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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沧溟水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txt下载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全文阅读

第1章:曲江池畔春如织(上)

    天宝十二年三月初三一扫素日来的阴霾湛蓝的天隐隐透出和煦温婉的光泽。从长安城至曲江池逶迤十数里尽是绵绵不绝的人群:幞头袍衫神态闲适的男子衣裳华美浓妆重彩的妇人窄袖银带衣饰简约的少女甚且夹杂些奇妆异扮的波斯、高昌人和昆仑奴。虽未至辰时东西两市早已喧闹非常一路过来酒帘飘摇自有千娇百媚的胡姬立于酒肆正门兰陵美酒郁金香葡萄夜酒逞轻狂还有波斯的三勒浆、龙膏酒都是香醇无比。

    这是自古相传的上巳日更是大唐法定的三大节日之一从圣上至庶民莫不喜悦盈腮华服出行曲江池畔饮宴游春东坊西市猎购心仪之物尽享天下太平的舒闲。

    春光懒困倚微风嫩蕊商量细细开。曲江池畔早早赶到的女子妇人以竹竿挂起罩裙遮蔽初起的阳光三三两两散坐于堤岸这红的紫的蓝的“裙幄”映照在清澈嫩绿的江面交织在江畔连绵起伏的宫阁亭楼之间别是一番情趣。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小姐你瞧这曲江水碧波荡漾温顺平和倒真不比咱们太湖逊色。”说话的是散坐在东岸一名侍女装扮的梳着低鬟小山眉全身牙白的衫裙似模似样的吟着诗手已止不住去拨弄那缓缓流过的江水面上宜喜宜乐娇俏可人。她湖蓝色的罩裙已成为“裙幄”在以红紫居多的“裙幄”群中倒也是异数。

    被呼作小姐的那名女子便是沈珍珠以本朝观点而言她身量略嫌纤弱但面颊线条圆润流畅五官细致精巧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尤其明眸若水神韵流动睿智可窥;长眉入鬓疏密均匀英气暗蕴。自去岁赴京探望官任秘书监的父亲沈易直她便羁留至今现已春暖花开过了这长安城最繁华鼎盛的“三月三”就该打点行程返回吴兴了。她本自一直临江怔怔出神听了侍女的话点头笑着赞许道:“素瓷你最近果真进益了我要考考你你可知道这诗的意思?”

    这可难住了素瓷好在她向来和小姐亲厚吐吐舌头实话实说:“没有小姐教授我哪里知道?不过昨天我帮你收拾书案看见一本书正翻开上有这句诗觉得顺口好听读了几遍才勉力记住了。”

    “这是屈原《渔父》中的一句字表意义浅显但内蘊深意。所谓微言大义莫过于他了。”沈珍珠眉头深蹙似乎有什么烦恼解不开。

    “屈原!我记得小姐以前曾对我说过”素瓷想了想有些艰涩的背道:“小姐说:屈原大夫刚直不回、偏执重情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可惜报国无望自沉汨罗江而死。”见深珍珠点头又说:“这诗是什么意思小姐你还没说呢!”

    “当初屈原被流放在江边苦吟凄苦憔悴忧愤欲绝一名渔父上前询问道:”你不是三闾大夫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故遭放逐‘。渔父就说了你吟这段句子实质上含有隐喻用水清濯缨比喻明世则仕用水浊濯足比喻昏世则隐意思是劝屈原大夫随波逐流不必过于执着不过屈原最终没有采纳。“忧思千年以上她眉宇略带愁绪如入氲氤。

    “哦我说为什么!原来屈大夫的故事触动了小姐的心事小姐正在为该入仕还是隐逸愁呢!”素瓷十分聪明怪怪的笑了起来顺带朝沈珍珠做了个鬼脸。

    “小丫头说些胡话!我一个女子有什么入仕、隐逸的!”沈珍珠嗔道抬手做势要打素瓷。素瓷弓腰一闪跕起脚附在沈珍珠耳畔微声说道:“选妃难道还比不上科举入仕么?”沈珍珠脸上一红低声道:“偏你什么事都知道谁告诉你的?”

    素瓷微有迟疑便回答道:“是夫人她……让我多留意你呢!”沈珍珠早已料到心中微有酸意说道:“母亲倒是很盼望我选妃的!”侧头问素瓷:“你怎么看?”

    素瓷笑答:“小姐万事自有主意我可不敢胡说!我只是觉得小姐才华过人若不选妃实在可惜。”

    正在说话间忽听得一声清越的鸣杖开道之声遥遥望见对岸一行三辆华彩车辇飞驶而过辇内美妇人高冠入云珠宝缀身贵气喧天辇后是捧满玉馔珍肴的侍者和仆从眨眼间已进入池边新筑、侍卫林立的六如亭内。

    国夫人、贵妃……女宠……擅权、安禄山……游人星星点点的议论一只蜻蜓掠水而过江面涟漪微微。

    “才华?”沈珍珠苦笑着摇头本朝有才华的女人多了从则天皇后、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至中宗韦氏、去世不久的武惠妃有几个不是身背骂名血溅五步凄凉收场终于轮到自己去趟皇家这浑水了。

    “小姐不乐意那就不去呗”素瓷见沈珍珠犹豫不决不以为意的又蹲下玩水嬉笑开解“反正以小姐你的相貌品行要找个好夫婿那还不容易!咱们吴兴的诗礼望族京城的达官贵人多少的公子少爷准得踏破府宅的门槛老爷夫人一个个的挑拣过来那也不比广平王、建宁王选妃派头差!”

    “你呀”沈珍珠见素瓷仍然一派天真灿漫不觉哑然失笑回想她自五岁买入沈家一直与自己相伴说是侍女但吃穿住用处世做人从未吃过苦头自然什么事都想得简单直捷又把近来折磨自己的这件事再从头想了一遍幽幽叹道:“世上的事哪能都尽如所愿。”

    “反正小姐去哪里我都跟着侍侯我是一辈子赖定你了。”素瓷想也不想接着说。

    “小姐素瓷咱们快去桥上一窥曲江池全貌!”另一名侍女红蕊在这时兴冲冲的从曲江桥方向跑过来她头裹青蓝幞头足蹬乌皮靴淡扫蛾眉素来以男装相从以保护珍珠唐风盛行女着男装路人见了也不以为异。

    “好走!今天我们要尽兴一游!”曲池桥在百步开外桥上人云如织指点美景观望亭台。沈珍珠被撩起兴致携起红蕊之手朝曲池桥快步走去素瓷忙的七手八脚收好“裙幄”紧忙紧急的跟上。

    “闪开——闪开——”尚未上得桥听得身后喧杂非常只见一骑马风驰电掣直奔而来曲江池两岸道路固然宽阔行人犹避之不及马上人兀自一边狂呼闪开一边长挥马鞭所及之处已有数人倒地一时秩序大乱。

    “不过跋扈而已!”红蕊性情直爽不免高声斥责。

    “红蕊——”沈珍珠话音未落那骑马已正巧从三人面前冲过马上人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头也不回将马鞭一卷直向红蕊抽去。红蕊倒也不逊本朝习剑舞成风皇上以前的侍女公孙大娘便是剑术名家红蕊幼时得名师指点颇有几分真功夫当下腰间紫玉小剑出鞘“噗”的一下生生就将那马鞭斩为两截。

    “噫?!”马上人显然甚为惊异猛勒马缰马长长的嘶鸣一声回转过身来。沈珍珠三人这才看清了马上人的面貌。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紧袖箭衣腰系一条宽板带上别一把看来厚重却并无华饰的长剑脚蹬厚底黑色软缎的长靴煞是精神二十上下年纪额头宽阔面部棱角分明浓浓的眉毛冷冷的毫无表情黑亮的眼睛朝红蕊、沈珍珠、素瓷三人身上一扫而过那目光凛冽如刀割饶是红蕊也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但同时也认出了马上人是谁“安——”红蕊的声音未落马上人已探身伸手一起一落动作利索之至沈珍珠身上一轻已经被抱上马背马上人加劲催鞍马仰天长啸奋力足向前驶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那马神骏非常足疾奔数十里远离曲江池到了长安城远郊之处。日光如银白茫茫洒在初初冒出新枝的草地上芳草鲜美空气甜沁说不出的让人舒坦。沈珍珠这才抢过马缰拉马止步轻轻巧巧跃下马大声对马上人说道:“安二哥你也疯够了!下来歇歇。”

    马上人面上仍是冷冷的不动声色眼睛瞅着远方声音清冷而不失刚硬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总是这样败人兴头。”

    “你这叫什么兴头?满大街横冲直撞不管别人死活也叫兴头?”沈珍珠先是斥责再看他神色茫然仿佛失了方向配在这样一张冷酷而英俊的脸上竟会让人心碎。她心一软上前将他拉下马并肩坐在田埂头问道:“又有什么伤心事说吧!”

    依稀记得十年前也是这样明媚的三月天吴兴冠族沈氏的深宅大院她是最金贵的千金小姐贴身侍奉的婢女教养生活的老妈妈围着她一大圈子人看她踢键子。

    “一个毽儿踢两半儿打花鼓绕花线儿里踢外拐八仙过海……”盘、拐、磕、蹦、蹬、弹、跃键子越踢越快越踢越高“好呀好呀小姐这里、这里快接住!”她没有接住那键子键子堪堪落在了他的手上。她有些惊异的望着这个外来的穿着落魄的少年那么瘦桀傲的脸冷冷的瞅着她没有一丝笑容。她见过许多和他同龄的少年富家的公子哥儿金玉之质的或败絮其内;也见过贫穷佃户家的小子瘦而快乐的劳作着却从来没有见过象他这样好象这个世界跟他有仇。

    跟在后面的沈府仆从满脸堆笑上前禀报:“小姐这是二夫人家的亲戚投亲暂住来的。”

    于是就这样相识了——安庆绪安禄山的二儿子她唤作安二哥他仅比她大一岁。安禄山那时不过是范阳一名小小副将成日里胡天酒地妻子卢氏一怒之下带了小儿子庆绪千里跋涉返回吴兴娘家哪里想到离家多年父母都已去世竟然已无家可归贫病交加之下只得打听着找到了沈府找到了沈府的二房夫人她的远房表妹。

    这样的寄人篱下虽然主人家热情好客不会为了一两个人的衣食住行而计较但仆人们的白眼与冷落少不了。谁能料到十年人事几番新如今不仅二夫人扶正成了大夫人那安禄山更是身兼范阳、河东、平卢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人人谈之色变。

    只有沈珍珠对这两母子有着特殊的关心。起先安庆绪不为所动拒绝沈珍珠一切结交的好意冷冷的为自己与外界封了一堵墙直到不久之后卢氏生病热不到七岁的沈珍珠亲自拧着毛巾守候一夜才与安庆绪成了朋友。从此溜出府宅游玩四处惹祸胡闹有了忠实的同伴直到一年后卢氏在沈府病逝安禄山差人接回安庆绪。

第2章:曲江池畔春如织(下)

    “林致她居然要去参加选妃她想嫁给建宁王。”沉默许久安庆绪徐徐吐出一句话。他口中的“林致”全名慕容林致是当朝大学士慕容春的女儿也是安庆绪的师妹二人都曾在号称杏林第一人的国手神医长孙鄂门下学过一段时间医术。

    沈珍珠一愣随口答道:“那就去罢你当师哥的管得了这么多?”

    “不我不想她去!”安庆绪面上肌肉一抖仿佛撕裂了疼痛马缰着力在身侧的一株大树上一抽留下一道划痕沈珍珠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意。

    “安二哥我要劝你放手慕容小姐既然已经决定选妃那现在已经不能有任何改变;就算没有决定选妃以慕容大学士和你父亲的格格不入你认为慕容大学士可能把女儿嫁给你吗?”

    “只要林致愿意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带她离开这里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安庆绪紧抿着嘴狠狠说道。

    “她愿意吗?”沈珍珠问随手拾起一把小石子一个个的朝远处抛去。

    安庆绪摇头:“她说她喜欢建宁王去年龙舟集赛时第一回见着他就喜欢上了。”转头问沈珍珠:“珍珠我不明白我和林致相识这么多年她可以对我无动于衷偏偏一个刚认识的竟然能这样轻松喜欢上。”

    “我不明白。”他重复一遍依然茫然看着远方。

    沈珍珠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一缕苦涩泛过戏谑回问:“其实我也不明白你为何会对慕容小姐用情如此之深。”

    “那是因为——”一丝浅笑在安庆绪脸上闪过转过话头:“这是一个秘密。”又问沈珍珠道:“听说明天你就要回吴兴了。”

    沈珍珠“嗯”了声不置可否听安庆绪说道:“那抱歉我明天可送不了你。我决定今晚回范阳。”

    “回范阳做什么?”

    “求父亲向慕容大人求亲我要比皇家早一步娶到林致。这是我唯一求父亲的事他无论如何也得办到!”

    沈珍珠倒抽一口冷气的确要劝安庆绪放手是多么的难是多么逆他的性子。只求他别弄出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才好。

    她展开手心一缕温泽的光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竟是一枚珍珠用右手拈起那枚珍珠展给安庆绪看:“你不会忘记吧当初你送我这枚珍珠时说过我可以凭这枚珍珠要求你做任何三件事!”

    安庆绪接过珍珠宝光莹韵合浦还珠天底下最好的珍珠多年前清冷的夜晚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怀中仍捂着这枚珍珠如今余温仿若在手。他面容一肃担心的抬头看沈珍珠怕她阻止自己范阳之行嘴上却干脆利落的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

    “好!”沈珍珠截手拿过珍珠说道:“现在我就要你为我做第一件事:痛痛快快的陪我玩一天!”

    他心中一松爽快应道:“好!你想怎么玩我奉陪就是!”

    沈珍珠认蹬上马极目远眺朗声道:“我只要象方才那样自由自在策马驰骋就行了!”

    天色渐的黑了下来行驰在旷野中风呼啸过面颊;人生莫非如此疾驰再疾驰?

    幽深冷落的小院阶前乏人打扫苔痕上阶绿。昏黄灯烛下青灯古卷那位夫人的话语如此清晰明却:“你当真甘心流入平泛人家?自己好好思量一番吧你本是该选妃册后的人物。”

    她的回答是如此犹疑:“奸邪当道朝纲待振珍珠只怕无力为之……”

    “正因如此难不成你想将命运掌控他人手中步我后尘?身为世家女儿即使是嫁入普通官宦之家莫非能少得了争权斗柄?眼看三五年之内我朝必有一大祸事覆巢之下啊……咳咳……”叹息里有咳嗽之声。

    她竟然哽咽:“夫人夫人……您真忍心将珍珠置入那万劫不复之地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我不是求你更不是逼你就以你的性子来说吧你是要一生平淡逆来顺受;还是迎风而翔尽展所能?前途固然步步艰险以你才智又何足道?想想吧……皇上对太子……”声音更加低沉几不可闻“固然有猜忌之心但对广平王从来是钟爱有加……只有你能真正扶佐他成就他……”

    广平王……皇长孙……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她长长的迟疑着。

    “广平王十年前你见过的。当年救你性命的人算起来应该是他不是我。”

    “三月初三未时我在这里等你的答案;如果……你没有来我就当你同意了……”夫人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混杂在马蹄声里。

    将至戌时沈珍珠与安庆绪方回马长安城内安庆绪将她送至府邸大门见她仍然神采奕奕面有红晕双目闪着晶亮的光芒似乎有泪珠蕴涵其中细看之下又没有不由得心中惊异:“珍珠你今天似乎很高兴!”

    “是!”她简短的点头。为什么不是?从今而后再无今日这般的只属于已身一人自在由心;明日或者后日她将会游往另一方天地望能如故乡太湖之浩淼无涯无际。

    “可是我觉得你高兴得有些不同寻常。”

    “真的么?”她的笑容在夜晚绽放。安庆绪见她之笑容瞬间忽感京城寂夜突放万千烟火繁华陡生自己身在这烟火之中绮丽不知归处。沈珍珠已进入府邸之内朱漆大门“轰”的合上。

第3章:凤吐流苏带晚霞(上)

    三月十六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圣上颁下诏令:册秘书监沈良直长女为广平王妃;册大学士慕容春次女慕容林致为建宁王妃。

    三月二十八行亲迎之礼。当日长安城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此番皇家大张旗鼓为两位皇孙选妃惊动甚大。一般而言由册命至亲迎一番繁文缛节下来总得一年半载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要娶过门来。莫非皇家也等不及了皇帝这么急着纳孙媳妇?当然这是市井的笑言。

    二位皇孙都是太子之子广平王居长建宁王居三;尤其广平王诞下时便被玄宗皇帝封为“嫡皇孙”算得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广平王俶身材适中姿表飘逸容光焕然眉宇间自有帝王家辉辉气度着上绣日月星辰的大红衮冕乘御赐玉辂车未时三刻便自广平王府起行执烛、前马、鼓冲、待从、护卫逾千人浩浩荡荡过永兴、崇仁、胜业、道政四坊亲自赴常乐坊沈府迎娶正妃是为“亲迎”。至于建宁王则会迟一刻钟由建宁王府起行迎亲。

    这是长安城市民第一次亲睹广平王的风采虽被层层侍卫所拦只能遥遥相望仍纷纷赞叹不已“龙兴凤举”要怎样人材的妃子才堪配上如此的皇孙?可见这沈妃福泽荣厚非常人可及。

    头几日已有宫中尚仪局女官来沈府专为教授大婚礼数。本朝寻常百姓对于婚礼已经极为讲究更何况是宫廷大至布席、设甒醴、进筵、降席、拜叩、受觯、设洗的方法小到叩、拜分仪都一一演练不可出半分差错。

    沈珍珠此际正端坐于闺房之中一方轻薄的红色皂罗掩住了她的花容月貌却遮不住她的胡思乱想。从三月以来她经历了人生的最大选择。她一向不相信命运但总会有意无意的思索:一生在这一个月在短短的三十天内已经完全改变了。假若没有被册妃她现时在哪里?在返回吴兴的路上?装璜豪华的牛车侍者如云的随从理所当然会引来路人的侧目但仅此而已从此她就湮没在历史之中没有人知道在天宝年间曾经有一个名唤沈珍珠的女子。这未尝也不是好事。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皇家的玉牒已记上她的名字、籍贯、父母她注定要与那个陌生的世界同生死共进退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三月初三她晚归后与父亲夜谈一宿具体什么内容她仿佛全都模糊只有一句话她记在了心上数次午夜梦回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句话:“人生宿业纤维必报。孩子欠了人家的总归要还。”多少有些可笑父亲是典型的儒生临到劝说女儿居然用到佛学那一套。

    红蕊轻手轻脚的进来附在沈珍珠耳侧说道:“我刚从安府打听到安二公子被安大人捆在范阳过不来京城了。”红蕊和素瓷是陪嫁的侍女在阖府上下忙得上蹿下跳的今天反而格外轻松才被沈珍珠派出打探消息。

    沈珍珠一直为安庆绪惴惴不安听了话大松口气心想这就好只要他别在这亲迎大礼中造乱就谢天谢地等成了亲尘埃落定再闹也无济于事。

    沈珍珠的大哥沈介福在这时慢慢的踱了进来他一向最疼自己这个妹妹父亲迂直母亲不过是继母自从妹妹册妃以来府外车如流水马如龙攀结交纳者盈室而坐自古祸福相倚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天降横祸。再说这门亲事殊实勉强。朝内外莫不议论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一心要把自己女儿也嫁给广平王听说选了正妃是沈珍珠哭哭闹闹扰了皇上贵妃好几天贵妃倒也罢了据说她不太理事只是编歌排舞也有些嫌恶她那刁钻占强的外甥女;反而是皇上心中不安几乎要改了主意最后竟是广平王的父亲——一向温顺和善的太子殿下在圣前了极大的脾气甚而摔碎了杨国忠送的玉杯这才定了下来:沈珍珠为正妃韩国夫人女儿崔氏为孺人同一天迎入王府。这样的开端杨氏一门圣眷正浓妹妹今后日子怕是难过。(唐制:孺人为亲王妾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从六品。)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道:“珍珠你这一去千万要珍重——”他嘎然而止除了嘱咐珍重他还能做什么?一切早成定局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枉为人兄长难怪自小父亲总会指着他的鼻梁怒骂性子如此懦弱恨铁不成钢竟比不上妹子万分之一。

    “哥哥不必担心你看妹妹我从小到大哪里任由人欺负过!”沈珍珠掀起皂罗不慌不忙的笑道:“不过哥哥和嫂嫂今后要多来看望妹妹才好!嫂嫂近日可有书信几时回长安来?”

    提起妻子沈介福不由苦笑:“二娘胡闹成日家疯疯颠颠到处游历前日来书信说到了黄山连姑子大婚也不来真是岂有此理!”沈介福的妻子公孙二娘正是剑舞名家公孙大娘的嫡亲妹子。

    “我倒是羡慕嫂嫂嫁得哥哥这样的好夫婿。”沈珍珠既是打趣也有由衷之感。

    还待再说几句听得外面鼓乐喧天便知道是广平王已经到了。沈介福无言沈珍珠笑笑伸手微微握哥哥的手心轻声道:“哥哥你放心。”

    “妹妹你要记住凡事须得忍让莫要强出头更不可锋芒毕露。切记切记!”临出房门沈介福按耐不住最后叮嘱道。

    接下来就是冗长而繁琐的婚礼不停的叩、拜、揖。饶是珍珠天资聪颖短短十日博闻强记没出过一丝差错真正行起礼来仍然辗转不知方向任由陪嫁的素瓷和红蕊扶持指点。

    这或许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吧。她的夫君广平王或在对面或在左侧她看不见他的容颜相貌奇异的是她似乎能摒开纷杂的礼仪清晰闻到他均匀温和的气息;垂下眼睑能看见他流光溢彩的衣袂。她和所有新娘一样充满了娇羞。

    最后一拜别父母由素瓷扶将出大门素瓷在耳畔提醒“该上辂车了”她暗自点头。皂罗下依稀可见辂车轮轴雕龙画凤从未见过的精美。玉辂车素来只有太子纳妃时才有寻常亲王本无先例这回由皇上御赐一辆算是异数了。

    “请王妃登车!”司仪官的高声唱喝未落从辂车上已猝不及防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这是礼仪中没有的啊!她听见身畔观礼人丛起了微微的喧哗司仪官的声音有些打结仿佛半空鸣箭但不过瞬息间的事很快一切恢复如常。这手温厚如玉又强劲有力被他稍稍一带竟轻轻松松登上了辂车“有我别怕!”他低沉的声音似近若远沈珍珠脸上居然一红心里暖暖的目光低垂又落在他流光溢彩的衣袂上。

    蓦的想起十年前她从溺水的昏迷中悠悠醒转全身酸疼难禁慢慢睁开眼华美装饰的房间陌生的贵妇人陌生的空气陌生的世界八岁的她从懵懂中生出恐惧尖叫着蹦下床往外跑。原来这竟是她向所未见的一艘龙舟无比广大的空间反叫她心中虚虚的无所适从斜喇里一双少年的手伸出扼住她的手:“有我别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起行罗———”鼓乐声填满了长安城整个空间。

第4章:凤吐流苏带晚霞(下)

    被送入新房时她已然筋疲力尽。素瓷和红蕊小心拿下她的皂罗两旁各四名女婢垂手环侍。

    目光所及全是耀眼夺目的红。黄昏遣嫁此时已近深夜新房的雕花小窗半开着莹亮的月光融融入室两尊硕大的龙凤宝烛烁烁的映著火焰房外远处依稀的笑闹声、酒令、奴仆侍从由房外穿行而过的脚步。

    一名小婢进入内室跑地而奏:“禀王妃按例崔孺人在外叩请参拜。”

    素瓷和红蕊忙上前为沈珍珠正正衣冠扶她到了外间。崔孺人早已站在那里等候了她也着一身大红嫁衣珠圆玉润的模样十分的美丽看见沈珍珠出来袅袅婷婷的迎上来半福了福拿腔作调的说道:“崔彩屏参见王妃!”话音未落司仪女官按例唱道:“依礼由崔孺人对王妃行三跪九叩!”另一名司仪女官已经拿上了一个大红的蒲团以备崔孺人跪拜之用。崔彩屏的面色立时就变了声音又尖又高:“什么!我连爹娘也没这么跪过!我不干!”

    沈珍珠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崔彩屏果真和传说中的一样今后同在王府相处必定是个麻烦制造者自己若是天天跟她纠缠那可太不必要。向红蕊使了个眼色红蕊明白从怀中取出几个以红纸包裹的小金锭子一一塞到几名司仪女官的手中沈珍珠笑道:“我们姐妹哪里要施行这么重的礼各位姐姐原谅则个?”几个司仪女官也知道崔彩屏的一些故事又忌惮杨氏一门的权势再兼得了好处也就不言语告辞自回宫去。

    这边沈珍珠已拉起心中仍然恼恨的崔彩屏从怀中拿出早已备好的一支晶莹通透的玉钗轻轻插入崔彩屏髻之中握住她一双纤手喜道:“刚才听见原来妹妹名唤彩屏真是绝好的名字!从此我们便是姐妹要两相照应共助殿下才是。妹妹是见过大世面的姐姐我匆忙之间也没甚么好东西这支玉钗切莫嫌弃了。”沈珍珠一番话看似平谈无奇客气套话而已实是含有深意。一是以姐妹相称虽是拉近了关系但也分清了正室妾室坐实了自己正妃娘娘的身份;二是以“共助殿下”提醒崔彩屏二人在同一条船上莫逞着如今贵妃得宠杨氏权倾天下就为所欲为做出不利已身之事。再说那枚玉钗也不是泛泛之物蓝田盛产美玉沈珍珠的先祖曾于百年前远赴蓝田游历无意中得了一块美玉温润细腻呈脂肪光泽其声若金磐之余音绝而复起残声远沉徐徐方尽乃聘请能工巧匠打造了几枚玉钗和玉石这枚就是其中之一杨氏虽然权倾天下但这样的玉钗料不能多得。这崔彩屏从来专横跋扈连父母都让她三分本想趁今天过门寻些衅子和正妃闹上一顿立些威风让阖府上下不能小看她谁知沈珍珠竟是这样待她自己仿佛浑身是劲但无处可施只得汕汕的和沈珍珠姐姐妹妹说了几句家常就走了。

    夜渐次深沉喧闹声愈来愈淡一名女婢竟然忍耐不住暗地里打了个哈欠料峭三月夜里有些冷。

    再过得半个时辰又走进来一名女子长相清秀、眉眼中有一股子精明之气模样装束是名婢女但又与其她婢女不同没有着大红的喜裳穿着白色窄袖襦上加绿色背心浅红色长裙单髻上别着一支小小的簪从从容容向沈珍珠欠欠身算作施礼道:“奴婢独孤镜忝居王府副总管给王妃请安。殿下现正被几名王爷缠着喝酒一时怕不能来王妃劳动了一天还是先歇息歇息。”

    说着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的婢女已经端上了满盆满攒的点心一样样的端开来豌豆黄、芸豆卷、翡翠糕、和平糕、咖喱卷琳琅满目全是精巧细致的苏式点心沈珍珠不觉“噫”了一声独孤镜已接着说道:“这是殿下亲自嘱咐奴婢做的王妃尝尝可还顺口?”

    沈珍珠慢慢的点头笑起来:“听你口音也是江南人氏?”

    独孤镜答道:“奴婢祖籍扬州。”

    “那倒是离吴兴很近咱们算是同乡呢!”

    “奴婢不敢。”独孤镜依然是不动声色的一板一眼答着话荣宠不惊的倒让沈珍珠有些无趣。独孤镜又有条有理的指挥一帮婢女枕的靠的把沈珍珠服侍得妥妥贴贴才告辞而走。

    沈珍珠整日没有吃什么东西早就饿了只是不好开口拣了几片点心吃了倚着床柱竟自慢慢的睡着了。

    朦胧中仿佛有双温润如玉的手抚摸自己额头、面颊轻绺自己丝还有微曛的酒气她猛的醒过来手被握在眼前人温暖的手心当年的少年现今的广平王——她的丈夫。

    他的相貌与十年前相差不大同样的朗眉星目英俊非常不同的是十年前的少年稚气换作了眉宇间隐隐凸现的冷峻尊贵之气喝的是新酿的桂花酒吧好闻的气息在暖阁里飘荡目不转睛的瞧着她没有开口说话却自有一股凌然气势压迫而来让人呼吸不得那双眸子深沉晶亮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她面红过腮四周望去偌大的房间只余了他们两人她忽的感到万分窘迫只得垂头低低说道:“殿下你醉了……”饶是才富五车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别叫我殿下叫我俶!”李俶柔声命令道。她是天赐给他的那年与父王母妃出游江南都在龙舟上赏游偏偏只有他看见了在水中挣扎的她连想也没想就跳下湖去救她他那时能有多大?吓破了周旁侍卫的胆倒底是将她救起来了。有好多年宫里内外谈起这件事竟然成了佳话“广平王殿下从湖里捞出了一枚珍珠”她叫珍珠。选妃那样多的待选闺秀自己不能插嘴甚至不能对皇上有任何暗示越是被捧得高的越易被人挤兑原以为没有指望的却让自己得到了。

    沈珍珠脸红得烫哪里叫得出口想起自己满头金钗玉钿尚未卸下沉甸甸的殊不好受忙探手去拔上的一支。

    “我来帮你”李俶心神荡漾站起身来帮她拔那堆饰。他一贯对事物拿捏有度今天虽然被灌了许多酒也不过三四分醉此时面对玉人倒好象多添了几分醉意笨手笨脚勉强将四蝶金步摇拔下半晌没拔动那支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反弄得沈珍珠头吃疼皱起眉头轻轻呻吟一声却觉唇间一烫李俶已就着她粉色的唇瓣深深的吻将下来。

    一吻之下沈珍珠全身酥软全身暖洋洋的使不出一点力气来只由着李俶将她放倒在床塌上。

    “殿下”沈珍珠轻轻唤了一声“叫我俶!”他持续地加深这个吻沉醉于她口齿的清香甜蜜她的手脚仍旧无力嗅到他体内的气息那么熟悉随着他愈加缠绵的热吻手纤弱地缓缓攀上他宽阔的肩臂依恋的搂住他的身体。他似乎得到鼓励唇、眼、额、、脖、颈点点的吻从温柔而至排山倒海而来恣意而狂妄的吻得她全身无力虚软如泥气息渐粗。

    “珍珠十年了我终于要到了你。”他俯身将她压在身下附在她耳畔喃喃说。

第5章:连天展尽金芙蓉(上)

    广平王府紧邻皇宫宫城而建占了辅兴坊的大半从府门至宫城安福门不过二里多路。与其他王府一样由一道东西隔墙分为内府、外府。外府主要是广平王议事、府设参军办公之所议事在元德殿该殿由前、中、后三殿聚合而成三殿均面阔七间前殿进深三间中、后殿约进深四间中殿左右有二方亭亭北在后殿左右有二楼称为郁风楼、飞云楼参军办公和侍卫住宿都设在飞云楼中。自楼向南有架空的飞楼通向二亭自二亭向内侧又各架飞楼通向中殿之上层楼亭廊庑衬托着三殿气派殊为不凡。隔墙有门通往内府。内府其实比外府要大许多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东侧是广平王和妃妾们起居之所最大的清颐阁由沈珍珠居住紧邻广平王书房其次方是琉璃阁、文瑾阁、绣云阁等崔彩屏住在琉璃阁其余全部空置。清颐阁与琉璃阁一南一北相距甚远;西侧是针黹、杂役、侍女等人用房;中侧分别是用餐、娱乐休闲和内府议事的厅堂由东至西皆以回廊相连府内中部是阔大的园林和亭阁并有一泓水池清泉汩汩。

    原该在大婚第二日就进宫参拜皇上贵妃、太子太子妃谁想当日清晨宫中已传下谕旨皇上贵妃起驾东京洛阳太子太子妃随行不仅这新妇拜见翁姑重要一课先被搁下就连李俶也不得不扈驾前往。一来一回总得一月有余。

    虽然李俶不在府内但前来贺喜拜访的总是络绎不绝一概由总管刘润接待应酬沈珍珠每日不过翻翻奴仆、侍女名册看看书听听素瓷和红蕊的汇报。素瓷和红蕊虽说是新来的到底是王妃的陪嫁且都聪明伶俐的王府上下谁不陪着些笑脸?不两天时间就将王府诸种情况掌握得七七八八。王府总管刘润乃是宦人原先跟随太子几年前新造广平王府后拨至广平王府的;独孤镜是副总管更是广平王的贴身侍婢十分的精明强干上上下下的侍卫奴婢没有不暗地里怕她的只是近一两年来她总是早出晚归管事较少。

    崔彩屏耐不住寂寞十余天内回了三趟娘家都未按礼向沈珍珠告假沈珍珠也不去理她只着内府知事好好的记下。

    这日天气晴朗早上用过饭后沈珍珠正准备由红蕊陪着去园林里散心素瓷来报刘润求见。出得外室刘润已候在那里打了个躬尖着嗓子拉长声音说道:“老奴原不敢惊扰王妃但兹事体大少不得请王妃示下。”沈珍珠见着他那张松弛的脸上并无慌张之色就不紧不慢的坐在软榻上笑道:“什么事刘总管慢慢说就是了。”

    “回王妃崔孺人的贴身侍女银娥失踪了!崔孺人正指着老奴要人啦。”

    沈珍珠一晒:“这样的小事刘总管自行处置不就行了?”接过素瓷递上的一盏茶慢慢啜了一口。

    “老奴不敢这名侍女失踪得蹊跷。”

    “哦”沈珍珠仍然笑道:“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什么时候失踪的仔细查了没有?”

    “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昨晚亥时银娥侍候完崔孺人就去歇息同房的侍女睡得死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房。今天早上崔孺人传她去侍候就左右找不着她了。又看她床铺整整齐齐的敢情昨晚上根本没睡过。开先老奴还没上心以为是小丫头片子爱玩躲哪里偷懒去了后来崔孺人又来催老奴带人将府内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再问值守前后府门的侍卫也都说没见人查了她的随身物什哎呀衣褥、饰并钱币一样没有少。王妃您看这事蹊跷不?”刘润倒是绘声绘色。

    “再蹊跷的事也难不倒刘总管你。”沈珍珠轻描淡写的道。侍女失踪之事可大可小银娥是崔彩屏陪嫁侍女闹大了广平王府被指个虐杀侍女、抛尸灭迹的罪也不是玩的但沈珍珠瞧刘润不慌不忙的神色知道他心中已然有数不禁暗骂刘润老奸巨滑必有下文。果然刘润接着说道:“老奴惶恐本来是极小的事可偏偏崔孺人的侍女玉书说银娥怕是被人谋害了!”

    “无缘无故一名小小侍女谁去谋害她!”

    刘润似乎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她说是王妃的侍婢红蕊害的!”话音刚落在旁的红蕊已经忍耐不住大声分辨道:“她胡说好端端的我害银娥做什么!”

    “嘿嘿”刘润皮笑肉不笑的拉扯了两下面部肌肉走近红蕊:“红蕊姑娘昨日下午你在浣衣房和银娥起过争执是不?你还扬言要打死银娥是不?”

    红蕊怔了怔答道:“是又怎么样她故意用水泼脏我的衣裙还口出秽言讥笑于我;至于说打死她本就是气话我红蕊性格直快要为这样的理由就要打死人那我早已入了刑部大牢不会在王府里待着了!”她说话又急又快但刘润仍然保持着极慢的语笑着说道:“红蕊姑娘这么说老奴是信王妃肯定也信只是不知崔孺人信不信。”

    “天啦我的丫头怎么会不见了呢?”正说着崔彩屏已经哭哭喊喊的闯进来了一见沈珍珠便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嚷道:“姐姐可要为我作主银娥打小跟我最贴我的心别是什么人看不惯把她谋害了!谁这么狠心呀!”边说边拿出一方手巾拭面觑眼恶狠狠的瞅着红蕊。沈珍珠冷眼旁观先不说话但看见崔彩屏竟真的流出了几滴眼泪不由暗暗纳罕。

    崔彩屏说话口无遮挡倒是身旁扶持的侍女玉书见势不对忙说道:“夫人快别这么说!”

    “啪”的一声玉书脸上已经吃了一记耳光崔彩屏意犹未足拉住还要打口中骂道:“不要脸的小蹄子有你说话的份吗?”

第6章:连天展尽金芙蓉(下)

    “住手!”沈珍珠把手中的茶盏往软榻几上一放出清脆的声响崔彩屏见沈珍珠脸上是从未有的凛然不知不觉中住了口也放开了玉书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妹妹既然此事已经生又牵涉到我的婢女我自会秉公处置给你一个交待。”刘润和崔彩屏一个明知究里却有意旁观看热闹一个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多少人看着新王妃的治家手腕。沉吟顷刻对崔彩屏说:“妹妹管辖侍婢一向得体今日之事本也不是大事在我这儿议议也就明白了可好?”意思是不要大张旗鼓移到议事厅内弄得全府皆知。

    “那是自然难道要让别人说我崔彩屏无用当妾室就罢了才嫁过来几天连贴身侍女都保不住!”崔彩屏兀自喋喋不休她是直肠直性心机不深没能理解沈珍珠话中玄机。

    沈珍珠这才转头对刘润说:“那好刘总管我问你今日早上当值的府门侍卫可仍然是昨夜那批?”

    刘润点头道:“正是还有半个时辰才换岗!”

    “好传左卫率!”

    不一会左卫率严明到三十上下孔武精神他昨日轮休刚刚回王府就被传到王妃处还不知所以当下恭身立在下听令。

    左卫率官居六品负责王府全部警戒和侍卫沈珍珠对他颇为客气:“严将军辛苦了请你亲自领二名侍卫暗地守候于王府侧门如有任何人进来一概缉拿到我这里。”严明不敢有误急急的领命去了。

    果然不出一刻钟严明并两名侍卫带进一个人来崔彩屏定晴一看正是银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冲上去扬手就是一耳光骂道:“贱婢死去哪里了!”伸手勒住银娥的手臂就往房外拖“回去我得好好教训你!”

    “且慢!”沈珍珠出言喝止正色道:“妹妹银娥触犯府规必得问明情由按规处置!”

    严明朝室外手一挥几名侍卫捆粽子般推了两名侍卫装扮的进来跪下严明也自跪倒:“某治军昏聩求王妃责罚。”

    “治军之道得之于严失之于宽。严将军我来府不足半旬不过偶尔瞧过你几回训练侍从本不该多嘴宅心仁厚本是好事但放在治军理家上过于仁厚则不足以效法。”本朝对女子干政已有戒心务必韬光养晦沈珍珠廖廖说几句便示意刘润扶起严明问道:“都问明白了。”

    严明低头答道:“回王妃问明白了昨晚当值侍卫王平、王右兄弟接受银娥私授的钱币放她偷偷出府。”

    “如果我没记错府内普通侍卫一个月的俸禄是三千钱?”沈珍珠点头问刘润。

    刘润连连答是。

    “刘总管你比我清楚以长安市价三千钱可以买多少斛米多少匹绢?”

    “回王妃可买15斛米2o余匹绢。”

    “可够中等人家一月的吃穿住用?”

    “回王妃绰绰有余。”

    沈珍珠又问银娥:“说说你给了那两名侍卫多少钱?”

    银娥早吓得瑟瑟抖嗑头如捣蒜哆哆嗦嗦的答道:“回回王妃是……一人二十钱……”

    沈珍珠猛的一拍几案茶盏“晃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连崔彩屏也被唬了一跳见沈珍珠不怒自威说道:“王府待这些侍卫不薄如此区区小利就能买得他们罔顾职责要来何用?严将军你是左卫率你说该怎么处置?”

    严明稍一踌躇即朗声答道:“依府规王平、王右应各打四十杖扣除一月俸禄即刻撵出府去;至于在下应同打四十大杖罚俸一月!”

    “严将军也不必自加罚度按律你只需领杖二十。”沈珍珠稍有宽解。

    银娥听了七魂去了六魄声泪俱下只是嗑头:“王妃开恩王妃开恩求您别把奴婢赶出府去!”侍卫赶出府只是失了职位她从小被崔家所买赶出府就没活路了。崔彩屏在旁焦急得暗自搓手饶她平时话比谁都多现在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珍珠冷冷看了银娥一眼:“至于你我不问你为何私自出府出府作甚。但是府规难饶看在崔孺人的面子上罚打二十杖到尚食房作劳役三个月。”尚食房每日要料理阖府上下近千人的饮食极为辛苦银娥仍然如蒙天赐谢恩不迭自去领刑。

    一时人都散了沈珍珠见唯有刘润还立在当地面上似笑非笑就说道:“刘总管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刘润咧嘴一笑他满面皱纹长相萎琐笑起来殊实难看一揖到地对沈珍珠道:“老奴对王妃实在佩服得紧。”

    沈珍珠淡淡说道:“这一番热闹你也瞧够了。”

    刘润仍然笑:“老奴只是不明白王妃为何为不严加拷问银娥一夜的去向?”

    侍女私自出门一夜不归又未和人私奔左右不过是私会情郎有什么可问的总得给崔彩屏留几分颜面。沈珍珠不答反问刘润:“独孤姑娘哪里去了怎么一天到晚见不着人?”

    刘润一怔随即答道:“这——王妃可得问殿下独孤姑娘得过殿下特谕不属老奴管辖。”说着干咳两声接着道:“韦妃娘娘果然有巨眼王妃当真有经世纬国之才。”

    “韦妃娘娘?”沈珍珠心中一惊面上神色却未变朝侍立门口的红蕊微使眼色红蕊便出去三言两语邀着守在门外侍候的几名婢女走了。

    刘润瞬间老泪纵横伏地跪下:“韦妃娘娘为太子妃时对老奴有天高地厚之恩曾一再札付老奴要尽心尽力侍奉王妃。老奴今日斗胆试了试王妃还望王妃恕罪。”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与沈珍珠巧夺天工的金栉内壁一个细细的篆字“韦”沈珍珠这才信了几分起身将刘润扶起心中怏怏:“我倒有许久没见着韦妃娘娘了上回见她又比以前清瘦几分。”

    刘润顿时咬牙切齿:“韦妃娘娘一家的仇老奴但凡有一口气在定会想法报的。”

    这是一年前的事李林甫上奏皇上称太子妃韦氏的兄长韦坚与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构谋皇上遂给韦坚定了“干进不已”的罪名将他由刑部尚书贬为缙云郡太守皇甫惟明则以“离间君臣”的罪名解除河西、陇右节度使的职务贬为播川郡太守并籍没其家后来李林甫又奏分遣御史即贬所赐皇甫惟明、韦坚兄弟等死。太子以与韦妃“情义不睦”为由废妃韦妃从此在禁中佛寺削为尼。韦坚一案牵连甚多与其交往的官宦人家唯有沈家处事低调外人不知万幸未被牵连。刘润知情知底又有韦妃信物看来可以信任只是沈珍珠见他对此事如此不忿心中倒有说不出的不安。

    银娣一事虽然未大肆宣扬但不出半日广平王府上上下下全都知晓得清清楚楚莫不知王妃持家有道精明聪慧莫不心怀敬畏提起精神谨慎办事。

第7章:剑佩声随玉墀步(上)

    马啼声急。一队骑者行进在入东都洛阳的大道之上当前并辔的是广平王李俶和一名胡装娇艳女子——他的同母妹妹德宁郡主。德宁郡主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不时驱马扬鞭李俶神色自若只在不经意间双目透出犀利之光在夜色下熠熠闪烁。

    入皇城过应天门进宫城弃马疾步后跟的一大堆随从气喘吁吁及到了东宫太子寝殿前才各自停下脚步两名侍女抢上前来要替德宁郡主解那枣红的披风德宁郡主不耐烦的一掌推开蹬着精制的小皮靴咚咚咚的踏进殿去李俶自已解下披风扔给身后侍从也跟着进去。

    太子玙正与太子妃张氏在灯下对弈他身材瘦弱面容憔悴自从登上太子之位来掣肘纷呈明争暗斗无处不在几乎已不堪疲累。张妃中等身材本是太子良娣自韦妃被废后才立为太子妃一双大而有神的丹凤眼和那高高的鼻梁相配在端庄中透着风流在凝视中更觉深邃。

    小黄门通报的声音未落德宁郡主已经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径直一把掀翻了棋盘黑黑白白的玉制棋子叮叮当当撒落满地几名掌灯的小太监慌得趴在地上找个不休。

    “婼儿你放肆!”太子对最宠爱小女儿的这番行为不由得火。婼是德宁郡主的小字。上下打量她一通更加生气“你看看你穿的什么衣裳这胡服民间女子穿着也就罢了你堂堂郡主居然敢穿进宫来不怕圣上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许配给郑巽?!”德宁郡主根本不理不顾直冲着太子的面嚷了起来。

    太子虽已料到有此问但瞬间神情也黯然下来张妃忙上前扶他坐下连连使眼色想让德宁郡主不要说下去。德宁郡主却将手中的马鞭往地上一掷呜呜哭将起来:“父王您也太狠心了那郑巽又丑又笨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你老大不小说话就十六了该懂点事情了吧……”太子再说话时口气已经和缓许多。

    “不是你父王狠心实在是”张妃接着说道:“实在是李林甫专为此事求了你父王多次郑巽是李林甫的表弟你父王也是没法子。”

    “李林甫怎么了就算他是右相可父王是当朝太子呀我也是堂堂郡主用得着这么看人眼色吗?用得着这么委屈吗?”德宁郡主伤心的说道。

    太子一时还真没话可说告诉自己这名娇纵惯了的女儿自己一直被李林甫处处威胁自身难保?怪只怪自身软弱怪只怪这个女儿成天东游西逛招惹是非竟然被郑巽瞧中。抬头看见广平王李俶也跟了进来问道:“俶你来干什么?也来为你妹妹求情吗?”

    李俶躬下身子淡淡答道:“儿也觉郑巽其人委实配不上婼儿。”

    太子仰望大殿顶部黄澄澄光泽晦明的黄铜瓦片当了八年的太子很累很累。长舒一口气道:“圣旨已下明早便会颁布我已无力回天。”

    “不!”德宁郡主长叫一声哭着说道:“父王您可以据理力争的就象王兄娶沈妃一样您不是在圣上面前拒绝纳韩国夫人的女儿为正妃吗?”

    太子勃然变色沉声问道:“谁告诉你的?谁说是我在圣上面前相拒的?”

    “长安城有一半的人——!”德宁郡主“都知道”三个字尚未吐出已听太子喝道:“休得胡说圣上英明通达哪里是我可以左右主意的!再不准说这些话!张妃领婼儿到你的侧殿歇息去!”

    德宁郡主恨恨的一跺脚悲切的喊了声“父王我恨死你了”便调头向殿外跑去张妃急忙叫人:“李辅国快带几个人跟住郡主千万别让她乱闯走失!”李俶也要跟着去却听太子唤道:“俶你留下来!”又对张妃说:“你去歇息吧我们父子还有些要说。”

    屏退左右大殿内只余下这对父子二人。

    太子凝视李俶说道:“你是在回长安路上折回的?”

    李俶答“是”伫立当场再没一句多话可说。

    太子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儿子愈来愈越有帝王处事端凝沉着的大器然而这几年却愈来愈与自己疏离说道:“你知道还在怪我怪我为当初忍心离弃你韦母妃。”韦妃虽不是李俶生母但一手将他抚育长大胜似亲生。

    “儿不敢儿知道父王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太子咀嚼着这句话有些苦涩又说:“你的王妃病得不轻知道吗?”

    李俶的眉毛闪了闪但太子没看见听他答道:“是儿正准备赶回府。”

    “那就早些动身吧我不留你了。”

    清颐阁内兰气氤氲李俶有些诧异照说沈珍珠已病了十来天该是满阁药味才对。素瓷、红蕊等见王爷回来都纷纷跪下见礼。

    这才现出兰香的是放置在几案上的一只青色的釜釜下支着一只小火炉釜内水沸声如松风问道:“怎么病了不煎药反而煎起茶来?”

    素瓷答道:“回殿下王妃自半月前偶感风寒请了无数大夫延治反倒病势日沉;王妃才命奴婢们停了药专煎点茶喝这两日却还较以往强些。”说完凝神听釜内水声又回道:“殿下恕罪水已煎好奴婢得煎茶了!”李俶点头道:“你们都起来!”

    素瓷起身从橱柜中取出一只竹漆小匣打开量取半匙茶末投入沸水中心以竹箸慢慢搅动只见那水如潺溪而茶末在水中如绿云又如湘蛾头上轻盈欲堕的髻悠香彻骨胸中烦襟顿开李俶不禁微微一笑开口赞道:“真是好茶!”素瓷笑着答道:“殿下这是自然但若没有王妃的煎茶之法也不过是糟蹋了这茶中极品剑南蒙顶石花茶。”

    “原来这煎茶之法是王妃教你们的?”李俶问隔着织得密密细细的珠帘依然隐约可见内室大红的帐幔里面的人儿仿佛在微弱的咳嗽转瞬又没了声息。

    “奴婢不过是学得一点皮毛而已不及王妃十分之一。”素瓷边说边拿出两个釉色似玉而又微泛淡青色的茶盏这是越窑的名品“如玉”从吴兴带来的只有四只银娥失踪之事那天沈珍珠已摔碎一个素瓷后来痛惜了老半天。将釜从火上取下把茶汤和汤花分在盏中嫩绿的茶汤在下回潭曲渚青萍般的汤花在上呈上一盏递与李俶:“请殿下尝尝。”李俶却只是微点下头:“先搁着吧。”说着走进内室去。

    沈珍珠仍在昏睡之中。银娥之事后一日兄长沈介福探望她顺便带来些公孙二娘托人捎的雨后新茶兄妹两人不免漏夜秉烛谈心离别时又送至府门这样就着了凉。她素来身子强健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延医问药想着过几天自然会好。哪知这一病竟然愈来愈重到了四五日后已不能下地行走刘润把宫中、长安城数得着的大夫已经请了个遍该用的药都用了并无起色。

    躺在床上的沈珍珠是如此娇弱滑亮如缎的秀只挽了个环半散半开洒在枕上和肩头遮住了她雪白的脖颈那细腻而精致的脸上却只有苍白的感觉眉尖微蹙想是不胜病力。李俶不由泛起了几丝愧疚和怜惜忍不住去握她露出被外的纤纤柔荑却蓦的一惊这只手寒彻入骨竟是没有半分温度他压低声音朝外喊道:“刘润——”

    刘润佝偻着背进来李俶吩咐道:“去建宁王府请建宁王并王妃来!”从怀中拿出自己的朱红名贴递给刘润:“就说本王延请建宁王妃屈驾为妃子治病。”

    “是老奴这就去!”刘润喜之不胜。建宁王与广平王一同在百孙院长大关系亲厚建宁王妃医术高明不在宫中太医之下但若没有广平王开口寻常人哪里能请到。

    刘润前脚才出门一个人影花蝴蝶般窜进内室大叫声“王兄”便凑上床前看沈珍珠却是德宁郡主。李俶诧异:“你怎么这快来了长安父王和母妃四处找你!”

    德宁群主嬉嬉笑道:“嫂嫂好美哟王兄你真是艳福不浅!”摸摸沈珍珠细滑的脸又探手拭拭自己的脸夸张的叫唤:“老天呀你真是不公怎么不让我也生了这一张脸呢!”

    “我看你敢情是要疯了前几天在父王那是要死要活的今日又在我这儿胡扰没看见你嫂嫂病了吗?”李俶没好气的说。

    “我当然是要疯了”德宁郡主说“我要乐疯了!”她依然穿着胡服紧束腰身所以行动十分方便说话间一蹦而起双手勉强环攀上李俶的肩乐滋滋的对她的兄长说:“你知道吗我不用嫁了不用嫁了!郑巽他死了!哈、哈、哈!”

    李俶道:“噫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德宁郡主又是一阵解气的长笑:“所以今天我要向王兄郑重介绍一人是他帮了我。”说着连推带搡的把李俶带到外室。

第8章:剑佩声随玉墀步(下)

    外室果然有一人背向而立听见声响后转过身来对李俶半揖礼道:“安庆绪参见广平王。”

    李俶欠身还礼道:“安副使公务繁忙倒是有年余时间未见了。”安庆绪仍然穿着惯常的箭袍面有风尘之色更有几分倦怠与李俶往日所见有异。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德宁郡主欢呼雀跃叽叽喳喳介绍起来:“就是他——安将军帮我刺杀了郑巽他的剑法好不厉害!”见李俶的脸色逐渐阴沉起来怯怯的放低声音仿佛是可怜兮兮的拉拉他衣袖:“王兄别生气了你最疼我肯定不忍心我生不如死是吧?”

    李俶一甩衣袖道:“你素性胆大妄为不计后果。虽说圣旨已颁婚书已下但只要一日未娶未嫁咱们总得想出法子的现今郑巽一死木已成舟你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寡妇知不知道!”

    德宁郡主满不在乎的撅嘴道:“寡妇就寡妇有什么好怕的本朝当寡妇、二嫁三嫁的公主郡主多着呢!”

    “殿下”安庆绪插言:“此事不能怪郡主都是安某一时性起铸下大错安某愿一力承担。”

    原来那日德宁郡主负气冲出宫城又气又恨在洛阳城内放马乱跑把跟随在后的李辅国等人甩得远远的。偏那郑巽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日邀了一群狐朋狗友在酒肆里狂饮彻夜醉后色心难禁偎红倚翠一番才起身回府这样就落了单与德宁郡主在巷道狭路相逢。这郑巽也是该死醉眼迷惺中认出德宁郡主居然上前调戏安庆绪偏巧路过他最见不得男人调戏女子平常杀人和杀狗杀猪一样没什么区别当下想也不想一剑就把郑巽剌死。二人骑了脚力强健的胡马不分昼夜的往长安赶竟堪堪只比先出的李俶晚到一会儿。

    李俶问明情由得知当时并无第三人在场才稍稍松了口气。暗忖郑巽之死李林甫虽不会善罢干休且其耳目众多终有一日要疑到德宁身上但一来无凭无据二来人是安庆绪杀的安禄山须不是好惹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于是对安庆绪道:“安副使方才得罪之处还望鉴谅。妃子有病咱们去书房好好叙旧再备一桌薄宴切莫推辞。”

    却听安庆绪道:“原来王妃病了……安某不才早年学过一点医术……”

    李俶喜道:“那样正好要劳烦安副使了!”这点薄面是得给的李俶倒没真的期望安庆绪能治好沈珍珠的病。

    本朝对男女之防本无避忌当下请安庆绪入内室安庆绪并没有把脉只凝神观看沈珍珠面色良久才抬头对李俶道:“依安某所看王妃此病并不是受凉风感倒象是中毒之状。”

    “原来师兄在此林致今天来得可多余了!”建宁王妃慕容林致在这时拂帘而入她的名字取的是“林下风致”之义纤敏苗条说不上甚美但雅淡秀逸别有一种气质说话声音似莺啼燕语。她早在一年前就与李俶兄弟相熟常常外出同游进出广平王府毫不客气。

    安庆绪倒是一怔扭过脸再瞧眼沈珍珠突的抱拳辞道:“建宁王妃医术远胜于我安某不便相扰告辞!”

    李俶一怔有意挽留却又心悬沈珍珠之病只好说:“请安副使自便。”

    安庆绪说走就走经过慕容林致身畔时左手微微一动一件物是无声无息的塞进了她手中慕容林致尚未反应过来抬眼见安庆绪双目如鹰隼光芒在自己身上一闪而过心中打个突迅捷无伦的将那物是藏进了衣袖中。

    德宁郡主嚷道“别走啊”紧忙的跟上去。

    李俶道:“安庆绪真是个怪人!”

    慕容林致目光飞快的一转见李俶眼神飘渺虚虚实实的望着睡着的沈珍珠稍定定神瞅瞅沈珍珠面色想起安庆绪递给自己物是的大小形状心念一动笑答道:“我师兄就是这样我瞧他今天的样子更是怪了。”手轻轻搭在沈珍珠脉搏上皱眉道:“师兄诊断得没错她的确是中毒了。”把素瓷、红蕊等几个贴身的侍女叫来一一的问了沈珍珠近来的症状、服用的药物等才对李俶说:“嫂嫂这病起先确是风寒热无甚要紧但有人在她服用的药中下过加重病情的毒物风香草这风香草极为难得寻常的大夫也诊断不出来好在师傅曾经给我和师兄讲过。”

    李俶听了脸色一沉府内专有尚药房大夫开方后药物的抓取、煎制、送呈均由尚药房负责旁人根本无法插手正要着人传尚药房的审问刘润已快步进来附在他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不由得冷笑起来:“好好一个杀人灭口终于欺到本王头上了!”原来刘润刚刚得报尚药房的两名侍女均被人用利器杀死在药房内。

    慕容林致素知李俶喜怒不甚形于色今天却颇有恼怒之状忙开解他道:“倓在亭阁等你快去罢。我来瞧你的王妃虽然是中毒了有我在担保没事。”

    步下亭台春风依依建宁王李倓一袭白衣胜雪远远看见李俶走来明净的面上露出灿烂笑容。

第9章:两心宛转如萦素(上)

    这是一间秘室。十尺见方以青石砖铺设墙和地面陈设简单。

    端坐在正中紫金交椅上的赫然是广平王李俶.一名男子侍立身侧全身着灰色紧身束衣蒙面只露出锐利如鹰的眼睛。

    “轰”的一声轻响秘室门开碎碎的脚步一人走进来原来是独孤镜。她神色有些疲惫行过礼后道:“殿下奴婢已细细计算过本月收益逾九百万钱加上从去年底累计下来总共有四千五百万钱。”

    李俶眉目微动:“竟有这么多!”对身侧的男子道:“木围你那边准备得怎样了?”

    木围的声音不见一点波澜:“殿下一切妥当只等殿下亲自定夺。”

    李俶道:“你们准备一下一刻钟后我们出!”独孤镜和木围不再多言施礼后匆匆离开秘室。

    待两人走后李俶轻轻咳嗽一声他座位后一方青石砖一转闪出一个人来同木围是一样的打扮不过衣裳是青色的半跪于地闷声道:“风生衣参见殿下!”

    “查得怎么样了?”淡淡问道。

    “回殿下属下细细查过尚药房两名婢女近月余的行踪并无可疑之处。”这倒奇了李俶沉吟着见风生衣欲言又止道:“还有什么话?”

    风生衣道:“以属下愚见此番王妃中毒之事用意不在王妃而在殿下。”李俶“哦”了声继续听着“其一下毒之物风香草极为罕见尚药房两名小小婢女根本无法得到定是受人指使再被灭口;其二这两名婢女行踪既无可疑那直接指使她们的人定然与她们极为接近随时可以指挥行动更能就近杀人灭口恕属下大胆猜测此人定是王府中人;其三下毒的份量不重并非要致王妃于死地。综合以上三点属下猜想主使者不过是要给殿下一个警告!”

    “警告?”

    “对他是要警告殿下连王妃他也能下手殿下不能轻举妄动。”

    李俶目中寒光一闪:“你是说我们的事那个人已经知道了?”

    风生衣点头:“在属下我、木围和独孤镜三人之中必有一人泄漏了秘密。”

    一抹笑在李俶面上方闪猝收:“到底不枉在刑部呆上两年你看你们三人中谁个背叛我的机率高些?”风生衣哪里敢与李俶调笑心中惶恐不已思忖半晌方答道:“如今天下大势明眼人当以太子和殿下为归只有少股肖小窥觑龙廷心存不轨陛下英明料不能成事。木围跟随殿下多年想不至于为蝇头小利背弃殿下;独孤姑娘无亲无故自小入宫为奴近年来又为殿下打理商贾事宜背离殿下后怎有更佳的安身立命之所?至于属下却是例外一非殿下旧属亲随二来年轻识浅多有可疑之处!”

    李俶抬眉道:“此人到底是谁你心中实已有方较本王也一样。且不慌让他露出些马脚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沈珍珠这场病虽经慕容林致细心调治也缠缠绵绵大半个月才渐渐康复过来。也因了这场病她与慕容林致一见如故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期间李俶仿佛极忙三五天回王府一次且每回都来去匆匆的与沈珍珠说不上两句话。

    这天沈珍珠觉得身子大好正与慕容林致在房内闲话诗词李俶和建宁王李倓并肩着进来李倓笑盈盈的道:“致儿走咱们看龙舟竞渡去!”沈珍珠暗地掐指一算今日竟然是端阳曲江上定然已是百舟待到时掉影瀚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该是何等精彩正在神往中李俶已开口道:“珍珠咱们也一齐去。”

    说走便走四个人也没有带侍从夫妻共骑快马加鞭不一时就到了曲江边。果然人山人海鼓乐暄天第一轮的龙舟竞渡已经开始只见百浆击水、舟行如飞呐喊助威声响彻云天。

    李倓不由心痒自告奋勇道:“咱们也弄个小舟划来玩玩。”李俶笑道:“又没个侍从难不成你亲自去弄?”李倓道:“那是自然别小觑我!”说着一头钻进人海里没了踪影。

    慕容林致此时满心都是欢喜。第一回碰见李倓便是去年的今日那是在洛阳。洛水支流多贵族之家家家有船。她性情娴静不喜出游一年大半的时间在家中看书医书、诗词、辞赋仿佛其中有无穷的乐趣。那一回想起来全是鬼使神差明明画画不到一半妹子一撺掇就疯疯颠颠的出去了。河流上那样多的船那样多的人隔着一重又一重洛河的水层层叠叠的微浪偏偏她一眼就瞧见了他俊朗豪放见之忘俗。她要庆幸他只是建宁王只是太子的第三子社稷大臣对他的关注远远低于广平王他可以在大殿上直言不讳:“我要纳慕容林致为妃。”没有人会反对就这样定了。幸福来得这么容易让她似乎总在梦中。李倓的腰间还系着她亲手结成的五色缕。良辰当五日偕老祝千年;彩缕同心丽轻裾映体鲜。太平的岁月与世无争的生活应该可以永远继续下去多少的亲王都是这样过的。

    “哇你们也来了!”德宁郡主总会不失时机的凑热闹笑逐颜开的出现在三人面前且朝着远处喊道:“快过来快过来!”

    远处一人正在垂柳上系马李俶不禁皱眉:安庆绪。近来听说德宁总与安庆绪一起看来情况不假安家大公子庆恩已经娶了荣义郡主这样下去圣上赐婚这两个人也不是不可能但总是不妥朝野上下对安氏心照不宣。

    安庆绪大踏步过来一一见礼后对慕容林致道:“师妹我有几句话对你说。”师兄妹说话份属平常慕容林致只得随他走到一处僻静所在不等他开口先劈头说道:“你放心她吃了你的药已经全然没事了。”

    安庆绪一愣道:“怎么说起珍珠来了?”

    慕容林致叹口气用带着些许悲哀的眼睛瞧着安庆绪叹道:“安庆绪呀安庆绪到了此时你为甚还不明白自己的心?”

    安庆绪莫明其妙反问道:“我的心?”

    慕容林致道“这些年来你总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笑了一下“我也以为是的可是你知道吗?你心中真正喜欢真正爱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沈珍珠!”

    安庆绪薄笑反驳:“你怎的胡言乱语起来我和珍珠只是朋友!”

    慕容林致俏眉飞扬语含讥讽:“朋友?如果你心中真的这样想为什么她生病了你不亲自医治倒把药偷偷给我让我治她?为什么方才不敢正视她一眼?安庆绪这是你平常的性子吗?她在病塌上你当时瞧她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有多么的欢喜她。”

    安庆绪顿时似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将目光移至曲江绮丽的水面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不不是这样。……当年我掉入湖中不会游泳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时我才九岁我不想死哪怕我恨这个世界我过誓谁救了我我爱他敬他给他世上最好的。”双目平视慕容林致无波无浪“是你救了我当我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你。你梳着小髻素净平和我还以为已经死了到了天上。”

    慕容林致愣住缓缓吐出一口气背身道:“原来这就是你心中的死结。”回过头看着他深遂的眼睛把心一横终于下定决心:“师兄别怪我狠心如果早知道你的死结在这里大错不会铸成一切都怪我——你素来少话从来不问我竟从没想到这件事也没告诉你!”

    安庆绪茫然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当初真正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沈珍珠!”

    “你说什么?!”安庆绪听这话好象在梦中恍惚不知所从惟五脏六腑似有把刀在慢慢磨若是钢刀也罢痛得直捷痛得畅快偏那把刀是钝的每过一下有一世纪长悠悠悠悠浑身上下跟着战栗。过了半晌方一把扯住慕容林致的手直直的又问了一回。

    “你生长胡地毫不识水性掉落太湖中后呛了多口水不久便昏迷了。太湖烟波浩淼你本来必死无疑幸好沈珍珠识得水性拼着命将你的头拉出水面坚持着我们的船靠近将你救起沈珍珠反而被水浪打散听倓说她是给李俶救的。她嫁给李俶大半也有这个原由吧。”

    她不敢直视安庆绪的眼睛多少年来她亲眼见他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心如九天玄冰不可化低下头去:“师兄我很自私——如果不将这件事捅破你不会这样伤心。尤其是……珍珠她……”

    安庆绪闪电般抬起头来问道:“珍珠她怎么?”

    慕容林致幽幽说道:“我近来和她很要好偶尔谈起你来瞧她的神色倒是还很记挂着你呢。这真是一场错……”

    “舟找来了就等你们呢!”李俶平淡的声音忽在身后响起慕容林致方觉刚才说话入津忘形也不知李俶有没有听见二人的谈话回身笑答道:“倓到底是中用的这就来!”匆忙中不忘一瞥李俶神色见他面色平常从容自在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10章:两心宛转如萦素(下)

    这天玩到日暮又找了一家酒肆用过膳方尽兴而归。沈珍珠病后体弱洗漱后斜倚在软塌上随手拿起一册书素瓷奉茶后便自动退下。

    李俶仍是不紧不慢的呷着茶红烛高照沈珍珠看的依稀是《奏谳书》不过是些议罪案例的汇集不知她为何如此有兴趣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射出一道浅浅的阴影眼中射出的柔光里干净到没有一丝阴霾浑身散出温和优雅的光泽他的心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情不自禁慢慢上前坐在她身侧伸出手臂将她缓缓搂入怀中。夜凉如水这是五月的夜晚该开的花已开了该绿地方也都绿了什么话也不用说这份宁静详和只盼能到天长地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长又好象方顷刻之间听得房门被轻轻扣了下李俶问道:“什么事?”

    回答的声音战战兢兢是玉书“回殿下崔孺人请殿下……”虽然成亲后李俶从未去过崔彩屏的琉璃阁但崔彩屏此举也殊为无礼怀中玉人身子仿佛颤动了一下他加大臂力更加紧搂住她心中竟然起了一个誓:只要她开口开口留住他……一瞬间背胛上起了薄薄的汗——我竟沉沦至此竟不知利害关系竟不知前途打算!心中却有千百个愿意甘于沉沦——只要她开口。

    怀中却轻了她非常巧妙的离开他的怀抱背向着他抬手轻抿两侧鬓吐出三个字:“你去罢!”

    他的心好似坠了块巨石明明跌到了谷底却仍然不停继续朝下坠无穷无尽。白天无意听来的话如今一字一句在他胸中翻腾。她到底不是全心全意对他她到底心中还有别人。她只将他作为丈夫尽该尽的义务做该做的事。他是广平王她是嫡王妃如此而已。把他推向别的女人她是够本份的她从小聪明睿智自然知道怎样做一名合格的王妃。

    他瞅着几案上并排放的两只“如玉”原先看着是何其入眼温泽此时嫌那白的过于亮锃青处晦暗难堪浮光四射仿佛成了件赝品。心中一股烦躁从脚底升腾绞着恨不得一掌将几案掀翻又恨不得一脚踹出将那守在门外的奴仆侍从踢到九霄云外。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起身整整衣冠头也不回的冷冷说了声“我去了”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阵凉风迎面袭来清颐阁正中的红烛忽哧乱闪几下终于熄灭了。

    李俶依然还是忙三五天回府一次不过再没有来过清颐阁偶尔滞留府中都是眠宿琉璃阁。倒是慕容林致常常来探望沈珍珠眼见着她身子已是渐趋痊愈人却消瘦不少又见李俶对沈珍珠情状大与以往不同心中又诧异又狐疑但牵涉已身只不好开口。

    这日可巧李俶也在府中一大早李倓夫妇二人便过府来慕容林致方踏进清颐阁门槛独孤镜已领了三四个侍女用朱漆大盘托了花团锦簇的朝服鱼窜而入禀道:“请王妃换了朝服入宫觐见。”

    慕容林致回身笑道:“今天大好的日子圣驾昨日方回鸾就急着见你们定是圣上想你们夫妻俩了。”边说边走出清颐阁向广平王书房方向去。书房内广平王已经换好了朝服正与自己的丈夫李倓相谈甚欢就在门口唤了声“倓”李倓忙告辞跟着慕容林致往府外走去。边走边问妻子道:“怎么样他们两口子可比我们恩爱?”

    慕容林致抿嘴一笑说道:“我瞧你王兄这回是上心了。”

    李倓诧异的问道:“上心?对谁上心?”

    慕容林致白了他一眼:“当然是沈珍珠了。”

    李倓道:“可我听说王兄最近独宠崔彩屏呢!这事可透着古怪端阳节还是好好的俶倒是转心得快不过春风一度……”余下的不说只坏坏的笑。

    慕容林致怔了怔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我也闹不明白不过最近我瞧他的神气明明对沈珍珠一见钟情十分在意却偏偏……总之你这位王兄越来越让我搞不懂了哪里象你……”玉指狠狠戳上李倓额头嗔道:“这么直肠快嘴没有城府。”

    李倓笑道:“那是当然王兄日后必定是承继大统君临天下的我呢既不想和他争也争不过他只要象现在这样一辈子逍遥自在就好。”

第11章:流云半入苍龙阙(上)

    这套朝服原是比着沈珍珠身量做的不过因生了这场病清瘦许多显得略宽大些反倒有几分楚楚可人。步出王府大门李俶想是等得久了斜睨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无半分感情说了声“快上车走罢”策马先行崔彩屏也穿着朝服神气扬扬眉飞色舞不与沈珍珠招呼自顾自的登了后一辆车。沈珍珠在红蕊的扶将下登上前一辆车车帘一放百般滋味上心头触及腮边微烫一摸之下竟然不知不觉落下两粒眼泪来。

    玄宗皇帝刚下朝便在兴庆宫南薰殿召见了李俶妻妾三人贵妃、太子和太子妃陪侍在旁。他做了近三十年承平天子身形已渐的臃肿只有那双眼睛浑浊中透着老练威严。近年来他已较少亲自临朝军国大小事务多半交给了左右相李林甫和杨国忠处理。今天兴致很好特地的临朝却被搅得心烦意躁不过为了郑巽死后出缺的御史中大夫一职李林甫和杨国忠针锋相对、话里藏话争得不可开交太子在旁一味不作声。郑巽死得蹊跷不着痕迹李林甫疑是杨国忠所做杨国忠反唇相讥嘲笑郑巽愚鲁歹毒该当被戗。李、杨两系大臣群起争论把个好好的朝堂弄得东西两市一般。他不得不叹息自己老了想当年亲冒白刃出生入死形势何等恶劣险峻自己何曾皱一下眉头?自十二年前一日连杀三子后他蓦的手软起来归其原因或许不是老了而是倦了累了。

    一番例行的见礼后玄宗把沈珍珠和崔彩屏上下打量了先问沈珍珠:“没选妃之前朕就听说秘书监沈良直的女儿是天下少见的才女说的可是你?”

    皇帝自有皇帝迫人气势沈珍珠心下一阵乱跳脸也红了:“回皇上父亲膝下仅我一个女儿。”

    “好”玄宗点头道:“那朕得考较你的诗文。”回见贵妃手中握着一支新制玉笛说道:“就以笛为题作诗一罢。”

    沈珍珠道:“长笛音色柔美清澈或明朗如清晨煦日;或婉约如冰澈月光是好乐具。”其实她雅工器乐尤其对长笛最为擅长却并不提及只略一思索道:“孙媳献丑了。”吟道:“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

    棋罢不知人换世夜阑无奈客思家。“

    众人听得句“夜凉吹笛千山月”已觉起始不凡待短短四句吟罢玄宗已叹道:“真是妙极!与李白前月作的那‘谁家玉笛暗飞声’也不惶多让。”他一说好周旁众人都个个夸赞不已唯有李俶忖度诗作内容心中竟隐隐不安。

    听沈珍珠又道:“孙媳班门弄斧舞风弄月一翻论起做诗哪里及得上李太白万一更比不得陛下的豪气万千陛下答司马承祯作的那句‘宝照含天地神剑合阴阳;日月丽光景星斗裁文章’才是千古绝唱呢!”

    玄宗果然欢喜再道:“朕还要考较你一个问题。”

    沈珍珠只得答“是”凝神听着。

    “你说说朕今日为何会在兴庆宫召见你们?”

    答案就在沈珍珠嘴边兴庆宫原是皇上为临淄王时的宅第少年英姿雄青年斩诛敌寇。她心中辗转难决想起刚刚偷觑的皇上容颜垂垂老矣年华逝去英雄迟暮心中居然一酸低声回道:“孙媳愚钝……”玄宗目光一动她的踌躇尽收眼底眼中竟有嘉许之意。

    “陛下陛下我知道!”崔彩屏不合时宜的插嘴。

    “彩屏——”贵妃在旁提醒式的唤道。

    “哟那你说说看”玄宗似乎有了兴趣看看面前神采兴奋自得的崔彩屏对贵妃说道“玉环不妨事小孩子家说说罢。”把赞同的目光淡淡送至崔彩屏身上她受到了鼓舞大声说道:“我听娘说这兴庆宫最舒适最豪华皇上最喜欢当然会在这里召见我们了!”

    哈哈哈玄宗大笑起来对贵妃道:“玉环彩屏果然有趣!”贵妃脸上有些不自在来张嘴似要反唇相讥但终于忍住。玄宗又对太子道:“你有此佳儿佳妇可要羡煞为父的了。”太子惶恐的站立起来面色嚅嚅生以为皇上说的是反话不知答什么的好反倒是张妃立身笑答道:“俶儿若不得父皇平日的钟爱教导哪里有福娶得到这么好的两个媳妇!”

    玄宗拈须对贵妃道:“只可惜了你的外甥女现今辈份可是乱了。”崔彩屏是贵妃姐姐韩国夫人之女要比李俶高了半辈皇上故有此说。

    贵妃神色已回复菀尔一笑不答话放下玉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珠宝玉饰按位份赏赐给沈珍珠和崔彩屏。

    这是沈珍珠第一回见皇上和贵妃贵妃果然艳绝天下倾倒众生怪道民间皆暗以牡丹喻贵妃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牡丹一出天下万花黯然失色。步步是棋步步险的皇宫在温和的谈笑中让她初步见识一番心惊不已。皇上谈笑风生中隐藏老辣和阴隼贵妃温婉中隐藏机心太子太子妃懦弱中又会隐藏什么?她手心居然出了一层汗腻腻的贵妃赐给的玉饰在仿佛拿捏不住随时滑落。侧眼看身旁的李俶脸上带着浅笑白暂的脸更显俊美。果然玄宗爱惜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俶儿近来在做些什么?”

    李俶答道:“孙儿近来跟随吴太傅研习《周礼》。”

    “学到哪一篇了?”

    “已到冬官。”冬官也称为事官讲的是管理工程建设兼及沟洫、土地、水利等是《周礼》的最后一篇。

    玄宗沉吟片刻唤了声:“拟旨!”话音未落内廷总管高力士已领着一名笔墨纸砚侍候的宫女由内殿出来倾耳聆听“敕封广平王兼领刑部尚书。”刑部尚书一职因李、杨二系纷争已空悬日久未作讨论总由侍郞代行职务。太子的脸一瞬间有些白又似乎有些喜悦。玄宗已经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李俶更象是对太子说道:“俶儿已经大婚总得学以致用。”

    太子和李俶均下跪谢恩玄宗冲着沈、崔二人呵呵笑道:“不必谢朕你得谢你的妃子”眼光在沈珍珠身上轻轻一扫“妃子”两字有心不着意点她“要不是有这么妥当的孙媳妇你求朕朕也未必肯!”蓦的笑容一收道:“都退下罢改日朕制宴一家人好好团聚团聚。”

第12章 流云半入苍龙阙(下)

    李俶、沈珍珠一行辞别皇上出兴庆宫绕行过大同殿出兴庆门方有车辇等候步行较长路程。现下天气渐热太阳明晃晃当头直照沈珍珠大病初愈身子犹虚仍然紧紧跟在疾步向前的李俶之后崔彩屏本就略为偏胖朝服又厚多走了几步仗着新近得宠嘴里先是咕咕嚷嚷听不清说些什么见李俶没有反应干脆提高声音娇声叫道:“殿下慢一点我走不动了!”

    李俶忽的回过身来冷冷的看着她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来!”崔彩屏目触他凌烈的眼光乖乖的垂头不说话。李俶想起她方才在殿上出的丑还想骂她几句转念一想实在是不必要一甩衣袖道:“走!”

    “殿下小心!”恰在这时沈珍珠突见面前白影一晃来不及多想抽身挡在李俶身前“砰”什么东西狠狠撞上她的后背她向前一个趔趄头昏站立不稳结结实实的扑入了李俶的怀中。李俶顿觉芬香满怀揽住她腰肢纤弱不堪盈手若水明眸与自己相接翦翦秋瞳羞怯迷蒙带着似有若无的轻愁一时难以自己将她扶在身侧轻挽她的手臂竟然忘了放手。

    宫墙后笑嬉嬉的跑出来高力士和一名小太监小太监三步并两步捡起了那撞了沈珍珠之物——原来只是一个皮制的小鞠球有些沉甸甸的绝计伤不了人。高力士着力拍拍小太监的脑门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叫你玩乐的时候当心点偏不听话看惊扰了殿下真是死罪!”

    小太监跪下连连嗑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求殿下饶了奴婢这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高力士又笑着对李俶道:“殿下这小奴才固然该死但就奴婢看这事也是一件好事。”

    李俶问道:“这怎么说?”

    高力士狡黠的笑了笑道:“若没有这件小事殿下怎么知道王妃对殿下情深逾海在危难之时能以身相挡呢呵呵。”高力士话说得直白沈珍珠刹时脸红如蜜桃李俶脑中灵光一闪已明白究里挥挥手高力士拉着小太监退下。

    等李俶一行走远高力士从怀中掏出一把散钱塞进小太监手中:“今天你当差不错回去做自己的事吧。”小太监躬声道谢不迭等抬起头来高力士已经不见踪影。

    高力士入兴庆宫进兴庆殿贵妃正在指挥一众乐匠舞姬排演歌舞。这回排演的是柘枝舞正在跳舞的是贵妃最喜爱的舞姬谢阿蛮她头戴绣花卷边虚帽帽上施以珍珠缀以金铃身穿薄透紫罗衫纤腰窄袖身垂银蔓花钿脚穿锦靴踩着鼓声的节奏翩翩起舞婉转绰约轻盈飘逸金铃丁丁锦靴沙沙。

    玄宗笑吟吟的在旁看着左右献上酒和小食。他静悄悄走到皇上身边。

    “事情办好了?”皇上仍然昂看歌舞排演嘴上问道。

    “是。”高力士低声答道。

    “可有成效?这小夫妻俩好了没有?”

    “禀皇上以奴婢看广平王和王妃的神气事情十有**了。”当下低声一五一十的将方才情景描述一番。

    “不行不行”高力士原指望着玄宗大加赞赏谁知玄宗竟连连的摇头起来:“朕这个皇孙性子可是执拗最拉不下脸面力士呀你这点伎俩没用处可得下猛药。”

    “下猛药!”高力士迟疑起来稍顷陪笑道:“这奴婢可想不出法了还请陛下示下。”

    玄宗拿起小酒杯抿了口酒周旁宫女忙接过了回头看高力士愈福的身体笑道:“力士你且少在朕面前装假这天底下还有你想不到的东西么?不过……”突的一转念道:“这件事颇为有趣朕倒想亲自部署……”

第13章:倏烁晦冥起风雨(上)

    已近黄昏碧森森的一带林子里缭绕着一团团黑云左右不见别的人影。沈珍珠很是失悔贵妃邀她郊游她很久没有出府一时贪恋景色怡人竟然与大队人马走散闯入这个从未进过的林子。所幸的是红蕊仍跟在身旁彼此可以依仗还不至于惊慌失措。

    时已至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这个林子里也是闷热难禁沈珍珠和红蕊脸面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红蕊性急想见这林子极大天色已暗如果不早些走出去只怕得在这林子里野宿了心中叫苦不迭对沈珍珠道:“糟糕我曾听说南郊有一片黑松林足有几百亩地大小其中密道形如蜘蛛网定是这里了!小姐这有三条叉道我们走哪条?”

    沈珍珠思忖着这林子越走叉道愈多闯入时那条叉道虽然还记得但往回走又有叉道难保不会迷路当然可以做记号以为指引偏天色已暗此法行不通。想到自己与大队人马走失贵妃现后必然会遣侍卫四处呼喊寻找在此处却连一丝呼喊的声音也未听到莫非已与他们南辕北辙?还是另有蹊跷?

    猛的一阵櫜櫜蹄声前面林木间闪出一骑宽大的粗布袍中等个头的老者满面长髯眼角皱纹毕现那坐骑却是一匹老青驴。那老者半眯着眼晃晃悠悠的在驴背上直朝沈珍珠二人方向走来。红蕊又惊又喜冲上去作个揖道:“老人家好!”那老者慢慢张开眼来饶有兴致的将面前二人打量一番乃笑道:“好俊的两位姑娘敢情是迷路了吧!”红蕊仍着男装却被他一语道破。

    沈珍珠忙上前施礼道:“我们姐妹贪玩在林中迷了路还请老人家指点哪条路可通外界?”

    老者呵呵一笑道:“这黑松林条条路都可通外界若碰上不会走的人只怕一年半载也走不出去!”沈珍珠听他语带双关不禁暗暗称奇。又听他说道:“老朽正无事指引你走一段吧!”扭过驴头沈珍珠二人连忙跟上。

    一骑两人前后走了二十来丈路沈珍珠见那驴的鞍座后挂着个大葫芦开口问道:“老人家可住在这附近?家中有几个儿女?”

    老者头也不回的答道:“老朽云游四海家中无儿无女。”

    沈珍珠“哦”一声道:“那小女子和老人家算是有缘葫芦里可有水小女子口渴得紧可否借用一口?”红蕊暗里嘀咕小姐向来爱洁怎么肯开口向别人借水喝当真是渴得厉害了。那老者闻言回头取下葫芦递给沈珍珠。

    沈珍珠捧着那葫芦慢慢的喝了一口又递与红蕊道:“好喝你也来一口!”红蕊接过葫芦闻那葫芦里竟隐隐透出酒香甘醇中杂有辛辣正在迟疑中忽听沈珍珠附耳低声道:“小心此人有诈!”抬头见那老者已猛的回过头来驴鞍微动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已握在他的手上。

    红蕊反倒没有惧意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老者一声冷笑道:“老朽无奈也是奉人之命取你二人的性命。不过老朽倒不明白我处处小心哪里露出破绽让你知晓了?”

    沈珍珠秀目一扬道:“你说云游四海当是长年骑驴游荡拿葫芦喝水是常事何能如此手笨还得特意回头拿取?你手掌上虎口处茧少五指处茧多分明是长期舞剑之人;至于那葫芦内的酒以小女子拙见竟不是世面上普通佳酿……”顿了顿抬头说道:“而是宫中御制的胡酒!”

    “好好!”那老者一时惊诧沉声道:“可惜可惜广平王妃好个精细的女子。”明明要杀人倒叹起可惜来。

    红蕊已抽出缠在腰际的长软剑咤道:“先别忙说可惜且先问问我手中这把剑说不定倒是我们来为你叹息!”说着已与那老者游斗起来。

    那老者剑法刚猛凌厉招招皆是咄咄逼人红蕊剑法柔韧自如无丝毫滞顿刚开始二人方是平手。但时间一长因红蕊剑法主讲守势且红蕊到底年纪轻气力不济渐渐的落了下风红蕊只得边对沈珍珠喊“小姐快走”边绕树不断游走以期缠斗。老者听了阴笑一声说声“一个也走不了”一忽里向红蕊连刺出十余剑剑剑不离她几处要害转瞬间红蕊臂上便添了几道伤痕。红蕊冷汗涔涔而落当机立断左手拇指疾的一扣一弹“嘶”一响一道指风应手而出老者虎口流血剑坠落地上老者微微怔了怔道:“小姑娘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

    红蕊见机搀起沈珍珠便跑却听林间忽哧哧响动七八个蒙面人从林中窜出将二人团团围住方知这些人原是埋伏好的这老者不过是引她们入津罢了。这几人武艺不弱虽那老者旁观不参与打斗红蕊仍是左支右拙十分吃力。这等性命相搏最忌分神红蕊方得个破绽飞腿将一名精瘦个头蒙面人踢出老远扭头见沈珍珠已被两名蒙面人缚住一个恍惚被另一胖胖的蒙面人点中臂上曲池穴身形一滞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架在颈脖之上。她望了眼沈珍珠面如土色颓然将软剑掷于地上道:“你们到底是甚么人奉了谁的命来?叫我们主仆也做个明白鬼!”几名蒙面人上来将她缚得结结实实。

    那老者阴笑不答再半眯眼睛沉默一会儿忽的睁眼目中精光四射虽此时已近天黑仍是炯炯精神与方才的落魄闲逸大不相同对红蕊道:“待老朽结果了王妃再来与你理论!”说毕左手握剑直直的向沈珍珠刺去。红蕊只恨不能以身替沈珍珠唯有暗自叹声“我命休矣”闭目待死。

    “铛”电光火石间一把剑斜插里进来堪堪将那老者的剑格开。沈珍珠蓦的张开眼:格开那柄剑的人霍然竟是李俶铁青着脸鬓略有松散想是急急忙忙起来的眼中的惊慌之色还未散尽。在他身后已有一名全身青衣的蒙面人与那老者打斗起来那青衣蒙面人身手矫捷之至一时难分胜负。

    不知为甚那些围困沈珍珠、红蕊二人的蒙面人见了李俶似是为他气势所迫均嗫嚅着不敢上前挑斗反倒不由自主的各自退了几步任由李俶将沈珍珠身上绳索割断。李俶一言不俯身察视沈珍珠有无受伤一滴汗珠由额间缓缓掉落沈珍珠不由心随意动身在其中伸袖为他拭去汗珠又顺手绺起他散落的丝淡淡一笑低声道:“俶没事不用担心。”

    “哈哈好快的剑!”忽听那老者一声长啸收剑而立青衣蒙面人也只得还身回剑犹疑的看着这老者。老者上前对李俶一揖到地道:“老臣参见广平王殿下。”一拂脸面取下假髯露出真实面目李俶一愣之下见礼道:“原来是张九龄大人。”沈珍珠不禁大奇张九龄原是本朝左相自从开元二十四年因李林甫牛仙客进谗罢相后不是听说当年便病逝了么?怎么却还在此处现身。

    张九龄想是明白沈珍珠的心思仰天呵呵一笑道:“广平王妃聪明绝项须知生寄死归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空老朽现今脱王妃虽人在局中却总有领悟的一天。”沈珍珠细细嚼咀这几句话仍是似懂非懂。

    张九龄一拍巴掌跟着他的蒙面人松开红蕊身上绳索各自解下外罩黑衣内里皆着深绿明光甲银带九銙竟然全是内廷内飞龙使的侍卫。内飞龙使素来由皇帝亲自指挥李俶和沈珍珠都不由得大吃一惊疑云重重。

    听得张九龄呵呵笑道:“老臣此行全奉皇上之命皇上果真没有哄骗这趟差使畅快淋漓之至。”附在李俶耳畔说了几句李俶狐疑全消对张九龄揖道:“请大人回禀陛下孙儿仰叩天恩”。张九龄摇摇头:“那得殿下亲自去拜谢老朽办好了这椿差事真的要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不知几时再回返西京。”省视伫立在侧青衣蒙面人一番说道:“峨眉门下高手频出回去跟你掌门讲我张曲江问他的好!”青衣蒙面人恭身答是也不多言。

    说话间张九龄已收剑入鞘牵过驴头顺口对随同他来的飞龙使侍卫道:“你们且先护送殿下出林再自回内廷覆命罢!”

    跨上青驴回抱拳与李俶和沈珍珠唱喏道:“殿下老臣去也!王妃——有缘——再见——”说到“见”字时身影已在林中消散惟有他吟颂的诗随风飘送:

    “万木柔可结

    千花敷欲然。

    松间鸣好鸟

    竹下流清泉。“

第14章:倏烁晦冥起风雨(下)

    李俶遥望张九龄去处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沈珍珠微声道:“张大人终于归去开元二十四年罢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沈珍珠从没见他此际之沮丧接言道:“我总记得张大人闻名于世那《感遇》‘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如今人事已更张大人当初怨而不怒现时万事都能放下。未尝不是好事。”李俶道:“可惜朝廷又去了名良相。”扶住沈珍珠:“天色将晚我们快走!”

    沈珍珠答应方迈出一步“哎哟”一声叫唤李俶脸色一变急问道:“怎么了?”

    沈珍珠面露苦笑蹙眉道:“不妨事想是扭了脚筋。”李俶蹲下一瞧脚踝已肿得老高毫不迟疑弯身将她横抱起沈珍珠羞不可抑埋在他坚实的颈项边。细雨霏微滴在他紫色大科袍服上滑不沾手滚落下来。他听说了消息连真假也来不及辩就那么心急火燎的从刑部府衙赶来一路上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敢想就这么赶来她终于在自己怀中了丢了她那样久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他是那么的害怕失去她。他微微弯起唇角面上似有笑意荡漾高声喝道:“走!”

    “殿下小心——”远处仿佛有某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错愕中本能的一闪身一道寒光堪堪贴面而过沈珍珠出一声惊呼青衣蒙面人和红蕊已同时拨剑出鞘迅捷无伦的将偷袭之人剑柄打落。那人失了兵器兀自苦战不休然青衣蒙面人有红蕊助战如虎添翼只斗了十余招便将他制服将其双手反扭到背部。一看之下这偷袭之人竟是方才的内飞龙使之一。

    “殿下殿下——”远处的人气喘吁吁跑近丝散乱白裙上泥土淀淀竟然是独孤镜。见那内飞龙使已被制住她停下脚步远远的大舒口气迎头与李俶寒冰冷刃般目光相接心头雪亮面色初时如纸旋即恢复如常站在当地垂不动。

    “贱婢都是你坏了好事!”那被制住的内飞龙使朝着独孤镜狠狠骂了一句身子忽的委顿倒地一动不动。青衣蒙面人忙上前看视回李俶道:“殿下此人已咬破牙中密藏毒辣自尽而死。”

    李俶点头:“此人是死士不必搜他身了谅也搜不出甚么”。双目冷冷朝余下多名内飞龙使面上一一扫过诸人均是不寒而栗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听他说道:“混在众内飞龙使中意图趁今日之事对本王不轨。”目光一敛咬牙对青衣蒙面人道:“杀无赦!”

    青衣蒙面人正是风生衣早已明白李俶的心意听他一声令下挥剑向那群内飞龙使斩去他们猝不及防沈珍珠掩耳不听惨叫声绻缩在李俶怀中身子不断栗动待得声响渐息隐约听李俶对尚有气息的飞龙使道:“明日本王回禀陛下本王与王妃在林中遇刺客袭击你们皆力战而死你等可放心去啦!”

    她心中一时感触一时难受一时悲痛千回百转悠悠抬头见李俶脉脉深情凝视自己虽天色已暗眸中晶亮如灯轻轻勾手挽住他的脖颈头枕在他胸脯之上缓缓说道:“我明白这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挂念她他怎会只带豢养的人前来相救让这些内飞龙使都知道广平王私自豢养武林高手人多口杂若传到了玄宗耳中岂难保又有昔年李瑛三王之灾。

    听李俶若无其事的对风生衣和独孤镜道:“李林甫真是耳目众多他那个月堂倒没白修。”月堂据说是李林甫府上特设的厅堂坚固秘密之极专用讨论陷害谋害朝廷中人所用。

第15章:欲卧鸣皋绝世尘(上)

    金城郡外峰峦层叠林木葱郁三乘马车并前后各两队骑士正穿山越岭向城池方向缓缓迤俪而行。

    居中那乘马车车帏频频掀开露出沈珍珠清秀的面颊贪婪饱览沿塞上绮丽风光。身侧李俶想是难禁一路来颠簸之苦合眼小憩。沈珍珠爱惜的拿过被褥方小心翼翼的盖上他身他已惊醒过来揽腰将她抱入怀中半睁着眼说道:“你怎的不累也休息会儿。”她籍于他怀里笑着摇摇头他也轻笑了声微声道:“倒也是虽然一路辛苦却是难得的清静只我们两人再好不过了。”

    上月底由长安出经陇西跋涉近半月终于快到此行目的地金城郡。小小的金城郡守被刺身亡原不须劳动李俶这亲王兼刑部尚书亲自审查然他却在圣前请旨执意前往且带着王妃圣上竟是准了。为此沈珍珠对李俶多有怪责李林甫对他已动杀机上回在黑松林中未谋杀成功怎能再远离京畿与他人可乘之机!李俶倒不以为然说光大化日之下李林甫无这个胆量沈珍珠惴惴不安中又思量李俶事事有机心有部署并非鲁莽愚钝之辈多少放下些心来。

    两人暝目相互依偎再不说话只听得车轮辘辘虽值盛夏倒有凉爽之意。

    “殿下”一人轻扣窗帏李俶“嗯”了声沈珍珠醒来坐直身子窗帏掀开一角露出一张黑瘦的脸报道:“殿下只有二里路便到金城郡金城郡副守率府衙一众官员正守候城门迎接。”李俶点头算是知晓了那人自掉转马头向前行去。此人是刑部书记冯昱沈珍珠却早得李俶告知他真名风生衣早在五年前就被李俶养为死士。此番前往金城郡风生生暗被负以保护二人重责。

    不到半个时辰车仗已来到宽阔的官道上只见一道雄关赫然在前两侧一面山石峥嵘壁立千仞一面大河滔滔水漫城墙城楼高耸吊桥危悬上书“金城关”三个大字沈珍珠由衷赞道:“好个固若金汤的金城关!”

    金城郡副守陈周四十上下身形适中带着六房、六厅官员、幕僚、书差衙皂呼拉拉在城门口守望得久了见了车仗如蒙天惠顾不得避忌飞奔前来见礼。

    李俶与他不假辞色直道:“太守库钧在何处遇害带我去现场!”

    陈周打个哈哈道:“殿下一路辛苦下官筹备了一席家宴总得用过膳方好。”

    李俶负手道:“不必了!”照直朝城门走去陈周只得讪讪跟在后头匆匆忙忙将库钧遇害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这金城郡虽地处边锤为大唐西北的重镇与吐蕃相邻多为吐蕃滋扰但那郡守库钧倒是个风雅之人。日常里除了例行公务常喜欢微服出行寻访民间雅意金城郡多有羌、高昌、高丽人奇妆异服混杂在南北不足三四百步、东西不过七八百步的小小郡城内别是一番风景库钧通常流连忘返。

    事在二十日前库钧清晨离开府衙对杂役说是会一旧友也没人十分在意。至了晚间交三更竟然还未回府。库钧夫人前年病故只有一侧室王氏掌家方急差人去寻到了第二日天方拂晓在城东一家酒肆客房里现了库钧的尸。仵作查验之下乃被人用利刃刺中心脏而死现时那家酒肆已被查封。库钧尸因现下沃暑难当已先行下葬。

    李俶冷笑道:“好个库钧拿了朝廷俸禄不思进取终得死于非命。瞧你这一郡军士士气低迷想见是治郡无力。”陈周灰着脸连连应喏又问他:“嫌犯可拿到了?”陈周道:“已拿住一名嫌犯只等殿下审查定罪。”李俶这才点头乘上软轿朝郡府衙门去。沈珍珠自另分一路由大小官员簇拥着去衙门旁的驿馆歇息。

    驿馆早已被布置得奢华舒适。沈珍珠由素瓷、红蕊侍候洗漱用了一些特色小食直等到天色渐黑李俶才回来。一同用过饭忙问他案件进展如何。

    李俶知她素来对典狱刑案有兴趣一干案件无关大碍的总会同她说于是笑笑道:“不过一桩小小风流罪案罢。那库钧勾搭上酒肆卖酒的胡姬常来酒肆与她厮混。谁知那胡姬原是有情郎的只一直在外那日回来刚巧碰上恶从胆边生将库钧刺杀当场。杀人者已出认罪此案已可结了。”

    沈珍珠原以为案件复杂却原来简单之至有些失望悻悻。李俶捏捏她的手道:“怎么?我们不正可趁机偷懒以查案为名在这多呆几日么?路途辛苦我们还是早些睡下吧!”

    沈珍珠确然有些倦怠二人再窍窍说了会子话便上床歇息李俶也不来扰她她合上眼睛不一时便睡着。

    她惯常睡眠极好所以日间精力充沛。这日晚上原该一觉至东方大白的却不知为何一夜多梦辗转不安朦胧中只握住李俶的手方得些安心。睡至半夜蓦的醒来手中空空身畔床塌上不见李俶她斜披薄被倚着床柱怔怔出了会儿神披着外衣往外室走去。

    隔着门板听见外室里三人极低沉的讲话声内有李俶的声音她心里一稳就往回走却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高了半度杂有“王妃”二字忍不住停下脚步凝神细听。

    听那人沉声似乎在劝李俶:“沈良直虽被下狱但一时半会未必有危险。殿下……”沈珍珠听得“沈良直”三字全身寒透动也动不得。

    “不”李俶斩钉截铁:“少不得我们须提前动手李林甫那人最擅杀人灭口。如今圣聪被蒙他故伎重施局势瞬息万变。”

    “殿下我们尚未完全部署好。”另一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沈珍珠省了半刻方记起是风生衣。不由自主踮起脚从窗棂的一处隙缝朝内望去:李俶、风生衣……最旁那人让她大惊——陈周!金城郡副守陈周!早不是先前所见阿谀奉承之状一脸严谨肃穆望之生辉。李俶啊李俶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呢?

    李俶微哼一声道:“这回不须我们动刀枪陈大人功劳卓著那胡姬你安顿好了么?”

    陈周答道:“除了下官再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哼想不到那吐蕃蕃将阿布思真是个痴情种子。下官在金城郡也见惯了胡夷之人要么就绝然无情要么就天生被一个情字拧着真是怪哉。为那妖冶胡姬他竟答应赴京出指认李林甫与他勾结谋反洗清李林甫诬指沈良直大人与其勾连的冤屈。嗬下官原指是以此事扳倒李林甫倒未妨事有凑巧竟起了两项用处。”

    李俶道:“这就好你立即与杨国忠献计他正愁没有事端自会想法打点我们四两拨千斤等着看就行了。不过王妃的父亲……风生衣你传书木围千万仔细看着!”风生衣低声答是。

    “等等”李俶忽的转念道:“叫木围带几名好手想法将沈大人从狱中劫出来。合同沈府其他人等全都找个安全所在躲避起来只等此事完了。”

    风生衣迟疑半刻:“这沈大人清白名声……”劫狱沈良直就成了逃犯。

    “什么名声”李俶打断道:“若没了命还管什么名声。只要木围别留了痕迹李林甫一除还怕名声不回?”风生衣应喏着欲走。

    “等等!”内外室相连之门大开沈珍珠立于门槛之处风吹衣袂飘扬若仙。风生衣一时无措紧张的瞅了眼李俶陈周倒是镇定自若垂目不瞧。

    “劫狱时请带一句话给我父亲:人生宿业纤维必报。”沈珍珠目光坚定直视风生衣轻轻吐言一字一句清清晰晰。父亲迂直宁受牢狱之苦血光之灾也必不肯逃狱唯有告知他若不得清白必会累及广平王才能打动他跟随劫狱之人逃走。

    “就按王妃所说的做!”李俶面上神色不变说话后挥挥手风生衣、陈周二人自恭身退下。

    “珍珠”他欺身走近她心中微叹一声缓缓将头倚靠在他胸膛之上闭目不言。他就这样站着长久的将她拥在怀中良久问道:“珍珠都是我累及了父亲怪我么?”

    他称她的父亲为“父亲”她怎能怪他该早料到有这一日的皇上的钟爱李俶已成太子最大屏障李林甫必欲除之方能除太子。而要除李俶暗杀无功而返明杀无胆而为刑部差事抓不着痛脚只能从广平王妃这一处着手。这天下终究没有一处安宁所在就算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是痴心妄想当年太子禀着这一想法连最心爱的韦妃也保不住李俶到底和太子不同。

    “只是我们得在金城郡多住些时日”李俶扳正她的身子凝视她如玉容颜双眸如珍珠焕彩如烟温声道:“等到李林甫事。若回去早了你定遭拘禁。”温柔的吻送上她额头继续说道:“我不愿你受一丝一毫的苦。放心李林甫他决计活不过本月。金城郡全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天下……”说到“天下”两字他笃定自若好象整个天下都在他手中。

    她想着库钧被杀一事一箭双雕何其绝妙。一一推演开来陈周早已是李俶麾下士卒金城郡退可守进可攻李俶为自保计除了大量豢养死士外早已想将金城郡纳入囊中。库钧风流好色陈周广布眼线将行踪喜好一一明确又知蕃将阿布思酷爱一美貌胡姬施计让库钧与那胡姬相识说不定整个胡姬酒肆都是陈周安排的人设置。其后东窗事库钧被杀按成例郡守之职应由陈周继任;阿布思被擒拿当场杀大唐官吏已是死罪更何况玉人被扣陈周软硬兼施阿布思为着那胡姬计竟然不顾自己性命前去京城出认罪这步棋李俶或许未曾想立即便用毕竟李林甫和杨国忠方斗未艾总得在两败俱伤时出杀手锏最好哪晓得李林甫先制人李俶一方不得不。再换言之这双雕之中第一雕尚好第二雕若不是李俶、陈周等人拿捏得住阿布思的心意换作个薄情寡义的蕃将也是功败垂成。好个至情至性的胡人想着想着心中居然一跳。

    跃过不想虽觉有些事还未全部理顺想通终归多少放下心来倚靠他坚实胸脯不知不觉慢慢睡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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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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