小杨离此人最近,伸手一把拽住他:“……喂!怎么回事?”
那人刚被小杨拉住,后面迅速扑上几个兵士,挥舞刀剑,竟把那人头颅生生砍了下来!
小杨赶紧松手,想快步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死者腔子里的鲜血喷溅,污了他一脸!
“我靠!”他低低地骂,“怎么搞的?!”
“是杨国忠。”方无应小声说,“小杨,事变开始了!”
“……不是吧?”小杨擦了擦脸上的血,怔怔道,“杨国忠是在我手上死掉的?”
“和你无关啦!”卫彬拍了一下他,“到时候了。”
他说完,又回头看看人群里的苏虹,她脸sè死灰,眼睛瞪着倒在地上的死尸,活像被什么重物打到一样!
“苏姐?”小于轻声提醒。
“……没事。”她的身体轻轻晃了晃,“我没事。”
知道她肯定又想起了什么,众人也不好再多话,其他兵卒发现龙虎大将军陈玄礼到了,高嚷着的喧闹渐渐平息,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老将身上。刚才cāo刀杀人的那几个兵士走过来行礼道:“烦请陈将军将此事禀报陛下,反贼杨国忠已被属下所诛。”
陈玄礼看了一眼身后控制组的人:“各位稍等,我去禀报陛下。”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里面有声音道:“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控制组的人员也纷纷互相对视!
不过一会儿,从驿所里,走出一位穿黄袍的老者,只见他拄着拐杖,面sè憔悴,神sè里隐藏着惊惶。毫无疑问,此人便是唐玄宗李隆基了,那年他七十岁,当皇帝也有四十多年了。
“何事如此纷扰?”他问道,目光落在陈玄礼的身上。
陈玄礼从身后那名属下手中抓过杨国忠的人头,上前道:“陛下,方才杨国忠要与吐蕃密使谋反,被将士们诛杀。”
他说着,将手中人头送上,老者一见,顿时面如土sè!
“陛下,杨国忠密通外臣,妄图谋反。”陈玄礼继续说,“诛杀他的将士们,乃是立了大功。”
这话里隐含着劝说和引诱,唐玄宗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杀便杀了吧。”
外围士兵们听见这话,起了一阵低低的喧闹。
唐玄宗看看陈玄礼,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陈玄礼身后的控制组人员身上:“这些是……”
“禀陛下,这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勇士,太子担心陛下安危,特命他们随老臣来此保护陛下。”
唐玄宗听他这么说,苍老的脸上倒是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太子还真是关心朕的安危……”
他的话并未说完,忽然间,脸上露出十分古怪的神sè!
有一种诡异的氛围在这狭小的距离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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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宛转蛾眉马前死
方无应心里一动,他顺着玄宗的视线微微侧脸,目光便落在了旁边苏虹的身上!她仍然是刚才那副瞧见死人的脸sè,可表情却古怪得难以形容,她原本该尽量回避,不让人发现,但此刻苏虹却扬着脸,直直瞪着唐玄宗,嘴唇也在剧烈颤抖,甚至连方无应都看出来了!
俩人诡异的对视只维持了几秒,玄宗很快恢复常态,他移开目光,又对驿站外煽动兵变的士兵们说了一番慰劳的话,意思是天已晚了,希望将士们回营休息。
兵士们见皇帝并未责罚他们,刚刚勉强压抑住的躁动又慢慢浮现,私语声变得越来越响,甚至在玄宗刚刚进去驿站,他们就恢复了最初的吵吵嚷嚷。
杀掉杨国忠的那个兵士,走到陈玄礼面前,拱手道:“将军,大家觉得眼下这样还是不够。杨妃美sè祸国,这个根也不能留。”
“这……有点难。”陈玄礼想了想,“我去找高将军商量商量。”
带着方无应他们进了驿站,陈玄礼很快找到了一个无须微胖的老年男子,方无应知道他便是玄宗面前得宠的高力士,苏虹有点慌,她把头盔尽量往下拉,身体往后躲,小于知道她怕被认出来,虽然天sè已经昏暗,他还是赶紧用自己高大的身躯遮住她。
陈玄礼与高力士开始商量,如何劝说唐玄宗杀掉杨玉环。高力士听了陈玄礼的话,直摇头。
“那怕是不成。”他的嗓音,带着特殊的尖细感,“长安失守,陛下避难至此,始终未曾与贵妃分离,眼下杨国忠又刚刚被杀……”
“若不杀杨妃,驿站外的六军恐有不测。”陈玄礼皱眉道,“到了那一步,哪怕是陛下万般安抚,也无能为力了。高将军得劝劝陛下。”
“不是老奴推卸责任,这种话,叫老奴如何说得出口?”
在危难之际逼着玄宗杀掉最心爱的杨贵妃,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强出头,他们并不知道rì后玄宗再无掌权的可能,是以内心其实都有些担心叛乱平复,君王回到长安,到时候就会对责任人翻旧账。
一时间,大家都无语。
“不能说也得去说!”陈玄礼有点不耐了,他一把抓住高力士的手腕,“高将军,你与我同去!”
“唉,陈将军莫要着急……”
正在这时,里面突然出来了一个小监,他对高力士附耳了几句,然后退了进去。
“怎么?”陈玄礼问。
高力士没有立即回答,却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方无应,转向陈玄礼:“忘了问,陈将军,这几位是……”
“这几位颇得太子殿下的信任。”陈玄礼并未解释得很详细,“前两次叛军追击得急,幸得他们所助。”
“刚才陛下发了话,说……想见见这几位太子身边的人。”高力士说,“几位,随我来。”
方无应看了卫彬一眼,又看看陈玄礼。
“既然是陛下诏见,各位赶紧去吧。”陈玄礼说。
天sè愈发昏暗了,他们跟着高力士来到驿站里院,高力士先进内禀报,然后他掀开帘子冲那几人说:“各位,进来吧。”
方无应嘱咐剩下的队员在外面保护好苏虹,他只和卫彬进了屋内。
有些破旧的屋子里,正中椅子上,坐着唐玄宗,在他身边立侍着一个中年女子,约莫三十七、八岁,微胖,眉眼五官倒是漂亮得很,但神情憔悴,眼角微红。
方无应想,此人必是杨贵妃了。
他与卫彬口称陛下,按照规矩向玄宗行了礼。
玄宗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环视了一番,缓缓开口道:“你们都是太子身边的人?”
方无应看了一眼卫彬,先一步说:“启禀陛下,吾等本是山野无名之辈,蒙太子不弃,得以跟随太子身边,与众将士共击反贼。”
玄宗微微点头:“太子倒是好眼力,在山野之中都能发现人才。”
他这话里,隐含了不详的讽刺。
方无应和卫彬均未敢出声。
“方才朕见你们有好多人,剩下的那几个呢?”玄宗问。
方无应道:“随从未曾敢擅入内。”
“让他们都进来。”
方无应无法,只得出来,冲那几个招招手。小于和小杨先进去了,苏虹迟疑着落在最后一个,她手指抓着帘子,脚步踌躇,怎么都不敢往里走。
“别怕。”方无应低声说着,又**握了一下她的手,“就算认出你他也不敢怎样,若敢伤你,我就一刀砍翻他!”
苏虹咧了一下嘴,想做个笑脸,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众人全都进了屋内,苏虹只觉得心跳成了一团!她的头皮又焦又麻,呼吸不畅,人简直要晕过去了!
屋子里,悄无声息,只能听见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玄宗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打转,最后,落在了苏虹的身上!
“高力士,你先退下吧。”他说,示意高力士退了出去,此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昏暗不明,只燃了一根蜡烛在玄宗身边。
然后,玄宗又命脸有泪痕的杨玉环也退下。
看着她离去,小杨低声说:“……也没苏姐漂亮嘛。”
卫彬瞪了他一眼,小杨立即不敢吭声了。
“各位是太子部下,太子抗击叛军有功,朕应好好赏赐你们。”玄宗低声开口。
“为国尽忠,理所当然。”方无应道,“陛下何谈赏赐?”
玄宗微微点头:“为国尽忠……原来妇寺干政,也叫为国尽忠。”
他这话一说出口,方无应他们不禁闻言sè变!
玄宗已经发现了身为梅妃的苏虹了!
“妇寺干政”,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指梅妃与太子暗中勾结、参与兵变。
苏虹的脸sè,原本是雪一样的惨白,听了玄宗这话,惨白的颜sè慢慢转为红sè,她的内心,顿时燃起愤怒的火焰!
“臣妾斗胆问一句。”她突然开口道,“今rì之势态,又何尝不是陛下纵容妇寺干政的结果?!”
盯着苏虹,玄宗微微颔首:“果然,苹儿,果然是你,朕只当自己眼花……”
苏虹冷笑:“臣妾只当陛下早就忘了,死了又活转来,重见龙颜,实乃臣妾之大幸。”
她说着,“当啷”扔下手里的剑,拿下头盔。既然暴露身份,苏虹也不再掩饰自己。
玄宗从椅子里坐起,他万分惊讶地看着一头短发的苏虹!
“苹儿,你怎么……”
“臣妾不是从前那个苹儿了,臣妾也不叫江采苹了。”苏虹冷冷道,“陛下,你就当那个苹儿已经死了吧。”
看情势有些尴尬,方无应低声道:“苏虹,我们先出去一会儿。”
“不用。”她索xìng昂起头,坦然道,“我还有什么可回避你们的?”
“我们还是出去的好。”卫彬道,“反正他也伤不了你。”
方无应冲玄宗行了个礼:“陛下,臣等先退下了。”
说完,他们几个出了屋子。
房间里,就剩下了唐玄宗和苏虹两人。
长久的沉默。
“那些都是什么人?”玄宗终于问。
“……都是我的兄弟。”苏虹说,“后来结识的。”
“你何时出的宫?我竟不知……”
“也许只有死了,臣妾的名字才得达上听。”她语带讽刺地说,
受她一番抢白,玄宗却没反驳,他停了一会儿,才说:“是如何认识他们的?”
“……一言难尽。”
苏虹弯腰拾起剑。此时,她激烈的情绪已经平复。
“我混在兄弟们里面,太子并不知是我。”她低声说完,擦了擦剑,然后抬起头,“我不想参与,兄弟们也是,可当rì太子危难,人命关天,既然凑巧遇到,不帮不行。”
玄宗久久凝视着她,忽然叹了口气。
“你变了,苹儿,完全变了。”他轻声说,“真怪,莫不是我老眼昏花?原来你并不是这个样子……”
“上阳宫的台阶,陛下又有多少年没踏过了?”苏虹轻声说,“那个苹儿究竟变成了什么样,陛下又何尝关心过?”
玄宗被她这话给刺了一下,他的眼神里,闪过隐忍的痛楚。
苏虹的心,终于有些软了。她握着剑,定定望着玄宗。
“六军在外面逼宫了,陛下不知么?”她轻声说。
玄宗沉默了片刻,道:“他们已经杀了杨国忠。”
“他们还要杀杨妃。”苏虹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道,“陈将军和高力士刚才就在商量此事。”
玄宗闻言sè变!
“为何要杀她?”他满脸惊惧地看着苏虹,“杨国忠谋反,她并不知情啊!”
苏虹垂下头,半晌,道:“杨妃无罪,但留着她,六军心都不安,是以……”
她也说不下去了。
玄宗停了半晌,忽然说:“你也想我杀她,是吧?”
苏虹愕然抬头看着他!
“你不是恨她么?”玄宗抬起眼睛,面露苦涩看着她,“恨她把你赶去了上阳宫,让你受了这么些年的苦rì子……”
“陛下忒小觑我了。”苏虹突然打断他的话,“陛下与她两情相悦,我又何苦非要从中作梗?不如退出来的好。”
玄宗定定看着她!
苏虹垂下头,沉默半晌,道:“……我早已想明白了。这么多年,你俩情缘至深,本也不是什么坏事。陛下,杨妃与我并无怨恨——世上堪哀只有痴,你既无心我便休。”
这两句话,如同一柄巨锤,打在玄宗胸口!
他整个人竟痴了。
这时候,屋外又传来一阵喧闹声,苏虹知道那是兵士们不满了。她有点着急。
“陛下,将帅们都在外面等着,究竟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杨妃?”
玄宗怔怔看着苏虹,忽然淌下泪来!
“教朕如何处置呢?”他低声道,“难道非要看着她死?”
苏虹看着他老迈的模样,心中忽然一阵不忍。
她走到玄宗跟前,蹲下身,攀住他的膝盖:“陛下,有个办法能让杨妃逃过一死……”
玄宗一惊!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什么办法?!”
尽管被他抓得很有些疼痛,苏虹仍然忍住,她扬脸看着他,小声说:“我这儿有些银两,还有一匹马。陛下,你与杨妃一同逃出去!”
“逃出去?”玄宗呆呆看着她。
“是,今晚权且拖延一夜,大家jīng力都有限,闹不了多久,待到夜深人静都睡去了,咱再想办法,怎么的也让你俩逃离马嵬驿,另寻一处地方度rì……”
“为何……为何要我一同出逃?”玄宗抓住她,“你带她走吧!”
“可明rì陛下交不出杨妃,六军一旦群情激奋,免不了延生祸事啊!”苏虹焦虑地看着他,“单单放了杨妃,陛下若还留在此地,陛下的xìng命……恐怕难保!”
“这……”
苏虹盯着玄宗的眼睛,又急切地说:“如何?若陛下愿意,我来替陛下筹划!”
“你是说……朕就这么和杨妃一同老于乡野?”
“又有何不好?”苏虹说,“就让太子继位,让他去为这天下发愁。你和杨妃从此无政事烦扰,自在度rì……”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高将军忠心耿耿,让他一人知晓即可,他也会想办法的。”苏虹继续说,“陛下决不至生活困窘三餐不继,可哪怕如天下黎庶,虽齑盐布帛,也强过如今这样被叛军追杀啊。”
玄宗垂下头,他沉默了很久。
当苏虹等得几乎快没耐心时,她听见了玄宗的声音。
“这些话,是太子教你的么?他就那么急着要这个皇位?”
苏虹瞪大眼睛,她心口发冷,眼望着玄宗:“陛下,你不信我?!”
沉默。
“就算信你,朕也做不到。要朕舍弃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就这样老死泉林,朕……做不到。”
他的声音发颤,但是那双原本苍老的眼睛里,竟一点点出现冰冷,那是久违了的如雄鹰般的意志!
苏虹只觉得胸口逐渐结起冰来!
“可杨妃……杨妃她怎么办?!”她低声地,急切地说,“你心里只她一人,对吧?你只想与她在一处对吧?杨妃在你身边十数载,如今却凄惨被戮,陛下你怎忍心?你怎舍得!”
长久的沉默,后。
“……那就……就让她为这社稷,再尽一次忠。”
颓丧的老人,慢慢掰开苏虹按在他膝上的手指,“传高力士。”
苏虹瞪大双眼,怔怔看着面前的老者,她恍然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她慢慢起身,退后了两步,目光凝视着玄宗,手重新放回到腰间剑上。
“……我可真傻。”苏虹喃喃道,“竟想豁出几十年的徒刑,换你这颗石头一样的心。”
玄宗茫然望着她:“苹儿?你在说什么?”
他听不懂苏虹的普通话。
“没什么,一个教训而已。”苏虹的神情,再度恢复平静,“陛下要传高将军?我这就去。”
走到门口,苏虹的眼眶一阵泛酸。
那曾经,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的黑夜白天,独自一人……
仿佛从梦中初醒,她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玄宗,这才拿起头盔,重新戴上,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剑。
就在刚刚那一刻,她把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对这男人的爱情,彻底抹掉了。
《附录》
世上堪哀只有痴,你既无心我便休,是《书剑恩仇录》里的。
BGM:薛之谦《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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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散落于时光里的一斛珠
清晨,雾霭沉沉,清绿绿的泉溪畔,两匹马。
方无应将灌满溪水的水瓶交给苏虹,他说:“大约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
“谢谢。”
苏虹接过水瓶,看着瓶身的消毒光标一直升到安全线,她才慢慢喝了一小口。
“只能趁夜进去么?”她问。
方无应点点头:“如今大明宫已经是叛军的地盘了。”
苏虹凝视着手里的水瓶,她低下头:“……对不起,方队长,还得你亲自陪我。”
方无应笑了笑:“谁会真放你一个人去?反正正经事也办完了,你这点要求,组织上应该满足。”
听他说“组织上”,苏虹忍不住一笑,旋即,又默默叹了口气。
“到现在为止,能想起多少来?”方无应低头看她。
“百分之七十。”苏虹思索着,慢慢说,“大事件都能想起来,包括我父亲的脸……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很模糊。”
方无应点头道:“明白。你非得去一趟大明宫。”
苏虹没出声。
彼时,天空已经完全亮了,他们离开马嵬驿也差不多有两、三个钟头了。
昨晚,包括苏虹在内,他们亲眼目睹了马嵬坡之变:高力士出来宣布杨妃已被赐自尽,以及两个士兵入内验尸……这整个过程,残忍得无声无息。
一直喧闹吵嚷的士兵们终于平息了怒气,回到了各自的军营里,方无应和卫彬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到事情到这儿可以算结束了。
除了苏虹和方无应,在马嵬驿的现代人,于凌晨万籁俱寂的军营,静静撤回了2009年。而为了想起全部的过去,苏虹还必须去一趟大明宫,那座原属于她的宫苑。
“身体,还有问题么?”方无应问。
苏虹摇摇头:“所有症状都消失了。”
方无应默默看着她。
那时,他们在沿途的一处泉眼旁歇息,袅袅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此处看不见人烟,幽静的林间,只有清脆鸟鸣。
“我曾经建议他逃走。”苏虹突然说,“带着杨妃一起逃。”
“玄宗?”
苏虹点点头:“如果成功,我得坐几十年的牢。现在和你说这些,方队长,你也可以举报给局长,没关系的,做了事情就要承担,我有准备。”
方无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成功,不是么?那我举报你干吗?下次再别干傻事了。”
“没成功,对,也的确是傻透了。”苏虹也笑,她的笑是另一种苦涩,“他说他舍不得江山社稷,祖宗基业。”
方无应想了想:“……虽然这么说有些卑鄙,不过苏虹,他老了。”
苏虹蹲下身,把手放进溪流里。柔滑的绿水草轻轻拂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指。
“他已经七十岁了,做皇帝做了四十年,到如今你叫他和杨妃逃去山野?”方无应摇摇头,“他受不了的,就算受得了,他们的感情也会变调。”
“可他受得了杀她。”苏虹突然说,“他其实一直是把杨妃当妻子对吧?”
“错了。他没有妻子。”方无应懒洋洋地笑道,“一个帝王是没有妻子的。帝王的妻子就是他的江山。”
苏虹不出声。
“很难过么?”方无应突然轻声问。
“不知道。”苏虹抬起头,她的目光有些茫然,“想起过去,才不过七八个钟头,我现在……其实还没整理好。”
方无应看看她,然后站起身,走到马匹身边,将水瓶装进马身上的皮袋里。
“也许我真参不透帝王这种生物,他明明那么爱她……”
“没有任何一个合格的帝王,会真把一个女人当作他的妻子。”方无应突然说,“无论她多么美丽,无论她为他生下多少可爱的孩子,他都不会。”
苏虹微微叹了口气。
“……帝王这种独特的生物,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对他而言除他之外的同类,不是臣子就是敌人。”方无应头也不回地说,“因为,你看,我甚至想不起来我那些妻儿的模样。”
苏虹的心忽地一跳!
她有点惊讶地望着方无应,后者系好皮袋,转过身冲她疲惫地笑了笑:“走吧。”
是夜,他们终于来到大明宫里。
叛军已经将这座宫殿彻底糟践过一次了:到处都是被砸烂的器皿,割碎的流苏,跌伤了角的铜器和石雕……
叛乱是一种复仇,所有叛乱成功的人,都会用毁灭一切这种方式,发泄他们心中无名的愤怒。
方无应和苏虹小心绕过尚有叛军驻守的大殿,以及一些主要宫苑,然后,他们悄悄来到了那座小院。
那是方无应他们头一次来唐朝时,见到的上阳宫里的那座院落。
万树梅花依然静静伫立在萧瑟秋风中,触目凄凉,花木都已经枯萎,亭馆因为长期无人打理,油彩久经剥落,更显出一番寥落的样子。诺大的宫苑里,宫人们逃得逃死得死,如今满地下都是重重树影,杳无人声,清冷寂静。是深秋了,风起时,吹得落叶满院中哗啦啦作响,这尖锐哨声,将夜里的寒鸦宿鸟都惊飞起来……
苏虹跟着方无应悄悄走入园中,捡了一处树影下的石凳坐下,她的心里,空空荡荡的。
“……在这儿住了十多年。”她忽然悄声说,“才二十出头就迁到这儿,宫人们都悄悄说,就等着在上阳宫熬白头吧。”
方无应静静望着她。
苏虹的表情,像是沉浸在了梦里,有好一阵她没出声。
当rì的如cháo欢愉,还有忿恨和哀怨……男男女女的情爱折磨,此时全都浮上了她的脑海。可到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全都不剩一分,如宿鸟投林,一去不返,只留下她自己,经历过生死,以另一种身份坐在这儿,听落木萧萧,望寒烟漠漠。
……赫赫扬扬,终究还是变作了烟消火灭,韶华chūn梦,也不过是渺渺茫茫,归于大荒。
她苦涩地笑了笑,站起身,“进去瞧瞧吧。”
俩人沿着当rì的木阶上楼,走过绘彩几近剥落的回廊,来到西厢阁那间寝房门前。
“我们就是在这儿发现你的。”方无应低声说着,伸手推开寝房的门。
此刻,没有灯火,只有月sè。
rǔ白sè的凄冷光芒照进来,他们都能清晰看见寝房内部的状况。
一如当rì离去前的模样,寝房内还保留着打斗过后的痕迹,器物被扔得到处都是,妆奁也翻倒在地,诸sè簪钗散落,他们甚至还能看见地上洒的点点血迹……
“多半是我的。”方无应笑了笑,弯腰又看了看已经干了的血迹,“那天在这儿恶斗了一场,你被吓得要晕过去了。”
苏虹一直走到那面清冷铜镜前,怔怔看着搁放在一边的一件衣裳。
那是一件半臂,裾缘上,缀饰着一围金叶与小银铃,轻轻用手指一碰,它们便发出玎铮之声。
“这是我的衣服。”苏虹忽然轻声说,“我记得的,还有一对碧白琉璃镯,我常戴着,最配这件半臂衣……”
方无应直起身,望着她。
寝房里,静悄悄的,苏虹检视着屋内每一样东西,无论是饰品还是衣物,每一件都令她心cháo起伏……
差不多这样观看了半个钟头,苏虹终于搁下了手中的一件玉步摇,那步摇已经跌坏,只剩了钗头还闪着玉的莹光。
“这步摇每次都得阿笺来给我簪。”苏虹忽然笑了笑,“他手最巧,知道怎么簪最合适。”
“阿笺?”
“一个小太监,好看得像个小女孩。”苏虹说,“才十五岁,七岁就到了这儿,一直跟着我的。后来……”
方无应等着她说完。
“后来我叫他带着翠翘逃出去,叫他小心护着翠翘,俩人在外面就假扮兄妹。”苏虹怔了怔,“对了,翠翘是……”
她想了半天,仍然没有解释,只摇摇头。
方无应知道那是她身边的宫娥,大约也是常年相伴的。
“大的都好办,就算是一个人也不会活不下去,小的,就教他们结伴同行。有哭哭啼啼不肯走的,我和他们说,落生在娼楼里,也比落生在此地强。这么着把他们全都打发出去了,值钱的、能用来度rì的也都带走了,我就一个人坐在这儿等着。心想胡人来了,索xìng让他们一刀砍死我。”苏虹的目光移到镜旁的剪子上,“若他们yù行不轨,我就用剪子自戕。”
“……都想起来了?”
苏虹扬起脸,望着高高的屋脊,轻轻呼出一口气:“都想起来了,每一桩每一件,包括你们几个是如何闯进来的……”
“是么?”
“你啊。”苏虹叹了口气。
“嗯?”方无应扬头看她。
“干嘛开那种玩笑?”她摇摇头,“她……不,我,那时候我是个死心眼。乱说什么倾慕之类的,想叫她万劫不复?”
方无应有点尴尬,他停了一会儿:“……也不至于吧。”
“你无法了解那种心情,”苏虹停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说,“当沙漠当了十年,来片云彩就错以为会下雨。”
方无应心里一动,他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苏虹说:“可以了,咱们走吧。”
方无应迟疑了一下,问:“不带点什么走?”
苏虹摇摇头:“不需要。”
于是,方无应将随身所带的仪器打开,传输信号给早就等候在那一端的小武。
苏虹站起身,她又环视了一遍屋子里面,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间住了多年的寝房。
然后,方无应伸出手:“走吧。”
苏虹握住了他的手。
……
最后一批回来的是雷钧和李建国他们。
比起其他人,他们可以说无惊无险,目睹肃宗在灵州登基之后,他们就转回了现代。
这一次任务,只能以失败来做总结,因为小鹏并没有被救回来。
但是其中错综复杂的因果缘由,又让人无法一概而论。
所需要说的是,不久后凌涓便离开了时空平衡处,她原本是引咎辞职的,辞职报告也写了,但最终还是被安排回了研究所,不管怎么说,凌涓的技术是这群人里最过硬的一个。
虽然雷钧想替她隐瞒,但凌涓仍在报告里坦承了自己进行过时空轨道置换一事。
她被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并且全部门通报批评,这次一跤跌到底,几乎不再可能有什么仕途可言。
又过了半年,凌涓与史远征悄然复婚,这件事倒是很少有人清楚详情。
回来的当天,方无应就又被塞回医院去了,据说主治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对着他咆哮,说再也不准他擅自离院,否则就用手铐脚镣把他这个多动症锁在病床上。
据小杨说,虽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方无应还是笑嘻嘻的,根本不在意。
苏虹回来之后,请了一周的假。雷钧同意了,他知道苏虹得需要时间来整理过去。
因为凌涓离开,雷钧便顶替了她的职务。
唐朝的这通折腾让每个人都感觉疲惫,不过时间慢慢过去,生活又恢复了常态:上班下班,打卡吃饭。
苏虹回局里上班那天,交了一份报告给雷钧,里面详细记载了她所能回忆起的一切。
“百分之九十是与现状吻合的,包括你们大家第一次去唐朝的记载。”苏虹说,“但不是全部记忆。”
“就是说,还是有没想起来的?”雷钧问。
“一点点。很少的一部分。”苏虹点点头,“就是手术前后的那个时间段,我完全没有记忆。”
“……”
“另外我还发现一个问题:我的年龄不对。”苏虹说,“我不该是32岁,如果把所有经历过的时间加起来,我应该接近50岁了。”
“可是看起来并不像……”
苏虹说,“更奇怪的一点,雷钧你还记得么?你第一次看见我,那年我18岁。”
“那时候你的确18岁,感觉也完全符合年龄。”
“我被所长带回来时已经38岁了。”苏虹说,“怎么凭空退回去了20年?”
雷钧想了想:“我记得小武说过,手术过程里他接受了某种实验。”
“……这就是导致我变年轻的缘故?可我完全不记得了。”
“嗯,现在所有记录都没有了。”雷钧停了一下,又低声说,“我甚至怀疑所长去世之后,住所被长年封查,很可能军方也在找这方面的记录。”
“我现在很糊涂,”苏虹轻声说,“而且很害怕,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敢去找人问,我怀疑这群人里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估计都和我一样害怕……”
雷钧收起报告,突然问:“去检查身体了么?”
苏虹点点头:“回来就去了医院,全面检查了,还做了磁共振,什么问题都没有,一切良好。”
“既然如此,就不要乱担心了。”雷钧说,“现在很健康,这难道不好么?”
苏虹想了想,并未反驳雷钧。
不过等她起身要出去的时候,雷钧却喊住了她。
“有件事……”他说,“就是那幅五彩遍地金织锦。”
苏虹有点诧异地望着他!
“国家想对它进行赎买。”雷钧说着,笑起来,“毕竟是你的东西,对吧?所以必须过问你的意见——当然你不想卖,想自己留着那也可以。”
“不,我不要。”苏虹摇摇头,“也用不着赎买,我免费捐赠给国家。”
“不要了?”雷钧有点惊讶,“可是苏虹……”
“那东西早就不归我了。”她苦笑道,“明明是小武舍命替国家保护下来的文物,我怎么能伸手拿来塞进自己的抽屉?”
雷钧踌躇片刻,还是说:“不过你最近经济这么困难,如果国家赎买的话……”
“再困难也不能卖自己的过去来换钱。”苏虹打断他的话,“况且,那种过去我并不想留着作纪念。”
见她这么说,雷钧也就不再多言了。
一个月之后方无应出了院,那家伙完全是一副胜利大逃狱的表情,在出院之后,他又去拜访了一次史远征。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或许小武知道一些,因为蚂蚱兄弟之间没有秘密。
小杨有次在食堂开玩笑,说只要再来一个,这儿的皇帝就可以打麻将了。小武说他不喜欢打麻将,而且这样一群帝王凑在一起又能干嘛?交流亡国经验么?
小武虽然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不过rì后,这种话就没人再提了。
《附录》
给苏虹的歌:BreatheAgain歌手JuwitaSuwito,是《斗鱼》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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