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前大周国立图书馆馆长老聃的秘密
在老子家中住了一夜,次rì黎明,孔子与弟子们起身,去向主人告辞。
“您这就要走了么?”老子和蔼地看着孔子,如同看一个不听劝的孩子。
“是的,我们这就要出发了。”孔子恭敬地说,“昨天叨扰了一夜,十分感激……”
“还要继续去撞墙啊。”老子喃喃道,“也罢,各有天命,不过老头子我,倒是想求您一件事儿。”
“哦?您有什么事儿要求我呢?”
“就是他们。”老子伸出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手指头,指了指雷钧,又指了指方无应,“可不可以,请你让他们留下来,陪老头子我几天呢?”
孔子有点诧异地看看雷钧和方无应,然而很快,他就了然地笑起来。
“当然没问题,这两位,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楚国良材,其所思所想,甚至远胜过我这个为师的。”
孔子的微笑,似乎有着很深的涵义。
雷钧和方无应都很吃惊!但是在这种局面下,他们是没有什么机会说话的。
“那就这样吧。”孔子转头对雷钧他们说,“就请你们留下来,陪着老聃馆长几rì。老聃馆长博学多才,相信定能给你们启迪。”
雷钧与方无应深深埋下头:“……是。”
望着孔子的大车渐渐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雷钧与方无应都从心底吁了一口气。
“行了,他们走了,我们进来吧。”老子转过身,走回到院子里。
雷钧有点不安,他看看老子:“老聃馆长……”
老子回过头,咧开没剩几颗牙齿的瘪嘴笑了笑:“我不做馆长很多年了。进来吧,你那假头发也可以拿下来了。”
雷钧一惊!
方无应倒是一副明白了的样子,他拍拍雷钧,招呼小杨他们进来。
关好院门,雷钧走到院子里,他迟疑的看着老子,却没有伸手拿下假发。
“放心吧,我这里没外人来,尽管拿下来好了,唉,天这么热……”
老子的语气十分平和,雷钧斟酌半晌,终于还是拿下了假发。
院子已经被小童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边缘细沙面上布满不规则细纹,地面上还留着清晰的扫帚扫出的波浪形痕迹。这样的院子比现代人想象的要舒适得多。它甚至不仅仅是个院子,简直就是一个扩大的客厅,就在院子zhōng yāng,有一棵高大参天的槐树,而主人老子就坐在这大树下,扇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五个。
雷钧走到他跟前,席地而坐:“可是,您怎么知道我这头发是假的?”
“我不仅知道你这头发是假的,还知道你们并不是楚国人。”老子用扇子指了指,“你们五位,是异人。”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震惊了!
方无应笑道:“老聃馆长,您这是从何说起?”
“你们,不属于这儿,不属于楚国,也不属于此时。”老子慢慢说,神sè平和,一点都不惊讶。
“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是因为,我能看得很远。”老子温和地说。
“比我们看得更远么?”
“多多少少。”他又笑起来,“你们,明白么?一切都尚在开端。不要以为我们是婴儿,你们是老人,所以你们就了解得比我们多。那婴儿,刚从母体出来,看似什么都不明白,但事实上,他所知道得比chéng rén更多,因为他还记得更久远的事情……”
雷钧被彻底震撼了!
“婴孩,因为刚出生,所以都会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母体出来的,甚至会记得出生前那温暖的所在,以及自己究竟是如何形成的。而成年人,因为在这尘世里度过了太久的岁月,所以早就忘记了婴孩时候的记忆,他们就只记得自己是个人罢了。”
所有人,包括方无应,都活像傻子一样望着老子!
“你们几个,虽然从那很晚处来,却不见得能明白这些——正如成年人不能明白婴儿心中的秘密。”他说到这儿,似乎发觉大家在发懵,就微微笑着停了下来。
“可、可是……”难得方无应也有点结结巴巴,“那出生之前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老子扬起头,望着深蓝sè的天空,那种神态,就好像在用目光捕捉自己的人生。
好半天,他才慢慢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yù,以观其妙。”雷钧将接下来的句子背了出来,以一种梦呓般的语调。
老子起初有些愣神,然而旋即,他便微笑起来。
“是么?这便是我想写的那本书?”
雷钧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已经违背了规则,穿越局的工作手册上有这样的规定:决不允许告诉本人他未完成的著作,例如给年幼的李清照背诵“生当作人杰”,那是严重违规的行为。
“也罢,也罢,不管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的,究竟还是我老头子的东西。”老头儿摇摇扇子,“倒也不碍事。”
方无应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老聃馆长,那么,您向孔丘先生要求把我们几个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是为了什么呢?”老子又笑起来,“如果再跟着他们往前走,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做你们自己的事情?”
方无应只觉得老子一双眼睛,直视自己的心肺!
“行了,你们该忙自己的了。”老子站起身,蹒跚着往屋里走,“趁着现在天sè还早,不然等rì头上来了,可就热了……”
等老子进了屋,那几个才回过神来!
“我的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杨先叫了出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真的如他所言。”雷钧慢慢说,“此人通晓天地之奥秘,我们这些事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方无应先反应过来:“算了,不要去想了,干活干活。”
大家不再讨论,开始拿出包裹里的仪器工作,虽然每个人肚子里都是疑团,但也没人知道该如何去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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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所谓“异人”
但是干到一半,雷钧还是摘下手套,他低声嘟囔道:“不行,我还是想不通。”
方无应一边记录数据,一边不抬头地问:“想不通什么?”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雷钧看看方无应,“你不觉得奇怪么?”
“是很奇怪。”方无应将测量数据录入电脑进行处理,他停下手,想了想,“是不是梁所长曾经来过此时?我记得梁所长在试验初期,也就是十年前,曾经几次亲自穿越过时空……”
“那他也不可能在那时候就告诉老子:我们今天要来。”雷钧摇摇头,“再说他也不可能违反规定。”
“唔,这倒是。”方无应摇摇头,“我不想打听了,如果真有秘密,那也是属于老子他一个人的秘密。”
既然方无应都这么说了,雷钧觉得自己没法再和他讨论下去了。
然而他始终不能死心。
中午,小童儿为他们端来了简单的饭菜,雷钧问:“老师呢?”
小童答:“在屋内看书。”
“能替我向老聃馆长说一声么?就说我有事情想请教他。”
雷钧的话刚落,方无应他们抬头看了他一眼。
完全不顾及同事们疑惑的目光,雷钧继续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有要紧的事情想请教老聃馆长。”
七八岁的童子,用水晶般透亮的眼睛凝神看了看雷钧:“我去给通报,老师见不见,我就不敢说了。”
“多谢。”
没过一会儿,小童走了出来:“老师请您进去。”
跟着小童来到书房门口,雷钧看见老子正坐在一堆竹简前,袖着手,闭着眼睛。
小童退了出去,雷钧站在当地,斟酌该以什么样的话开头。
“……我已经看不了这些书了。”老子忽然说。
“为什么?”
“眼睛不行了。”他转过身,笑了笑,“只能坐在它们跟前,然后一本本的回想——进来坐吧,就坐在老头子身边好了。”
雷钧走过去,在老子跟前恭恭敬敬跪坐下来。
房子里很安静,而且无比yīn凉,四面堆的全都是竹简,空气里,除了陈旧的竹简所散发出的灰尘味儿,还有草席微微cháo腐的怪味儿。细细的阳光,透过竹帘缝隙照进来,淡淡的。
“以前您做守藏史的时候,就把天下的书籍都读过了吧?”雷钧问。
“读过很多遍。”老子慢慢说,“读到后来,不用打开书,每句话都能出现在心里。”
雷钧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心中,有很多疑团。”
“如果都通透了,就不必活在人世间了。”老子咧咧嘴。
“可是您已经很通透了。”雷钧笑道。
“我也有并不清楚的事情。”老子徐徐呼出一口气,“所以,我打算过两天离开这里。”
“您要去哪儿?”
“这里干戈扰攘,太乱了,我想去人烟稀少的西域,好好把没想透的事儿想明白。”
雷钧悄悄乐了。
“何事这么高兴?”老子也笑眯眯瞧着他。
“唔,我想,和您说这些应该不碍事。”雷钧说,“反正什么都无法瞒住您——函谷关那儿有个人等候着您呢。”
“是么。”老子依然笑眯眯的,丝毫不好奇。
“一个叫喜的关尹,会求您给留下点什么,例如……一本书。我估摸着现在他在函谷关里,都预备下竹片和笔了。”
“真要命啊……”
“后世有个叫鲁迅的,把您这桩轶事编了个小故事,讲给大家听。”雷钧笑了笑,“我喜欢鲁迅,也挺喜欢他那个故事的。”
“那么,你对你自己的事情,是怎么想的?”老子把话题一转,他看着雷钧,“你要见我,是有什么疑问想问吧?”
雷钧慢慢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老子:“我想知道,我的妻子去了何处。”
老子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她从我身边消失,已经八年了。”雷钧继续说,“我用尽了办法去寻找她,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一点线索都没有,她没有在这世上留下一点儿痕迹……”
“那是因为,她回去了。”
雷钧一怔:“回去?回哪儿去了?”
“她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了。”老子笑眯眯地说,“这种事情,勉强不得。”
雷钧呆呆望着老子!
“就如同你们是一群异人。”老子指了指雷钧和屋外的人,“你的妻子也是。有那么一天,她突然思念起来处,于是便不顾一切回去了。”
“……那她还能回来么?”
老子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转过身,又对着那堆竹简了。
“天下万物生於有,有生於无。”老子用吟哦般的声音说,“最终,大家都要去往同一个地方。所以,你又何必执着于她的归来呢?”
雷钧跪坐在席上,长久没有出声。到最后,他缓缓给老子叩了个头,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院子里,其他的人还在忙,一见雷钧出来,都拿好奇的目光探查他。
“……也许他真的什么都知道。”雷钧的声音缓慢又充满诧异,“也许他也不知道。总之,这是个奇怪的人。”
他说完这些之后,不再看其他人,重新埋头干起活来。
老子的话让雷钧想的更深,更乱。但是他没料到,自己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副作用:小杨也跑去单独和老子谈了一番话,回来之后他闷闷不乐,方无应问他和老子谈了什么。他大叹了口气。
“别提了!是因为队长和雷局说,这老头子什么都知道,所以我就跑去问他,我的女朋友到底在哪里。”
大家一阵爆笑!小杨到现在还没有合心的女友,这是全局都知道的事儿。
“谁知那个老家伙却很热心地劝我和他一道去西域,还说修道修多了,天下人在我眼中就都一个样啦,我就会对谁都有爱啦——呸!难道我是耶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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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被汉朝人给潜规则算咋回事!
然而在即将返回现代的当天,雷钧与方无应接到了局里传来的消息,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
通讯期间,小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很大的杂音,但是基本意思还是能听清楚。
“……是说,汉末出了点问题?”方无应看看雷钧。
雷钧点点头:“他们发现了一个极小的穿破口,小到差点就忽略过去了。到现在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人造成的。小武已经搜索了四五天了,依然没发现踪迹。”
方无应想了想:“大致阶段在汉末,那就远远超过一千年了嘛,仪器效果不怎么好……”
“小武给出了勘察到的最详细数据:公元190年到192年间。”
听他这么说,方无应摘了根草在嘴里咬了咬:“只能确定是在这两年里出的问题,剩下的得咱们来用仪器查找,咱们和汉末在一千年以内,时间更近。可是雷钧,为什么小武他们竟然会查不到踪迹?”
那时候,他们已经告别了老子的家,出了濑乡。此时,几个人正坐在一片野地里,小杨他们在检修设备,雷钧放下手上的活,躺倒在草丛里,仰面望着一碧如洗的chūn秋天空。
“如果穿越过来的真是人类的话,那我只能说,此人改造自己的思想改造得太彻底了。”雷钧慢慢地说,“甚至有可能,他已经将自己同化了。”
“同化成现代人?!”方无应惊讶地看着雷钧,“现代人同化为古人容易,古人同化为现代人就太难了!长时间磨合那我相信,还得包括催眠手段,药物洗脑,先期恶补教育,继之长达三年以上的心理干预……这些办法一股脑用上,的确能达到你说的那个效果。但是……”
“但是小武说,漏洞应该只发生了不到一个月。”雷钧坐起身,抱着手臂,“之所以我们能探测到粒子的异常变化,就是因为同一空间内,出现了思维完全相异的人。”
小杨听到一半,插嘴进来:“这个我知道,可我常常疑惑:现代社会也有神志紊乱的jīng神病患者,他们的思维也异于常人吧?”
“你说得没错。”雷钧点点头,“不光是jīng神异常者,还有因为脑部手术造成思维异常的人——比如有人摘除颅内肿瘤之后,罹患面容失认症或瞬间记忆缺乏……”
“面容失认症?就是记不住人的脸咯?”小杨问,“瞬间记忆缺乏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能看到水缓缓流进杯子,但是那一类患者,脑子里就只有三个镜头:要倒水的那个镜头,水向下流的一个静止镜头,水满了的一个镜头。所以他们会惊讶为什么白光一闪,水就到杯子里去了。”雷钧说。
方无应点点头:“此类例子很多,症状也多有不同,几十年前都被统归为歇斯底里症了,最近才被医学界慢慢区分和定xìng,相关书籍我建议小杨你去看格林•汉弗莱斯的心理研究报告。”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但是小杨,你要明白,这一类思维异常,只是和我们健康人的思维有某方面的差异,它原有的基础和我们却是无差异的。古人则不同,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另一套系统,并且体系完整健康——当然了,‘健康’的标准也是以当时社会而言,比如女xìng裹脚在明朝就是健康的。”
“这么说,现在闯过来的那个汉末的人,之所以我们探测不到他的踪迹,是因为他的所思所想已经趋于现代人了?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已经接近一个现代人了?”
雷钧站起身,走到仪器前:“很有可能是这样。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人工屏蔽’损坏得太严重,时空发生了微弱的扭曲,导致仪器测不准。”
“那更麻烦啊!”
“为今之计,只有再往汉末跑一趟了。”方无应看了看仪器的指示:“现在是下午1点14,同志们,三点之前完成今天的任务,然后直接转场汉末!”
小杨笑出了声:“什么叫转场啊?队长,你当咱们是跑江湖卖艺的么?”
“你以为能好多少啊?”方无应一脸严肃,却没停下手里的活,“赶紧确定下一站的地点!”
“是!”
雷钧摸摸下巴上硬硬的胡子茬,他苦笑道:“我还想回去刮个脸呢……”
“想被人当成宦官?”方无应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也罢,反正汉末是阉党当权,雷钧你可以试试冒充……”
“信不信我活剐了你!”
雷钧他们于三rì之后的傍晚回到局里。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汉末的确有人失踪了,失踪的人是尚且年幼的汉献帝。
“怎么丢的是他?!”小武惊讶道,“原来是儿童走失案。”
“和年龄无关吧。”方无应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我们已经查明了,汉献帝一个月之前失踪,当时差不多十二岁,曹cāo还未出现,现在是董卓控制大局……”
“你的下巴怎么了?”苏虹突然叫道,“胡子呢?你怎么光着下巴回来了?!”
方无应瞪了她一眼:“什么话?什么叫光着下巴回来?就好像我光着屁股回来似的!”
“不是啊,还特意叫你们把胡子长茂盛一点,所以下午才出发。”苏虹更迷惑了,“你怎么在那边就剃胡子了?小杨,你们队长这是怎么了?”
雷钧拿起苏虹的大本时尚杂志,遮住自己狂笑的脸,其他几个队员也纷纷无事找事,王顾左右而言他。
方无应端起热腾腾的咖啡喝了一口,他倒是一脸不在乎:“不好意思,鄙人在汉末冒充了一回宦官。”
小武一口茶没含住,噗了出来!
凌涓也愣了:“冒充宦官?”
“废话!不冒充宦官,怎么可能混进宫中调查情况?”方无应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叹口气,“话说回来,尖着嗓子讲话可真不是男人受的罪。”
他说到这儿又咳嗽了一阵。
凌涓转向雷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雷钧忍住狂笑,放下手里杂志,一本正经地说:“报告局长,正如方队所言,当时我们不知道该从哪方面来查,就只有先将调查重心放进宫内,除了扮成宦官,我们没有办法混进去。”
“于是你就变成宦官啦?”苏虹好奇地看着方无应。
“不是‘变成’,是‘扮成’好不好?”方无应瞪了她一眼,“宦官是随便可以变的么!”
“总之当时情况有点特殊。”李建国说,“必须另辟蹊径……”
“真看不出来。”苏虹啧啧道,“居然没有检查下身……”
“偷块腰牌,再把胡子一剃,略施薄粉,穿金戴银,讲话幅度小一点,遮掩住喉结,脾气再大一点架子再横一点,谁能怀疑呢?”雷钧用手指揉揉鼻翼,笑道,“汉末那种阉人横行的年代,无故去找一个宦官的茬,那不就等于找死么?”
“该拍照留念。”小武叹道。
“嗯,真应该把那几个镜头带回来。”雷钧忽然故作神秘,说,“知道人家如何称赞我们方队的么?”
方无应没好声气地打断他:“行了行了,晚饭有没有啊?我还没吃饭呢!”
“哦!我去打饭!”小武跳起来,“你们都还没吃吧?我去食堂!”
等他蹦走了,苏虹兴致依旧盎然,她拽住雷钧:“怎么评价的?!”
“丰神俊朗,岩岩如孤松立,立俦人中,望之若鹤。笑若桃开三千树,灼灼风华……”
“三千棵树?!我是植物园?!”
“哦这最后一句是我加的嘿嘿!”
“等等,这是方无应?”苏虹怀疑地看着雷钧,“美貌成了这样,我以为是潘安再世。”
“反正人家就是这么说的……咳!你不被他的美貌打动那是因为你看他看太久,审美疲劳了!”雷钧嘿嘿笑道,“不过鄙人当时,正巧在‘美姿容’的‘方大人’身边侍茶。”
“哦,就因为他长得漂亮,皇宫就对你们敞开方便大门?”苏虹更疑惑了,“这是啥逻辑?你们赶上汉朝选美大赛了?”
“咳。这个嘛,扮成宦官只是第一步,能够出入宫廷,主要还是有人看上了咱们方队长,而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
“好啦到此为止吧。”方无应拖长声音,“被个汉朝人给潜规则又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咳,那不是没潜成嘛!”
“要真潜成了还得了?!”
苏虹更有兴趣:“哎呀谁看上他了?!谁啊谁啊!”
“抱歉,这个就不能说了,”雷钧大笑,“不然方无应肯定会暗杀我的!”
“知道就好。”方无应yīn恻恻一笑,“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苏虹不满了:“有那么严重嘛说得那么吓人!”
“不严重?!下次有被古人潜规则的机会,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喂!……”
方无应故作大义凛然状:“同志们,今年你们真得评我为劳模啊!方无应同志为国家为集体所做的牺牲太大了!”
“哎呀人家那是欣赏你……”
“哇靠!被当成阉人也罢了,被个男人看上有什么好骄傲的!”
凌涓在旁,笑着打断他:“让他继续说正事儿。”
雷钧咳嗽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充分证明了我们控制组的方队长绝对是人中龙凤——好吧言归正传,我们已经打听到了,汉献帝已失踪一个月,宫里还瞒着,只说病了,董卓那厮最近也不常进宫来,所以还没发觉。”
苏虹悻悻道:“太师老人家雄风不减当年,估计正在凤仪亭里闹得欢呢……”
“哼哼,这个嘛……”
这会儿功夫,小武拎着几个饭盒走进来:“赶上好时候了,各位,今天食堂有糖醋带鱼。”
小杨李建国几个一哄而上,分了饭盒。
方无应掰开方便筷:“所以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寻找汉献帝。”
“十二岁的小皇帝。”小武补充道,“而且可能思维起了变化……”
“这个我们料到了。”雷钧边饭粒划拉进嘴里,边说,“年龄起了关键作用,因为年幼,所以被现代社会同化也更快……”
“可他是皇帝,”小杨插嘴道,“虽然是个被挟持的傀儡皇帝,但也是深宫生,深宫养大的。”
“深宫生养的,也不见得就愿意过那种rì子。”小武忽然说,“也许对这孩子而言,在现代社会做个平常人,也胜过去当什么傀儡九五至尊。”
“他真能当个寻常人么?”小杨撇撇嘴,“他不会现代的语言,不懂现代的简体汉字,不认识现代的物品,甚至没有身份证……”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方无应还在“奋勇”吃饭。
“我、我说……”
沉寂中,苏虹忽然结结巴巴开口:“那个……我可能、可能……遇到过他……”
“谁?遇到谁了?”小武转头看她。
“……汉献帝。”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倏地集中在苏虹身上!就连咬着半块带鱼的方无应,也停止了咀嚼!
“那你怎么不赶紧抓住他!?”雷钧急了,“你当时在干嘛?!”
“我不知道是他呀!”苏虹辩解道,“那时也还没勘测出漏洞来嘛!”
“在哪儿见着他的?”方无应丢开饭盒,一把抓过电话,他已经开始拨公安局的电话了。
“……他是雷钧家闺女的朋友。”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雷钧身上!
“蕾蕾的朋友?”雷钧吃了一惊,“难道是她同学?”
“她在牛肉米粉馆认识的小跑堂。”苏虹耷拉下脑袋,“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自己说是河南来的……”
“都城洛阳的确在河南。”小武说。
“……家里穷,又乱。”
“汉末的确又穷又乱。”小武又说。
“然后那孩子说特想看书,可是看不着,因为没有身份证。”
“汉朝人……是没法搞到身份证。”小武总结道,“以上都很相似,但这些要素都很普遍,因此还是不能断定。”
“蕾蕾和我说过,这孩子非常懂礼貌会做事。那天晚上我把他带回家,也觉得他成熟得不像小孩子。”苏虹说,“到家,先洗手洗脸,怕手脏了把书碰脏,临走向我鞠躬致谢。但又完全不胆怯自卑,期间还问过我,如何弄到身份证和城市户口……最突出的一点:明显是通古文的,看书却得依靠字典,偶尔用词又是那种,呃,就是特别古典的。那天他看了一晚上书,客厅的灯一直开着,我估计是到天亮了。”
“他看的什么书?”
“……其中一本是白寿彝的《中国通史纲要》。我看见他洗澡的时候,书摊开在第六章,东汉皇朝的建立和长期的动荡、黄巾军大起义。”
“你没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苏虹摇摇头:“他没说,我也没细问,就知道姓刘。”
“很可能是他。”方无应说,“把这小孩所在的地址报一下。”
苏虹报出了地址,雷钧一听,果然是女儿学校附近。
“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方无应放下电话,“我现在就过去。”
“喂!千万不要野蛮执法啊。”苏虹赶紧说,“那孩子……挺乖挺好的。真的。”
方无应抓起外套:“放心,我们不是城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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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寻找汉献帝
半个小时之后,方无应和雷钧到了米粉店门口,看见了两辆jǐng车停在那儿。
派出所的人并未找到自称“小刘”的汉献帝,只得把米粉店老板叫去谈话,他以为是人家告他非法使用童工,就全招认了。
原来他是在一个雨天捡到的小男孩,当时孩子浑身破烂,在垃圾堆翻找吃的,米粉店老板看着太可怜,就把孩子带回了店里,给他换洗衣裳,又给他饭吃……
“这么说,他还做了好事了?”苏虹在电话里问,“那孩子去了哪里?”
“他把那个叫刘协的孩子留下了,米粉店老板也不知道是哪个‘协’,就知道是这个读音。开始他发现这孩子说话不清楚。”
“他说话挺清楚的呀?带着口音倒是真的。”
方无应说,“一开始他听不太懂孩子说的话,还以为是两广那边来的,后来慢慢孩子就开始学说普通话,然后帮着老板做事儿,他说他不要工钱,只要求他不要把自己赶出去。”
“……太聪明了!”苏虹惊叹,“才多久就会说普通话了?”
“他说这孩子起初每晚捧着字典看,学认字儿,白天就干活,帮店里的忙,因为他又勤快又老实,店主才收留下他。”
“他没想到自己收留了个皇帝吧。”
“孩子是今天不见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见了。”方无应说,“就留下一张字条,说他要‘去远方寻找梦想’。”
苏虹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雷钧叹了口气:“字条在我这儿,字迹工整漂亮,当然了,好歹是做皇帝的,毛笔字不会差。”
“于是,咱们怎么办?”苏虹回过神,“去哪儿找‘追寻梦想’的汉献帝?”
“没怎么办,先回局里再说。”方无应道,“这边派出所都已经出动了,长途车站也接到盘查通知,一个小孩子而已,应该没那么大本事立即离开本市。”
方无应和雷钧回到局里,大伙看着那张字条,面面相觑。
“他能去哪儿寻找梦想?”小武看着大家。
“其实我更想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方无应哼哼,“汉室已德衰祚薄,他难道想在现代社会光复祖业?”
“怕是不会。”小武说,“也许他只想活下来而已。”
“这孩子生命力是够顽强的。”雷钧叹了口气,“老板和我们夸他多认真,多老实,后来因为他这么可靠,老板每个月给他一百块,算打工的钱。他都攒着说要去上学,连一瓶可乐都舍不得买。”
“汉朝人喝得了可乐么?”小杨插嘴。
“他想念书?”苏虹问,“想正经当学生?”
雷钧点点头:“有一次他还和老板说,他要去念大学,要上最好的大学,还要去美国留学,因为电视里总说美国最强大。”
“志向真伟大。”苏虹干笑,“比光复汉室伟大多了……”
“别讽刺人家小孩啦。他看出来这是zì yóu的世界,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毕竟才十二岁。”
“这孩子厉害,从跑堂做到皇帝的不稀奇,能从皇帝做到跑堂才是真本事……”
“没听见么?一开始还在垃圾堆里找吃的呢!”
大家都安静下来了。
“挺可怜的……”苏虹小声说,“堂堂一国之君。”
“那种国君,不做也罢。”雷钧站起身,“周边不是宦官就是董卓、曹cāo……算了,我先去给蕾蕾打个电话。”
他回到办公桌前,抓起听筒拨通了家里电话,接电话的是女儿雷蕾。
“爸爸?”
“是我。”雷钧说,“今晚要加班……”
“啊知道啦知道啦。要很晚回来。”雷蕾说,“没关系,我这儿有客人。”
“客人?”雷钧说到一半,忽然脑子里闪电一样!
“我的好朋友要出远门了,所以来向我告别的。”
雷蕾还想把话说下去,却突然听见父亲在听筒那边飞快打断她:“朋友?!哪个朋友?是姓刘的那个男孩子么?!”
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雷蕾的声音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啊,小刘说他要去广州打工,所以来向我告别的……”
雷钧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蕾蕾啊,帮爸爸一个忙好么?”
“什么?”
“帮我尽量留住你这个朋友,爸爸……呃,你也别说爸爸要见他,就只要他再留半个小时。蕾蕾,你一定要想办法留下他!”
电话那边,女孩满怀疑惑答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雷钧扫了一眼其他人:“就在我家。”
“现在就去!”方无应抓过桌上钥匙,“赶紧!”
一路飞车,到了雷钧家里,雷钧用自己钥匙打开门,女儿奔上前来:“爸爸!”
“……走了么?”雷钧一脸紧张地看着女儿。
雷蕾摇摇头:“在家呢——咦?方叔叔?你怎么也来了?”
方无应笑了笑:“我就是来接你这个朋友的。”
说话间,雷钧就看见了从客厅走出来的小男孩……
他看样子也不过十岁出头,因为食物没那么多激素,古人比现代人身形成熟得都晚,但是五官清秀,肤sè白皙干净。男孩身上穿着便宜的套头T恤衫,下身是旧旧的水洗布牛仔裤,脚蹬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
“来接小刘?”雷蕾转头,困惑地看着身后的刘协。
四个人的玄关,气氛有些诡异的宁静。
“您是来找我的么?”刘协扬着脸,看着方无应,安详了然的表情里,毫无惧意。
“呃……”方无应想说点什么,但是他看到雷钧的女儿在一旁,又把原本那一套给咽回去了。
“蕾蕾,我和你爸爸要先把刘同学带回去。”方无应说,“他的亲人找来了派出所。”
“啊?是么!”雷蕾有点高兴,她转头看看刘协,“那太好了!你不是一直发愁身份证的事儿么?这下就不用花钱找人做假的了!”
十二岁的刘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啊。”他弯下腰,提起一个小小的牛仔背包,将它背上身:“雷蕾,那我先走了,这段时间多谢你。”
“谢个什么!等弄完了再来我家玩哦!”
“嗯,一定!”刘协说完,又看看雷钧:“叔叔,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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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帝王之家非我选
下得楼来,一直来到局里的车跟前,刘协站在打开的车门跟前,不动。
方无应叹了口气,改了汉代语言:“陛下,请上车吧。”
刘协转过身,看看雷钧家的窗口,这才将背包扔进后座,旋即人也钻了进去。
方无应跟着坐进车里,雷钧在驾驶座上,他从后视镜里看看刘协,从关上车门开始,男孩的表情就起了改变,他垂着头,满脸悲戚。
“陛下……”他斟酌片刻,才道,“宫里寻不到陛下,已经乱了一个月了。”
“华夏乱了多少年,又何尝在乎这短短一月?”刘协低声说着,用手抱住头,“别叫我‘陛下’了,我真想一直喊你们‘叔叔’。”
雷钧无语,默默发动了车。
所有的人,包括凌涓,全都等候在局大门口。当他们看到车过来的时候,全都松了一口气。
车停在人们跟前,后座门打开,方无应先下车,随后,一个小男孩从车里钻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齐齐集中在了汉献帝刘协身上:这是他们所接待过的最年幼的“客人”。
苏虹一眼就认出了刘协的脸,没错,正是几天前到她家借宿的小男孩。很明显,刘协也发现了她,他拎着运动包,嗫嚅着走过去:“……苏阿姨。”
苏虹斟酌半晌,还是礼貌万分地回答:“陛下,里面都准备好了,请进来吧。”
小男孩的脸sè瞬间惨白了,他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再抬起头来时,刘协的神情完全改变了!
“……朕该拿什么封赏各位呢?迎回天子可是大功一件啊!”小男孩的表情忽然换上鄙夷,“可惜朕手中无一兵一卒,国库又是空空如也。”
“我们并不想要封赏。”方无应不动声sè地说,“国库虽然空空,各怀私利的勋臣、大珰手中倒是满满。”
“可这不是我造成的!是董卓那厮逼着我当皇帝!”小男孩尖叫起来,“为什么要让我来承担一个国家?!我应该上学!我想和雷蕾一样进初中!”
大家全都安静下来。
一通歇斯底里的发泄之后,小男孩已经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我是在讲废话,Nonsense!”刘协冷冷一笑,“两千年前古人的痛苦,在各位面前,不过是一场滑稽的猴戏。”
这孩子原本长着一张秀美的脸,长长的睫毛,瞳距较宽,眼珠近似烟褐sè,嘴唇线条优美,不知是遗传自父亲汉灵帝还是母亲王美人。
可是此时,孩子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一秒之间,那孩子变得老成起来,和他的年龄完全不符合。
他笑的时候,显得又疲惫,又冷酷。
“现代人又好到哪里去?”雷钧耸耸肩,“雷蕾同样要准备中考,夜间上晚自习到九点,为了考市一中她得复习到凌晨一点,这是中考,后面还有高考,考研或者托福GRE……而她只是个普通的百姓——你大概没见过她因为化学不及格,回家被我骂哭的样子吧?我现在不骂她,以后老板连骂都不会骂,直接炒鱿鱼。陛下,没有谁,没有任何一个时期,人是可以轻轻松松、自zì yóu由地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
“可她至少不会被胁迫!什么叫‘挟天子以令诸侯’您懂么?”
“那这就是您的命运了。”方无应接着说,“您还将活很久,并且幸运地没有被任何人杀死——知道关老爷么?就是你家皇叔的义弟,他的死相很难看的——所以,是不肯接受现实,非要和命运无休止地较劲,还是接受现实,活出自己的价值?不止您,我们,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在做这选择。”
刘协怔怔望着方无应,半晌,才慢慢说:“是和命运较劲,还是活出自己的价值……”
他呆立了好几分钟,终于转过身,朝办公室走去:“行了。我不会再和你们作对了。”
他淡褐sè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翳,长长的腿蹒蹒跚跚的,看上去像受了伤的小兽。
当晚,汉献帝被送回了汉末,他失踪的那个时刻。
陪同他的是苏虹,其他人都不被允许到近前去。苏虹后来说,刘协临走前和她说了很多话:关于自己往后的打算,关于后世历史对自己的评价,关于汉室内部的纷争……
“你是怎么说的?”雷钧有点好奇。
“我说,你已经很勇敢了,就算身为末代皇帝又如何?末代皇帝不丢人,不要在乎别人眼光,溥仪也好好地活到无疾而终呢。至于后世历史就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人人都只为了彪炳千古而活着,那才是一群疯子。”
“你这说得倒也没错。”雷钧有点怅然,他用指尖蹭蹭鼻翼,“不过他想参透这些,还得费一番功夫。”
“对了,他还把这个给我,要我交给你家蕾蕾。”苏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玉,递给雷钧。
那是一块玉佩,雕着龙凤纹饰,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是他的玉佩?”雷钧惊讶地接过来看了看,“这太贵了,你怎么能收下呢?”
“他说,如果不答应他,他就不进转换室。”苏虹说,“这块玉佩很贵重,相等的汉代古玉,市价差不多上百万了。”
雷钧抬头看看凌涓:“局长,这该充公。”
“不用。”凌涓摆摆手,“这是直接从汉代带过来的,它并没有经过历史积淀。你看,它还很洁净,是新开采的玉石。有价值的大概只是玉质本身。”
“你就留着给雷蕾吧,按章程赎买,顶多七八千块钱。”方无应拿过玉佩,看了看,“这是高古玉,没有和田玉贵重。看来汉献帝留的是定情信物?”
“胡说。”雷钧哼了一声,“我倒不觉得是什么定情信物,他的思维已明显转向现代了,这不过是给朋友的一件礼物而已。”
但是最终,那块玉佩仍然被考古人员给送回了汉代,因为他们在后续勘查中发现,玉质自身,同样能够引起频率共振的紊乱。
苏虹说挺可惜的,雷钧却说新的发现可以完善规章制度。
再说他始终认为,做末代皇帝的岳父,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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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谁家居住霍将军
从chūn秋时代回来,雷钧和控制组本应有两天休假。但是汉献帝的事情让他们临时加了班。
在下一个出差到来之前,控制组的人员全体放了一天假,雷钧却没有休息,因为他还有别的任务,必须与凌涓一同处理。
上午十点,雷钧开车到了时空平衡处原来附属的研究所,凌涓已经等在了门口。
“我觉得,此次测评你得到场。”凌涓对下了车的雷钧说,“毕竟年底他就要进局里来了。”
“录用的方面不是没问题了么?”雷钧说,“既然是应届硕士生,那应该是局长你认可的人吧。”
凌涓笑了笑:“虽然是我一直在负责他,但毕竟往后你们共同工作的时间比较长,你的审评意见也很重要。”
凌涓说的是即将进局里工作的那个新人,原本一直是由她在负责这个培训项目,据雷钧所知,这个新人在四年前,还在大学期间就被梁所长内定,但是梁所长退下来不久就去世了,所以培养计划就落在了继任的凌涓身上。
关于培养计划,雷钧一无所知,悉数由凌涓一人负责,而且雷钧感觉这项计划似乎还很保密,凌涓平rì从不在局里提起,在他面前也只有限地说过一两句。这几年的周末,凌涓经常往研究所跑,恐怕就是为了这个培养计划。
“先进去吧,人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
研究所真有些年头了,地方靠近郊区,房子老旧,四周全都是茂密的树林,厚厚的树叶遮蔽住了屋檐,光线从缝隙间透下来,就算是白天,整个房间也始终笼罩在深绿sè的树荫之下,没有一刻不显得yīn沉沉,湿漉漉。
然而这种yīn霾披离的环境,却让雷钧从心底感到平和舒畅。对此地,雷钧是很有感情的,他进局里之前,也在研究所呆过一年,连二楼转弯处的瓷花盆,他看着都万分亲切。
俩人快步上了研究所二楼,到了会议室,凌涓推开门,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他看到有人进来,赶紧站起身:“……凌局长。”
“雷钧,这就是小卫。”凌涓说完,又向那位年轻人介绍,“这是我们雷副局长。”
事先雷钧看过材料:卫彬,26岁,主修理论物理以及古代史序列,在大学及研究院里的各项成绩都非常优秀,院系给的评语是:勤奋认真,高效守纪,原则xìng强,能突破常规进行思考,有很好的组织能力。
“就是xìng格有些冷。”凌涓当时对雷钧说,“小伙子倒是很不错,而且篮球打得特别出sè。”
“天生不爱扎堆那也很正常。”雷钧说,“办公室已经够闹了,小武和苏虹那叫一个话痨……来个流川枫平衡也好。”
凌涓当时一愣,却笑起来,那种笑容显得有几分奇妙。
“雷钧,这孩子很不同寻常。”她说,“如果有什么让你惊讶的,别怪我没打招呼。”
再看那年轻人,180公分左右,但是十分jīng神干练,五官很阳光可爱,眼睛明亮,笑起来非常感染人,猛一眼看去,是穿件好外套就可以上芒果台蹦蹦跳跳的类型。
倒是看不出凌涓说的脾气冷淡的迹象。
雷钧与对方点头致意,凌涓拉了椅子坐下,也示意卫彬坐下来。雷钧手里还有一叠卫彬的材料。
“上次体检报告我看过了,已经没有问题了。”凌涓说,“还有MMPI的测试报告,结果也很令人满意。”
卫彬笑了笑:“今年年底还有两门必须通过考核,我真希望快点结束,进入社会。”
雷钧说:“想来我们局里工作?”
“那是我的夙愿。”
凌涓说:“小卫的各项测试都是优秀,成长速度快得惊人。”
成长速度?雷钧有点疑惑,但是又没好意思当面问。
“爱打篮球?”雷钧笑问,“什么位置?”
“小前锋。”卫彬挠挠短短的头发,“技巧方面不是太熟,不过灵活度和力度都还行。”
“那往后可以加入控制组的篮球队了。”雷钧笑道,“我以前受过伤不能上场,小武是天生就没运动细胞,方无应总抱怨我们局一个人也不出。”
“哦哦!那太好了!”卫彬很兴奋,“我真期待!”
凌涓笑起来:“还有几个月,所以今天我把雷钧带来,如果你真的进入局里,他就是你往后的直接领导者。”
“呃,我在寻找拍马屁的方式。”
雷钧笑:“用不着,只是我得告诉你,咱们这地方人少活多,往后进去了,可是相当受累的。”
“明白。”卫彬龇牙一笑,“年轻人就需要锻炼,而且我的座右铭是:不走寻常路。”
“还美特斯•邦威呢你。”凌涓善意地讽刺了一句,“老脾气还没改啊?”
“怎会呢。嘿嘿。”
凌涓合上手中资料:“那么,好。”她转头对雷钧说,“今天叫你过来,是要让你听小卫做一个自我评述。本来……”
她顿了一下,又看看卫彬:“本来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这个环节推后,等到卫彬进了局里再说,或者干脆去掉这一环节,但是卫彬的意见,应该提早和你说。”
“我觉得还是坦诚一点好,往后的同事与上司可以多一点心理准备。”卫彬说着,用他年轻晶亮的眼睛看看雷钧:“再说,我的档案总还是要到雷副局长手里,晚说不如早说。”
雷钧有点糊涂,他觉得他没听明白。
“而且往后我一旦离开局里,这类培养计划的后期完善工作,也必须交给你完成了。”凌涓说,“所以还是提前通气的好。”
“局长,其实我一直想问,这项培养计划到底指的什么?”雷钧问,“是和培养学术带头人的程序相同么?”
“不,完全不同。”凌涓摘下眼镜,用小拇指按了按眼窝,她本来微凹的双目因为长久疲倦显得有点发青。她咳了一声,“这是一个完全新人的诞生过程。”
“完全新人?”
“就是说,将他培养成为卫彬。”凌涓说。
雷钧一怔:“什么意思?他以前不是卫彬?”
“不,他以前不叫卫彬。”
“那他以前叫什么?”
然后,雷钧就清清楚楚听见那个年轻人开口道:“以前我叫霍去病。”
《附录》
MMPI:即《明尼苏达人格测试》,但非专业状况下因为没有效度量表,做出来的结果是不准确的,而且直接用粗分算,误差很大,因此不建议自行尝试。事实上除非的确有必要(比如此处检查古人的现代化程度,笑),心理测量表之类的东西,我不认为可以随意尝试。
作者废话:明rì外出,不得已断网半月,回来之后将恢复每rì更新,这段时间因为忙于准备此次出行,停了很久,还请各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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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骠骑大将军的重生
会议室里,安静得仿若无人!
雷钧觉得室内的空气,奇妙地起了变化,他不禁看了看身边的凌涓,那女人将身体向后放松,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露出一副疲倦而轻松的样子。
“怎么回事?”他又一次将迷惑的目光转向卫彬,“你以前叫霍去病?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确切地说,我以前是霍去病。”卫彬笑了笑,“就是那个霍去病。”
雷钧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你是古人?!”
“是的,我被梁所长从西汉带了回来。”
雷钧忽地转头看着凌涓,“局长!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基于专项计划专人负责的保密原则。”凌涓将双手合在一起,她的表情有点抱歉,“这项计划的创始人是梁所长,卫彬——不,霍去病是所长去世后,我dú lì负责的第一个对象。”
雷钧不出声,只是死死盯着自称是霍去病的卫彬,这让卫彬多少有点尴尬。
“我想,我应该不是坏人,雷副局长……”
“不,当然不是。”雷钧收回目光,他抬了一下手,“至少你在历史上的评价很好。抱歉,是我太吃惊了。”
“唔,我知道。”卫彬理解地点点头,“这也是我希望在毕业之前就和您坦白的原因。我不想等进了局里,再被发现真实身份,那样的话,我担心会引起同事之间不必要的猜忌。”
“呃,就算你现在坦白,起初他们还是会以诧异的目光注视你。”
“当然,这是无法避免的。”卫彬——霍去病笑了,“可是我更愿意和大家坦诚相待。”
“那么,就先从你自己谈起吧。”凌涓在一旁开口,“和雷钧说清楚这一切,对你而言也是一种考验——雷钧,你有殊荣,你将成为第一个决定是否接纳他的现代人。”
历史上,西汉武帝时期的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年仅23岁就去世了,关于他的死因,记载非常不详细,司马迁说是患了急症,几个字而已,《汉书》也只借了他的异母弟霍光提了一笔,说他因病卒。
“是因病……可是没‘卒’成。”霍去病转了转灵动的眼睛,“差一点卒掉了,但是梁所长正好带了抗生素。”
雷钧用手指蹭了蹭鼻翼,没说话。
“汉朝医疗条件对烈xìng传染病束手无策,但是某些病对现代人而言却很容易治疗。”霍去病说着,莞尔一笑,“一针青霉素就足以救我的命了。”
“为何武帝当时没发现?”雷钧问,“你的坟墓至今仍在他的茂陵附近——”
“他发现了。”凌涓说,“武帝知道他没死,可也只有武帝一人知道。当时霍去病shè杀李敢一事,刚刚在军中引起轩然大波,风口浪尖的时候,他希望霍去病暂时远避他乡。”
“陛下希望,痊愈之后,我能于三两年之内再转回长安。”像那些有点西化的年轻人一样,霍去病耸耸肩,“只是他没料到这希望破灭,治好骠骑将军的‘异人’未能守约将人送回。事实上梁所长在我来现代之前,就已经严肃jǐng告过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雷钧陷入沉思。
“所以,现在的历史记载并未改变,霍去病仍然卒于公元前117年,”凌涓说,“霍去病虽然已经病逝,但是,卫彬还活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愉悦。
“干嘛改这个名字?”雷钧刚问出口,就立即明白了这名字的涵义。
霍去病是平阳公主的女奴卫少儿与小官员霍仲孺的儿子,霍仲孺惧怕被人发现他与公主女奴私通,所以一直不愿承认这孩子,成名之前,霍去病一直是以私生子的身份活着的。但谁又想到,霍去病的姨母卫子夫后来成了汉武帝皇后,他的舅舅卫青成了击溃匈奴的大将军。
霍去病亲自去认父,是在他成名之后。
“我已经郑重其事地去演过一场亲情秀了。”霍去病淡淡地说,“尽我做儿子的责任,我想这就可以了。”
“所以你现在重新改回母姓?”雷钧笑了笑,“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卫彬点头微笑:“我想彻底改个样子。河东卫氏也好,骠骑大将军也罢,那种人生虽然很光辉很不错,我却不想再重复了。”
“所以,选择理论物理?”
小伙子笑起来:“这个更有趣一些,钻进去就很难出来。”
一般人,绝不会认为“理论物理”是个有趣的领域——私底下,雷钧认为其实国防部会更想要此人。
“那么,你想过未来没有?”雷钧合上材料,微笑着看他,“年底,你将重新踏上社会,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当然。”小伙子的神情中,有努力克制的兴奋。
“哦?打算走怎样的路?”雷钧也来了兴趣,“有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
“现在说目标似乎还太早,毕竟我才刚刚入门。”他笑了笑,“不过,如果能成为费米那样的人,也不错。”
那时候,近午的阳光照进来,沁着秋rì寒意的房间,好像熔炉流淌出了黄金,霍去病,就坐在这一片耀眼金sè之中,既兴奋,又沉稳。
雷钧心情复杂地望着这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曾经的光辉功绩足以让所有人打消嘲笑他的念头,这将又是一个真正把握自己人生的人……
在重获新生的霍去病面前,世界恐怕还没学会对他说半个“不”字。
《附录》
费米:恩利克.费米,伟大的物理学家,诺贝尔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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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完全新人”培养计划
审评到中午才结束,卫彬走后,凌涓建议就在研究所食堂吃午饭。
“想想也有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尝尝味道变了没。”凌涓笑道。
“也好。”雷钧打趣道,“下午不上班,领导啊,我想要瓶啤酒。”
“没问题。”
专卖小炒的小食堂里,雷钧他们选了个安静的角落,又叫了三个菜,一瓶酒。
空气里,弥漫着油乎乎的饭菜香。
“老实说,所长第一次将卫彬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我也吃惊了很久。”凌涓的话题,来得比炒菜更快。
雷钧从筷筒里拿出两双来,递给凌涓一双:“我到现在都觉得吃惊,这和工作状态下见到古人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凌涓笑笑,“所以早上不是说了么?要你有点心理准备。”
“完全新人培养计划,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凌涓一时没有回答他,这时候正好菜上来了,她开始埋头吃菜,雷钧也打开了啤酒,他拿过杯子,给凌涓倒了一杯。
“……喂,我可不能喝酒。”凌涓看看他。
雷钧微笑:“没事儿,天热,也就一杯。我一个人喝多没劲啊。”
凌涓笑起来:“也是,一个人多没劲啊——我想,这也是当年梁所长带我去见卫彬时的心情吧。”
“于是说,所长终于在他有生之年,做了一件违反规定的事情?”
“不能干预历史,这的确是他最先定下的规矩,也许霍去病这事儿,是他钻的一个空子?”凌涓笑了笑,“毕竟历史还维持着原貌——霍去病真的活过23岁了么?没有。”
“那么卫彬又是谁?”
“卫彬就是卫彬,一个物理系的硕士生,就这。”凌涓停了一下,“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还在医院里。”
雷钧等着凌涓的下文。
“那段时间他非常虚弱,刚刚抢救回来,还完全弄不清状况。”凌涓说,“在那次会面之后,梁所长就和我谈了他的计划。”
“完全新人培养计划?”
凌涓点点头:“梁所长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知道这是违反规则的,但是人在那种情况下——我是说,眼看着千古名将霍去病生命垂危,那么年轻的孩子命悬一线,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看着他死,至少,他做不到。”
“也就是说,完全新人培养计划其实是古人改造计划?”
“差不多是如此。”凌涓说,“通常而言,需要使用洗脑以及手术冷冻记忆之类的手段,但是霍去病没有接受这些,他保留了他的记忆……”
雷钧想了想:“局长,你对霍去病的最初印象是怎样的?”
“非常坚强的孩子,接受现实的速度超快。还在病床上,梁所长就将一切告诉了他。当天下午,我就看见他拿着字典慢慢开始学习简体字了。雷钧,他花了半年时间,就达到了大学英语的水平。”
“神童么?明明已经过了最佳语言期了……”
凌涓笑了笑,“知道么?开始的两年里这孩子每天只睡四个钟头,平时连《读者》杂志他都不放过。”
“积累现代社会的各方面常识?”
“是的。”
“不对自己所不能理解、甚至抗拒的现实进行反抗,”雷钧说,“若是对过去念念不忘,就无法接受现在。”
“雷钧,这世上没有天才,霍去病的过去曾有着超乎想象的荣耀,即便是如今,世人提起来仍然将他当作少年战神,如今战功消失了,家族也消失了,汉武帝赐予他的财富奴婢功名全都没有了……”凌涓的嘴角弯了弯,“可他毫不在意,这孩子真了不起,不是说他过去的战功,而是说他真能‘放下’,再次从零开始——哪怕是现代人,丢一份工作都会丧魂落魄。”
“不知为何,我开始期待这小子的将来了。”雷钧笑道,“那么,完全新人培养计划算是全面启动了?”
凌涓摇摇头:“正好相反,这是最后一例。”
“为什么?”
“整个计划已经被高层否决掉了。”凌涓说,“上面认为计划本身不妥,恐会留后患。”
雷钧有点震惊。
“计划被否决,所长很受打击,我猜……”凌涓慢慢说,“他一直就有个宏大的设想,但是还未展开就折戟了。”
雷钧突然想到,所长梁毅的故去很出人意料,几乎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讣告就贴了出来。
“我负责霍去病整整四年,从教他识认简体字开始,再到调整他的心理状态,补充现代常识……其实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凌涓端起啤酒,大大吞了一口,“各方面都很优秀,能迅速接受当下,是的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完全认同如今。比如他曾追问我,为什么如今没有肉刑了。”
“当下没有一个mín zhǔ国家会有斩去左腿,割掉鼻子的刑罚。更不会有宫刑。”雷钧说,“新加坡的鞭刑他恐怕看不上吧?”
凌涓笑起来:“他看过录像,结果大失所望,因为罪犯只被打了三鞭,而且还是分九个月,阶段xìng进行的。”
“杀人分尸案在世界各地不停地发生。”雷钧讽刺地笑了笑,“然而在某些国家,此类罪犯却只被判处终身监禁,或者出示一份jīng神错乱的证明就能出狱就医——我能理解霍将军的疑惑。”
“更严重的是,你知道么?他始终赞成帝制,不肯认同mín zhǔ制度。天哪,到现在还坚持君主理念的,你在大街上能找出几个?可不是君主立宪哦,他说那纯粹是猴把戏。”凌涓自嘲道,“他甚至认为目前国际局势之所以会有危机,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一个如秦皇汉武般的皇帝。”
“美国有皇帝么?”
“他说,国人心态和体质与洋人有异。”
雷钧郁闷得只想扶额头:“中国人请走皇帝才不过百年……”
“雷钧,他过来的时候才23岁,又一直生活在卓越君主汉武帝的治下,会有这种认知挺正常。”凌涓苦笑,夹起老菜根慢慢嚼了一会儿,“可每次遇到这种思想冲突,我就常常担心未来:用现代科技武装起来的古典核心啊……你知道他哪一方面问题最严重?”
“唔,这么说起来,应该是人际关系方面。”
“一点没错。”凌涓点点头,“简而言之,他很难真正去融汇他人,所以说话也就显得不那么留情面。就这一点上,他依然是过去那个霍去病:武帝赠他的肉食堆满了仓库,他却想不到要分给饥饿的士兵吃。”
“这不是xìng格问题,恐怕是年龄限制——局长,现代的孩子也有相似缺点:炸一盘鸡翅,蕾蕾一个人吃光,都想不起来给我留一点。”
“没办法,慢慢来吧,他会长大的。至少,卫少儿应该是个出sè的母亲。我真希望我能更加了解她。”凌涓叹道,“改造古人和培养幼儿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不管怎样,我希望霍去病能健康充实地生活在现代社会。”
“……而在他到来局里之前,我只希望人工屏蔽检修工程能如期进行。”
凌涓敲敲他的杯沿:“后天中秋,打算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加班呗。”雷钧晃晃脖子,松散了一下颈椎,“谁也不敢保证中秋就不出事儿啊。”
“加班完了呢?”
“家里蹲呗,对了,还有一场球赛要看呢。”
凌涓叹了口气:“你快成稀罕货了。”
“怎么?”
“全中国球迷里,还能找出几个支持国足的?”
雷钧是球迷,而且他竟然还支持中国男足,每次国足比赛转播他都会看,按照雷钧自己的说法,他主要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能烂成啥样”。
当然,每次国足在“烂”这一项上所创的“新高”,都不会让他失望。
“嘿嘿,中国人支持自己的足球事业,好像这没啥错吧领导?”雷钧说,“再说我记得小鹏他爸爸不也支持过国足嘛。”
他说这话之后,略微有点后悔,凌涓已经和丈夫离婚好多年了。
“……他才不肯承认呢。”凌涓倒是满不在乎,“好几年前就撂下话了:谁再说他支持过国足,他就跟谁急。”
“咳,这又是何必……”
“废话,出去玩也比看那群人踢球强!”
“一把年纪了还能去哪儿玩?”
“你很老啊?”
“领导,这老不老,不在体力,在兴致。”他笑笑,“对了,过节,咱局里不会忘记广大劳苦职工吧?”
“月饼是丽晶酒店的,一桶食用油,过节费——至于钱多少,到时候看。”凌涓放下筷子,看看雷钧,“后天过节,还是就你们父女俩?”
“嗯。”
“雷钧。”凌涓迟疑片刻,道,“没想过再给蕾蕾找个妈妈?”
“找谁?找领导您么?”
凌涓哭笑不得:“我说你没大没小也得有个度。”
雷钧笑起来:“这不是您问起来我没人选,才胡诌嘛。”
“就不考虑一下苏虹?”
这话一出来,雷钧瞪大眼睛:“领导,我没想到苏虹不出嫁竟然是这么让你烦恼的事儿,都要往我这儿塞了……”
“什么叫往你那儿塞啊?”凌涓瞪了他一眼,“可别告诉我,你啥都没察觉。”
“察觉什么?”
凌涓没回答,她低头,筷子在剩菜里挑了挑。
“我说领导,别光顾着我——您不也光棍进行时嘛。”
凌涓苦笑:“别提了,离婚这么些年,一点儿念头都没有——我是说真的,雷钧,我说这话你大概不爱听:简柔已经失踪八年了,从法律上说,持续四年下落不明,这人就……”
她没再说下去,雷钧接了口:“持续四年下落不明,法律上就可以认定死亡,尤其是咱们的职工,国安都参与其中了,真要活着不可能找不到——您是要说这话对吧?可是局长,我怎么都不愿承认简柔已经死了。”
午后的食堂,人走得差不多了,喧嚣渐渐平息,太阳静静照着窗前那一小片草地,九月的rì光仍旧很厉害,晒了一上午,草坪显得有些蔫……
阳光照在凌涓身上,她肤sè更显白皙,微卷的淡发sè也更亮。
“前段时间,蕾蕾和我说,她都快想不起来妈妈长什么样儿了。”雷钧说着,用手搓了搓脸,呼出一口酒气,“简柔失踪那年,蕾蕾还不到七岁。”
“雷钧,她现在也才刚十五岁,依然是需要妈妈的年龄。”
雷钧苦笑:“我对不住这孩子,说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其实哪边也没当好。”
凌涓愣了愣:“这么说,我对小鹏也有愧疚,虽然他都这么大了……”
“尽管是这么说,可叫我给蕾蕾再往家带一个妈妈来,又不是我能干的事儿。父女俩单独生活都这么久了,真再来一个新成员,磨合不好。”
“所以就叫你找个磨合得好的嘛,苏虹不就正好合适?她和你们父女,磨合了多少年啊!”
雷钧噗嗤笑出来:“我说领导,你今天怎么就认准苏虹了?哦,不把她嫁出去您就誓死不退休是吧?别呀!您不退休我就一辈子是副职了!”
凌涓笑喷:“我恐怕还扛不过她。”
“咱们是被婚姻之神诅咒的一群人哪……”雷钧将剩下的啤酒倒入口中。
“胡说什么?”凌涓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不是?您,离婚;我,老婆失踪;苏虹,挑挑拣拣不肯嫁;方无应呢,挑挑拣拣不肯娶;武海cháo那小子连挑拣都免提,打定主意要独身……”雷钧笑了笑,“我说领导,你做领导工作这么多年,底下这帮家伙,有解决个人问题的没有?”
“下属全单身,领导很失败。”凌涓颓丧地喝光了她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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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但愿人长久
中秋节。
局里每人一盒丽晶酒店的月饼,一桶金龙鱼,两千大洋过节费。
分发物资的时候,办公室挺热闹,对于上班族来说,过年过节分东西领钱那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刻。
苏虹拎着油回了办公室,看见方无应从凌涓办公室出来。
“怎么?还没去领月饼?”她问。
“等会儿去也不急,反正没太大兴趣。”
“丽晶酒店的,千万别说等级不够你标准。”
“和等级无关,我对甜食不感冒。”方无应耸耸肩,“你要的话,双份都拿去吧。”
“我怕胖,不吃甜的。”苏虹摇头,“我这盒也是送人的。”
“看看,这就是家里没孩子的下场。”雷钧幸灾乐祸道,“我家有个蕾蕾,什么吃的都剩不下,绝对不为食物犯愁。”
方无应弯腰研究似的看看苏虹:“中秋没团圆对象?”
“你有么?”苏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咦?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方无应一扬头,“我有约会!”
苏虹有点惊讶,她回头看看雷钧:“听见没?大新闻!方队有约会!”
雷钧也故作惊讶,他赶紧走过来,扳住方无应肩膀:“真有约会?!太可惜了,我还想今晚约你呢。”
“方队长,你约的是男的是女的?”苏虹笑道,“要是男的,他风采如何?赶得上咱雷副局长么?”
方无应一本正经扒拉下雷钧的手,严肃地说:“苏虹同志,你可以怀疑我的xìng向,但是你不可以怀疑我的品位。”
雷钧趁机捶了他一拳:“怎么?还敢看不上老子?!”
“不是看不上你,是俺拖不动你家的油瓶……”
苏虹大笑。
雷钧悻悻:“去吧去吧!外头有美少年等着你呢!”
“不是,我真有约会。”方无应表情很诚恳,“真的。”
“那算了。”雷钧说,“本来想叫你俩一块儿来我家吃饭的。既然方无应被美少年缠身,苏虹你来吧。”
“行啊。”苏虹看起来,相当愉快。
中秋那天晚上,苏虹到雷钧家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雷蕾。
“咦?闺女呢?”她四处看,“补课还没回来?”
“说是去和同学看电影。”雷钧围着围裙,一脸不高兴,“我数落了她两句,还给我摔电话。”
“骂她干吗啊你……”
“中秋团圆本来该呆在家里,居然跑出去看什么电影,像话么?”
苏虹叹了口气:“初三了,平rì累得要死,难得放假,出去看场电影还得被父亲骂,她心里也不舒服。”
雷钧拎过苏虹手里的东西,往里看了看:“你说你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
“没什么贵重的,都是零食。”
她换了拖鞋,走上玄关。
“你等会儿啊,我这菜还没炒好。”雷钧说着又钻进厨房。
“没事儿,不用急。”
走进客厅,苏虹扬起脸,看墙上那张全家福。
照片中的女人依然年轻,秀丽动人。相片和人不同,它是不会老去的,苏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夕阳透过细细竹帘照在她脸上,苏虹眯起眼睛,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眼角有多少鱼尾纹。
她还记得第一次到这屋子来做客的情景,那时候她才大三,还是个孩子。但是这屋子的女主人,却已经诞下了一个小小的女婴……
苏虹仍然记得她第一次抱起小女婴的感觉,美丽的婴儿在她怀中咿呀,那对夫妇的浓情蜜意叫人看了心生羡慕。
“……喂。发什么呆?菜好了。”
苏虹慌忙转身:“哦哦!好快!”
那天的菜不错,牛肉炒菜心,红烧蹄膀,家常豆腐,清蒸鱼,蚕豆炒虾仁,还有蒸鲜蔬。本来都是蕾蕾爱吃的,现在可好,剩下的俩人对着一桌子菜发呆。
“吃吧,甭等她了。”雷钧率先拿起筷子,“大过节的不在家,活该她没好菜吃。”
苏虹夹起块牛肉嚼了嚼,点头道:“我说,你做厨子做出水平来了。”
“是么。”雷钧笑。
“真不赖,这个水平,出去开个小菜馆没问题。”
“嗯,等蕾蕾上大学,我就辞职开菜馆,比当公务员赚。”
苏虹瞪大眼睛:“辞职?瞎说吧你!凌局过两年就调到部里去了,放着好好的局长你不干,开什么餐馆?”
“乱传,你怎么知道她过两年去部里?”
“咦?都这么说。”苏虹满不在意,“不是明年秋天就是后年chūn天。她一走,你不正好被扶正了?”
“扶正?我可不是局里的姨太太。”雷钧哼了一声,“她走不走我才不在乎呢,你以为当头儿多舒服呢?成天开会屁事一堆。”
苏虹笑笑:“谁不想升官发财?你不想?”
“赚那么多钱干吗?升那么高的官干吗?就咱这清水衙门,我倒是想贪污腐化来着,有那机会么?”
苏虹来了兴趣:“上次去chūn秋,怎么不顺手弄点瓦当残片?”
“我要有那兴趣,凌局还敢让我呆在局里?”
“也是,咱这地方,贪心的还真不能来,rìrì守着上亿的古董,估计只有造币厂工人能和咱们比。”
“且!你当咱们的安检都是吃白饭的?还上亿古董……”
“这人啊,真想营私舞弊,你以为就没法子?”
“行了行了。”雷钧也笑,“谁要有那心,方无应不一梭子扫了他才怪,真以为他干不出来?他的确是有这个权力的。”
提到方无应,苏虹来了兴趣:“怎么回事?方无应有女朋友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怎么?人家不能有女朋友?”
“我可没那么说,是他自己成rì晃来晃去,说找不着合适的。”
“太挑剔了呗。中校,人又帅,硕士文凭,家里有钱——听说父母在国外?谣传谣传,不知真假。”雷钧起身,“要不要再添一碗?”
苏虹愉快地把碗递过去,“好!”
“看来我的菜做得真不错,你比在食堂吃得多。”
“是啊,幸亏不是天天吃,不然我得胖死。”
雷钧盛了饭,从厨房出来,将碗递给苏虹:“我说你也是,怕胖都怕出jīng神病来了,你能怎么胖啊你?”
“唉唉不说我。”苏虹筷子乱晃,“继续继续,方无应家有海外亲戚?”
雷钧笑:“什么海外亲戚,都是谣传。不过是真挺有钱的。他的组织关系还在部队,就是暂时调来咱局负责安全,我开始以为他那房子是部队里分的,后来听说是他自己买的,你想想,买了好些年了也没听说他还贷款的事儿,估计买的时候就把房款付讫了。万科碧水湾的一套复式楼,接近三百个平米。啧啧,那么大的地方就他一个人住——他才多年轻啊。”
“有钱,妈的真是有钱。”苏虹若有所思,“这家伙上头有背景?”
“是么?真不知道。”
“唔,他倒是从来不谈自己。”
雷钧看看苏虹:“你经常谈自己么?”
“我有什么可谈的?”她笑,“小公务员一枚,一点儿存款,梅苑小区那五十平米的麻雀窝还款进行时,又无家世又无本事。”
“我这房子还不是在贷款?”雷钧抬头看看天花板,“都用旧了还没还清。”
“还有多少年?”
“七年差不多。”雷钧又想了想,“最快也得五年,当时房价正好飙升,买亏了啊。”
“行了行了,买房的再jīng明也jīng明不过开发商,再高的价,开盘的时候也是人头攒动——不过你可以更快点。”苏虹顿了顿,“找个人和你一块儿负担。俩人工资还贷,比一人强。”
“我找谁去?”雷钧放下筷子,悻悻道,“谁乐意一结婚就帮人家负担房贷?本来嫁个二婚的就吃亏了。”
苏虹沉思:“……这倒是。不过这不是根本原因吧?”
雷钧没回答,他站起身,将筷子捡起来。
“我来吧。”苏虹赶紧起身。
“行了行了,哪有客人洗碗的?”他埋头把菜端起来,送进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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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无人没有伤痛
月亮出来了,苏虹趴在阳台上,仰望空中一轮明月,今年的月亮据说最圆。黄澄澄一大盘挂在半空,让人想起质量上好的nǎi酪蛋糕……
“喝茶。”雷钧递过来一杯香片,“不过据说香片不能减肥。”
苏虹笑,伸手接过杯子,继续仰望月亮:“我想起……”
“嗯?”
“大学的时候,我和简柔总爱爬到宿舍顶上,晒月亮。”她轻声说,“那时候的月亮也这么好。”
“你们那时候,好得就像连体双胞胎,让我都觉得自己多余。”雷钧笑笑,他用手轻轻揉了揉鼻翼,“你们班上都知道你俩分不开,最后进一个单位都是宿命。”
“她去哪里,我就想去哪里,总觉得如果有简柔在的话,我大概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你可能理解不了年轻女xìng的这种牵绊。”
“这种,俗称闺蜜,是吧。”
“嗯,闺蜜。”苏虹看看雷钧,“可我听说,男的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老婆的闺蜜,恨不得干掉以后快,你看样子并不怎么想干掉我?”
雷钧笑起来:“干吗要干掉你?干掉你了,谁还能听我谈简柔?这群人都没几个认识她的。”
苏虹默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也真奇怪,那时我没结婚,她是过来人,彼此居然还能有那么多话说。大四那年男朋友考去了上海读博,分手后我几天吃不下东西,她比我还伤心。”
“嗯,简柔是个老好人,她一直就这样。”
“雷钧,我真想念她啊,真的,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后来再没有那么亲密的朋友了。”
苏虹的声音很怀念,她知道在雷钧这儿,说什么都没关系。
然后,她听见雷钧的声音:“我也很想她,半夜醒来,总会惦念她此刻过的好不好,会不会有什么难处,经常一夜一夜,没凭没据地担心她的遭遇……就好像我还能寻找到她一样。”
雷钧望着远方的目光有些茫然,苏虹看看他,闭上嘴,她把脸贴在自己臂弯里。
上大学时,苏虹就认识了雷钧。从一开始,他就是以“闺蜜的丈夫”这种形象出现在苏虹面前的,简柔既是雷钧的同学,也是他的妻子,他们甚至是在大学时期结婚生子的。而同时,雷钧也是苏虹的学长。比她只大两三岁的雷钧,却好像年长苏虹很多。苏虹常常想,婚姻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东西,为人夫,为人父,就能把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顽皮男孩子,变成一个成熟的担当起一切的人。论关系,苏虹不过是雷钧妻子的好友,她有自己的男友,虽然和简柔亲近,见了雷钧也不过打声“师兄”的招呼。可是有了麻烦,她第一反应就会想到雷钧,对此简柔倒是十分坦然:院里能做牛做马的男xìng不多,你男朋友又在外校读研,有了事儿,不找他还能找谁啊?不找,反而才是见外了,苏虹你可是雷钧他闺女的姨。
不能见外,所以就慢慢把他当成是自己的亲人:在车站粗心大意丢了行李,可以找雷钧哭诉,让他帮忙把行李找回来;没好好复习的功课,可以去问雷钧要讲义,顺便记下所有复习要点;要实习了,系里分配意向不明,简柔出差在古代无法联系,她还是打电话给雷钧倾倒苦水……
而这个可以依靠的兄长般的男人,也从未有一次让她失望过,整个大学阶段,工作最初的几年,雷钧的存在,给苏虹的人生铺上了一层安全感,它不明显,淡淡的,犹如水sè的艺术背景,不仔细根本觉察不到,然而,无论何时,它就在那儿。
一切,是在简柔失踪之后被打破的。
那是苏虹第一次在雷钧脸上,看见了绝望的表情,这使得她大大惊骇起来!甚至这惊吓,远胜过简柔的失踪……
她第一次发现雷钧也会软弱,第一次发现他也会手足无措,丧魂落魄,第一次发现他也会流泪。
后来,苏虹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再去麻烦雷钧了,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一个人扛着,她不能再把雷钧当成“天”了,因为雷钧自己的天空已经丧失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苏虹慢慢发觉,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雷钧好像很快就从妻子失踪的悲剧中挣脱出来了,他开始照常工作,照顾女儿,对同事多有体贴,热情对待朋友的需要,对苏虹,也依然如往常。
他看起来并未受到妻子离去的打击,颓丧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就消失了,如每个坚强的人那样,雷钧终于接受了现实给予他的一切。看到这结果,局里每一个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谁都怕局里的顶梁柱雷钧垮了,不仅因为他优秀的能力,更因为他让人喜爱的为人。
但是只有苏虹知道,他还没有好。
她知道雷钧心里还想着简柔,他依然对失踪多年的妻子念念不忘,卧室里还保存着简柔的东西,桌上留着她的长颈香水瓶,虽然里面的液体早就挥发干净了,雷钧却依然不肯扔掉,仍旧擦拭干净,摆在梳妆台上。她的那些衣服依然好好挂在衣柜里,苏虹甚至都能想象出来,在无人的深夜,雷钧靠在衣柜前,用手温柔地抚摸着这些丝质的或者棉布的衣物,将它们轻轻搂在怀里,嗅着那上面几乎已经闻不出来的淡淡馨香,那是离去的女主人所留下的味道……
没人说话,夜里很静,只能听见邻家电视发出的微弱歌声,伴随着不知哪里来的虫鸣。牛nǎi一样的月光淌下来,将他俩渐渐胶裹在同一个哀婉回忆里。
空气中,有不知名的秋花,散发着凄怆柔软的芬芳。
中秋节之后的清晨,雷钧在局里后山的慢跑道上遇见了方无应。
那是一条山道,不通车辆,只供游览以及晨练人员使用。雷钧隔三差五会提前一小时来晨练。而方无应则是天天清晨都要进行十公里的长跑锻炼。
“怎么样?昨天的约会?”雷钧打趣道,“看起来神采飞扬。”
方无应笑了笑,没说话,他摘下耳机,将它塞进口袋里。
“你这跑鞋不行。”他指指雷钧的鞋,“跑长距离,鞋底要稍微硬一点,像这种老太太鞋,久而久之会伤脚底。”
雷钧无可奈何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好好的运动鞋,被你说成是老太太鞋。”
“长跑是要讲技巧的。”方无应道,“还是花钱去买双正规跑鞋比较好。”
“听起来很有经验?”
“以前全军竞赛得过奖,铁人三项第一。”
“真不含糊。”雷钧有点惊讶,但是想想又释然,“不过也是应该的,毕竟是特种部队出身嘛。”
“什么就应该呀?”方无应笑笑,“天下哪有那么多应该?练出来的。”
“好吧——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约会咋样?”
“啥约会?”
“你看你,又想回避话题了吧?”
方无应低头笑笑,没说话。
“怎么?不成功?“
“没约会,昨天。”他说,“其实是给我姐上坟去了。”
雷钧一愣,他停下脚步,“啊”了一声。
“……想着去看看她。”方无应也停下来,擦擦额头的汗,“前段时间做梦,总梦见她,可能rì子到了。”
雷钧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过世很久了么?你姐姐?”
方无应点点头:“好些年了,嫁得不好,没几年就……”
雷钧不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说:“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也没提过我家的事儿。”方无应摇摇头,“姐姐很年轻就没了,这事儿说起来谁听着都不舒服,所以我不爱说。”
雷钧说:“嗯,换了谁家,都是桩痛苦的事儿。”
方无应仰起脸,看着树丛间露出的一点儿青空,他的表情充满了极少见的茫然:“姐姐活着的时候就过得不好,每次想到她,我都觉得人世不公。”
“……”
“……嫁了很糟糕的人,不好好对她。现在虽然我有能力了,也不能挽回她的命运。”
雷钧一脸惨然望着方无应,他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惨然。
那是遭命运猛烈重击之后的无言苦痛。
“那……父母呢?”
方无应摇摇头:“也不在了。”
雷钧默然片刻,才道:“就剩你一个了。”
“嗯。没法。就算剩我一个,也得好好活啊。”他弯了弯膝盖,又往前跑去。
看着方无应的背影,雷钧叹了口气,也跟着跑起来。
……到底谁说他父母在国外的?他想,果然是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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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方无应最近心情不太好
之后的两个礼拜,都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儿,期间雷钧与控制组人员继续完chéng rén工屏蔽修补工作,第二个目的地是西汉末年的长安,那是绿林、赤眉活跃的年代,也是“越改革越糟糕”的短命新朝时代,雷钧他们没见到愁眉苦脸的新皇帝王莽,倒是在偶然的机会撞见了刚刚脱逃出更始皇帝追杀的刘秀,一度刘秀以为雷钧他们是更始帝所派来的杀手,狭路相逢,差点要挣个鱼死网破,因为方无应下令不能对抗未来的汉光武帝,小杨被刘秀砍伤了胳膊。
误会冰释之后,刘秀对伤了方无应的手下感觉很过意不去,甚至许下诺言说,来rì必不相忘。方无应对此只是笑了笑,他知道刘秀的长兄刘演刚被杀,心绪乱极,一时冲动也可以原谅。
送走刘秀,控制组人员立即取出现代医疗设备,救助受伤的小杨。
这种险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之前据说在梁所长时代,有考古人员因为丢失了伪造的路引(旅行许可证),不慎被秦朝官员捉住,秦帝国是个法律非常残酷严苛的时代,那人被救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好在小杨受的那一刀并不重,止住血之后就没大碍了。但是伤者自己有点愤愤不平:“来rì?他就差说苟富贵、莫相忘了!”
“你怎么把陈胜的台词套刘秀身上啦?”李建国拍拍他的脑袋,“而且如今都是狗富贵了才不相忘呢。人富贵了,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抛弃过去。”
“你别说,刘秀他真算是个不忘本的人,”雷钧说,“做了皇帝之后回乡多次,对娶到手的yīn丽华也够忠诚啦——那些包二nǎi三nǎi的家伙还不如他呢。”
小杨摸摸胳膊上的纱布,悻悻道:“反正这一刀算白砍了。就算是光武帝,也给不了我想要的。”
“光武先生可以赐给你个美人当girlfriend。”小于哈哈笑道,“当然,要以他的审美观为主。”
雷钧慢条斯理地说:“至少他不会给你那个谁……哦,安吉丽娜朱莉一样的女友。如今杂志上那些欧化的高鼻梁、高颧骨、尖下巴,还有小麦sè皮肤的女人,只会被古人当成命**穷的丑八怪——”
“那刘秀心中的美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把安吉丽娜朱莉的标准全都倒过来就可以了嘛!”方无应说到这儿,突然热心起来,“其实我觉得吧,娶个白白肥肥的‘汉代美人’也不错!”
李建国突然插嘴:“……队长,白白肥肥这词儿听起来,有点恶心。”
雷钧知道方无应在故意恶搞,不过为了耳朵的清净,他忍着笑没去点破。
“这么说,古代美人到现代社会就是丑人了?”小于问。
“可不是!”方无应故意说。
雷钧摇头:“怎可能,其实人对美的核心感觉还是共通的,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今人比古人的美感更广博了。”
“边界效应递减?”小于说。
“唔,虽然不太恰当……”雷钧说着,想了想,“对了,去看看上次挖出来的北魏陶俑吧,我闺女看了以后都说,rì韩那些帅哥统统得靠边站。”
“哦那是当然,北魏嘛,鲜卑美人多,”小于点头道,“那个著名的慕容家,不就是美男集团嘛——对了雷局,要是以咱队长为标准,他在鲜卑人里算是漂亮的还是普通的?”
“喂!”方无应没想到会引火上身,“这怎么说话的?!”
雷钧也笑起来:“说来,那个陶俑的眉眼,倒有几分像你们队长呢……”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已经发觉方无应的脸sè开始糟糕了。
“哎呀夸你你还不乐意听。”雷钧开始打圆场,“说你是帅哥还不高兴啊?”
“帅能当饭吃么?!”他瞪了雷钧一眼,又闷闷道,“下次有损yīn骘的事儿可别再找我了!”
雷钧知道他说的还是假装宦官那件事,他笑笑,没再说话。
雷钧他们从两汉回来后,局里有段时间特别清闲,因为下一站维修任务是在两晋十六国,而这之前需要进行大量准备工作,东晋到隋为止的一两百年间,是中国五千年来,数一数二的混乱年代,史上最著名的疯子杀人狂以及躁郁症患者大多集中在那一时期,平和安定的rì子屈指可数,就连那个一贯坚持“对古人要像chūn天般温暖”的方无应,今次也终于温暖不起来了。
“一定要活着回来,听见了?”他开始反复强调,“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高高兴兴上班去,安安全全回家来。”有人开玩笑插嘴。
“一点没错。”他很严肃地说,“为了安全回来,最近半个月局里准备搞个集训。”
小杨手臂裹着纱布,但他仍然举手说:“队长,这次……还是不能携带热兵器么?”
“处里正在讨论这个问题。”方无应说,“大家都很清楚,史上称那段时间为‘五胡乱华’,可想而知它的混乱程度,鉴于此,我们有可能会佩戴枪械,但不到万不得已,恐怕还是得以冷兵器对阵。”
“具体将会去哪个年代?”李建国问。
“还不清楚,这不由咱们定,甚至连雷钧他们都不太能做主。”方无应看起来有些疲倦,“这一时期测量误差特别大,有可能达几十年。”
“真麻烦……”小于喃喃道,“十六国是少数民族,语言不通难免被杀;穿去北朝被当汉人杀,穿去南朝又可能被当北朝jiān细,哪儿都不安生。”
“不如去找苻坚,他人挺不错的。”有人开玩笑。
方无应皱了皱眉,厉声道,“你见过苻坚?你怎么知道他不错?我希望大家慎重一些,不要把这么重的任务当儿戏。”
这是控制组成员们极少见的,方无应一向说话很随意,队员们也就跟着他活泼随意,按照方无应的话来说,本来干的是出生入死的工作,如果平常也弄得紧张僵硬,那还怎么过rì子?可是此刻,队长突然毫无缘故地严肃起来,队员们一时都有点懵。
“我是说,要你们提高jǐng惕。”方无应看出大家的错愕,他叹了口气,“十六国是个异常危险的时代,之前谁都没去过,我们要着手准备的东西太多——好了,下午作训计划就会发下去,希望大家认真准备。”
再没人敢乱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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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就算诗仙也不准酒后驾车!
那天接到交通大队的电话时,方无应的心情并不太好。那段时间周围的人都看出来了,他有很大的压力,对五胡十六国阶段,方无应始终抱着极高的jǐng惕xìng,他也希望通过加强集训,把这种认知灌输给每一个控制组成员。
所以,交通大队的那个电话,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什么违章司机?他违章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方无应有点不耐烦,“我们这儿没有乱开车的!”
尽管他的态度不够好,人家交管大队的语气倒还是非常温和:“……之前我们接到过上面的通知,说一旦有此类可疑分子,必须通报你处。”
“可我们这儿不管违章司机……”
他的话还没说完,雷钧一把抢过了听筒:“喂喂,您好,不好意思我是这里负责人,请问有什么事儿?”
方无应哼了一声,那意思对雷钧的“自称负责人”有点不满。
雷钧听了一会儿,捂住话筒,冲方无应瞪眼:“人都有事儿的,你干吗不好好接待?”
“只有古人来了才通知我们。”方无应没好气道,“古人会开车么?”
“上礼拜三测出的漏洞,公元750年左右,唐玄宗时期。基本误差不超过两年。”雷钧压低声音,为防止听筒那头听见,“现在还没查找出问题所在,但紧急通知已经发往各公安和交管机构了。”
方无应眨眨眼睛,有点尴尬。
“……是么,真的?真危险!那的确是有问题。”雷钧握着听筒,一副认真的样子,“多谢您了,这样吧,我们这边马上派人过去。”
他挂了电话,方无应赶紧问:“怎么回事?”
“很有可能就是了。”雷钧说,“交jǐng是在高速公路上逮到那辆货车的,驾驶员没有驾照,酒jīng测试超标,超速驾驶撞了jǐng车,幸好人都没事。”
“然后?”
“然后?”雷钧瞪大眼睛,“然后咱就快去接人吧!”
上了车,雷钧才告诉方无应,交jǐng抓住的驾驶者据说身高超过一米八,喝得酩酊大醉,盘着长发,说话大家听不太懂,身上有管制刀具,脾气倒是挺好。因为交流困难,他找交jǐng要毛笔……
“交jǐng大队有毛笔?”
“给他钢笔他不会用啊,后来给了毛笔和墨汁,他就开始伏地狂草……”
“难道是张旭?”方无应说的是唐朝书法家,以狂草出名,也是六世纪中期的人。
“但他写的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也许张旭挺喜欢李白的诗……”
“唐朝人都会作诗,才不稀罕盗版人家的。”
“那就是说……我的妈!”
车里俩人,相对默默,心中泪千行。
“他怎么会跑去开福田小卡?”方无应终于一脸囧状问。
“我怎么知道。”雷钧更郁闷,“还撞了交jǐng的车。他哪弄的车呢?”
“我更想知道他是怎么学会开车的……”
“他如果真会开车,怎么会撞了交jǐng的车?”
“他如果不会开车,又是怎么把车开上京珠高速的?”
“可问题是他到底哪里弄来的车?!”
“我哪里知道!是唐玄宗赏赐的吧!哈哈哈!”
“唐玄宗就赏赐农用柴油蹦蹦车?!”
“……呃,最近唐朝也经济危机。”方无应打着哈哈,“早几年,可能还赏赐个马6、卡罗拉什么的。”
雷钧将快囧歪了的下巴挪向窗外。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现在心情好点了?”
方无应平视道路前方,呼出口气,点了点头。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啦,五胡十六国也不是地狱。”
“我尽量不把它当地狱。”方无应眨眨眼,“万一想不开,我就拿扬州十rì、嘉定三屠来安慰自己。”
雷钧横了他一眼,那表情明显是不可救药了。
俩人进了交通大队,大厅里俩短裙交jǐng美眉正在拖地,还有一小伙子拎着桶水过来,看样子这洗了不止一遍了。
地上,是墨黑一大片。
“怎么回事?”雷钧问。
那小伙子放下水桶,揉揉肩膀,“不知道,来一疯子,拿着大毛笔趴在地上写大字……”
“什么大字?”一个短裙女jǐng打断他,“人家写的那是将进酒!有没有文化?”
“我哪儿有文化啊?”小伙子嘿嘿笑了,“那有文化的才让你俩洗了一下午地呢。”
雷钧咳嗽了一声,掏出工作证:“请问,你们邢队长在么?”
那小伙子一看工作证,赶紧说:“哦,我们队长就在二楼办公室等着您呢。”
雷钧和方无应互相看了一眼,方无应说:“那位拿毛笔写字的,也在么?”
小伙子挠挠头,咧咧嘴,好像不知道该说啥,倒是那位短发姑娘嘴快:“那位啊,也在办公室,酒还没醒,睡着呢。”
雷钧默默叹了口气,和方无应上了二楼。
他们来到队长办公室门口,雷钧敲了门,里面传出中年人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雷钧出示了工作证件,又介绍了方无应,那位邢队长人倒是挺热情的,不过在雷钧问违章人员在何处时,他的表情有点为难。
“在里面房间。”他指了指隔壁,“写完了诗之后就大醉倒地,怎么都弄不醒,我就叫两个小伙子把他扶上来了,先叫他在这里面睡一会儿。”
“我们想看看他,可以么?”雷钧问。
邢队长点点头,走到里间,推开门:“看吧,他还没醒呢。”
雷钧走进房间,那里面的沙发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脸冲着里,正呼呼大睡。头发的确盘在头顶,但是身上却穿着一件蓝sè工装服,裤子则是一条牛仔……
那把“管制刀具”就摆在他身边,雷钧认得出来,那是一柄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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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违章罚单:来自谪仙的见面礼
“先让他睡,我们在外面谈吧。”邢队长说着,让雷钧他们出来。
俩人坐定之后,邢队长给他们谈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发现超车的是他们队里的两位交jǐng,本来限速一百,此人将小卡开到了140,车身以S形往前冲。
“我们交jǐng一看就知道司机是喝了酒的。”邢队长表示理解地摇摇头,“一般喝了酒的,就爱上高速去撒酒疯。”
“听说……撞了是么?”雷钧小心翼翼地问。
“不太严重,车身擦了一下。”邢队长说,“交jǐng想要他停下来,喊话他不听,jǐng示灯也不行……总之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司机似乎完全不明白。”
“能明白才怪。”方无应在肚子里嘀咕了一句。
“带回来以后,没法录口供,全队的人都围着他看,又唱又跳的。”
“又唱又跳?”
“就拿着那把管制刀具,在大厅里舞来舞去,几个小伙子都抓不住他。”邢队长指指里屋,“唱完了,又要毛笔,我还以为他主动要求录口供,结果他兴致大发开始作诗,写‘黄河之水天上来’……”
雷钧只觉得舌底泛起苦水。
“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多谢你们的协助。”雷钧说,“现在我们就把他带回去。”
邢队长十分合作,他指挥两个年轻交jǐng把昏睡的人帮忙搬扶到楼下雷钧的车里,将他安排在后座上躺着。
一切安顿好了,看着雷钧他们上了车,邢队长才说:“违章罚款通知,已经寄去你处了。”
他的表情笑眯眯的,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方无应苦笑:“好的,我们会承担所有损失。”
车开上公路,雷钧郁闷地拍拍方向盘:“真好,人还没到,先弄下一份罚单。”
“反正是公款,你担什么心?”
“……挪用公款替私人出罚金,这算不算违法?”
方无应正sè道:“怎么叫挪用?局长当然会审批同意的。雷钧,你该换一种思维:如果他撞伤或者撞死了交jǐng,那不是更完蛋?”
“那就叫他把牢底坐穿!烂在牢里!谁也不去保释他!”雷钧恨恨道,“就让他跟萨达姆一样……”
“……萨达姆是谁?”
雷钧被后座伸过来的脑袋给吓了一跳!他一个急刹车,三人一起往前冲——
“唉哟!”
车停下来,方无应扭头看着后座捂着脑袋的男人:“……萨达姆也该系保险带呀。”
“行了,他知道什么是保险带。”雷钧看看后座的人,“您还好吧?我刹车太猛,多有得罪。”
“呃……”男人按着自己的脑门,哼哼。
“您把那保险带扣上。”方无应比划着,“对,你是那根带子?看见它的头了?插进去,不对是下面!对了,你给它插进去。”
雷钧等到后座的人把自己折腾清楚了,才深吸一口气:“还记得自己叫什么么?
后座的男人摸摸额头上的包:“……记是记得,可如今我不太肯定。”
方无应笑道,“自己的名字都不能肯定了?”
“我觉得应该是,但是大家都说不是,尽管我觉得我没出问题,可大家都觉得我出了问题,我越想说明白,就越说不明白,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咦?!你们怎么会说长安话的?”
雷钧叹了口气,小声和方无应说:“没听说诗仙是个话痨啊?”
“……他这是太糊涂,又喝了酒,思维混乱了。”方无应十分理解,“我要是犯糊涂了,比他话还多。”
“好了,你仔细听着。”雷钧打断后座男人的絮叨,“你啊,你姓李,叫李白,字太白,还有个号叫青莲居士,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啊?”
后座的男人脸露惊讶神sè,他一把扳住驾驶座的沙发:“你怎么知道我?这儿的人都不认识我——还有,你怎么会说长安话?!”
雷钧指指方无应,“他也会说长安话。刚才不是告诉你怎么使用保险带了么?”
“长安话里没有‘保险带’……”
“是的所以我们用了译音,你就记住那玩意儿叫保险带就行了!”
他看起来大约183公分,剑眉入鬓,眼睛微微有点凹,脸上线条刚硬,年龄在四十岁上下。
“喂,你又乱动什么呀?”
“我的剑……”
方无应拍拍驾驶台:“在这儿呢!没丢!”
“哦,那就行了。”李白放下心来,“你们也知道我?”
“全中国……不,很可能连带着无数外国人都知道你,但是他们却不认识你的脸。”雷钧笑笑,“谪仙,酒喝得怎么样啊?”
“好酒!真好酒也!”
“什么酒你喝得赞不绝口啊?”方无应来了兴趣,他扭头看着李白,“说出来让我们也去买!”
“唔……”李白摸摸没刮干净的胡子茬,“就这么小一瓶,琉璃似透明。”
“哦哦!啥名字?!”
“唔,恍惚记得那上面写着:红星二锅头……”
方无应转过身来四处看。
“干吗呢?”雷钧看他。
“找面墙来撞!”
雷钧叹了口气,再度发动了汽车。
“真是好酒……”
“三块五的二锅头,真是好酒。”雷钧恨恨换挡,“喝了就去撞jǐng车,真是好酒!”
“且就洞庭赊月sè,将船买酒白云边……”
方无应打断李白的吟哦:“喂喂,错了!”
“何处出错?”
“那诗是给白云边酒厂的,你喝的是红星二锅头,得给人家běi jīng牛栏山酒厂另写一首!”
“写什么写?”雷钧说,“你还想再灌他一瓶啊?”
“原来那酒家叫牛栏山么?”李白皱皱眉,“唔,这‘牛栏山’三字,可不太好入韵啊!”
“啊哈哈哈哈你就写‘将车买酒牛栏山’嘛!”
“不妥不妥……”
“全都给我闭嘴!”雷钧抓狂,冲他俩吼了一声,车里终于安静了。
……但是一路上,却总能听见方无应低低的笑声,以及李白在那儿颠来倒去“牛栏山”念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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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李白的现代历险
全局的人,围拢着李白观看。
被观看的人反倒完全不在乎,低头擦拭自己那柄宝剑。
“衣服,哪儿来的?”方无应作为主审官,首先开了口。
“人家给的。”李白头也不抬地回答,“是个好人,说我的宽袍大袖不方便,就找了他自己的衣衫,然后问我要去哪儿,说可以免费带我去。”
苏虹大惊:“那辆福田小卡,难道就是这个人的?!”
李白抬起头,神情迷惑:“……福田小卡?”
“就是你开的车呀!”
“哦哦!”李白恍然大悟:“原来这铁坐骑名叫福田小卡?此车与比丘有关?”
方无应摇头:“没关,和佛教一点关系都没有——先不要管那些,总之那车的牌子叫福田!”
“可‘过去诸佛……’”
方无应不耐烦地打断他:“不要给我讲授佛学!此福田非彼福田!你先告诉我此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他姓王,名胜平,是他写给我看的……他听不懂我说话,我就把我的姓名写给他看,结果他说我的姓名好生奇怪……李白二字到底哪里奇怪了?!”
“好吧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小武赶紧安慰,“那……这个王胜平现在何处?”
“本来应该在客栈。”
雷钧觉得一阵头晕:“哪里的客栈?”
“……不知是哪里的客栈,我依稀记得那客栈名叫‘县zhèng fǔ招待所’——这‘招待所’就是客栈之意么?他带着我找了好几个‘招待所’,似乎囊中羞涩,要寻便宜住处。”李白说,“可为何他不寄宿农家?那样就一个子都不用花了嘛。”
“这儿没农家可以寄宿。”苏虹悻悻道,“诗仙有所不知,如今农家乐的价格更高。”
雷钧眼看李白又要糊涂,赶紧打断苏虹:“既然车是人家的,你为何单独开车跑出来?”
“他说他要即刻赶赴洛阳。”李白想了想,“说要……哦对了,交货。”
雷钧想起邢队长说过,福田小卡上有两台小型电动农具。
“可他人呢?怎么换了你开车?”
“他病倒了哇!”李白很不满地说,“腹痛难当,我叫来客栈主人,主人说这事儿不归他管,叫我俩自己上……呃,上医院!真是人心不古!见死不救!”
大家面面相觑!
“那后来呢?”
“我不知那医院在何处,就只好把他扛在肩上满街转,逢人便问此地何处有大夫,却无人肯理会我……”
“……大家恐怕被你吓住了。”
“后来王胜平神智略微清醒,他指点我拦下一辆铁坐骑……”
“估计是的士车。”凌涓低声说。
“那坐骑主人便将我俩带去一处乱糟糟的医馆——就是那客栈主人说的医院。”
“他现在怎么样?”
“怕是还在医馆里。”李白说,“医馆里有好多身着白衣的女子,她们将王胜平安置到一张床上,拉了床就跑,我拦不住……”
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郁闷。
“后来又有白衣女子来找我,叫我写一份详单。然后反复比划医药费三字。我料得那是在说银子,可我身上并无分文……”
“那……怎么办?”
李白低头,继续擦剑,过了半晌,他才抬头:“我找人打听到一家‘质舍’(唐时称当铺为质舍),将身上的官凭金龟卖了。”
方无应他们的脸上,露出非常惊讶的神sè!
“谁知那质舍主人好生小气,挑剔金质不够纯,又说不似古物……我便怒道,这金龟乃贺工部得蒙圣上所赐,是出入庙堂之凭证,怎会有假?啊啊结果那人竟拿牙齿咬,还咬了俩牙印!这官凭又不是糕饼!这要是咬坏了往后叫我如何……”
“等等!”苏虹打断他,“我记得……这金龟被贺知章充当了酒资?”
“后被我用重金赎回,因贺工部不久就告老还乡了,所以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做留念。那质舍主人无论如何也不肯给换金银,只给我一大把纸!”李白一脸愤然,“我知那纸能易物,王胜平告诉过我,但纸张怎么能和金银比?太不可靠!”
“那你怎么办?”
“没弄到金银,我只得拿着那一大扎红彤彤的‘飞钱’(唐朝纸币名称)回了医馆。”李白哼了一声,“那些白衣女子倒是很喜欢‘飞钱’,二话不说就都收了去……”
“全拿去了?!”
“不,留了一些。”李白放下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搁在桌上,“对了,各位,这纸上到底是何人?怎么这些飞钱上全都是他一人的画像?”
“目前没法和你解释这些,诗仙,咱有更重要的事儿办。”雷钧说。
“对,首先得找到王胜平,还要找到那家当铺,把贺知章的金龟官凭拿回来。”凌涓说,“看来,此事得通知公安机关。”
苏虹又问:“谪仙,后面的事儿呢?接着说。”
“我在医馆门口守了一夜,后来白衣女子又来找我,问我是不是王胜平的家属,又说他是‘胃出血’,还问之前是否有饮酒。”
“明白了。”苏虹翻了个白眼,“你看你看,就因为你爱喝酒,拉着人家喝,把人喝到胃出血。”
李白搔搔头发,有点尴尬:“我也不知他不经酒。后来我进医馆看王胜平,他又说了什么大恩大德之类的话,我说人命关天,岂能坐视不管?然后他又叹道,说他三rì之内要到洛阳,怕是得被病耽搁了。”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数字:“这是王胜平给我的,说要我打这个号码通知洛阳——可我不知何为‘打号码’,他当时气若游丝,我不好多问。”
“于是你干脆自己开车去洛阳?!”
“嘿嘿!正是!”
雷钧拿过纸条:“有手机号码就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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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横扫众人的“小白”
他起身奔去自己办公室打电话,剩下的人则继续“审问”——
“现在,我们有好几个疑问,想一一请教谪仙您。”方无应说。
李白点头:“我也有疑问想请教各位。”
“行,我们一问换一问。”方无应说,“首先,你是在哪儿,怎么碰见王胜平的。”
“最开始的事儿,我记不太清了。”李白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当rì我在永王麾下,正遇到兵变,军中大乱,我……好像一脚踏空,跌进一处黑暗之所。再睁开眼睛,我坐在路边上。”
“哦,原来是李磷那档子事儿。”方无应说,“安禄山那事儿过去没多久?”
李白点点头:“正是。我坐在路边,一身泥泞,王胜平正在一旁修车,他见我狼狈,所以上前询问。”
“原来你们是这么认识的?”方无应说,“于是他就邀请你坐他的车了?”
“没错。接下来该我问了:你们几位,看样子都会长安话,我在此处从未见过能说长安话的人,为什么你们都会?”
“因为我们专门学习过长安话。”方无应笑道,“而且还通过了考试。好了,我继续问:你说他们听不懂你说话,为什么你能听懂他们说话?”
“也不是完全听不懂,王胜平一开头也听不懂我说话,后来说了两三rì,他就能明白许多了。我也同样是反复听了两三rì,才能听懂此地语言。”
“原来是这样,那你和王胜平说了什么?”
“我说的话,起初他不懂,所以我拿木棍在地上写——此处土地甚硬啊!想找块软一些的都很难。”
“那叫水泥地。你告诉了他什么?”
“我告诉他我姓李名白,他听后大乐,说我这种连……连报纸都看不懂的人能叫李白,那他就能叫杜甫,唔,我不知他这是何意,子美小友我也只见过一面……”
“他那是在开玩笑。”
“他在打趣我。后来我明白了。他说他叫王胜平,家中务农,偶尔跑运输——就是那铁坐骑的营生。我倒要问问各位了:这铁座骑为何能rì奔千里?”
方无应愣了一下:“呃,因为它灌了柴油。”
“灌了柴油又为何能rì奔千里?”
“柴油能烧啊!油能烧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么?”
“油能烧,和rì奔千里又有何联系?”
“油能烧,它就能有推动力,柴油车里有柴油发动机……”
“何为发动机?”
“发动机就是,呃……”
“既然烧油,为何不见火光?”
“它不是像普通烧油那样的烧法,它只是做一个热能转化……”
“何为热能转化?”
“……”
苏虹同情地看看抱住头的方无应:“……你认输吧。”
“你们往后慢慢给他补吧。”方无应放下手,“李白,你先别抓着我问柴油机!我得先问问你,那家质舍的名字,你还记得么?”
“记得,上书金耀二字。”
“行,金耀典当行,这个记下来可以去问了。”
“可我还未问完……”李白还想说点什么,方无应站起身,“你刚才问了很多啦!”
他有点不爽地走开了,李白一脸愕然:“此人为何拂袖而去?”
“因为他回答不上来你的问题。”苏虹坐下来,嗤嗤笑道,“你让方无应很没面子的。”
“那人叫方无应?”
“是的,我叫苏虹,刚才离开的叫雷钧,还有这位,武海cháo。”
苏虹用钢笔,一一把名字写了下来,给李白看。
“那你是怎么会开车的?”苏虹问,“虽然没有驾照还撞了jǐng车,可你是怎么会开车呢?”
“跟着王胜平学的。”李白笑嘻嘻地说,“他在驾车,我就在旁看,有的时候他还给我讲一讲。”
“就是说你根本没进过驾校?那你还敢喝酒?!”
“不喝酒怎么有劲驾车?”
“……”
雷钧匆匆从办公室里出来:“王胜平找到了,他不知道李白开走了车,还以为自己的车被盗,就打了110……”
“被盗?!”李白的眼睛都瞪圆了,“怎么能说我偷他的车呢?!”
“他不知道是你开走了呀。”雷钧摆摆手让他安静下来,“人家王胜平担心你的下落,所以一并报官府了——他以为你根本不会驾车。”
“哦哦,那他现在怎么样?”
“他身体没事了,就是担心车还有你,很紧张的样子,据说听见你和车都没事,人家激动得都哭了,一叠声感谢党感谢zhèng fǔ感谢cctv……”
“你这儿新闻联播呢。他到底是为车哭还是为人哭?”苏虹嘀咕道。
雷钧不理她,又对李白说:“他担心你到处跑,不知个轻重……”
“我怎会不知轻重?!”
“……你不是连报纸都看不懂嘛,不是连手机都不会用么?110是啥,你知道不?”
李白发了会儿呆,才勉强嘟囔道:“可我踏遍大唐万里河山……”
“对了,我倒是好奇。”雷钧笑道,“诗仙,你是怎么找到去洛阳的路的?”
“问呗,问不懂就拿笔写。反正我知道得往西南,世道改了,天地星辰却没改。有人给指了道,说那叫‘高速路’,那我就上高速路。”
方无应走过来:“行了,公安局把王胜平的电话转咱们局来了。李白,来,接电话。”
看着方无应把李白带走,雷钧才压低声音和苏虹他们说,其实王胜平以为李白偷了他的车和农具跑掉了,正后悔自己所托非人呢。
“他怎么能这么想?”苏虹很生气,“人家李白贱卖了友人遗物,非亲非故的拿钱给他缴住院费,他却认定人家偷他的车和农具,这叫什么事儿!”
“他说那辆福田小卡才买没多久,加上两台新农具,差不多得十万了,住院费才多大一点儿啊?撑死两、三万。两相一比较,他担心自己受骗,也挺自然。”
“李白背着他满世界找医院的事儿,他忘了?真要是骗子,李白能费这力气么?这个王胜平,总把别人想成坏蛋……”
小武插嘴:“可王胜平一开始也是信他的嘛,还带他坐车,给他找住处。”
“苏虹,你可以说现代人丧失了古人的淳朴,但是现代人会变得这么jīng明势利,也是被现代的环境所逼迫。”
“可要是让李白知道,他肯定心里难受。”
“所以我不就只跟你们几个说嘛。”雷钧笑,“人家诗仙好容易来咱们2009年一趟,咱不能让他带着个坏印象走。”
“头儿,你这是护短,而且还厚古薄今。”小武笑道,“现代不一定全坏,古代也不一定就全都好。”
雷钧轻拍了一下小武的肩膀:“书呆子,咱这是临时接待,大家不都希望客人看到好的一面?家丑不可外扬。”
小武和苏虹静下来了,他们心情复杂地听着里间办公室传来李白的声音,那家伙似乎还和王胜平谈得挺欢,语调里,充满久别重逢的惊喜和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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