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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沧溟水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txt下载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兰深芷密无人见(下)

    公孙二娘自那日后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再来沈珍珠住所。这是沈珍珠与公孙二娘约定的近段时间不能来往过于频繁以免被寻访的来使查出行迹。

    又三天过去沈介福夫妇仍没有来。第四日正午时分沈珍珠正如常临湖观望渔家少女的捣衣嬉戏却见一名小厮模样的摇头晃脑往湖畔行去专朝渔家女多的地方钻蹿每到一处必停留下来叽叽咕咕说些什么说完又朝前方人多处走去。

    至当日傍晚沈珍珠所居左右人家纷纷交头接耳咋舌议论如撒网般传开一件惊天大血案:吴兴城中沈府大宅昨晚有劫匪侵入劫财不说沈家大公子介福、夫人、阖府上下六十余人全部被灭口尸横遍地惨不忍睹。

    沈珍珠简单的吃过晚膳依旧将所居茅屋收拾得一干二净。拿起梳妆台上铜镜这自然比不得宫中铜镜光亮鉴人镜中人或许也不复当年的青春年少。

    她轻轻带上茅屋的门天边残留着最后一抹夕阳太湖软波柔风三两艘小舟悠然荡漾……

    行了近一个时辰的路才进入吴兴城中。

    沈氏本系吴兴名门近百年多出志向高洁或擅长理家置财之士阖族十分兴旺。沈家大宅位处城西南占地数十亩朱门高户石狮镇守威装气派。

    今晚的沈府却朱门紧闭门前无家奴守候门檐下两只大红灯笼死气沉沉的挂在那里没有点燃。

    这里很静没有过往的人来喧嚣没有一丝生气。

    沈珍珠伫立在门前良久终于走上台阶轻轻推开大门。

    门没有反拴轻轻一推便被启开。

    青石板铺就的宅中小道在阴冷月光的反射下更生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生冷。左右两侧规划齐整的房屋黑幽逼仄仿佛两把冰寒的刀步步朝她迫进。

    沈珍珠深吁一口气踏上青石板的小道出轻微的脚步声响在这沉寂的夜里格外的刺耳。

    “哗!”

    不远处火光一晃而燃紧接着只听“呼呼”、“哗哗”点火之声一时火光大动由左右房屋中窜出无数名劲装束甲男子或手执火把或按剑肃立转瞬间沈宅庭院中宛如白昼。

    随着“匝匝”靴声一前一后两名男子简衣青袍由数名侍从簇拥着行至沈珍珠面前。

    当前之人步履铿锵行止间顿挫有力姿容英展正是内飞龙正使程元振。内飞龙使直接负责皇帝安全今日正使竟然亲至吴兴沈珍珠正在诧异后面那名男子身形一闪抢至沈珍珠面前已半跪下来低拱手道:“罪臣陈周参见太子妃。”

    陈周相貌与两年前相比没甚么变化沈珍珠虽然心中对此事有所预计但没有想到肃宗派来寻她的使者中会有陈周听见自称“罪臣”想是已复被朝廷启用。侧过身子不受他的大礼道:“大人弄错了民女并非太子妃。”

    陈周一笑自行站起解释道:“太子妃大概还不知道:太上皇听说太子殿下与娘娘和离之事后震怒非常严训皇上和太子和离之事就此作罢。虽未正式册立您还是当仁不让的太子妃。太子虽已纳多名滕妾如今最宠张良娣但也只能立她为良娣而已。”沈珍珠一怔心道难怪两年前在邺城陈周和风生衣都异口同声仍称她为“娘娘”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有时间纠正原来竟然有这样的曲折在其中自已远避吴兴然而身份居然仍拘在宫中多少有几分荒谬。

    她想起陈周刚才说的话默默念道:“张良娣?”心中一动问道:“可是张涵若?”

    陈周拱手笑答:“正是。”说完这句话一直在旁未曾开口的程元振忽的由袖中拿出明晃晃的一件物什来沉声道:“沈珍珠接旨!”

    沈珍珠一愣急忙跪下等待程元振宣读。程元振却将手中圣旨直接递入她的手中说道:“此乃圣上密旨娘娘自己仔细看吧。”

    三人来到侧旁房中点亮烛火屏退众人。沈珍珠拆开圣旨一看之下不禁又惊又急。那圣旨上写着:“太子豫上月赴回纥忽失音讯朕忧心不已特旨太子妃沈氏入回纥查探究竟。”下面端端正正的盖着皇帝玺印。

    沈珍珠匆匆将圣旨合上问道:“怎么会这样?”

    陈周满面忧色。

    程元振解释道:“前月太子殿下得悉回纥内乱陡生宁国公主有性命危险便率人前往救助谁知殿下一行方出金城郡不久就失了讯息。任谁也不知太子殿下究竟在何处是生是死圣上急得龙须寸白。”

    沈珍珠面色也白了咬唇道:“殿下带了多少侍卫?他怎能这样涉险?眼下内患未平他当以天下为重啊。”

    陈周道:“娘娘或者有所不知如今叛军势弱。前两个月史朝义杀史思明自立为帝后连连被青密节度使尚衡、兖郓节度使能元皓打败叛军毫无还手之力叛军眼看一两年内真的要被平定。殿下或许正因如此才放心立意去回纥的。所带侍从也不在少数均是东宫卫率由严明统领。”

    沈珍珠一想也对李倓死后李豫已非常自责。现在他只余下李婼这惟一的同胞妹子无论如何都会想法救她。

    陈周接着说道:“圣上虽派出几拨人寻访殿下至今仍无功难返。百般无奈下才令罪臣与程元振大人寻访娘娘望娘娘念及与殿下旧日情义及与回纥故人的情份不令大唐储君有失。罪臣想娘娘定在吴兴为寻访到娘娘迫不得已使出今日之计诱使娘娘出来还请娘娘降罪。”说到这里程元振面上微红插言道:“微臣羞愧难言。”

    沈珍珠虽有心理准备知道陈周事出无奈仍有些厌恶他行事不择手段问道:“我的家人现在哪里?”

    陈周道:“无恙无恙娘娘尽管放心罪臣只是伪造一封书信诱大公子夫妇至邻郡访友并请贵府其他下人到吴兴郡府衙中稍坐一会儿。娘娘聪明过人早就识穿罪臣的计策臣实在是佩服不已。”他本是既当武将又作过文官的人行事机变知道公孙二娘武艺天下鲜有人可挡故而使出调虎离山之计将他夫妇二人骗出吴兴再与程元振属下内飞龙使合力将府中其他人全部抓起造成沈府灭门的假象。

    沈珍珠冷冷道:“我只是担心若你四处散那假消息后我仍旧不来保不定这件惨案真会生!”

    陈周有些尴尬:“罪臣决不敢!”沈珍珠暗笑为名为利还有多少事是你不敢做的?当年邺城之事我不怪你可是今日我若真的不来你只怕会真的痛下杀手!

    沈珍珠看着他:“大人现在官拜几品领的甚么职?”

    “罪臣从七品领军中折冲校尉。”陈周原为金城郡守从四品现在虽被重新录用却连降数级故而他面上多有愤懑之色。

    沈珍珠眉尖一挑:“此行圣上正是要重用你了!”

    陈周连称“不敢”说:“只因罪臣曾为金城郡守知晓北地地形物态圣上方委我此任。罪臣只盼能从旁襄助娘娘殿下能平安归京某死而后已。”

    程元振垂手道:“此事全因我一人作主陈大人只是协从他日娘娘若要降罪微臣一力承担。”

    沈珍珠听陈周满口谄媚与当年杀强敌臍伤后仍壮志不息的陈周相去甚远不禁暗自叹息。反倒是程元振话语不多知进知退难怪他可成为肃宗的内366;龙oo7;使。叹息道:“我一介民妇哪敢问罪于两位大人。陛下既寄厚望于我只盼我不负所托。”想着李豫生死心头阴霾重重道:“既如此宜早不宜迟缌待见过兄嫂后我们从出!”

第137章:遥遥关塞断烟霞(上)

    沈珍珠、程元振、陈周一行快马加鞭沐雨栉风足足用了二十日方至金城郡。一年前金城郡已由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从南诏和吐蕃手中夺回。在金城郡稍作歇留便启程越贺兰山往回纥腹地行进。程元振、陈周骑马沈珍珠乘马车带侍从近百名混杂牛车和驼队作商旅行人装扮。侍从人数虽少但均是从内飞龙使中精心拣选过的个个都可以一当十。

    现在已经是春末夏初四方草绿葱笼解冻了的河流喧哗而欢快的淌过山间平地。出金城郡远远望去暗紫色的贺兰山麓悍然矗立绵延数百里于这一片原野开旷之中更显气势磅礴本是回纥与大唐间的天然屏障。

    因为素来回纥向大唐称臣纳贡关系密切故而贺兰山侧麓积年日往由来往商旅行人生生踏出一条狭窄的东西向山路数年前沈珍珠被默延啜带至回纥王庭就是经由此路。

    这条路崖谷险峻、沟壑丛生。好在现时可谓大漠南北一年中最好的光阴雨水甚少、天气和煦积雪已融尽较之冬日行路畅顺许多途中遇见不少往返回纥与大唐、着装各异的百姓。问询周边零散居住的百姓二个月前确有人看见一行唐人往贺兰山方向而去那必是李豫一行无疑。可是李豫身为储君无论何时都有信使与长安通讯何以会失去踪迹到底生了甚么事?想到这里沈珍珠心中不禁一阵又一阵紧。

    七日后攀越贺兰山路程已近一半。因着心情急迫一行人日夜赶路困顿时就在路侧停驻休息数个时辰。陈周谙知地形见一众人马数日奔波疲倦不堪加之后面的道路更为陡峭难行便与程元振、沈珍珠商议:前方不远有一片山谷空地暂且安营扎寨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日再好赶路。

    果然没有一柱香功夫就看到陈周所说的空旷地带程元振传令搭建毡帐、点燃篝火、喂食牲畜那些内飞龙使训练有素身手灵活利索更兼过往扈从皇帝经常露营设帐套路熟谙极短时间便将一切安置得妥妥贴贴。

    陈周请沈珍珠入毡帐歇息自己拿过一床毡子就着沈珍珠营帐前的篝火躺下竟要亲自守护沈珍珠。沈珍珠过意不去劝道:“既有侍从轮流值守大人不必如此。”陈周依旧是毕恭毕敬的说道:“太子殿下已失踪迹夫人再若有闪失陈某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抵数。”沈珍珠坚持不许陈周等唤她为“太子妃”故而陈周只得含含糊糊的称她为“夫人”。

    沈珍珠合衣在毡帐中躺下听得帐外风声呼啸偶尔鹰隼“吱啦啦”的怪叫着仿佛由帐顶穿行而过远处隐隐有虎狼的咆哮近处牛马、骆驼长嘶此起彼伏。郊外的夜晚若然太过宁静反叫人害怕她阖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白。

    走出毡帐程元振正在清点人员、整肃队伍沈珍珠便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清点来清点去少了十余人。内飞龙使以二十人为一队几乎每队都有缺人队正立即清查。一番查找原以为这些人或许正巧便潲却四处不见踪影。程元振和陈周便知不对劲亲自遍查营帐左右果然现多处营帐外草地上有拖曳痕迹陈周对沈珍珠道:“不好这些侍从失踪非比寻常定是昨晚被人制服后带走了!”

    沈珍珠也十分吃惊要知夜间有侍从轮流值守这些内飞龙使虽比不得武林高手但个个身手也不弱是谁能这样不动声色的带走十余人呢?为今之计第一要务是切不可动摇军心。

    想到这里她立刻敛定神色召集所有侍从从容说道:“昨晚之事想必诸位将士均心中有数。我等以百人之众远赴回纥本属以身犯险。从古成大事者不计苟安;立大功者素非庸众。诸位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必不至稍有受挫便起退避之念我等众志一心敌虽在暗亦然不能催我斗志。”

    众侍从见十余名同伴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都有些惶惶。但见沈珍珠以一女子之躯尚来安抚他们不禁心中暗叫“惭愧”想着既然已奉皇命入回纥便是只有向前绝无退后之理若是自己先逊了胆色那已输了一半由是个个顿起豪壮之气。程元振为防再生不测特嘱诸队侍从加强相互照应避免走失离队。

    然而虽是加倍小心提防三日后再安营扎帐歇息一晚第二日程元振清点人数居然又少了近十人。陈周亦告知沈珍珠道:“这三日行来路畔竟然现一些被丢掷的内制器具。”随即将那些因风吹雨刮和人马践踏而破烂不堪的东西递与沈珍珠看既有盛饭的簋(注:状似大碗圆口大腹下有圆座)也有搭建营帐所用青帆布的残料。嚣具上隐约可见东宫特用徽标。所幸未见有兵刃残物和打斗痕迹。沈珍珠左思右想不知李豫一行究竟生何事这些被丢弃的内制器具又意味着什么。

    两日后再度安营扎帐第二日少了七八人。队伍人数锐减至六七十人。

    这下随行侍卫都渐的慌张起来。这暗地里仿佛有一只无形黑手紧紧跟随着他们行进的步伐随时会伸手带走几人。

    沈珍珠三人再四研讨百思不得其解:这掳走侍从的尤其有何意图?俗语道擒贼先擒王他们要是立意对付自己这一行人既然能轻易掳走内飞龙使何不直接对付他们三人?这是易如反掌的为何迟迟不下手?难道是要玩猫抓老鼠的把势将他们一行人逼吓得半死享受其中乐趣直至失了兴味再一把捏死那老鼠?

    此时随行侍从人心逐渐涣散。以程元振之威其后几日不时有侍从偷偷由来路往金城郡方面逃跑。

    程元振气得七窍生烟这日亲自抓捕数人召集余下的四十余名侍从当场要立斩不赦陈周极力赞同。

    沈珍珠知道程元振一为气极二为颜面三为要完成此行任务;陈周由沙场征战而来最恨逃兵懦夫借此法杀一儆百立威以免逃跑的侍从愈来愈多。

    此法也不无道理。可是此行限险既然部分侍从不敢、不愿随行那么勉强毫无用处说不定今后还成累赘低声劝道:“既然他们无意跟从何不容他们归去?”

    程元振却是不依一手拽住其间一名脱逃侍从的衣领拔剑比其头颈道:“此乃程某驭下无方内飞龙使一入飞龙厩便已誓死效忠陛下。今日这些小子胆怯背诺程元振依律可立斩于剑下。”

    说毕长剑随手一拉那名侍从来不及哼一声颈间淌血当场倒毙。沈珍珠不及劝阻嘘得朝后连退两步。

    这下威慑当场不等程元振长剑比来被抓捕回的另几名侍从皆就地滚倒连连叩求饶其中一名中年侍从涕泪齐下述道:“夫人饶命两位大人饶命!非是我等怕死若战死沙场属下万死不敢辞但谁个家里没有老母妻儿象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他乡异土无人收尸属下实不情愿啊!”

    本来在场其他侍从对这些脱逃者多存鄙睨程元振说要斩时皆拔剑在旁齐呼“当斩”、“杀了他们”深觉这些人大堕内飞龙使的威名。然而此时听这名中年侍从一说倒勾起恻然之心一时场中倒有些静默了。

    沈珍珠便知此事再不能勉强。然而程元振为内飞龙正使所作决断若要他亲口再收回也是不妥不当随即朝陈周使了个眼色。

    陈周何等聪明的人心中虽有不愿恶狠狠盯这几名脱逃侍从两眼上前对程元振打个拱说道:“程大人容某说两句罢。”

    程元振收剑回鞘微有不耐烦摆过头去道:“大人请说。”

    陈周道:“这些人虽然罪在不赦但念在尚为初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请大人给他们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程元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沈珍珠插言道:“要他们生还是死。既然程大人也十分为给依我看可否由在场侍卫评判作主?”

    她这话说得新奇程元振转头诧异道:“哦夫人说如何评判?”

    沈珍珠缓步向前几步提高声音对当场侍从道:“诸位均是由陛下身侧内飞龙使中选拔出来的个个出类拔萃。我赫赫天朝威振四邦东西来朝百姓富庶谁想安禄山造反于前史思明再叛在后以致百业凋敝百姓离乱。至今已近六年。朝廷力克叛军已显胜绩再复我大唐盛世指日可待。岂料储君忽失踪迹天命假于你我之手虽受重挫必能再鼓士气顺天应命重迎太子殿下归京。”纤手指向几名脱逃的侍从继续说道“他们曾与你等同甘共苦现脱逃于队列以耻辱加诸于诸位然人谁无过改之为善;人谁无畏惧退缩之时重整旗鼓则宜。现在你们可有权对他们做出裁判希望——不可允许重回队列中?”

    沈珍珠的问话隐隐在林中震荡徐徐方落。她的问话很简单在场侍从只要回答“是”与“否”即可。然而一时竟然没有人回答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伫立不动。她的话是有着震撼力的。几乎每名侍从此时均在自省已身。没有脱逃的侍从会想到:夫人区区女子都这般不畏艰险我身为男儿是不是从未起过害怕畏缩和脱逃之心呢?陛下以如此重任负于我等身上我能完成这样的重任么?那些脱逃的侍从更是无地自容深觉自己辜负重托先前那名中年侍从再度叩:“属下知错了属下不敢求死只求将功抵罪。”

    片刻之后所有的侍从皆面载坚毅之气齐刷刷半跪下来:“夫人二位大人我等誓死追随决不有半步后退!”

    沈珍珠未料到自己的话竟然起了这样大的鼓动作用程元振与陈周也为这一刻而深深震撼了。她的话终于将即将涣散的军心在最后一刻拉拢回来。这四十多人的力量也许要大大强胜当初的百余人。

第138章:遥遥关塞断烟霞(下)

    两日后一行人攀越过贺兰山面前豁然开朗耳聪目明。

    春末的草原壮阔无比生机勃勃。

    清风徐徐和煦的阳光倾泻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头上扎满小辫的回纥少女策马扬鞭高声唱着听不懂的粗犷歌谣驰骋奔跃;山岗上、河谷中羊群如绵软的雪堆四处飘散;天空澄碧辽阔纯净无一丝纤尘与远处的山岭几成一色……

    程元振勒马惊叹道:“没想到塞外也有这样的美景!”

    陈周道:“回纥人逐水草而居一年中草原美景最多也不过这三四个月过了八月后天气寒冷草原便积雪难融。现在看是美景怡人但越往北朔漠愈多愈大鲜有草原绿洲我们须得备好水食。”陈周通晓突厥语且熟知回纥人习性正是此行最佳向导。

    程元振便道:“那我们就在此附近安营歇息一晚这附近有山涧便于预备水食。”

    沈珍珠与陈周均无异议于是如常安排扎营。

    其时将近正午看着侍从们有条不紊的搭建毡帐取水、生火、煮食沈珍珠暗自叹息:前途茫茫她劝住了这些侍从但她与程元振、陈周可有能力保护他们留住他们的性命将他们安然带回大唐?

    “夫人在想什么?”程元振象是看出沈珍珠心思部署毕扎营事宜行至她身侧说道。

    沈珍珠侧头对程元振微微一笑说道:“我所想的大人怎能不知?”又说:“我看大人也是满怀忧忡的。”

    程元振点头沉默一会儿才说道:“无论如何我想夫人定会安然无虞的。”

    沈珍珠轻笑起来:“你说得这般肯定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过你。”低下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其实六七年来诸般事情都经历过生与死我倒也看得淡了。”

    程元振叹道:“太子殿下若知夫人——”

    话未说完已被沈珍珠打断:“我与程大人结识已久尚不知大人家世渊源听说大人事母至孝家母甚好罢?”

    程元振未料沈珍珠轻言细语的问及自己的身世稍有诧异也有几分感动说道:“其实程某出身寒微父亲早逝全赖母亲大人日夜替人浆洗衣裳充为家用才将某辛苦养育成*人。”

    “哦你的母亲——”沈珍珠柔声道“真是十分了得。”

    程元振点头眼中竟然噙了泪花:“某家祖籍相州滏阳临河而居冬时严寒难耐。母亲常年浆洗落得一身病症;想当年姨母、外舅也多番劝她老人家携子另嫁她总怕某受委屈执意不肯。”

    沈珍珠被轻轻触动心事。寻常妇人也会拼一已之力与儿子相守相亲。她却忍心抛下亲子这样长的时间。适儿已近五岁她已离开他两年有余。他有多高了他生病时可会呼唤“娘亲”他快活时有多少人真心与他同乐?只是若真等他长大成*人或许会永远的怨怪自己的母亲。这是她欠的他永远的负疚永难补偿。

    不知不觉她泪上睫下。她听见自己问道:“老人家现在安好?”

    程元振答道:“她年前已经去世。”

    沈珍珠派出数名侍从由陈周引领向周旁回纥百姓问询李豫的讯息。然而正如陈周所说回纥人逐水草而居方圆数里基本没有什么定居的百姓个个摇头说“不”至日暮仍是一无所获。

第139章:惊风时掠暮沙旋(上)

    弦月熠熠。

    沈珍珠合衣躺在毡帐内的毡席上覆去翻来睡不着觉。直觉和前几次的事告诉她:今晚定会有事生。

    前几回宿营她也是这样的心神不宁多次去毡帐四方巡视然而总在她回帐歇息后仍会生侍从失踪的事。因此逞着白昼曾经小寐过一会儿她索性起身坐在毡席上取出随身小刀在毡帐上用力一划割出一条细缝。因是在草原上扎帐不同于在山谷扎帐分布松散且明月高挂故而从这小小缝隙可窥周边营帐的动静。

    外面的世界很平静。侍从们轮流值守巡防陈周守着篝火侧卧不时出阵阵鼾声篝火时明时暗偶尔走来一名侍从添加干枯树枝程元振由对面毡帐走出低声对侍从叮咛着几句什么四面观望一时又缓步踱回……

    沈珍珠不时偷觑始终无任何异常时间一久耐不住困顿打起瞌睡头往侧旁一咯正碰着搭建毡帐的篷架立即吃痛惊醒。眯着眼往毡帐外望去却见南面营帐远侧一名侍从宛若喝醉酒般歪歪倒倒的斜下地去她赫然一惊全身汗毛倒竖也不知自己是以何等惊人的度飞奔出毡帐高声大叫:“来人!来人!有刺客——”

    她的叫声瞬时划破驻地的宁静陈周率先一骨碌儿由篝火前跳起:“哪里刺客在哪里?”就近的几名值守侍从已拔刀出鞘四下里查看。

    沈珍珠分明看见南面营帐后忽的蹿出数条黑影她指向那个方向:“快快就是那里抓住他们!”

    正叫唤间忽听有人喊道:“接着!”沈珍珠倏的抬头朝声音所在方向看去在这电光火石间耳畔“嗖”的风声抢掠听到身后“铮”的一声一支箭羽贴近她身躯而过正正刺入身后毡帐的梁柱力道不减犹在瑟瑟颤动。

    陈周双掌一拍骂嚷了句“他娘的”手一招瞬即带着数名侍从朝沈珍珠所指方向扑去。此时各个营帐中歇息的侍从全被惊动纷纷由帐中冲出一时拔刀声喊打喊杀声此起彼伏火把四方晃动。

    数名侍从靠近守卫在沈珍珠身侧南面打斗声依约可闻沈珍珠由一名侍从中夺过火把道:“走咱们去看看究竟。”

    快步走至南面方知打斗声由更远处传来。南面营帐处只留一队内飞龙使队正见沈珍珠来至指向东方禀道:“刺客往东面逃窜二位大人都去追赶捉拿且留我等护卫夫人。”沈珍珠点头见地上倒卧一名内飞龙使蹲下身子问道:“此人怎么了?”

    队正道:“看这模样似乎被药物捂住口鼻暂失知觉。属下已令人取水洒泼到面上应当可以立即清醒。”说话间一名侍从已由营帐取来水囊将水尽数洒至昏迷侍从面上果然那侍从摆摆脑袋虽然头昏沉不堪还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告罪。

    沈珍珠道:“想来那些人定是用此法才能轻易劫走诸多内飞龙使。古来可置人短时间麻醉的药草不在少数不知这回的药物是用什么制成的?”

    队正面有难色:“这属下见闻短浅实在不知。”

    沈珍珠笑笑也觉得此问强人所难。这般识药物的本事世间除却慕容林致还能有几人?

    恰在此时听得东面马蹄杂沓沈珍珠面上微微变**开口说话又强自忍住再屏气细听那马蹄声却渐渐远去仿似草原上掠过一阵惊风骤雨转瞬没了声息。

    沈珍珠叹道:“可惜可惜那伙贼人定是逃脱了。不知二位大人抓到一两名漏网之鱼没有?”

    片刻功夫果然程元振与陈周带着侍从们神色怏怏的奔行而回。

    陈周摇头大骂:“这伙人部署好生周详原来早早埋伏有兵马接应!我们追赶过去他们且战且退不与我等纠缠交兵追了数里路接应的人乱箭齐倒让我们折伤数名飞龙使他们却不损分毫全身而退。”

    程元振悻悻不乐闭口不言成败。想是短兵相接内飞龙使再度败北他心中殊不痛快。

    沈珍珠与陈周检视从侍从伤势一边问道:“可知他们是甚么来头?”

    陈周随手捡起一枚由受伤侍从身上拔下的箭头道:“他们以驽弓射箭箭虽短促来势凌厉惟杀伤范围有限所以我们的飞龙使均只受皮肉之伤稍加诊疗即可。——此乃回纥人惯用的弓箭。这群人应当是回纥人。”

    沈珍珠昔年在回纥也多见此种短箭微微颔。

    陈周又去看那名曾被迷晕的侍从回来说道:“某问询过此人症侯那迷药亦非什么特别之物是回纥四处常生的一种药草叫做腾尔枝。”

    沈珍珠道:“哦何以名字这样怪异?”

    陈周道:“因回纥人以游牧为生多有与野兽相斗身受损伤的这腾尔枝本是突厥语意思是‘迷’可令受伤者痛感暂且消退与咱们中原的麻沸散药理大致相同。”

    “这二件事都与回纥息息相关看来咱们一入回纥就被人早早盯上。”沈珍珠道。

    陈周皱着眉头:“可是他们要对付我们用意何在呢?仅仅为阻挡咱们救殿下?当前之势我们较之他们的力量无异螳臂挡车何至于这样费脑筋?一古脑儿杀死我们不就万事大吉?”朝程元振喊道:“程兄你可不能闷头不说一语今日之事你有什么见较?”这一路行来他与程元振的关系仿佛亲近了一些偶尔也兄啊弟的相称但大多时候都是相敬如宾客气得让人怵。

    程元振苦笑拔出长剑插于地上双手合抱背向着沈珍珠与陈周良久伫立不动。

    沈珍珠劝慰道:“大人不必气馁今日之事足以鼓舞士气。”

    “夫人二位大人这支箭杆上捆有书信!”一名内飞龙使队正快步跑来将手中箭羽递给程元振。

    沈珍珠“咦”了声说道:“这不正是方才刺中营帐梁柱的那支箭吗?”

    队正连说“正是”。

    当时情况紧急沈珍珠一心只想抓住袭击他们的人没有留意这支箭有什么特别这时才看到箭杆上用丝绳捆着一张牛皮纸。

    程元振解下牛皮纸沈珍珠打开念道:“欲寻大唐太子殿下踪迹由此处东行一百里至平罗遇再折北行三百里。”字迹扭扭曲曲看似书写汉字十分费劲。

    陈周十分吃惊将那牛皮纸拿过从头至尾再看边喃喃说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有什么不妥之处?”沈珍珠与程元振异口同声。

    陈周抹了一下额头冒出的汗:“据某所知由平罗遇折北前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大沙漠。太子殿下怎会在那里那里怎能容人存活!这这这牛皮纸所写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珍珠轻咬嘴唇脑中一时有成千上百个念头晃过种种猜想交织盘错绞弄得头脑混沌无措好半晌才勉强定下神说道:“这件事确实奇怪之至他们既然要袭击我等又为何要特地送信告知殿下下落?莫非是请君入瓮之计?他们若是要对我们不利何以迟迟不下手杀死我等?若不是要对付我们又为何要连连袭击掳掠侍从?”

    陈周与程元振也是茫无头绪程元振道:“以夫人之见我们下步如何行事?依旧往回纥王庭方向行进还是照这牛皮纸所说?”

    沈珍珠长吁一口气见此时星河渐落天将破晓说道:“我们折腾一夜都累了料那些人今晚不会再来我们都回去各自仔细思量推敲明早再议吧。”

    其实沈珍珠哪里睡得着回至自己的毡帐中拿着那牛皮纸书来回翻看思索。

    以这封信的口吻看李豫应该没有性命危险尚在人间。这封信最大的用意应该是引(或诱?)她与侍从们朝所指方向去寻李豫。

    可是为什么要引他们去寻李豫呢?自己一行区区不足百人无论在何处都翻不起风浪不会被任何人瞧在眼中放在心上。

    还是那句老话:用意何在用意何在啊!

第140章:惊风时掠暮沙旋(下)

    第二天早上与陈周、程元振再议此事沈珍珠说道:“我们就依这书信所写往罗平遇后折北前行!”

    陈周摆手道:“夫人我们怎能这般被动被那伙人牵着鼻子走!”

    沈珍珠无奈一笑:“那我们该如何走呢?其实殿下在何处你我都不知道回纥正生内乱我们就算往回纥王庭方向前行也未必就能找到殿下。这些人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我们小小队伍不如就依他们所说或有意外收获。”

    程元振也附同沈珍珠道:“夫人所言有理四下里乱闯还不如就随书信所说碰碰运气。”

    陈周摊摊手说道:“既然夫人与程兄都这样说陈某就从命了。只是还有一条过了平罗遇你们只说由北入沙漠后可没有讲殿下到底在哪里我们若行进三百里仍未找到太子可怎么办?”

    沈珍珠思忖着说道:“那伙人既然要引我们入津到时自然会设法为我们指路不然怎生算得上一出好戏。这个我倒觉得无谓多作担心。”

    平罗遇是漠南村落地名因此处地势平坦水草丰足有近十户百姓定居左右自然而然形成小小村庄更因由平罗遇往北是大沙漠其后可达回纥北部重镇特尔里故而一些过往商旅行人多在此处稍作停留休整储备水草。

    草原上从来没有路牧民行游只需要方向。方向就是草原的路。好在平罗遇过往商旅多草原上留下或宽或窄、或浅或深的牛车车辙且陈周擅识方向一行人由陈周带路纵马飞驰只用一天功夫就顺利到达平罗遇。

    平罗遇的回纥百姓见惯唐人对沈珍珠一行毫不为奇惟有一两个回纥少女惊诧于沈珍珠的美丽当陈周与她们以钱币换干粮交易时不住闪动大大的深琥色眼睛盯着沈珍珠看艳羡不已。

    陈周早就听说平罗遇往北的大沙漠中没有绿洲此时再问这些回纥少女少女们均笑道:“阿爷阿奶一直说平罗遇过去沙漠宽大得象天边的云彩少说要备足半月的粮草和水要是迷路怕是个把月也出不来。从来没见过里面有只斤泽!”突厥语中“只斤泽”即是沙漠中绿地的意思。

    程元振和陈周对行李辎重再行清理抛弃许多无用器具以六匹好马向平罗遇回纥百姓换了四只骆驼备齐足够二十余日饮用的清水。多备的水囊如小山般沉沉的压在骆驼和牛马背上。

    在平罗遇平平安安的歇息一夜一行人朝大沙漠进。

    平罗遇尚有一条小河流朝北而去随着队伍的行进眼见着河流渐渐干涸已入戈壁滩。再走得一两日戈壁滩渐渐呈现出沙漠的模样草木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完全变成了沙漠。

    进入沙漠众人才真正体会到“朔漠无边”四个字的涵义。

    焦灼的阳光犹如金缕玉丝密密匝匝的将沙漠护上一层金色盔甲无边无际的黄沙仿若连着天边云际。沙漠中红柳花开若焰火绚丽梭梭枝干青嫩细软相映相伴还有零星可见的骆驼刺、沙枣稀疏的点缀着这黄沙朔漠。

    沈珍珠甫入沙漠掀开马车的帷帘那一阵炫目的阳光使她突然间睁不开眼。

    她忽然想起六七年前李豫由回纥万里迢迢接应她回中原。那是冬日与初春虽然也要经过沙漠阳光却没有这样绚烂与张狂。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长孙鄂日日邀她下棋为乐那时的李豫会挽着她的手说:“千万别累着。”

    离开他这样久、这般的远而覆盖心中的那个影子何尝淡开化去。哪怕他会忘记她哪怕他永远不能明白她他仍会乍然幻化为一道光影惊空飞旋过她的世界降落于山川河谷将她笼罩难辨日月昼夜。

    陈周自有他的一套法子一入大漠为防陷入沙中即令侍从在牛马蹄上套以木鞋为骆驼蹄上包了牦牛皮。

    4月气候干燥白昼酷热并非穿越沙漠的最佳时节且沙漠中某些地段风多沙大当地回纥百姓称为沙流轻则阻碍行程重则危及性命。一年中惟有十月至来年三月穿越沙漠方最有利。众人沿途所见多是埋到山半腰的沙堆、波浪般的沙丘和锯齿形的红锈山峰。

    到第五日以陈周测算一行人已朝北方行进将近三百里离那书信所指地应当不远可是众人目之所及依旧是象海洋般辽阔的沙漠没有看到丝毫绿地痕迹。部分侍从不禁开始疑惑只怕陈周带路方向弄错若南辕北辙可就糟糕之至。

    陈周经验丰富见沈珍珠有些担忧乃解释道:“沙漠中行走只能以金乌(注:唐人称太阳为金乌)起落或沙丘移动作指示以识方向。尤其金乌东起西落指示方向最为可靠。”此时正是清晨陈周指着初升旭日道:“夫人你看金乌初升我们所见诸物的阴影都倒向西方再过几个时辰至未时三刻金乌位于正南影子便指向北方至戌时金乌到正西影子便指向正东。以此法行走于沙漠绝不会迷失方向。”

    听了他这番解释众人才放下心。

    这天晚上众人依旧依偎着驼马睡觉。白日赶路辛苦不仅众侍从连沈珍珠、程元振、陈周都睡得很沉。

    临近夜半时陈周忽然醒了。凭着多年来作战的经验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因为疲劳他依旧躺在原地不动脸紧贴着马脖子只睁开眼睛依仗着朦胧的意识聆听四周的动静。过了不久他的脸微微动了一下他看到远远的有十余头骆驼的一支队伍正朝着他们所在行来。

    他全身绷紧大力推了身侧的程元振一把:“小心有人来了!”程元振反应极快手按腰间长剑迅欲弹跳起身陈周按住他:“别打草惊蛇。”

    程元振随即点头半跪避在驼马之后仔细察看对方的形迹。过了一会儿他松口气道:“应该是过往商队吧看上去骆驼上托着不少货。”话是这样说终究丝毫不敢存有侥幸拍醒身侧的侍从。如此顺次下去所有侍从都被唤醒各拿兵刃以备应战沈珍珠也忙由马车上坐起。

    那驼队渐渐走近。

    这段距离看去不远实际并不是那么容易缩短的。大约过了甚长时间驼队曾走到一座小山丘背后隐没队形。然而不久又突然出现了而且快得令人吃惊。

    “什么人!”陈周提高嗓门用回纥语喊道。

第141章:大漠风尘日色昏(上)

    对方驼队停住月色昏黄下看见有三四人骑骆驼行近。他们都身着回纥服装其中一人虬髯满面四十岁上下约略是领头的以回纥语叽里哇拉的回答:“我们是从特尔里来的商队打算到灵州去。现在喝的水要没了出沙漠还得四五天天神保佑你们大唐来的客人请给咱们一点水吧。”

    陈周认真审视他们几眼扬声问道:“走出沙漠还需多长时间怎么个走法。”

    领头的回纥人答道:“没有十天不行!今年春天气候特别干燥不然咱们的饮水怎会缺乏?”

    陈周在心里算计一番说道:“我们的饮水也有限只能送你们两皮囊水。”

    回纥人群出一阵欢呼领头的回纥人笑声爽朗回答痛快:“二上加一成千一滴滴流淌成湖。多有一点都是好的。多谢你啊好兄弟!”

    陈周招手唤侍从:“去取两袋水给他们。”除却随身水囊余下的十余皮囊饮水现在皆集中负载在两头骆驼上。

    沈珍珠听不懂两人的对话远远看见那领头的回纥人昂高声大笑那神态那声音让她隐隐感到不对劲却见一名侍从答应着蹒跚走至骆驼前预备解水囊她情不自禁出声喊道:“不要!警惕!”

    说时迟那时快听到“噗”的一声闷响骆驼背上一个水囊被箭射破水汩汩的流出好在那名侍从见机极快听见沈珍珠提醒合身扑上死死将骆驼压倒在自己身下与此同时数枚箭羽凌空由他头顶掠过。

    陈周大呼一声众侍从蜂拥而上将那四名回纥人团团围住陈周怒叱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原来这回纥人竟然是假借借水察知水囊所负位置从而射破立囊以绝一行人的水源真是用心毒辣。

    那四名回纥人毫无惊慌之意领头的回纥人哈哈大笑两声用汉语道:“你们果然进益不少本来还想戏耍你们一番的。好了就此作罢。”指着沈珍珠所在方向道:“你们大唐的太子妃也来了么?好要想找到唐太子殿下请跟我来!”

    陈周与程元振面面相觑一时不敢拿主意。沈珍珠已由马车上款款下来轻轻一笑温言道:“既然主人盛意拳拳我们何乐而不为?”当此之际只可如此。

    领头的回纥人点头朗声道:“太子妃可要跟紧了。”一扭骆驼的头缓缓的走回自己的队伍十余骑骆驼以后队当前队以前队作殿后率先朝北沿原路行去。

    陈周与程元振对视一眼传令下去跟随这群回纥人前进。

    这群回纥人仿佛惯于在沙漠中生活天气炎热日光当头他们边领路尚一边大声唱歌说笑。领着沈珍珠一行人在大漠中东弯西转由当日清晨至夕阳将下仍自在大漠中打转。

    程元振似乎有些焦急见太阳将落下策马追上前面的回纥人问道:“你们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那些回纥人显然多半听不懂他的话只望着他颇带嘲弄的呵呵相对而笑。领头的回纥人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快了快了年青小伙子咱们回纥人常说有了披风下雨淋不着有了辔头马儿跑不脱。事情都有水到渠成的一天着不得急。”程元振听这名领头人口中格言谚语一套又一套的不禁头皮麻。

    沈珍珠私下唤过陈周问道:“你可知我们现在是朝哪个方向行进?”

    陈周叹口气道:“一时朝东一时朝北一时往南某也要被弄糊涂了。”

    夕阳下的沙漠寂静深远那一抹惨谈的桔红伴随清脆的驼铃声拖曳着这队列身后长长的阴影一直往前……

    不知又行了多久眼见夕阳已下整个大漠将复归黑夜的怀抱陈周觉得自己再也按捺不住了骑马上前一把捺住领头回纥人的衣领“呔”的一声说道:“你再绕来绕去捉弄我们老子便拼就不活了与你们同归于尽!”

    领头的回纥人摇头只笑不动声色的将陈周的手由衣领处移开:“你们大唐的人怎么个个都着急得象猴子似的?”右手抬起指着东方“你看那不就是到了吗?”

    陈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目瞪口呆:东面一座小沙丘后竟然出现一小片树林高高低低的树林掩映后俨然是一片绿洲!

    这片绿洲仿佛是由天而降忽然跃入他的眼帘陈周不禁揉了揉眼睛生恐自己看错。领头的回纥人笑道:“放心这不是海市蜃楼这是只斤泽!”这时众侍从都已6续看到了这片绿洲个个喜形于色振臂高呼。

    回纥人引领他们进入绿洲。

    这竟是极大的一片绿洲地带。胡杨树嫩叶葱绿枝干挺拔蔚然成林。树下空阔的草地上牛羊在悠闲的趴在地上或啃青草或懒懒的睡觉。一片不大的湖泊倒映着西斜的落日湖畔芳草萋萋、芦苇丛生、水鸟嬉戏竟隐约有几分江南风味。再往前走可见回纥风格的房舍或以石砌或以土垒零星四散分布。

    在数幢建筑巍峨的房舍前有回纥兵丁身佩弯刀来回走动守卫和巡视。见到那领头的回纥人均面带欣喜打个唿哨顿时由后面的房舍中涌出数名同样装扮的牵的牵马拿的拿物都是亲热之极却不大声喧哗叫嚷一切都办得有条不紊。

    领头的回纥人着人将沈珍珠一行的牛马和骆驼带去饮用水草朝沈珍珠打个拱说道:“太子妃娘娘奉主人之命要好好款待大唐来的客人现在天色不早先各自歇下好不好?”

    陈周截口道:“太子殿下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领头的回纥人笑道:“太子殿下好得很你瞧太子妃娘娘也不象你这样着急一切等主人回来再说吧。”

    沈珍珠眉头一皱:“你的主人……他是谁?可否告知?他不在这里么?”

    那回纥人仍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主人近两日就会回来。”

    沈珍珠知道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好罢”她对陈周和程元振说道“即来之则安之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那回纥人显然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也无意弄懂说道:“那好我来为各位安排好食宿。只是……这片只斤泽三面是大漠另一面临近山谷沟壑二位大人还是要好生叮嘱侍从们绿洲中各位可以随意行走游玩我们决不阻挡妨碍。可是千万别四处乱走!”

    陈周与程元振苦笑这是人人都知的道理:既然莫名其妙到了这里就算回纥人现在任由他们四处行动谁也不敢冒冒然入大沙漠;要想回返中原怕还得这批回纥人领路。

    沈珍珠被领入与陈周和程元振相邻的石舍中。石舍虽小然而五脏俱全床榻、桌几一应俱有。不多时又有人送来食物和清水食物是烤好的羊肉和烙饼沈珍珠一行由中原走来极少生火做饭多是食用干粮现在的食物虽然不合胃口终究比干粮要好得太多

第142章:大漠风尘日色昏(下)

    吃过食物沈珍珠走出房舍。迎面清风徐来有着草木甜中带苦的芬芳。湖泊旁的树荫下三三两两的侍从围靠成一团低声的谈论着什么或已带着浅笑进入梦乡。这一路行来他们也都很累了。

    “夫人。”程元振在她身后低低唤道。

    沈珍珠微笑轻声道:“是你啊怎么不去休息?”

    程元振摇头:“我睡不着。”

    “还在为殿下担心么?”

    程元振道:“夫人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夫人对殿下的关心和忧心决非我等可比拟。太子妃都能坦然面对此事程某若执意说自己尚为殿下食寝难安未免太过作假着饰。”

    沈珍珠笑了起来缓步走近湖泊过了良久才说道:“那大人是为何无法安睡呢?大人既找到我必定是有些苦恼要向我倾诉吧。”这一路行来沈珍珠也看出程元振时而心事重重时而满怀忧郁以前只当他为寻觅李豫之事而苦恼原来他竟另有什么心事和苦衷瞧他的模样较过往憔悴许多是什么事在折腾他?

    程元振眼睛微微一亮抢步上前立在沈珍珠侧边张口欲言忽然又似再犯踌躇般犹疑不能出口。沈珍珠看在眸中微笑道:“若你觉得难于开口不如等哪一日你想好后再来告诉我。”

    程元振闻言轻轻吁口气慢慢蹲在湖畔眼睛一瞬不瞬的瞅着湖中涟漪荡漾。

    在沈珍珠看来程元振于她虽然是既熟悉又陌生但自从两年前李豫被张皇后诬陷身处危难之际他出手相助查出薛嵩住处后她始终心存感激。深觉程元振虽职责所在一些事迫于无奈仍不失为有胆识的大好男儿值得信重。这一路由中原至回纥沈珍珠对程元振的信重甚且远在陈周之上。

    “夫人恕我冒昧你可曾做过十分后悔的事?”程元振乍然开口。

    后悔?

    “人的一生谁没有几件后悔的事?”她幽幽说道。她是后悔过当红蕊被杀死后她后悔自己疏忽大意连累红蕊;当素瓷怀孕她后悔未能尽到为主为姊的本份;当她离开李豫她后悔未曾多看儿子一眼……

    “不不夫人”程元振原本是双手支着额角的此时有些激动的抬起头来幽暗的月光下他眸中竟然闪出几缕血丝“夫人那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夫人现在我十分后悔你能告诉我——我还能求得宽恕与原谅么?”

    沈珍珠心里猛的一跳有些担心的望着程元振不知他到底是为什么事后悔难道?……不她迅推翻自己的想法程元振不会对李豫不利的!

    可是他到底做过什么事呢?身为内飞龙正使的他不管做过什么事或许都不会是小事或许都是惊天动地的。不管他做过什么他此时流露的忏悔与矛盾都是可贵的她为什么不能安抚他待有一日弄清事情真相再作分较呢?她想了想对程元振温言道:“若你真的做过天大的错事只要真心忏悔并全力补救怎会不能得到宽恕呢。”

    “是吗?”程元振喃喃自语着又将头深埋至膝下。

    其后两日沈珍珠无事便在这片只斤泽中闲逛。陈周与程元振为知虚实特地派遣侍从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探查这片只斤泽大小并拟暗中书画地图第一天下来东、南、北三个方向的房舍地理形貌都画得清清楚楚惟向朝西方向路途绵连不尽侍从生恐不一天内不能折返故而具图不全;第二天陈周正欲再派侍从朝西探路却被回纥兵丁严厉阻止说道西面路途坎坷多有险峻的沟壑若不熟地形性命堪忧。陈周虽深觉有异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作罢。

    回纥人言道他们的“主人”两日后就会“回来”两天过去沈珍珠仍未见那“主人”的身影第三日晚膳时那领头的回纥人正好在场她不禁开口问询道:“你家主人为何迟迟不至莫不是避而不见吧。”

    领头的回纥人眉头也不皱一下:“太子妃娘娘过虑想是路途有所耽搁我家主人是何等人物有什么避而不见的!”那神气对他们的“主人”竟然是相信、推崇之至这种信赖由心而毫无迟疑与犹豫。沈珍珠心中一动这样的神情在许久以前的回纥在一些回纥的眼中眸里她似乎见到过。

    他们的主人是谁?

    在回纥谁还有这样的威望与气势让这一干人甘心服从与效命?

    她曾经猜想过是叶护。

    可这不是叶护的风格。叶护年少气盛没有这般的耐性。更何况没有这样的必要。

    夜凉如水星空寥落。

    沙漠绿洲的深夜有着寂静空山般的静默近处远处房舍的灯火已经全熄了那是为防夜间有人现这片绿洲吧。独自坐在湖畔零星的几个回纥兵丁往返巡逻并不上前打扰她。

    这是茵茵绿洲给这荒凉大漠增添无限生机。然而若心是荒凉该拿什么涂抹色彩呢?

    从久远的过去开始她就象在沙漠中不断前行明知步步维艰依旧向着那金色的流光溢彩的方向坚实踏去。刚开始行进的时候那些光如此清晰清晰得不断在眼前晃动不断地闪现幻化成瑰丽的想像美丽而充满希望。一开始的起点不断的前进最后的终点却始终遥不可及。

    就算是到了今日她依旧在走着这条路。

    路越走越漫长;心越沉越荒凉。

    “哔!”耳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沈珍珠瞬的抬头夜空中划过一道蓝色弧光光芒乍明即暗转瞬光影皆灭若非沈珍珠此际坐在湖畔决难听到看到。然而这绿洲中随即有了些微骚动那三两个巡逻的回纥兵丁均是背脊一挺再过一会儿那领头的回纥人带着三五个兵丁一阵风的由她身侧经过连看也来不及看她一眼。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生?

    沈珍珠昂朝那领头回纥人走的方向望去却见他们走得极快转眼间就不见踪影。

    没有多久功夫低微的说话声由远及近沈珍珠再度抬人影重重如山峦叠嶂。渐渐的看清楚了一大群回纥人正簇拥着一人众星拱月般朝这个方向行来。

    沈珍珠缓缓的站起身。

    虽然群星寥落她依旧看得如此清晰;虽然她看得如此清晰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人也看见了沈珍珠。

    他停下脚步随意一笑意态中自含慑人魄力将腰间弯刀随手朝后扔去随即有人弯腰接住一众回纥人均恭身后退一时都不见了。

    他笑着说:“见到我就算十分惊诧也不必吓得流泪啊!”

第144章:与君别有相知分(上)

    沈珍珠方觉自己真的在流泪她哽声道:“默延啜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默延啜看她一眼琥色深眸愈显深沉似是有口无心的笑道:“对啊就算得知我的死讯也不会来回纥;但一听说你的殿下出事这样心急火燎的巴巴赶来。”说毕见沈珍珠泪仍盈于睫有一滴晶莹的泪珠翕动在她长长的睫毛下便在夜色中似乎也闪动着多彩的光芒。她对自己总还有几分牵挂吧口气不禁软下来微微皱眉道:“你的嗓音怎的变成这样。好了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诉旧吧。”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沈珍珠的手臂道:“跟我来。”

    他步履顿挫走得不快他的手掌很大握着她的胳臂这般坚实有力有阵阵温暖传递予她。她跟随身后亦步亦趋他和五六年没有什么两样他真是默延啜他果真没有死。直到这时她才敢完全确信这不是梦。她轻声在他身后嘀咕着:“我早该想到——你不会这样容易死!”

    这句话默延啜听清楚了他不由朗声笑了两下此时他们已走入一间用作议事的石筑房舍。默延啜似乎有些疲倦入室后便随意靠在居中石椅上示意沈珍珠也坐下。他闭上眼小憩小会儿随后说道:“你不必担心李豫他在我手中一切安好。”

    沈珍珠由椅上跳起惊疑的问默延啜:“为什么?你你到底在做什么!还有你为何昭告天下说自己死了?”

    默延啜招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就知道你心急。我叫你来当然要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你不过这件事有点长还得从咱们十姓回纥和九姓乌护讲起你可要有耐心听。”

    沈珍珠对回纥的渊源由来并不清楚今日听默延啜这样说暗中忖测莫非这次的回纥内乱竟与此有关?微微颌仔细倾听。

    “五百年前鄂尔浑河滋润大漠南北支流遍及四方。其中有一处地方有十条河另一处有九条河我回纥先民们就沿河居住、游牧和耕作这便是十姓回纥与九姓乌护的由来。后来十姓回纥中出了个名唤忙里台的了不起的大英雄他联合十姓回纥与九姓乌护号称铁勒部落我们所有回纥人团结一心部族越来越兴旺。到了百余年前大隋大业年间突厥处罗可汗恃强凌弱突然攻击我回纥诸部当时的领健俟斤率领族人浴血抗敌击败突厥健俟斤便是我回纥的第一位君长。(注)”默延啜半靠椅上正说到这里听得室外有人敲击说了几句回纥语听声音是那领头的回纥人。默延啜皱皱眉摆手回说几句那外面的便再不作声。

    沈珍珠道:“你若有事快去处置罢我等你就是。”

    默延啜笑道:“这个自不必你说。”接着往下说“然而经过这连场恶仗我回纥十九姓部落损失惨重尤其是九姓乌护中得里克氏原本最强盛战后人丁却最为凋零。健俟斤为君长后为褒奖子民便亲许亲生女儿——我们药罗葛氏的公主托古兹下嫁到得里克去以繁衍后代令六畜兴盛。”药罗葛是默延啜的姓氏乃是世袭回纥可汗的一族。听到此处沈珍珠心中暗叫不好她见过哲米依、阿奇娜这般的回纥少女知道她们性烈如火且挚爱忠贞若是要叫她们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怕是天神下降也不能阻碍她们抗天背命。

    果然默延啜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成功击败外虏再加君长女儿成婚这本来是天大的喜事谁想到竟成了今日回纥的祸端。托古兹执意不肯嫁到得里克竟在成婚前夜与回纥十姓中葛萨氏的一名年轻汉子私逃。健俟斤大怒漏夜追赶亲自将两人捉拿回来。托古兹依旧不肯相从健俟斤只得依照族规对这两人施以火刑——”

    “火刑!”沈珍珠身子微微抖回想百年以前那倔强的回纥少女焚身以火至死不悔那是怎样的一种惨烈与悲壮。

    默延啜面不改色略作停顿往下说道:“虽然托古兹她们二人受到惩罚然而裂痕已经存在了。得里克氏觉得大失颜面不仅深恨葛萨氏连带对咱们药罗葛氏都深有抱怨。再加上此后百年得里克氏始终不能回复当年的兴盛他们更加相信当初萨满巫师所言认为是这件事造成的后果。这一回叶护这小子——”鼻中冷哼一声“叶护这小子我确实是小看他了。他竟然暗中纠集得里克氏和另外数个多年来对我药罗葛氏有怨言的部族乘外敌入侵时想要夺我汗位!”

    沈珍珠掌心微有汗湿说道:“叶护怎么变成这样你对他一直不薄视若亲子。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默延啜冷笑道:“他耿耿于怀的正是他并非我的亲生儿子。这些年我着意栽培他处处为他立威以冀望他日后能好好辅佐移地建。哪里想到他包藏祸心行事十分歹毒我和你只当当年养了一条恶狼。”

    “既然如此以你的威望怎么不立制人为什么要诈死?”沈珍珠诘问道。

    默延啜站起侧过脸背向沈珍珠走了几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等——他还有其他的罪证。”

    沈珍珠觉得想不通以默延啜素来的独断和霸道行事方式若知道叶护的阴谋应当一刀下去立时取其性命哪里需要什么证据;以默延啜所掌握的军力和权力又哪里需要诈死避于这小小绿洲!

第145章:与君别有相知分(上)

    沈珍珠方觉自己真的在流泪她哽声道:“默延啜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默延啜看她一眼琥色深眸愈显深沉似是有口无心的笑道:“对啊就算得知我的死讯也不会来回纥;但一听说你的殿下出事这样心急火燎的巴巴赶来。”说毕见沈珍珠泪仍盈于睫有一滴晶莹的泪珠翕动在她长长的睫毛下便在夜色中似乎也闪动着多彩的光芒。她对自己总还有几分牵挂吧口气不禁软下来微微皱眉道:“你的嗓音怎的变成这样。好了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诉旧吧。”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沈珍珠的手臂道:“跟我来。”

    他步履顿挫走得不快他的手掌很大握着她的胳臂这般坚实有力有阵阵温暖传递予她。她跟随身后亦步亦趋他和五六年没有什么两样他真是默延啜他果真没有死。直到这时她才敢完全确信这不是梦。她轻声在他身后嘀咕着:“我早该想到——你不会这样容易死!”

    这句话默延啜听清楚了他不由朗声笑了两下此时他们已走入一间用作议事的石筑房舍。默延啜似乎有些疲倦入室后便随意靠在居中石椅上示意沈珍珠也坐下。他闭上眼小憩小会儿随后说道:“你不必担心李豫他在我手中一切安好。”

    沈珍珠由椅上跳起惊疑的问默延啜:“为什么?你你到底在做什么!还有你为何昭告天下说自己死了?”

    默延啜招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就知道你心急。我叫你来当然要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你不过这件事有点长还得从咱们十姓回纥和九姓乌护讲起你可要有耐心听。”

    沈珍珠对回纥的渊源由来并不清楚今日听默延啜这样说暗中忖测莫非这次的回纥内乱竟与此有关?微微颌仔细倾听。

    “五百年前鄂尔浑河滋润大漠南北支流遍及四方。其中有一处地方有十条河另一处有九条河我回纥先民们就沿河居住、游牧和耕作这便是十姓回纥与九姓乌护的由来。后来十姓回纥中出了个名唤忙里台的了不起的大英雄他联合十姓回纥与九姓乌护号称铁勒部落我们所有回纥人团结一心部族越来越兴旺。到了百余年前大隋大业年间突厥处罗可汗恃强凌弱突然攻击我回纥诸部当时的领健俟斤率领族人浴血抗敌击败突厥健俟斤便是我回纥的第一位君长。(注)”默延啜半靠椅上正说到这里听得室外有人敲击说了几句回纥语听声音是那领头的回纥人。默延啜皱皱眉摆手回说几句那外面的便再不作声。

    沈珍珠道:“你若有事快去处置罢我等你就是。”

    默延啜笑道:“这个自不必你说。”接着往下说“然而经过这连场恶仗我回纥十九姓部落损失惨重尤其是九姓乌护中得里克氏原本最强盛战后人丁却最为凋零。健俟斤为君长后为褒奖子民便亲许亲生女儿——我们药罗葛氏的公主托古兹下嫁到得里克去以繁衍后代令六畜兴盛。”药罗葛是默延啜的姓氏乃是世袭回纥可汗的一族。听到此处沈珍珠心中暗叫不好她见过哲米依、阿奇娜这般的回纥少女知道她们性烈如火且挚爱忠贞若是要叫她们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怕是天神下降也不能阻碍她们抗天背命。

    果然默延啜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成功击败外虏再加君长女儿成婚这本来是天大的喜事谁想到竟成了今日回纥的祸端。托古兹执意不肯嫁到得里克竟在成婚前夜与回纥十姓中葛萨氏的一名年轻汉子私逃。健俟斤大怒漏夜追赶亲自将两人捉拿回来。托古兹依旧不肯相从健俟斤只得依照族规对这两人施以火刑——”

    “火刑!”沈珍珠身子微微抖回想百年以前那倔强的回纥少女焚身以火至死不悔那是怎样的一种惨烈与悲壮。

    默延啜面不改色略作停顿往下说道:“虽然托古兹她们二人受到惩罚然而裂痕已经存在了。得里克氏觉得大失颜面不仅深恨葛萨氏连带对咱们药罗葛氏都深有抱怨。再加上此后百年得里克氏始终不能回复当年的兴盛他们更加相信当初萨满巫师所言认为是这件事造成的后果。这一回叶护这小子——”鼻中冷哼一声“叶护这小子我确实是小看他了。他竟然暗中纠集得里克氏和另外数个多年来对我药罗葛氏有怨言的部族乘外敌入侵时想要夺我汗位!”

    沈珍珠掌心微有汗湿说道:“叶护怎么变成这样你对他一直不薄视若亲子。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默延啜冷笑道:“他耿耿于怀的正是他并非我的亲生儿子。这些年我着意栽培他处处为他立威以冀望他日后能好好辅佐移地建。哪里想到他包藏祸心行事十分歹毒我和你只当当年养了一条恶狼。”

    “既然如此以你的威望怎么不立制人为什么要诈死?”沈珍珠诘问道。

    默延啜站起侧过脸背向沈珍珠走了几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等——他还有其他的罪证。”

    沈珍珠觉得想不通以默延啜素来的独断和霸道行事方式若知道叶护的阴谋应当一刀下去立时取其性命哪里需要什么证据;以默延啜所掌握的军力和权力又哪里需要诈死避于这小小绿洲!

第146章:与君别有相知分(下)

    她蹙眉还想再问却听默延啜说道:“我拿下李豫就是因为现在我回纥正处生死存亡之际决不能任由他去扰局。再说叶护若知大唐太子来了会对他不利。”转过头沉声对沈珍珠道:“你也一样。”

    沈珍珠恍然大悟:“原来你对付李豫的方法与诱我来这里方法竟然是差不离的。”她记起一路上总会现李豫一行丢弃的簋和搭建营帐所用青帆布的残料她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她只会骂自己太过愚笨——因为李豫一行也不时生侍从失踪之事既然失踪那他们用的簋和搭营帐的帆布当然是累赘顺理成章被其他侍从丢弃。只是为何默延啜要说回纥“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呢事情会有这样严重?

    默延啜盯着她笑:“想到了啦?你说差不离其实我对待你的殿下与对待你还是相差甚远的。你好歹是自愿前来他可是我强行制服后带入这里的。”

    沈珍珠道:“这一切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非要设计圈套引我们上钩呢?”

    默延啜摇:“你的殿下他自负高傲哪里会听我的劝返回大唐;至于你你总是太过聪明你们一出我就知晓了。若不以李豫为诱你肯来这里与我相见么?而且——”

    他笑笑“我既不想强行拉你来这里也没有时间亲自去”接“你。”

    沈珍珠叹道:“你设计得这般步步险要无非是让我知道:如此设计并非要取我的性命就是要牵引着我的方向走。而我明知是计可事关李豫生死仍不能不甘愿入瓮。”

    “我在想天底下有几人象你这样聪慧;而天底下又有几人明明这样聪慧偏偏为了一个薄情的男人这样的赴汤蹈火。”默延啜重新坐到椅上看着沈珍珠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

    沈珍珠低下头轻声说道:“他终归是天下的储君终归是适儿的父亲。”

    默延啜沉默不言脸上一时看不出任何表情。过了许久说道:“他就在这里。”沈珍珠抬头他继续说道:“暂被扣押在西面房舍中连同他与你随带的那些失踪侍从都好生生的被关押着。等一两个月后内乱平定我自然会派人护送他和你回去。你——现在想不想去看看他?”

    沈珍珠微有错愕随即淡然一笑:“既然他一切安好我有什么必要去看他?我与他已成陌路之人既然知道他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对默延啜道:“不必告诉他我来过。”

    默延啜轻轻松了口气说道:“你现在的模样和当年初见时的坚韧忒的相似倒叫人放心。”

    沈珍珠忽的想起李婼急急道:“婼儿现在怎么样?你将她一人抛在叶护那里又不让我们去救她她身处他乡异地孤立无援你怎能这样!”

    默延啜肃容“她已不再是可以在长安任意妄为的大唐公主、郡主她是我的可贺敦一国之母。既然如此她必定要做可贺敦该做的一切生与死已由不得她了!”见沈珍珠面色有些白方补上一句:“哈刺巴刺合孙多是忠于我的人叶护虽想夺汗位但不敢在城中久居于是扣押了宁国公主设计谋杀镇守富贵城的我的叔父奇斯现在盘踞在富贵城中。不过你暂且可以放心如无意外宁国不会有性命危险。”

    沈珍珠看着他“你这样说法局势已尽在你的掌控中?”默延啜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能这样说李婼应当没有太大危险沈珍珠稍有放心。

    默延啜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样说。叶护虽然蓄谋已久终归还是太过年轻。不过我也需要时间。你现在出大漠并不安全。这个地方对你对李豫都是最安全的。你要安抚底下那批侍从休要随意行动我保你们无恙回返大唐。再说再过十几天哲米依和承宷也要来你们可以聚一聚。”

    沈珍珠有些惊喜“他们也要来?”随即增上几分疑惑“他们来做什么?”

    默延啜嘴角一转有些诡谲的笑:“哲米依也是回纥人自然是为回纥而来。”

    沈珍珠觉得这一晚她要接纳的东西太多太突然:默延啜的未死李豫的安然无恙回纥的内乱叶护的野心李婼的安危哲米依的即将到来……多得她一时理不清头绪。

    这时又听到低沉的敲击房门声。默延啜眸光一敛隐有怒意以回纥语怒斥数句待他说完那房外的回纥人低声继续说话说完后许久听不到默延啜回答方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沈珍珠暗自奇怪她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却听得出房外的回纥人声音中充满求恳似是在劝说默延啜什么事。她见时辰已经太晚也不愿对默延啜行事有所阻碍起身告退。

    默延啜凝视她良久方说道:“好我送你。”

    沈珍珠缓步朝门的方向走去听见身后默延啜脚下皮靴踩在石板的地面上出扎扎的沉重声响他就在她身后离她这样近。

    她伸手去推房门忽然间左臂一紧人还在懵懂之中已经被他回拉过去拥入怀抱。

    这不是她曾经熟悉的怀抱。可依偎在这样的怀抱中她有一种久违的、安稳若山的信赖与安详不知为什么她第一次没有挣扎与抗拒。她是不是太累了?她跋涉千山万水而来以孱弱身躯支持到现在是不是太累了?

    她听见默延啜说:“珍珠你该知道——我对你……决不逊于世上任何一人。”

    她缓缓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许是因为长途跋涉过于劳累他的面色微有昏暗。他说道:“我说过我决不会违拗你的心意。可是李豫他终究不能明白你他另结新欢将你抛之脑后……这两年来你行踪不定我未能照拂到你;待你我这次一别我只怕再也不能见你。当年你既然能下狠心离开李豫我惟愿你今后能真正忘却过往不求其他。”

    沈珍珠听默延啜说到“另结新欢”四个字时只觉心与身躯都在大力抽*动和颤抖无法抑制的疼痛由心房深处冉冉升起竟致突然间情绪再也无法自控她轻轻推开默延啜倚着石椅慢慢的哭出声来。

    吴兴两年她寄情山水从未克意不去思念他也从未克意遗忘他。她以为自己已能坦然面对他的一切以为他已成为她遥遥挂怀的亲人过往岁月的回想。她选择离开选择成全他恼恨愤怒他是储君必然会移情她人必定会娶纳新人生儿育女膝下成荫。便是她千里赴回纥来救他也只因为他是她的亲人所以她毫不搪塞毫无迟疑。

    她以为自己可以置若罔闻可以不想可以不痛。然而当陈周说出李豫极宠张涵若时她的心依然莫名的心疼和失落。她的心室中早有一方被他牢牢占据就算她不从去过意碰触他依旧在那里。现在他的心已被她人拿走不再属于她……这本该是她预料的结果她一路行来极力克制隐忍不想不念直至此时终究压抑不住。

    默延啜怜惜的看着她任由她哭泣泄待她哭泣甫定方上前紧握她的皓腕目中神光迸射沉声坚决的说道:“既然已这般伤心的为他哭过那何妨更加坚决一点:忘了他。”

    忘了他?她真能彻彻底底的忘却他么?

    默延啜半蹲在她面前眸中的诚挚与凝重尽入眼底。这许多年来他为她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然而就算她此刻从头翻悔他已是李婼的丈夫。

    她默默抽出手腕报以凄婉一笑:“造化如此弄人竟令我进退无路。”起身朝默延啜一福朝室外走去。

    默延啜微怔随即明晓沈珍珠话中含意眸中掠过一丝惊喜惊喜中又混杂着一缕绝难看出的伤痛他简直是踉跄着抢前两步双臂紧紧一拢由后将沈珍珠的娇小身躯牢牢纳入怀中。

    沈珍珠身子一僵停住脚步。

    她听默延啜说道:“若天假我时日我与李婼原本没有夫妻之实。待移地建顺利继位后我送她回归大唐你与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话语中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忧伤和惶然不该属于天神般回纥可汗默延啜的忧伤与惶然似乎在这一刻连他也是迷茫和不知前途的。她有些不懂有些迷惑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居然又泪水簌簌淌落。两年来她极少落泪为何见着他会这般的连连泪下?

    有一滴泪落下滴落在默延啜的手背湿润柔软的气息涌入他的心田他依旧紧紧搂着她没有放手没有移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的转过身正对着他她轻抬眉睫仿佛有无限迷茫仿佛问他也在问自己“一切还来得及么?”

    默延啜眸中的痛楚转瞬即逝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心不受控制的律动。他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复又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许久许久他才喃喃的说了一句:“我多希望还可以——”

    注:本处部分参考《旧唐书。迴纥传》、《磨延啜碑》和《九姓回鹘可汗碑》记载。回纥本身原由九个氏族组成。其一药罗葛是世袭回纥可汗家族的姓氏。二是胡咄葛。三是咄罗勿。四是貊歌息讫。五是阿勿嘀。六是葛萨。七是斛嗢素。八是药勿葛。九是奚耶勿。

第146章:尘埃忽静心悄然(上)

    一连数日数夜默延啜皆闭门议事不见任何人。沈珍珠留意观察见每隔数个时辰必有一名回纥兵丁全身装备齐整往绿洲外行去便知定是传达默延啜意旨的。以此来看默延啜正在加紧部署对付叶护看这形势虽然默延啜口中不将叶护放在心上然行动上毕竟是看重的。

    默延啜准许沈珍珠与程元振、陈周等人相互走访谈话毫不受限制。这日三人共同商谈陈周显然对李豫的踪迹十分着急连连催促程元振设法一起打听。沈珍珠将那晚默延啜的话转达给二人程元振倒没说什么陈周却连声否定:“夫人夜长梦多再呆上一两个月指不定会生什么事再说他们回纥内乱这默延啜必定会胜么?要是败了该当如何?不如我们及早找出太子殿下有某带路走出这片沙漠也不成什么问题。”

    沈珍珠虽然觉得陈周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她一来深信默延啜不会输与叶护二来确实担心李豫出沙漠后再逢叶护人马或执意去救李婼于是坚决阻止道:“万万不可现在形势不明不能拿殿下性命冒险。”

    陈周双目一翻冷笑道:“夫人此言好怪当初夫人可是急切切的来救殿下的。何以要救到了却磨蹭着不准咱们行动。莫非夫人是恋上这里的人想留在回纥乐不思蜀了?”

    程元振脸色一变喝斥道:“陈大人你在胡说什么?”劝慰沈珍珠道:“夫人切莫动怒陈大人也是一时失言。”

    沈珍珠心中冷笑若是换作以前陈周这样说话她定会大怒翻脸现在她只是微笑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我当初要来回纥是自愿非为圣旨所迫。如今想留在回纥也是出自本心我早已说过我已不是什么太子妃你休要拿这个来拘我。”

    陈周目瞪口呆:“你你你!——”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拂袖而去。

    程元振待陈周走后方叹息道:“夫人真要留在回纥么?别不是说的气话?”

    “你看我说的象气话么?”

    程元振依然很是惋惜:“夫人殿下固然辜负了你。可是你若这般可会后悔?”顿一顿“夫人这一路某看在眼中:你不是能抛得下殿下的——再说当年殿下正因为太过在意夫人你方会这般的怪责怨恨你。这次夫人如此辛苦前来寻觅殿下正是尽弃前嫌、重归于好的绝佳机遇夫人你要三思。”

    “你错了”沈珍珠轻轻开口“我不想与他尽弃前嫌重归于好。”是啊她只要他忘记她当做生命中从未有过她。然而她又无法接受他的心给予她人。这是多么矛盾啊。

    她的心一紧为何还要想着他不是要从此真正忘却他忘却他的情也忘却他给予她的痛。

    她猛然窥见自己深心所想惊恸于自己的软弱一时竟然呆住连程元振何时离开她的房舍没有察觉。

    “在什么呆?”不时何时默延啜走入室内随手将弯刀解下放在案上。

    “哦”沈珍珠答应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的好。默延啜却似并不在意笑吟吟的看着她“明日我要到特尔里去那里繁盛热闹三两天就返回来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去?”

    沈珍珠知道他是担心她长期呆在只斤泽中寂寞无趣说道:“你必是要办要紧的事我手无缚鸡之力不会碍着你吧?”

    默延啜深深的看着她:“我还是当年那句话你永远不会成为我的负累。”见沈珍珠再无异议便道:“你的汉人服饰还是招眼得换成回纥装束。”着人替她拿来几套回纥女子服装。

    第二日清晨出时沈珍珠已择了一套蓝色回纥女装换上。默延啜上下打量连连点头称好。其实这服装沈珍珠穿着腰身略大然而默延啜怎是计较这些的人物只觉面前之人服饰鲜丽与以往所见大异又忆及当年初相识时的情形心中高兴而已。

    到特尔里去只有一日许的大漠行程。默延啜仅带数名随从身着普通服饰备好马匹便出。路上沈珍珠有些惊诧的问默延啜:“我们来时不是说到从只斤泽到特尔里还要十天吗?”

    默延啜驱马长笑道:“那是普通的人我们自有捷径。”

    沈珍珠策马追上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有搞明白:这只斤泽如此大怎么会从来没有人现?”

    默延啜见沈珍珠驱马行走沙漠略有吃力停下马来等她靠近说道:“你是听平罗遇的人这样说的罢?那是因为平罗遇所有回纥子民得到先代汗王令谕毕生为这片只斤泽守口如瓶。至于特尔里的人——还有其他所有机遇巧合能偶尔现这片只斤泽的惟有死路一条!”沈珍珠一惊悚然住口。

    默延啜沉声道:“这片只斤泽是我回纥汗国最大的秘密!你看到的兵丁和顿莫贺都是自幼在只斤泽长大他们和他们的先祖世世代代为我回纥汗国守护着这里。”顿莫贺即是那位领头的回纥人。

    沈珍珠脸色慢慢变了默延啜爽然一笑伸出一只手握紧她的“你不用害怕。其实这个秘密能保存数百年已属奇迹。过了这两个月只斤泽完成它的使命不会再成为汗国的秘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杀死你的侍从以保守秘密然而事情未成之前我必定不会放走他们中间任何一个。”

    沈珍珠所虑正是此事低声说道:“我相信你。”

    傍晚天近全黑时他们才赶到特尔里。回纥历代向大唐称臣纳贡可汗受唐皇帝册封后方被认可所治诸城也按照大唐制法设立郡守、县守特尔里的郡守是叶护的人故默延啜等只能乔装入城好在特尔里防守不严守卫随意查问几句便全都放行。

    行路整日沈珍珠和默延啜都有些疲惫于是投驿馆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在驿馆早膳时默延啜对沈珍珠道:“今天天气好我陪你去逛特尔里的集市。”他身后的随从中有懂得汉语的一听这话状似着急却不敢声说话。沈珍珠看在眼中说道:“你来特尔里是要办大事的我在驿馆里等你就好不必担心。”

    默延啜搁下手中大碗轰的起身:“无妨办事要在今日晚上。”以目示意数名随从“他们白天正好作准备。”

第147章:尘埃忽静心悄然(下)

    特尔里不愧为回纥西北重镇集市繁华鼎盛:牛、马、骆驼等牲畜交易最为热闹;身着猎装的回纥汉子叫卖着沙狐皮、兔鹘和犬子;普遍回纥百姓多来购买由大唐运至的青白盐讨价论价;回纥少女三两成伴选购角磨的饰品偶尔有一两件金玉的唐饰价格都贵得咋舌少女们试戴着相互嬉笑品评……

    默延啜稍作乔装将帽沿压低看上去只是一名普遍的中年汉子沈珍珠也未施任何脂粉默延啜犹一路兀自笑道:“你除非脸上涂以黑灰否则走在哪里都是招人眼目。”说话间他极为自然的牵过沈珍珠的手与她并行于集市中。这样看来他二人便象极一对普通夫妇旁人对沈珍珠相貌投来的异样目光少得多了。

    默延啜带着她径直往集市中走他做惯汗王对那些琳琅满目、招摇喧目的饰品瞧也不瞧上一眼沈珍珠瞅见一样金渡黑银花领饰正觉着甚美默延啜着力拉她的手道:“快些跟我走晚了好东西就没有了。”

    沈珍珠暗皱眉头心笑默延啜本属刀尖上舔血的粗豪男子要陪她闲逛集市实是太过荒唐。由着他在集市中绕去绕来忽听他声音欢快:“好正是这里!”

    沈珍珠抬起头眼前亮晃晃一阵炫目。

    他们正立在一个兵器铺前。沈珍珠释然:原来默延啜是来特意选购兵器的。

    兵器铺悬挂各式各样的刀、剑、枪、戟映着正午骄阳直让人睁不开眼。铺旁两名壮年男子手举铁锤正在铁砧上锻打铁具已锻成的铁具扔在地上另有一人在下搧动风箱轰鸣呼呼。

    默延啜上前吆喝一声以回纥语对守铺的老汉询问着什么那老汉审视默延啜半晌方边点头边竖起几根手指。一见老汉点头默延啜面上掩不住兴奋由囊中抓出大把刀币置于案上老汉这才面露微笑在大堆兵刃中左翻翻右翻翻最后拿出一柄匕递与默延啜。

    默延啜将那匕拿给沈珍珠看:“这家兵器铺是我回纥最擅制匕的可惜为求尽善尽美产量极小今天运气真好居然真能买到一柄。你看看怎么样?”沈珍珠见这匕连鞘长不过两寸有余鞘上无任何饰物精小别致且朴实拔出刀刃见其坚莹光滑寒光冷练赞道:“确实是好东西只是恐怕这东西太过小巧于你不称手。要是再大些就好了!”

    默延啜含笑看着她“这是选给你的我用当然不称手!”

    沈珍珠万万料想不到不禁呆住。默延啜道:“我向来不稀罕这类稀世兵刃然而你屡犯险境总须有物护身。”仰微吁仿佛有意未竟“若我不在你身边这匕不逊于中原任何兵器坊所制精良又兼小巧不易被觉于你多少有些实用吧。”

    当日日落后默延啜叮嘱沈珍珠好生呆在驿馆中不得随意走动留下一名随从自带着其余随从办事。

    沈珍珠在房中左右不能成寐情不自禁拿出默延啜所赠匕万般感怀。自己何其有幸能与他相遇相知又何其怅惘是否余生真能移情于他?

    是否余生真能移情于他?

    李俶在春风袅袅中向她伸出手。

    李俶在至凤翔的马车上将她紧紧搂于怀中泪流满面。

    李俶在某个冬日里说:“贫贱夫妻更有百般烦恼哀愁我做你的丈夫必要将天下最好的予你……”望向她轻笑“不知我这个人算不算天底下最好的?”

    李俶李俶……

    然而他已不再是她的李俶他是李豫……

    “扑”房门由外被推开沈珍珠还没反应过来默延啜已从天而降般立在她面前神情依旧镇定语微快一把攥住她的手:“快跟我们走!”沈珍珠情知有变仓促间无暇收拾行李往房间左右一看惟将案头的匕纳入怀中。默延啜看在眼中微露笑意。沈珍珠低声问:“事情没有办成么?”默延啜道:“成了一半。”

    数名随从蛰伏等候在驿馆的马厩旁此时夜已深沉默延啜吩咐道:“骑今日新购的马冲出城去!”因昨日骑来的买穿越沙漠整日腿脚已经乏力默延啜早就部署好新购了数匹好马以备用。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骑马离开驿馆不用多久就到了特尔里城的哨卡守卫的兵丁睡眼惺松慢腾腾的盘问默延啜本自敷衍以求通关忽隐隐听到身后似乎有呼喝和马匹追赶来的声音不由眉头一皱当机立断朝随从使个眼色诸人各拔兵刃眨眼间手起刀落立斩十余名当值兵丁于马下顿时强行通关。

    通关后一行人不敢稍作停顿由便道策马疾行入大漠。沈珍珠紧紧跟随默延啜马后只觉心惊肉跳大漠风烟塞外浴血与她所见识过的中原杀戳更显惨烈与孤绝。

    行了有四五个时辰听得身后追击之声渐渐断绝默延啜率先下马令道:“我们在此歇息一晚再行!”这时月过中天沈珍珠策马奔行过快下马后喘息不定默延啜扶住她蹒跚走了几步两人都觉无力不禁就地坐下相顾而笑。

    默延啜这才将此行目的告诉她听:“我们来特尔里是为找到叶护通敌卖国的罪证。”

    沈珍珠无比惊诧问道:“他他与哪里相通?”

    默延啜鄙夷不已“当年突厥残部与黠戛斯人突袭我回纥就是叶护通敌不然他们哪里能这样容易连下数城若不是我回来的快差点连富贵城也保不住!他为这汗位真是费尽心思。”

    原来默延啜要找的是这个罪证沈珍珠只觉对叶护已无话可说问道:“怎么罪证会在特尔里?”

    默延啜道:“特尔里与黠戛斯人毗邻郡守哈必若就是叶护通敌的联络人。哈必若这里肯定有叶护部署此事的来往信件。”

    默延啜不放心其他人的武艺为取得此书信乃亲自与数名侍从假扮成叶护使者前去哈必若府邸直接向哈必若索要信件。可是哈必若自知此信件是叶护成事后保全自家性命的惟一法宝左右搪塞就是不肯拿出来。默延啜见此计不成再生二计称叶护说哈必若如不交出信件必会取其性命。哈必若还是不肯交出书信这也是默延啜意料中的事于是当场将哈必若重伤只堪堪给他留下一口气这才率随从返回驿馆连夜脱逃。

    沈珍珠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还要给哈必若留下一口气?”

    默延啜哈哈大笑:“这是当然总得让他有口气将书信所在告诉儿子和亲人吧!所以我说这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余下的就看哲米依的本事!”

    沈珍珠更是惊讶:“这事又关哲米依什么事?”

    默延啜道:“哈必若一死继承特尔里郡守的必定是他惟一的儿子肃达。”

    “肃达肃达?”沈珍珠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在哪里听说过?

    “回纥人人都知道肃达对哲米依一往情深就算哲米依下嫁大唐郡王数年肃达仍未娶妻室!”

    原来是曾经痴缠过哲米依的那名男子沈珍珠方记起哲米依曾多数对她说过此人此事无怪名字这般熟悉。

    “现在肃达知道父亲死在叶护手中一定对他恨之如骨再加上哲米依前去劝说他向来对哲米依言听计从将罪证拿给我们的机会就非常大。”默延啜谈笑风生中说完这一席话见沈珍珠犹自怔怔呆拉拉她的衣袖道:“在想什么?”

    沈珍珠回过神轻笑道:“没想到你运筹帷幄这样的厉害。”想了想又正色道:“你那日说你们回纥出了许多了不得的大英雄其实依我看你才是回纥前无古人最最了不起的大英雄!”

    默延啜一听高兴已极站起身扬声大笑声震大漠数里。

    末了他对沈珍珠说:“可惜自古以来再了不起的大人物、大英雄他们的人生也都有缺憾。”

    沈珍珠站起与他并肩看皓月当空问道:“那你的缺憾是什么?”

    默延啜阖目静思良久乍开双目眼瞳中霎时光芒熠熠答非所问:“我所思所做至死不悔。”

第148章:残星下照霓襟冷(上)

    接近拂晓时默延啜率先睡醒。

    身侧沈珍珠以他的外袍为席身姿平躺依旧睡得很沉。

    她睡姿恬静朔漠中的拂晓时刻天边的那一缕光华半明半暗极目望去四面沙海浩瀚无垠近在咫尺的她面颊氤氲在这幽明之间反而似乎看不真切。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离他这般近。好似这苍茫天地月照古今竟然只有他与她两人。

    一切都短暂如拂晓寸光梦境之上再生梦境。

    他俯身看她她的气息如幽兰沁香他如铁石凝伫敛息仿若欲让时光停伫。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

    沈珍珠乍然睁开眼。

    他并无避讳朝她坦然一笑“醒了那我们吃点东西赶紧出。”伸手将她拉起。

    沈珍珠问他:“刚才在想什么?”

    默延啜看着她笑:“原来你早就已经醒了你在想什么?”

    沈珍珠面上微微一红好在光色晦明他看不出来“我在想回纥冬寒夏热朔漠处处且无中原的美食佳酿委实困苦。”她抬微笑着“只是默延啜我仍是觉得——长居回纥看风吹草低孤烟落日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你?!”默延啜眸中划过一缕惊诧看着面前浅笑吟吟的沈珍珠他竟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一口气猝然别过头。

    沈珍珠正诧异着却听默延啜大喝一声“我们走”一只手被他紧紧攥住身子不知怎么的腾空而起转瞬间被他带上马背共乘一骑。默延啜扬鞭催马风声并着黄沙呼啸而过她的半个身躯却在他牢紧的包裹中。

    “默延啜!”沈珍珠出声唤他只觉此时的默延啜太过怪诞。

    “可汗可汗!”数名随从原是远远守卫的没想到默延啜突然出都急急的上马追赶。

    默延啜如若未闻不一声尽顾着不住的催马。沈珍珠从未见默延啜这样心中又是惊异又有隐隐的骇怕。她无法回头看他的神情攥住她腰肢的那只手却是愈来愈收紧简直快要让她喘不过气她在喉间低微的“嗯”了声他倒是随即听见稍稍放松。

    策马疾行三四个时辰终于冲进了那片只斤泽长时间的驰聘沈珍珠不仅口干舌燥也饥饿难耐。

    默延啜径直策马冲至沈珍珠所居房舍前左臂一提将她轻轻放下马:“你先吃点东西歇息一下。”未等沈珍珠扭过头早已策马朝前方自己的居所疾行而去。

    沈珍珠只是奇怪在房舍前了一会儿愣体乏无力抬步走入房中。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前脚刚入门槛程元振匆匆闯入满面焦虑。

    “什么事?”

    程元振道:“昨日陈周大人告诉某说已经打探到殿下被拘押所在——是在这绿洲西面隐蔽处的一幢房舍中与其他东宫侍卫分开拘押的——要我们一起寻机将殿下救出逃走。”

    沈珍珠变色:“我不是早告知过他现在局势纷乱暂不可轻举妄动么?”

    程元振搓手道:“正是某也一再劝说可是陈周他不听已经乘着回纥可汗没回来独自一人悄悄潜去了!夫人咱们怎么办?”

    沈珍珠跺脚道:“他简直是胡来!”当机立断“我们快去追他回来不能任由他们入大漠!”说话间沈珍珠早已迈出大门恰在此时两名默延啜的随从正牵着一匹马由门前经过她瞬即冲上一把攘开随从纵身上马程元振稍晚一步眼见她催缰之间马如箭般飞驰而出两名随从惊得目瞪口呆。

    沈珍珠纵马往西面驰去方行不足三里远远已有数名回纥兵丁向她围来意欲阻拦有一名回纥兵丁会说汉语叫嚷道:“可汗有令不许任何人往西面去!”她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厉声喝道:“让开!”纵马硬往前闯马蹄过处兵丁们纷纷后退一名兵丁恼了拔出腰间弯刀那懂汉语的立即上前按下他的刀道:“顿莫贺说千万不能伤她!”那些兵丁微微犹豫乘着这间隙沈珍珠立时纵马冲出了包围圈。

    西面是一片开阔的原野沈珍珠不知道李豫究竟被关在何处也看不见陈周的身影见后面暂无追兵放马缓行。她从陈周那里粗略知道一点在草原上识辙认路的方法仔细观察原野上的辙痕见左右各有辙痕通向前方左方辙痕宽且深象是牛车留下的右方辙痕若非细看极难察觉似有似无时深时浅倒象是由人踩出。

    按程元振所说若李豫是与其他东宫侍卫分开拘押的会不会是南辕北辙般分开?若是哪一个方向通往李豫被拘之地呢?

    她蹙眉思索着忽然间灵机一动:李豫与那些东宫侍卫每日都需进食东宫侍卫人数众多回纥兵丁若要送食物必定无法手提肩挑只能用车马运送;而李豫若单独拘押他的食物就不需要这般麻烦一两个人步行送去就可。

    这样说来莫非是右方?、

    她只能赌一赌运气。调转马头沿着右方辙痕前行。草木渐渐葱郁不时可见小片小片的树林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见掩映在林木中的一幢小小房舍。

    她的心中既是喜悦又有些紧张放低马步马蹄踏在青草地上声音极轻。

    渐渐行近。

    房舍正面地上横倒着三四名回纥兵丁一动不动看来非死即昏。

    陈周背向着她正用由回纥兵丁身上翻到的钥匙开启房舍的大门。

    沈珍珠轻轻下马缓缓走近。

    “咣铛!”陈周拉开横栓挪开大门“殿下太子殿下”他低声呼唤着。

    极悉卒的脚步声偏偏每一步沈珍珠都听得这般清楚好似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坎上。她不能动弹只可以无声无息的盯着那扇大门。

    夕阳投射到石材所制的窗棂上折出冷冽肃清的光芒。

    终于门槛处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这样瘦而且颀长。仿佛经久未受阳光洗礼他半退一步抬手遮住额头忽然他缓缓放下手他凝神前方——

    他看见了她。

    他与她静默对视。

    她从他的眸中看不见悲喜。

    他看着她好似看一个陌生人眸中不起纹丝波澜平静得让人窒息。

    她也只能这样悄无声息的看着他;她也只是无法移开目光。虽则世事的千阻万隔没想到她今日仍能这般与他对视。

    她听见鹰隼凄厉怪叫划过长空这一刹那。

    她还是慢慢垂下眼睑她该上马离去了。

    却在这一瞬她看见了一件万难预料的事:陈周右腕下光芒一动闪出一柄匕——

    “不!——”她失声大喊往前扑去。

    李豫猝然一惊然而刀刃光寒已抵胸前他本能的朝后退闪右掌同时击出“轰”的一声闷响陈周吃痛冷哼着连退数步身躯摇摇欲坠李豫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捂住腹部匕面呈痛苦之色慢慢滑将下去。

    沈珍珠已扑将上来俯身扶住李豫怒视陈周:“你在做什么!”

    陈周稳住身形狞笑起来容色张狂狰狞之极“太子、太子妃都在此我正可一并送你们上路好向皇后娘娘交待。”

    “原来你你竟然已经投靠了皇后?!”李豫喘口气吃力的说道。

    陈周目光落在李豫腹部见血水慢慢渗出转瞬他胸腹间衣袍被染红大片冷笑道:“殿下若是再指望你只怕我到咽气那日也不能翻身。一句话陈某等你的许诺已经等不及了!你们死在这大漠里当真是一干二净。”对沈珍珠道:“太子妃这回幸得有你。老实对你说要你来回纥找殿下就是皇后的主意。若没有你我哪里能这般容易的找到殿下!”说毕哈哈大笑。

    这真是一出“妙计”。李豫远涉回纥本就是留与张皇后最好的机会虽然传来失踪的消息毕竟不如死讯更让张皇后放心若能趁机杀他于草原大漠之中真是死后尸骨无存死无对证。然而要杀死他必定要先找到他。要在回纥找到失踪的李豫并非要武艺多高智谋多强最好的带路人选莫过于沈珍珠——虽说已有默延啜“死讯”但她终究曾是叶护义母多少对她该有所回护;而最重要的是沈珍珠曾经赴过回纥聪慧有过人之处且要找到李豫之决心强胜任何人。陈周功利之心急迫终至卖身投靠张皇后张皇后正中下怀便委他来刺杀李豫。无怪陈周会采取那样非常的手段迫她在吴兴沈府现身;无怪到了这绿洲后他如此急切的想要找到李豫。原来他不要是急于救李豫而是急于要杀死李豫。她这样蠢虽然嫌恶陈周居然从未怀疑过他从未由深处剖析过他。

第149章:残星下照霓襟冷(下)

    沈珍珠想透这一层顿时浑身凉透只觉连指尖都在颤抖心如刀绞扭头去看李豫。李豫却似身边没有她这个人因失血面色略显苍白淡然对陈周说道:“狡兔死走狗烹今日你胆敢杀孤”皱皱眉想是极力掩饰腹部的巨痛“他日皇后宰杀你亦是易如反掌。”

    陈周不以为然的冷笑一步步踏过来“铛”的拔刀出鞘好整以暇的吹拭刀身:“殿下不必枉费口舌从此后史书只会记载你为救宁国公主不幸葬身大漠风暴中。你未曾想过有今日吧——当年我投靠你为国为你出力都算最多——也没想到今天会亲自送你与太子妃上路。哼哼至于皇后会如何奖赏我已不属太子操心之事。”说话间已行至二人面前拿刀在沈珍珠与李豫之间游移道:“先送谁上路呢?太子殿下陈某最后一次听你之命。”

    沈珍珠左手抚上胸口那里藏着默延啜送予她的那柄匕陈周乍如其来的话让她完全乱了方寸她的指尖仍在颤抖她满怀歉疚与难受狠狠咬住了下嘴唇。她所能恃的只有这柄匕了。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也要设法重创他。

    “哼她算什么太子妃!”李豫漠然开口不待沈珍珠反应过来一掌将她狠狠推开她猝不及防侧倒在地。

    陈周一愣随即呵呵笑起来:“这个时候你们还起争——”最后这个“执”字来不及出口腹部与后背同时一凉猝然瞪大眼睛大张着口缓缓向下看去:前胸陡然多了个洞鲜血汩汩不息;腹部被一柄匕刺入深至没刃。

    陈周微抬起头:李豫眉心深敛手上加力将匕朝他腹中再狠狠送入几分!

    “晃!”

    陈周手中长刀坠地“扑”的重重仰天倒下至死不能瞑目。

    在陈周倒地同时程元振收剑回鞘抢步上前扶起李豫焦急问道:“殿下伤势如何?”李豫略撑住程元振一臂摇道:“不碍事皮肉之伤。”

    陈周至死也难以想到:李豫为防不测赴回纥后始终身着可避刀枪的金丝软甲。方才陈周猝然难李豫退闪间匕虽刺入腹部但因软甲防护不过略有皮肉之伤。然而李豫知陈周勇猛过人自已手无兵刃如强行对敌绝无必胜把握便故意示弱于他以手捂住腹部掩饰伤情甚至忍痛将匕下按数分使伤口流血增多迷惑陈周引诱他轻敌冒进缩小袭击距离以便一制敌。待陈周走近后李豫一掌推开沈珍珠同时拔出腹部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刺中陈周腹部。

    与此同时程元振效法沈珍珠抢得一匹马沿沈珍珠所行蹄痕也刚好赶至。他身具武艺听力比常人略强远远听到说话声随即下马潜行至房舍附近听清陈周与李豫对话乘陈周注意力全被李豫与沈珍珠两人吸引几乎与李豫同时难一剑由后穿透陈周胸部致其死命。

    程元振急忙由怀中取出金创药一把将李豫扶至门槛坐下不待分说三两下解开他的外袍和软甲见伤口果然不深惟是鲜血不断沁出长长的舒了口气。沈珍珠轻轻由程元振手中拿过药瓶半蹲下身她也看出李豫伤势甚轻可是心依旧颤抖得厉害启开瓶塞意欲为李豫拭药。

    “不必了。”李豫看她一眼截手夺过她手中药瓶递与程元振“你来替孤上药。”

    沈珍珠怔在那里李豫却抬看着远方口气仍是淡漠的:“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走吧。”

    程元振看看李豫再看看沈珍珠只觉此际沈珍珠处境无比尴尬深为同情口中呐呐想说点什么一时又无从开口见李豫伤口仍在流血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将药粉尽数涂抹上去立时见效止血方重新整理好衣装。

    沈珍珠缓缓站起别过头听得马蹄“嗒嗒”声翻滚而来声至人到数十骑人马转瞬驰入眼帘最当前之人正是默延啜。

    默延啜眼见面前之势微有一惊却丝毫不形于色翻身下马行走如旋风席卷朗声笑道:“太子殿下无恙?”

    李豫忍住伤痛若无其事般站起扬眉道:“李豫谢过可汗照拂了。”

    默延啜看了眼陈周尸身“殿下现在总该相信本汗素日所言吧。”自李豫被他拘押后他曾与李豫面谈数次愿意派人护送他回返中原然而李豫怎会听他的。但这回陈周之叛、张皇后之毒辣确实乎李豫设想可若要他不管李婼生死就此铩羽而归心中也自不快。

    默延啜想是看透李豫心事说道:“这样吧若殿下仍执意要去我回纥王庭救宁国公主待二十日后本汗与你一同前行怎样?”又说:“殿下所带侍卫众多本汗想借用来平乱请殿下助我一臂之力。”这样说大大照顾到李豫颜面李豫心中稍存感念揖礼道:“可汗救孤一命大唐与回纥本是同气同息孤虽不才也愿助可汗平定内乱同沐圣恩。”

    默延啜方稍稍扫过身侧的沈珍珠一眼见她面庞雪白如莹倒比失血过的李豫还要白上几分孤零零立在一侧神魂无守般也不知是否听到他与李豫的谈话。他不知究里以为李豫又说了什么让她伤心的话便开口唤了她一声。

    沈珍珠仿若受惊般抬头看了他一下勉强挤出几分笑低声说:“哦我先回去了。”说话间如轻风掠过已行至她带来的那匹马前。

    默延啜只觉她神情大为不对正待喝止却见她纵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如离弦之箭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第150章:似隔前身梦寐游(上)

    沈珍珠驱马风驰电掣般在广袤的原野上穿行。

    她脑中昏乱只顾驱马狂奔浑不分东南西北也不管是否重复回转是否迷失方向。

    多么可笑她以为自己真能救他?她以为她来回纥是帮他?原来一切早在别人算计之中她是多么可笑这样的自作聪明若非他自己见机果决由陈周行刺那一刻起已是万劫不复。

    她还是害了他。

    原来她真是累人累已做不得一点儿用处。

    她一生都是这般的自作聪明罢多拙劣多可笑!

    他合该嫌恶她的她巴巴的来回纥做什么?来添乱么?来害他么?

    他心中早已没有她为何她依旧无法忘记无法释怀?

    她狠狠咬唇一点点的血由唇齿间渗出。

    她多想仰天大哭一场然而她竟哭不出声。

    她扬鞭催马快跑哪想那马儿今日穿越大漠后再被她驱赶跑动这许久脚力早已乏尽被她鞭挞几下索性前蹄一软就地滚倒。

    沈珍珠被甩下马背咕辘辘翻滚几圈方停下来背心被石头咯住吃痛脑子稍稍有所清醒。

    夕阳已暗天色昏沉有风骤起她脚下是稀薄的草地四方看去都是一个样无树无草无山她分不清方向。

    她也无需分清方向。她爬起率性抛下马匹漫无目的朝前走。

    风愈来愈大乌云慢慢在天空积聚“劈擦”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暴雨倾泻而下。入回纥以来从未见过草原和沙漠下过一丝寸点雨今日莫是天缘巧合赐下这样一场好雨?

    雨毫不容情的击打在她身上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她的衣裳不住流淌她浑然已成一个雨人。她不停步继续在雨中行走她不时滑倒泥泞遍身她爬起再行。

    她忽的想起当年慕容林致所述受辱被救后的话“你可知被师兄救出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大雨……我便好似从一场噩梦里逃出来……我好象是拼命的往前跑雨狂的打在我脸上但我顾不得。”

    就算两年多前她离开洛阳宫禁被雨淋透以致高烧不退也远远抵不上今日的痛苦。

    只有在这时她才完全明晓——当年林致的悲痛与绝望。

    她只盼雨能更大些更激烈些就让她在这雨中释放所有的伤痛。

    若是有一种爱有一种痛永远无法得到也永远无法割舍能不能让这一场雨帮她释放帮她解脱。梦境、现实、幻想通通的清洗一干二净。

    她在雨中泪流满面。

    大雨滂沱而下替她洗去所有泪痕也洗去她行走的痕迹。

    她听见远处隐隐有马蹄声、呼唤声夹杂在雷声、雨声里与雷雨声配合又恍惚淹没在其中。

    一切都陷落在雨中。

    渐渐的雷声小了隐没了。那马啼声和呼唤她的声音愈来愈清晰。

    她面前出现了一小片树林。她慢慢的走入林中闪身避在一株大树后面阖上双目。

    果然那些马蹄声近了许多人呼唤着她的名字隐约有默延啜焦灼的声音就隔着几株树这样近。

    她伫立在树后一动不动直至那些声音慢慢远去。

    默延啜我消失不见踪迹你必定会十分焦急必定会遣人四处寻找。放心我不会自寻短见不会让自己有任何事。明日我会回去好好的若你愿意我从此永远陪着你。只是今晚我只想在这里不被任何人打扰。我只想在这雨中在这独立而孤清的天地里。且让我任性一回。

    她慢慢滑倒坐在树下将头深深埋入双膝中。听那大雨穿林而过出噼啪的乱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头不由一怔:透过密集的雨丝织成的帘幕一道光影伫立在离她不足五步远之处。

    他不该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瞬间有些迷茫随即在心中淡淡笑了一声垂下头只作没有看见任何人与物。

    “所有人都在找你快回去!”李豫开口声调平和象是在劝说不相干的路人。

    “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沈珍珠淡淡回答一句依旧坐在原处兀自不动。

    “走!”李豫忽然大迈两步一把将她拽起隐有怒意。

    沈珍珠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走出林子四面都是雨这样甚好往任一个方向走都不错。她有些迷乱不择路随意的往前走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身子陡然一轻被人由地上拉起。

    她迷惘的看着他“你为何还跟着我?”用力要推开他却是全身乏力她模糊的想起已近一天一夜水米未沾难怪全身无力她自笑自言于是放弃推搡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行去。腿上软沓再度滑倒。这一次却是用尽全身气力竟然还是爬不起来。

    “珍珠——”他猝然开口又嘎然而止。她侧头仰望他雨这样大雨水击打在她的面上眼上好疼她睁不开眼更看不清他的面庞。她凄婉的笑着感觉到他合身将她罩住她的意识已经不清胡乱而无力的拍打着他口中只是嚷嚷“让开让开……”直至一点点失去所有知觉。

    ……

    冷好冷。

    为什么她这样冷?

    她在哪里是在王府的冰窖里取冰替他煎制一壶好茶?

    他在哪里?

    夜过三更就算公务繁忙他也该回来了吧?

    你在哪里回来没有?

    俶俶——她一声声的唤着。

    隐约中有人环抱着她握紧她冰凉的手暖意袭来。

    她迷蒙的睁开眼抬头果真看见他了她纤手抚过他消瘦的脸颊依依说道:“回来了啊。”他不语只深深的看着她。

    突如一阵风来她身子打个哆嗦绻缩着不自觉更贴近他口中呐呐:“冷我好冷——”

    他迟疑了一下又复用力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只是不说话眸色幽暗深深复深深的看着她。

    她觉神思游移一切迷离如幻境轻启朱唇“你——”她的模样可是别有媚惑他忽然间将唇齿覆盖下来轻轻在她脸颊唇畔啮咬着她顿觉全身暖意更盛回抱他的身躯。她的纤指触及他裸露后背一刹间他身子如被电掣陡然一颤随即再度垂将她缓缓放倒他的气息滚烫灼人她却偏偏如此依恋迷醉。

    “叮”有甚么物什坠地轻响她顾不得了他也似乎没有听见。她与他唇齿交融沉湎在这一片情炽如荼之中……

    梦又是梦!

    沈珍珠清醒过来的第一意识便是自己做梦了而且她羞愧的想:居然是这般荒唐的梦。

    她睁眼坐起左右顾盼不禁愣住:自己竟然坐在一堆软草中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洞穴洞外雨声浠沥一缕曙光依依约约透入洞中。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记忆回复——昨日她策马狂奔下大雨哭泣还有……李豫……

    隔得远远的燃着一小堆柴火李豫半敞衣襟怔忡无神正将手中枯枝添入火中听到声响抬向她望来——沈珍珠悚然一惊回看自己身上只着单薄的中衣而且衣裳竟然是干的还有柴火烘干的气味。她不是全身都湿透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她颤声开口:“昨晚我们?——”她只是抱着最后的幻想向他求证其实心下早已明白:昨晚她伤痛绝望之至神志纷乱意乱情迷铸下大错。

    李豫腹部的伤口虽已重新涂过药仍是狰狞可怖。他掩好衣襟走过来将衣物放至她的身侧说道:“我都已烘干穿上吧一会儿天亮雨住想必他们便会找来了。”侧过头“昨晚的事是我的错。”说到这里口中话语似是突然间凝住了沈珍珠心中苦楚难堪在此时此地明明已决意与他断绝所有竟如此不能自持能怪何人?她拿起衣物背过身缓缓穿戴齐整却见默延啜赠与她的那柄匕坠落在一旁心中一咯噔弯腰轻轻拿起置入怀中。

    李豫长吁一口气依旧负手侧对着她沉默良久终于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跟我回去吧适儿他天天嚷着要娘亲。”

    沈珍珠苦笑:“适儿还好罢?”

    “自然是好的可是虽有素瓷照拂没娘的孩子终是可怜。”

    沈珍珠眸中沁出泪花:“我知道我也放心——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好好待适儿的。”强自收住眼泪又问道:“涵若妹妹也好吧?”

    李豫转身看她眸深似海半晌方答道:“很好。”

    沈珍珠点头站起身强颜欢笑:“这样甚好我便放心了。我也已答应默延啜从此长居回纥与他相伴。”

    “你!”李豫眸光敛动一缕震怒浮动上来未等沈珍珠反应双手紧紧箍住她的双肩怒道:“我知道你怪我恼我恨我当日竟要你死怪我不救你出邺城怪我昨日对你冷漠无情。可你知道我又有多恨你有多恨你——”他狠狠而失控的摇晃她孱弱的身躯令得她头晕眼花她阖上眼断断续续答道:“是我是该恨现在更该恨——我移情他人抛夫弃子正是世上最可恨最可耻的女人我——”

    “不!”李豫一声断喝遏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的手捏得她双肩锁骨仿佛要碎裂般他的眼中象要冒出火来一字一话的说道:“不是这个原因: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你从未移情于任何人。”沈珍珠全身凛然停止挣扎听他说下去“我是恨你:竟然这样不相信我这样轻易的抛开我这样的留下我独自一人!从前我跟你说过:只要你信我万事由我担待。为什么你不信我为什么?这是为何为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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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介绍:
天姿蒙珍宠,明眸转珠辉,她是大唐三百年历史隐秘而最富传奇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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