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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沧溟水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txt下载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翠浪万回同过影(下)

    方倚靠枕上休息听得后窗窗棂“嗤嗤”微扣素瓷掀开窗纱不多时手中拿了一物回来却是折叠好的信笺。沈珍珠手中好容易有了些气力让素瓷将信笺展开自己亲自托住正是李俶的字迹虽是匆匆书就仍不脱往日的清瘦险峻。

    “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怀谁云江水广。”

    素瓷瞄一眼笑道:“殿下托风生衣特寄此诗以抒对小姐的如海深情现下总可以放心了!”

    沈珍珠慢慢咀嚼诗中深意。此番国难当头若李俶尚只心念“情”字那也不是往常的李俶.此诗看似思人其实也是抒志。“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岂仅指她沈珍珠更是李俶长久以来的志向若她沈珍珠不懂更有何人能懂?想他此际被困宫中一不能襄理国事二不得与自己相见换作旁人已是苦恼忧忿已极可他仍然从容自如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半年多来军旅磨砺已让他更为成熟洗炼。然而自古以来又有哪位王者江山美人兼得李俶现今尚可将江山与她并列实不知时光日下他朝可会依然唯有惜取眼前尽心而为。

    默思顷刻沈珍珠乃示意素瓷打开橱柜由最上层取出一只香囊。那香囊系沈珍珠怀孕之时不够侍女劝阻亲手所绣绣以并蒂莲花图案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内装香料清香四溢。又取了剪子来半喘着气由墨玉飘香的丝中摸索而下裁下一缕放于锦囊中这一番事做下来仿佛已耗掉全付心神。看着素瓷将锦囊递与窗外的风生衣思及自己与李俶成婚三载有余两人之间从未有信物交替如今算是了了心愿倚枕缓缓昏睡过去。

    这般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到了下午李适由宫中抱回沈珍珠喜之不胜少了牵绊更令她极力配合太医治疗身子一日比一日见着起色。

    六月十三日李适头晚哭闹半宿乳娘哄而无功唯有沈珍珠强自支撑轻拍儿子后背呢喃小语那孩儿方慢慢止了哭息躺在母亲身旁睡熟。

    沈珍珠乏累不堪刚躺下欲睡忽听由长廊尽处传来纷杂紧凑的脚步声夹以兵器甲胄铿锵之音在静寂夜晚中格外清晰她蓦的由床上坐起素瓷也疾起点燃烛火。

    那脚步声在阁外停住墨黑的夜晚里星云骤起的火把忽来晃去。值夜侍女低声喝道:“来者何人!王妃刚刚歇下不得惊扰。”

    一名男子朗声说道:“请禀告王妃内飞龙副使程元振有要事求见!”

    那侍女似乎茫然不知所措程元振身旁的严明已厉声道:“还不通传!”

    素瓷为沈珍珠披上外衣程元振与严明一前一后直入内室程元振全副盔甲趋前一步抱拳禀道:“内飞龙副使程元振参见王妃某奉皇上圣谕接应王妃和小世子即刻出城。”说毕从腰里摸出一块金光闪闪的腰牌正是内飞龙使特用的腰牌。

    沈珍珠本就认识这英姿飒爽的程元振这下不过是更加确定无疑。心中只是骇异不已此时未至卯时莫非朝廷突有大变莫非安禄山兵马已临城下?问道:“这是为何?”

    程元振答道:“陛下决意今日启程幸蜀特召王妃和世子随驾!”

    原来是要逃了陛下就此扔下长安城扔下大唐江山么?连素瓷也明白了其中含意面色煞白:“王妃不能车马颠簸这可怎生是好。”

    沈珍珠却正色问道:“广平王殿下何在?”

    程元振答道:“殿下随驾由三千禁军护卫已从延秋门出城在四十里外的便桥等候王妃一行。”

    沈珍珠对素瓷道:“快将乳娘叫来。”

    须臾功夫乳娘未及梳妆入内听命。沈珍珠抱起身侧的李适见他蜷缩在自己怀中嘴角嚅动着睡得极是香甜浑不知家国已遭巨变幼年颠沛流离。她拿出枕下一枚玉佩捂住孩子的怀里忍不住亲亲他小小脸蛋复又痴痴的凝视一番虽心如刀剜也不能不放手双臂一抬已将孩子递入素瓷手中说道:“素瓷、云娘你们带着世子跟程大人走。”

    “不!”素瓷怀抱李适扑通跪下“小姐不走我也不走!”

    沈珍珠随手拿起身畔几上的一只茶杯掷于地上喝道:“时情危殆还敢跟我啰嗦?我自有打算你们快走!”

    程元振却将膝前甲胄一掀半跪于地左手紧握剑柄凝声道:“程某奉命接应王妃和世子。王妃与世子一个也不能少求王妃同行!”

    沈珍珠似是一笑眸中光芒一敛全是坚决不容违逆“程将军只要保世子平安与陛下、殿下会合我保你无虞。至于本王妃严将军你替我转告殿下请他切勿念顾我自有办法脱困。”

    严明脸上大有难色但他也知沈珍珠产后有血崩之症若勉强随大队人马西行车马疾行劳苦确是难保性命当下说道:“严某愿保护王妃直至安然与殿下会合。”

    沈珍珠截口道:“不必!严将军我要你率王府所有侍卫即刻起程追随殿下。”

    严明张口结舌:“这王府岂不无一兵一卒王妃安危——”

    沈珍珠一笑置之:“若朝廷大军无法抵御安贼王府侍卫也是送死何必让这些大好男儿白白牺牲。”

    严明还要再辩沈珍珠已说道:“当前际况以二位将军看来是世子安危重要还是本妃安危重要?是陛下重整河山重要还是我一已性命重要?沈珍珠虽不能为江山社稷谋力断断不能成为殿下累赘。这也算本妃一点傲骨还望两位将军成全。”

    程元振和严明闻言震动程元振叹道:“王妃真乃女中丈夫如此……望王妃善自珍重。”

    沈珍珠笑道:“你们也可放心本王妃不会莽撞行事待得身子好转自会设法逃离长安。……若天意不假也请殿下放心我绝不会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

    素瓷已经哽咽出声她将李适转送乳母云娘手中一头伏于沈珍珠怀里哭道:“小姐素瓷求你——素瓷从没求过你——求你让我留下服侍你你这般模样怎能没有人照料。”说完已跪下连连嗑头茶杯碎片扎入她掌心渗血而出。

    沈珍珠不禁恻然心酸严明也说道:“王妃还是留下素瓷姑娘吧若没人侍候殿下知晓后更不安心。”

    沈珍珠终于点头。程元振、严明二人拜伏于地以作辞别严明亲手接过乳娘怀中酣睡的李适一字一顿对沈珍珠道:“王妃放心但凡严明有一口气在必保世子平安!”言毕袍袖一揽与程元振头也不回携乳娘而出。

    程元振、严明一行带着李适离府许久王府内仍是动静四起吵嚷不安。自潼关失守后长安城百姓都已不知何去何从东西两市罢市良久街巷坊中谣言四起。稍有积蓄的均举家搬离长安。今日王府这番事情诸侍婢佣从虽不知底细但均知有大事生焦燥、疑虑、害怕种种心思不一而足。好在他们也不必焦燥过久马上要见分晓了。

    沈珍珠只管躺下再寐待到曙光渐现唤来张得玉叫他与帐房算明帐目将府中所有钱币分给侍婢佣从全部遣散。

第47章:残月出林明剑戟(上)

    道路忽起忽伏路面虽然很宽却多有失修之处。队伍有些松散马匹的喘息声、喷鼻声、嘶叫声四面杂起地面随之微微颤抖车马过去掠起滚滚烟尘。

    晨曦微露已至便桥。便桥乃是俗称又名咸阳桥是长安通往西域和巴蜀的要道。李俶勒马停步高力士传诏休憩半个时辰韩国、虢国两位夫人云鬓微散从马车下来后犹自喋碟不休怨怪皇上在此停留生恐叛军已追赶而来。

    李俶皱眉远眺来时路迟迟不见再有车马行来。此际乌云压顶似乎一伸手便能拽下一块来隐约仿佛还能听见长乐宫的钟声苍劲悲凉催人离开残梦。一切都已过去一切即将重新开始。

    李倓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必担心程将军素来谨慎她们定在途中。”

    李俶点头低声说道:“倓你可否记得太宗武德九年之事。”

    李倓思索顷刻答道:“武德九年突厥颉利可汗南下入寇兵逼至此太宗皇帝单骑与颉利会于此咸阳桥上。此乃我唐室奇耻大辱然太宗皇帝英明神武采用劝降、反间计、毁其稼禾、大军讨伐诸策四年后终报此仇俘颉利灭东突厥。”

    李俶道:“太宗文治武功千古无人能望其项背。不想百年基业势易时移你我都要做不孝子孙么?”

    二人转头回望这三千禁卫一行宫人狼狈难堪惆怅汗颜。就此一路西奔做丧家之犬他日引颈待人宰杀?

    “王兄……”身后低低的有人相唤。却是德宁郡主眸中竟有怯怯之色李俶以为她是为逃亡担忧害怕笑道:“往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婼儿哪里去了?”

    “王兄”德宁郡主又低唤一声面色踌躇不安欲言又止倒让李俶惊异:“是不是有什么事快说。”

    “有件事我尚未告诉王兄……”德宁郡主方启口李俶忽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身伏地倾听少顷一跃而起喜道:“她们来了!”翻身上马扬鞭朝来路奔去。

    德宁郡主就近跨上李倓马背一捋李倓袍袖道:“快跟上去。”李倓错愕道:“他们夫妻相会我们凑什么热闹。”德宁郡主急的踹他一脚:“没时间跟你解释快上马迟了怕要出事。”李倓这才与德宁郡主共乘一骑趋前奔去。

    眼见车马愈离愈近策马行于最前的正是程元振当下不及勒马飞跃而下程元振才唤了声“殿下”李俶已迫不及待掀开最前一辆马车的帷帘不由一怔——里面空空如也不过堆放一些被褥衣物、婴孩用具;快步上前又掀开第二辆马车一名乳娘装扮的怀抱婴孩坐在里面;此后再没有马车。李俶倒抽一口冷气恍觉周遭种种毫不真实厉声喝问左右:“王妃呢?为何不见王妃?”

    严明殿后护卫一路行来本就忐忑难安此际急急趋马上前离着李俶尚有百十步弃马飞奔而上纳头便禀:“回殿下王妃并未同行!”

    “并未同行?!”李俶急怒攻心蓦地里不假思索拨剑出鞘剑光寒渗直抵严明咽喉喝道:“你好大的胆竟敢弃王妃不顾自跑来作甚!”

    严明见李俶盛怒难当不敢辩解神色凝重仰头直对剑尖未有分毫动弹只说道:“属下无能百死无怨。”

    “殿下!”程元振方要帮严明说话却见李俶一眼朝他扫来那双目竟已赤红似要将眼前所有焚烧殆尽让程元振这百战穿金甲的将军平生第一次有了几乎窒息的惧怕下面的想说的话硬生生吞回肚中。

    李俶冷哼扬手将剑一掷回身又跃上马猛一抖缰绳严明和程元振大惊失色双双合身扑上死死抓住辔头程元振只道“殿下万万不可安贼很快便会入城”。李俶咬着牙冷不防举起鞭子就照严明的手抽了下去立时起了宽厚的一层血印手微有放松那大宛良驹似乎最明主人心意挣扎着咆哮竖起前蹄教程元振打了个踉跄站立不稳。眼见那马就要腾起四蹄奔上驰道千钧一之际李倓与德宁郡主飞驰而至李倓挺身跃起直如白鹤展翅扑上李俶马背合身一抱二人双双滚下马。

    “嫂嫂产后血崩根本无法与我们同行!”德宁郡主在这间隙大声喊道。

    李俶头脑方自稍有清醒乍闻此言五火焚心攫住德宁郡主之手喝问道:“到底怎样为何从未有人对我说过?!”抬头望严明、程元振见他们均纷纷垂头方道:“原来你们人人都知道却独独瞒了我一人!可笑可笑至极!”唯李倓也是不明所以因他自潼关失守后被玄宗委以巡城重任日夜难息所以只知沈珍珠已产下儿子并不知她产后血崩。

    德宁郡主低头道:“陛下严令不许你知道嫂嫂之事。”顿一顿补充道:“这也是陛下看你受伤怕你担忧。”李俶忆及风生衣为他与沈珍珠传递信物之时面色颇有不愉当时以为风生衣只是为自己被拘愁兼之时间紧迫不及多问谁知连他也瞒了自己。这自上而下人人均知为他李俶劳力劳心百般维护却独独的苦了她。而自已抚心自问当初并非无万全之法保她安全无虞最后终究没有纳用。如今悔悟不堪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负她。

    严明令乳娘抱来李适又将出府之时沈珍珠话语神色一五一十告知李俶.李俶听到沈珍珠所说“绝不会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之言禁不住心中又是大恸。

    李俶抱过孩儿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儿子在宫中拘禁之时玄宗便已令贵妃抱着适儿让他瞧过。李适已经醒来眼前之人如此陌生怀抱并不熟悉他不由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李俶见他那一双眼睛酷肖沈珍珠明亮透彻安静沉祥一望之下宛若天地乍明万物重生。

    遥望长安此去烟雾迷茫。李俶喃喃自语:“珍珠这都是我的错。”惟一庆幸风生衣率数名死士尚在沈珍珠身旁望这名壮士长剑凌空力斩魑魅魍魉迎得再作相逢。

第48章:残月出林明剑戟(下)

    暴雨暂歇残月出林。

    头日过便桥后玄宗一行遭逢暴雨打得旌旗零落人仰马翻。入得咸阳城城中官员和百姓早已一散而空幸得郊外百姓听说陛下驾临或献粝饭杂以麦豆随行人员食之须臾而尽甘之如饴。然六军人马众多多数军士食难裹腹疲惫不堪怨声载道。

    此地名唤马嵬驿因暴雨损坏前方路桥护驾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派士卒正在整修大军遂暂且驻扎。玄宗、贵妃带着女眷以驿站为行宫诸子皇孙、官员和士卒均在四周安扎起简陋营寨。

    李俶安顿好儿子便往太子营帐行去。只见周旁军士神情萎顿士气沮丧一至如斯若然碰到叛军准是一败涂地。

    太子侍卫见是他前来未作阻拦恭身由他走近营帐。李俶方欲拂帘而入忽听帐中太子正与李辅国说话声音低微别的听不清唯有“诛杀杨国忠”五字悠悠晃入他耳中。他不欲再听回身离开。

    一路巡行过诸军士营帐见许多营帐前均有士卒聚集大牢骚甚且已有士卒高声大骂杨国忠祸国殃民见了李俶兀自毫不避忌。杨国忠亲信侍卫听了也唯有远远躲避并不敢与这些士卒争斗杨国忠更是不见人影。

    再行得几步忽的有个人影从营帐丛中闪出说道:“殿下请借一步说话。”李俶抬头一看此人竟是陈玄礼。御驾正在行辕诸子皇孙与护驾将军暗通款曲乃是大忌李俶瞟他一眼并不答理自缓步走回营帐。

    刚刚坐下帘幕一动陈玄礼已闪身而入。李俶咳嗽一声严明心自领会亲自出帐看守。

    陈玄礼恭身道:“殿下放心绝无他人看见。”

    李俶挥起身请道:“陈老将军请坐不知将军漏夜造访所为何事?”

    陈玄礼捋裳坐于下他是三十年前跟随玄宗平定韦氏、太平公主之乱的功臣所受信重不在高力士之下已年届六旬仍不减武人刚毅勇猛之气当下说道:“殿下素知老臣是个直率的粗人如今之事也不与殿下拐弯抹角——杨国忠召乱起衅罪大恶极人人痛恨除非即杀此贼否则天下离心!”

    李俶黯然无话过了好一阵子方始说道:“兹事体大须得禀明圣上再作图划小王不敢妄劝参议。”

    陈玄礼抚案而起压沉声音道:“圣上以万乘之尊离危城幸西蜀保国脉图久安份所当然。然殿下清楚明白此际军士对杨国忠怨气四弥杨国忠乃罪魁祸若不能伏均是心有不甘无法安心护卫圣上更怕会弃圣上而去后果不堪设想。此事我已托李辅国禀告太子。然太子犹疑不定事情紧迫殿下乃嫡皇孙身份还望殿下作决断。我陈玄礼誓死听从!”

    李俶眉思紧锁道:“若诛杨国忠贵妃必然难保。”

    陈玄礼哼了一声道:“如此红颜祸水自不必留在世上。”

    李俶站立而起负手背向陈玄礼良久方道:“只是陛下定会伤心难过已极。”

    “不过区区一名女子再伤心难过陛下亦会慢慢忘记。臣是见得多了当年武惠妃娘娘薨逝陛下也不过伤心感怀半个月自有源源不绝的美女入宫圣上何愁再找不到一个杨玉环。殿下几时这样妇人之仁瞻前顾后?”

    李俶审视陈玄礼道:“老将军义胆忠肝可知就算起事成功将军一世英名从此付之东流。”

    陈玄礼神色坦然:“老臣既然敢与殿下商谋早把身家性命、身后骂名、千秋史笔付诸脑后。”

    李俶闻言侧身亲自倒酒将其中一盅递与陈玄礼手中道:“营行简陋小王只得以此薄酒敬将军。将军不负唐室小王在此许诺——千秋史笔定亦不负将军。”

    陈玄礼喟然道:“有殿下此话陈玄礼此生足矣!”与李俶相对一饮而尽。

    当下二人细细谋划一通陈玄礼告辞而去。

    待陈玄礼走后李俶出营帐缓步朝李倓营帐走去。

    当晚二十余名胡人使节突然围住杨国忠朝他诉苦说无食物为军中士卒看见齐说“杨国忠与胡人串通谋反”其后有人以箭中杨国忠的营帐杨国忠见势不妙忙向马嵬驿内逃命以求陛下贵妃庇护方至驿馆门口便被士卒追上杀死将其颅挂在矛上示众。

    玄宗贵妃闻变惊惧不已陈玄礼入内禀道:“杨国忠谋逆已被诛杀愿陛下割爱赐死贵妃。”玄宗不允然六军不京兆司录参军韦谔跪于玄宗面前磕头不止血流满面:“今众怒难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决!”玄宗无奈遂命高力士引贵妃自缢于梨花树下。

    杨国忠死后士卒进而杀其子杨暄、韩国夫人。杨国忠之妻裴柔、幼子杨晞、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虽乘机逃走但在陈仓县为县令薛景仙带人抓获并杀死。

    此是为“马嵬之变”。白乐天诗云:六军不无奈何宛转峨眉马前死。千载以下众史家对该变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或云此变并无主谋全因士卒哗变而起;或云主谋之人乃是高力士、陈玄礼或太子亨。

    变乱第二日玄宗仍欲率军幸蜀建宁王李倓与东宫内侍李辅国牵住太子马头劝道:“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今殿下从至尊入蜀若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人情既离不可复合!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两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区区温情为儿女之恋!”周旁军士和百姓纷纷下跪求太子留下抗敌。太子终于应允。

    李俶长跪御前乃向玄宗辞行。玄宗瘫坐椅上朝外挥手道:“天意如此何必多言。”

    李俶朝玄宗重重叩:“孙儿深负圣恩罪该万死。”

第49章:暮来浪起风转紧(上)

    这是沈珍珠与素瓷避于秘室的第七日。

    自遣散奴仆后沈珍珠便由风生衣背负在书房下秘室躲避。风生衣本就懂得秘室机关开启之法李俶为防不测也曾手把手教过沈珍珠。此处虽小且气闷素瓷妥贴置好被褥及日常用具备足十余来的干粮和水也不失为此非常时期沈珍珠产后休养的最佳场所。

    秘室有两个通道其一为书房书架出口李俶入秘室由此进;其二在秘室另有一门挖通甬道直达府外风生衣、木围等人多由此入。

    沈珍珠便安心在此将养身体风生衣带一干死士仍旧蛰伏于王府花园之中三人商议妥当待沈珍珠身子大致康复便接应她逃出长安城西行以与李俶会合。

    前三日王府风平浪静原以为安禄山大军会立即杀到长安城风生衣探听来的消息却是安禄山取下潼关后得意洋洋尚未兵来取长安。第四日沈珍珠和素瓷在秘室中亦能听见上方脚步声音杂乱无绪人声沸动物品被抢砸之音历历在耳便知叛军已然入城不仅王公府第恐怕百姓之家现时也正遭烧杀抢掠。素瓷在下面吓得面色苍白只怕叛军找到秘室机关。所幸那帮人抢砸大半日大概是再无油水可捞终于全部散去。

    第七日沈珍珠虽未痊愈但乘车马长途跋涉已无大碍在风生衣潜入探望之际便约好当日晚上由风生衣备好马车在甬道出口处接应她二人出城。

    琢磨着天已黑沈珍珠由素瓷梳了个简单的髻挑了件干净素净的裙子穿着素瓷将一包金银软钿揣入怀中她从未揣过这么多的银两饰沉甸甸的殊不好受说笑道:“再不方便我也得揣着这一路过去再没有比这个东西管用的了。”

    沈珍珠笑笑问道:“那日临走时我让你拿的东西在里面吗?”

    素瓷道:“当然没有忘记。”说着又将那包裹从怀中取出打开绳结在里头翻找一通取出一只手指大小的小袋子道:“小姐你将此物放在橱柜最底层倒让我好找是什么东西?”

    沈珍珠打开口袋取出里面的物什——经年未作一观仍然宝光莹韵在秘室烛光下润泽如新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珍珠。

    “这枚珍珠虽然难得但也算不上价值连城不过”素瓷道“带着也好不劳力也很能换些银两。”说着便要截手将珍珠拿过放回包中。

    却见沈珍珠微微一笑手一错让素瓷拿了个空自己亲手将珍珠放回袋里细细的藏在腰间。

    这番逃亡吉凶未卜这枚珍珠或能放上大用途——若万一被敌军所掳安庆绪不求他能放了自己但若求他保自己清白料不会不应。这也是如今她对他唯一可以凭恃之物现下敌我泾渭分明过往情义她早已不敢卒想。对素瓷道:“我们快走。”

    话音刚落素瓷忽拽她衣袖手指上方脸色乍变。沈珍珠竖耳倾听也是大惊——上方隐约传来“轰”的开门之音秘室入口书架之门已被开启!风生衣在甬道外等候此时不可能由书房入口进来;秘室机关本就十分隐秘且就算侥幸找到机关常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弄清开启方法莫非?

    不及细想沈珍珠俯身吹灭烛火一拉素瓷道:“快走!”伸手开启秘室朝甬道方向机关素瓷仍不忘记赶紧将包裹再揣入怀中与沈珍珠匆匆忙忙沿甬道向外奔去。

    没有跑得多远就远远听见身后错杂的叫嚷声“跑了”“快追”、“快追”!

    两名弱质女流拼命往前奔跑只觉这甬道竟是如此之长阴暗无光遥遥并无尽头。跑了老长一段沈珍珠产后初愈实在跑不动倚在壁上频频喘粗气对素瓷道:“我跑不动了你不必管我自己快逃!”

    眼见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素瓷一咬牙上前将沈珍珠背在身上便往前走。沈珍珠急道:“你哪里背得动我别妄送我们两人性命你先跑再让风生衣想法救我!”

    素瓷大声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块死。我不能撇下小姐你!”说话间脚下一滑“哎哟”一声两人均滚倒在地。素瓷负痛“啊”的惨叫沈珍珠在黑暗中摸索到素瓷的脸急问道:“怎么了?”

    素瓷痛得牙齿咬得“咯咯”响答道:“我脚崴了。”

    沈珍珠跌坐于地叹道:“莫非我们姐妹命该如此如此捉弄我们竟让你也不能逃!”

    二人正值绝望之际忽听前方几步有人唤道:“可是王妃?”竟是风生衣的声音。素瓷如闻天籁高声回道:“风将军王妃在此!”说话间浑然忘记自己脚崴不能行走“轰”的站立起来就要往前冲谁知脚踝剧痛生生向前扑去身子一软已被人接住抬头双目正与风生衣双眸相撞那双眼睛深邃无底原来竟是落入了他的怀中不禁双颊绯红所幸甬道黑暗无人看见。

    却听风生衣道:“属下在外久等不至特来接应王妃。”

    沈珍珠喜道:“如此甚好有劳将军!追兵已至我们须得从逃离。素瓷脚被扭伤烦请将军负她出去。”

    风生衣应了个“是”顺手打横将素瓷抱起另自有跟随在风生衣身后的死士上前负起沈珍珠一行数人急急往前行。

    其实此地离甬道出口已然极近瞬息之间已走出甬道眼前天地乍宽这甬道出口原来是一处不起眼庭院的侧墙。

    沈珍珠长久未呼吸新鲜空气此时见月朗星稀清风徐来分外觉得人生美好。

    风生衣道:“马车在院外角落等候王妃请上车。”说毕“唿哨”一声院头跃下几名黑衣蒙面人与先前接应沈珍珠的一样均是死士共有五人。风生衣对五名死士团团揖礼道:“愚兄护送王妃西行这里交予各位兄弟!”

    五名死士弯腰回礼齐声道:“我等誓死效命。”

    风生衣点头朝五人一一望去话语干涩:“诸位兄弟请放心你等家眷殿下自会妥善安置。”

    言毕扶起素瓷领沈珍珠朝院外急急走去。身后已由甬道冲出数名叛军士卒那五名死士各自拨出兵刃冲上前与他们厮杀起来只求拖延时间以利沈珍珠顺利逃走。

    沈珍珠泪水充盈眼眶不忍回头再看以死士之命换她之命她之命妗贵如此?然对于父母妻儿每一个人的命都是宝贵无二的。

    风生衣安顿沈珍珠和素瓷坐上马车猛勒马缰方低声喝道“王妃坐稳”忽听四面马蹄声卷席而来风生衣面色倏的一变院外各处巷道吆喝之声四起无数带刀重甲的兵卫蜂拥而入。一名状若领头的兵卫挥刀喝道:“广平王妃在此活捉者重重有赏!”

    风生衣浓眉紧收奋力扬鞭那马吃疼奋蹄长啸朝涌来兵卫撞去眨眼间便将两名兵卫踏入脚下。风生衣袖手一扬夜空中寒光暴起锋芒毕现嗤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瞬间一大排兵卫身中暗器倒地哭嚎顿时打开一个空档风生衣挥剑左右斩杀那些兵卫已得了要活捉沈珍珠之命令有所避忌风生衣剑光到处当者披靡数名死士由院中冲出近身杀敌顿时让风生衣杀开一条血路那马在厮杀中也多处受伤更是烈性大只是足狂奔。

第50章:暮来浪起风转紧(下)

    马车奔出巷道已达长安城大道之上四面凄凉少人行唯有百来骑兵卫紧紧跟随马车追赶。风生衣心知今日凶险万分只能尽全力而为当下再挥马鞭然马车负重追兵越逼越近。风生衣回朝后掷出一把铁莲子这些铁莲子虽然不过黄豆大小但经他以二十余年功力掷去威力极大追得最近十来骑马上的兵卫纷纷应声倒地。

    风生衣方微松口气忽听身后刀声袭来隐隐夹有风雷之音直取他背心大穴。仓促中不假思索头也不回反手一撩却像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剑尖直指那敌人的脉门登时把这偷袭的一招解了解招后剑势立变朝那人横劈过去那人手臂中剑“当”的一声刀已掉落风生衣再回身一脚踢去将他重重踹落下地。

    身后有兵卫将那人扶起急声唤道:“薛将军怎样?”

    风生衣冷冷一笑什么将军安贼手下脓包甚多!仍是策马急驰方未行多远又听得身后有兵刃之声袭击当下想也不想依样画葫芦剑尖仍朝背后人脉门刺去谁知那人竟然避也不避腕中一滑风生衣一剑已然无声无息的落空。风生衣心头大震情知此番已遇生平劲敌。

    回头望去此人已回身跃坐马上身着藏青长袍下摆暗色云纹缓缓浅浅地在风里波动面色清冷目光如寒冰冷刃静默宛如青钢神像——竟是安禄山次子安庆绪!

    风生衣游目四顾只见前方尘头大起无数骑兵向他疾驰而来均是身着贯甲闪闪光应是安庆绪麾下赫赫有名的飞骑兵。

    风生衣素知安庆绪剑术高绝不想今日他竟亲自到此捉拿沈珍珠只此一人已然难以应付更何况还有万千追兵。当下心念一转勒马止步睨眼对安庆绪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安将军亲临。素闻将军剑术并世无双不想今日还要倚多为胜。”其实安庆绪剑术称不上“并世无双”风生衣此言只为激他心知以安庆绪之脾性就算明知是激将之法也会乖乖上钩。

    果然安庆绪收剑冷冷答道:“你不必激我。安某认识冯大人已久也没料到大人有这样一身卓绝剑术安某正想讨教。”

    风生衣立即接言道:“冯某也正有此意。你我一人一剑今日杀个痛快若分出胜败安将军该当如何?”

    安庆绪道:“你何必明知故问。若你胜了安某安某二话不说送你与王妃出城;若安某侥幸胜大人一招半式还请留下王妃之人和你之性命!”

    沈珍珠在车马听得心中难受之至掀帘唤道“风将军”风生衣见沈珍珠眸中潋潋清波关切担忧之至心中微为感念立时抱剑道:“王妃勿为属下担忧若不安保王妃平安属下也无颜再见殿下。”抬头对安庆绪道:“还望将军一言九鼎。”

    安庆绪伫立马上一动不动听了风生衣的话随手拿起马上备用缰绳朝天抛去手起剑落缰绳断为两截悠悠晃晃落到地上。此意已然十分明显不仅他会遵守诺言若其他兵卫将军不听号令亦如此绳。

    安庆绪和风生衣各自下马。星月疏朗天空飘过一缕云际黑压压的兵卫伫立两侧屏声静气静待这惊天泣地一战。

    安庆绪与风生衣相对负剑而立全神贯注凝视对方久久不动。

    突然间风生衣剑锋一颤喝道:“来了!”剑尖吐出荧荧寒光倏的朝安庆绪肩头刺去。安庆绪长剑一引如盘龙疾转剑锋恰对着风生衣的胸膛。风生衣出手如电宝剑突然往下一拖化解安庆绪的来势剑柄抖动反刺上来剑尖竟上刺安庆绪双目安庆绪横剑一推又将风生衣剑封了出去。二人双剑相交相持不下但见天地间剑气纵横剑光耀目两人辗转攻拒竟然斗了两百余招沈珍珠虽不懂剑术此番看去也知道当年在回纥李俶与安庆绪比剑安庆绪实是手下留情并未露出全副功夫。

    再斗得百余招忽听风生衣猛喝一声剑法骤变犹如惊雷骇电接连出击令安庆绪措手不及众兵卫看得目眩神摇酣斗之中忽见风生衣猛力一冲长剑倏的指到安庆绪面门!

    素瓷欢叫出声“风将军赢了!”谁知话音未落却听安庆绪叫了声“着!”看也未看清楚只见交缠中两个人影猛然聚合、急旋、分开。安庆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长剑浴血傲然独立。风生衣面上全是不可置信纹丝不动片刻忽的闷哼一声腰肢弯下勉强以剑撑住身体左手捂住右胸丝丝鲜血沁出。

    原来这是安庆绪有意卖了破绽引得风生衣剑招使老然后猛施杀手令他无法撤剑防身遭受重创。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此时胜负已诀。

    安庆绪拭剑回鞘朝身后挥手听得“扑通”几声几样物什被兵卫掷于风生衣面前。风生衣一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竟是那五名死士的头颅。沈珍珠是下马车来观二人之战的何曾见过这等惨烈场面身子摇摇欲坠勉力扶住车辕才不致于跌倒。

    正在这时从安庆绪身后闪出一个人影弯身跪于安庆绪面前腆脸道:“奴婢向晋王讨赏。”安禄山已在洛阳自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封安庆绪为晋王故有此称。

    沈珍珠听那声音十分熟悉仔细瞧去不禁忿恨交加——此人竟是王府总管张得玉!恍然大悟怒喝道:“张得玉竟然是你!你出卖了我们!”

    张得玉奷笑道:“王妃须怪不得老奴要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燕皇帝英明神武老奴此乃投效明主。”

    安庆绪正眼也不瞧张得玉身后侍卫拿了沉甸甸一包银两递与张得玉说道:“去罢这是晋王赏你的。”

    张得玉却不受那包银子跪地朝安庆绪禀道:“老奴不为金银只求晋王赏老奴一个差使。”

    侍卫喝道:“大胆晋王面前岂有你说要、不要的份!”

    安庆绪却缓缓开口道:“你自去找京兆尹崔光远让他给你个官职。”张得玉喜之不胜连连磕头拜谢而去。沈珍珠听言只是心惊京兆尹崔光远?安氏已入长安城他竟仍任原职想来已是投敌一时间失望之至。

第51章:谓言可生复可死(上)

    风生衣忽的身子一颤喷出大口鲜血脚下瘫软单膝跪地以剑撑身不甘的抬头瞪着安庆绪摇晃著又站立起来说道:“冯某愿赌服输安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妃只是女子望将军勿要难为她。”

    安庆绪瞟他一眼冷冷说道:“你一身绝武艺若是取你性命实是可惜;若不取你性命料你不会真心降服。今日之比剑非是你剑法不精实乃时也势也你处于劣势心中焦臊方会落败否则再斗三百余回合也不知鹿死谁手。本王敬你是条好汉准你自绝于此以向你家主人谢罪。”这素是安庆绪用人之道若不能为其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

    风生衣抹去嘴角血迹撑剑艰难答道:“是非转瞬逝成败舆歇皆于天安将军怀枭雄之志却行虎狼之事冯某方是真正惋惜。”

    安庆绪面色一凜道:“旁观之人莫问局中事。冯将军该上路了!”

    风生衣不再多言侧身遥向沈珍珠半跪道:“王妃请恕属下无能愧对殿下冯某就此别过!”说毕长剑一横便要引剑自刎。

    “且慢!”沈珍珠由马车旁疾步走出立于兵马围困的正中位置。举止安祥镇定沉肃坚毅脸上挟着一股慑人气魄在场兵卫见之均是心神倾夺只觉面前女子用美兮美妍形容亦是太过牵强薄弱竟是绝代风华如仙似神。惟有仙方有她这般容颜;惟有神方有她这样气度。一时四面里寂静无声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猛的听她一声断喝众人方如梦初醒。

    “大唐广平王妃在此!风将军你乃大唐之将军本王妃没有下令让你死你怎能听从叛臣贼子号令就此赴死?”

    风生衣剑已架于颈上听到她的话怔了怔缓缓放下剑说道:“王妃所言甚是小将唯王妃之命是从。”

    沈珍珠朝向安庆绪慢慢张开手掌说道:“将军可还认得此物?”

    安庆绪不动声色那枚珍珠在她手心柔光四溢令暗夜失色眸中只在刹那间掠过惊异淡淡答道:“认得。”

    沈珍珠轻轻一笑扬声道:“当此众多将士面前将军可记得昔年曾为这珍珠许过什么承诺?”

    安庆绪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王妃当年对本王母亲有救命之恩本王曾允诺过你——持此枚珍珠可向我要求三件事我绝不能拒绝!”

    沈珍珠直视着他:“将军果然重信如本妃未记错尚可向将军提出两件事!”

    安庆绪凝眸看她答道:“不错!”

    四周兵卫不禁微有哗然胡人最重信诺不知这广平王妃要提出什么条件让晋王答应。若是狮子大张口要晋王退兵放她逃走或是更狠毒一点要晋王自刎于她面前那岂不是糟糕之至?

    “晋王晋王”一名将军打扮的由兵卫扶持瘸拐着上前急急对安庆绪禀道“晋王切不可听从这女人之言陛下已严令活捉广平王妃万不能放她走!古语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果大事为重过往区区诺言不必当真!”风生衣见此人手臂受伤包裹便知就是方才偷袭自己不成的所谓“薛将军”。

    安庆绪双目一番怒道:“薛将军是要本王失信于一女子失信于天下么?你要本王何以立威何以服众!”呼喝左右道:“薛将军身受重伤扶下去歇息!”早有亲随侍卫将那薛将军半搀半拉的拖下去。薛将军仍嚷嚷道:“晋王擅自作主陛下必会龙颜大怒!”安庆绪怒喝道:“再有啰嗦立斩不赦!”那薛将军闻言立时住口。

    沈珍珠方合掌收回珍珠朝前走几步将珍珠递与安庆绪面前道:“本妃今日将珍珠还与将军余下的两件事请将军今日一并办到。”

    安庆绪默默接过珍珠扭头不再看她只说道:“你莫要逼我。”这句话说得极为低微唯有沈珍珠一人听到。

    沈珍珠腹中酸楚:我怎会逼你我怎会逼你做完全不能办到之事?你虽为安禄山之子我也知你不能事事率性而为安禄山也未必视你为亲子。她抬头莞尔一笑对安庆绪道:“这第一件事是请将军放过冯将军和我的婢女任由他们西出长安城不知将军可否答应?”

    安庆绪稍作思索断声答道:“这二人既非王公贵戚也非唐室重要官员无关大碍本王可允诺你放他们走。”

    素瓷听见此言从马车中爬出重重摔倒在地昂高声喊道:“不我不走小姐我们说过的要走一齐走要死一齐死!”风生衣也咬牙道:“王妃此命属下宁死不从!”

    沈珍珠柳眉倒竖满面怒容喝斥道:“是否本妃之命你们现下可以不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安将军是本妃故交不会为难本妃。回去转告殿下珍珠无须他再为劳心!”

    素瓷万般无奈眼见沈珍珠执意要自己与风生衣离开竟连同生共死也不可以且听了沈珍珠之话心中又存侥幸安禄山既然说要活捉沈珍珠短时间内不会取她性命而她素知安庆绪对沈珍珠的情意亦觉得他不会为难她。不如及时找到殿下方能让殿下尽早从安庆绪手中将沈珍珠救出。当下涕泪交加对着沈珍珠重重叩下:“素瓷先别过小姐。”沈珍珠恻然道:“你我姐妹何须行礼大礼快走罢。”

    风生衣身上鲜血已流满半边衣襟全凭着一股毅力强自支撑。安庆绪朝左右道:“给冯将军裹伤。”几名侍卫一愣大有不情愿之意安庆绪冷冷道:“我既允下诺言就要让此人活着离开。”侍卫方七手八脚上来替风生衣涂上金创药胡乱包裹好伤口。

    风生衣气色方微微转好也不言谢一瘸一拐走近马车将素瓷扶入车中回向沈珍珠拜下道:“冯某今日苟且偷生誓会再救王妃出虎穴。”

    安庆绪道:“本王随时恭候将军。”

    风生衣再不多言自己仍充作马夫狂唤一声“驾”那马长蹄一跃飞骑兵让开一条道路转瞬间马车已离众人视线素瓷呜咽之声仍由马车内悠悠传来。

第52章:谓言可生复可死(下)

    安庆绪望向沈珍珠冷冷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尽管道来——不过你休想本王放你走!”

    沈珍珠忽的展颜一笑安庆绪只觉此笑极为怪异象是伤感又似决绝那双眸子顾盼之间光彩照人竟不逊于自己手中的珍珠。一瞬间他心中似是转过千百个念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过只有丝丝从未有的茫然。

    沈珍珠退后两步环顾四周密压压的兵卫扬声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我要你——一剑杀死我。”她声音虽然不大但咬字清晰兼之众兵卫一直疑惑这广平王妃所要求的第二件事是甚么听她突然开口说话都是大气不敢出时刻她的话一字一句字字掷地有声均清清楚楚落入在场每名兵卫的耳中。

    安庆绪拿剑的手一滞。

    四下兵卫这下倒皆是释然均觉今日虽不能活捉这广平王妃但亦然没有让她逃跑总算可以覆命。不过众人心中又隐隐惋惜若要这神仙一样的女子殒命当场实是难以下手不知晋王可能下手?

    沈珍珠立在对面含笑望他。这似乎确是最好的办法安禄山荒淫好色下令活捉沈珍珠本就不存好意这一点沈珍珠早已料到只是有意不向素瓷和风生衣说明留了希望给他们方能让他们听命逃走唯有死于她沈珍珠方保清白之躯;于安庆绪既然不能放走她那么亲手杀死她如同杀死诸多留在长安的皇族一样虽不如活捉令安禄山满意也足可向安禄山交待。

    此时夜色渐浓月波流转山黛空蒙沈珍珠一身素衣高髻全身上下无一处珠环玉翠清馨幽逸晃若月中仙子风临凡间在场众兵卫均觉此景似是笼着几分仙境般的朦胧如梦似幻遐思连绵。

    “一剑刺死我你我再不相欠教我死也瞑目。”沈珍珠定定的看着安庆绪似是催促。

    安庆绪从不知手中的剑如此沉重仿佛有千斤万钧提不起来。

    望着对面的她。

    自从那年回纥一别已是殊途难以同归。他一意的跟随父亲为谋夺大唐江山日夜筹划。

    他训练出铁血无情的飞骑兵任天地哭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亲率万千将士半年来攻城掠地由范阳直取长安不停的杀、杀、杀唐军也好老人也好妇嬬也罢他挥一挥手天地为之战栗江河遍染鲜红。他杀红了眼心毫无触动仿佛自己已成杀人的机器机械的重复一个动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想直冲着西京的龙位杀将而来。

    他为什么不能动手他凭甚么不能动手?

    她是谁?

    她是他人的妻子他人的母亲他人的……

    一切早已不属于自己为何自己还是执念于此。

    今生已矣。干干净净的了断就如她此际明净的眸子。那眸子里没有他只有他。

    安庆绪一声暴喝长剑出鞘半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光弧众兵卫眼前只是一花再一回神已见那剑已正正刺入沈珍珠的胸口。

    沈珍珠面上现出痛楚之色鲜血慢慢沁出轻轻呻吟一声却还抬头冲安庆绪淡淡微笑一下低声道:“谢谢你安二哥。”身子缓缓向后倒下。

    前尘往事翻涌而来。

    推开沈府朱红大门一只键子掠过他扬手一抓正落入他的手头她清亮无暇的眼珠瞪着他……

    她吵嚷着泛舟湖光潋滟波平如镜他说:“不知十年后再游此地该是如何?”十年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他竟是错过了……

    他得知她和慕容林致出嫁狂嚎着要直杀长安数十名侍卫挡不住他父亲重击后脑将他打晕捆绑在府。他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的是慕容其实深心是重重恐惧那明媚的笑让他心灵沉静的笑从此远离……

    失去了拿不回来。自己竟是蠢不可及。

    金城郡那夜他尚能由她眸中看到踌躇再至回纥她的眼里已全然没有他。李俶一举一动莫不牵动她的心、她的眼。

    就在那一时他灰了心、冷了意。

    这世间的爱已全盘错过那就只有恨只有无穷的黑暗无尽的杀戮。只有那高高在上、眩目夺神的帝位值得他倾力而争。

    然而他为何要夺帝位?只为那万众瞩目生杀矛夺只在一已之手还是他明知她的夫君将承帝位心中忿恨?李俶乃是皇孙日后天下之主莫非他安庆绪便做不得天下之主?

    得知捉拿她的命令他为何要亲率兵卫而来他深心中究竟是想她生还是死?

    她终在自己面前倒下了她面色惨白血流不止她很快便会死去消逝在自己的生命里和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一样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是他亲手杀了她用他的剑就这样轻轻一剑和杀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一样她娇弱的身躯只须承受这样一剑。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是铜铸千锤百打毫不动容此际却分明有种苦苦的感觉泛上胸口再泛上心头时竟由苦变成痛痛的无法压抑痛的无法自持。

    回似是长长一生而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电光火石之一瞬。

    他情不自禁迈前一步伸臂挽住她缓缓下坠的腰肢她的身躯轻盈因为她体内的血在渐渐流失;她面上还含着笑她可后悔死在自己手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抱着她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心中痛感愈来愈强。他禁不住仰天狂嚎众兵卫见他面容惨痛狰狞如受重创均是赫然惊诧。

    沈珍珠幽幽阖上双目手缓缓垂下一片飞笺由她袖中掉落沾染她的鲜血分外娇艳在夜空下飞舞……

第53章:孤灯不明思欲绝(上)

    李俶与李泌并肩阔步迈入元帅府。

    自马嵬与玄宗分道后太子率麾下千余人朝西北而行道路多艰经新平、永寿、乌氏驿、平凉郡于七月初九抵达灵武。七月十二日在辞过右仆射裴冕诸人五次上表后太子终在灵武城南楼即位是为肃宗改年号为至德元年遥尊玄宗为太上皇。

    七月二十日肃宗诏令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手绾兵符统帅诸将招募兵马以图克复两京。李泌为待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辅佐李俶.李泌为唐室旁系宗室与肃宗同辈少以聪敏博涉经史精究易象闻名于世曾以布衣与肃宗相交后受杨国忠排挤隐于山林。至肃宗即位受其诏令翩然而至。

    此时之李泌年届四旬虽极受肃宗信重却仍着白衣布履不肯穿紫袍神清气朗状似方外之人。李俶却知此人进能涉尘世、洞世事、达天下、游刃有余退能避山林、绝富贵、知天时、无欲无求实是当世高人故对他极为尊重。

    这元帅府设于肃宗行在之内只是一进的小小庭院甚是简陋却也是灵武地方官员竭能全能操办的。

    当日两人甫入元帅府便有帐下记事参军呈上头一日征蓦兵马的名册。李俶翻看一番点头道:“短短十日已蓦集士卒三万人马四千匹实堪可喜。”

    李泌道:“叛军残暴如今天下归心于唐室讨贼之声不绝于耳殿下仁厚宽淑百姓纷纷投靠也是当然。”

    李俶道:“先生夸俶过甚俶忝居元帅一职还望先生多加指点。”

    李泌若有所思含笑对李俶道:“殿下气度胸襟本就让人折服。臣只有一事要在殿下前聒噪几句。”

    李俶忙道:“先生请赐教。”

    李泌见四下无人方缓缓道来:“我见殿下常于处置政务之时面上突有惆怅之色或偶尔在府中长吁短叹虽规避人前但心神不属历历可见。殿下并非为国事踌遗躇不前之人不知殿下所思何事所忧何人?臣听闻殿下正妃沈氏被留置于西京莫非殿下为此事忧虑?若是为此殿下抛不开儿女情长也枉费臣在陛下面前力誎殿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我只道建宁王跳脱任侠虽才华过人难当帝王之责却未曾想殿下亦重儿女之情轻家国之责。”

    李俶心绪繁杂对李泌之言既有折服、赞赏也有感激、忧愁。立元帅一事之过程他早就心中有数张妃和李辅国在肃宗面前一力保举李倓为元帅因为二人均认为李倓更易为控制;肃宗也有此意因为这一路西行李倓健朗多谈多有建树之言倒让郁郁寡欢的李俶相形逊色。唯李泌力劝肃宗立李俶为元帅一来李俶比之李倓更有“有为”之心二来李俶为长子兼代肃宗任过潼关元帅更能胜任且以长子为元帅其它诸子亦无闲言可说。然自从离开长安沈珍珠消息沓如黄鹤每日见到李适均是心神俱伤更有层层后怕渗入心头竟然不敢卒想。

    又听李泌接着说道:“殿下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诸将倚附百姓仰赖一举一动万众瞩目若殿下端于儿女之情必然荒于政事此其一;古人有言‘上有好之下必甚焉’长此以往效法者只怕众矣此其二。望殿下能从此收回儿女之情以前朝为鉴专于政事则臣下和诸将幸甚。”

    李俶听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奈心道你做世外高人一生不识情爱二字哪里明白这两字是说抛便可以抛的。但仍是十分感触应知这一番话唯有李泌才能对他说出其它人等就算是父子兄弟也不能讲得如此透彻深邃。于是他强自将忧虑压制心底俯身拜道:“先生之言俶受教匪浅俶只可答应先生——尽力而为!”

    李泌闪身不受拜淡淡笑道:“我实不知天下芸芸女子美丑俊秀清浊敏钝有何区分?他日都莫若黄土一抔大丈夫立身处世该是放手而为岂能受此羁绊。”

    李俶却道:“先生若见过俶的妻子沈珍珠便知她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李泌嘿嘿一笑不以为然。

    正说着严明经通禀后走进来向李俶呈上一封信函附耳低声道:“长安密件。”

    李俶深望一眼李泌坦然笑道:“长安城中本布有大唐眼线此事在长史面前也算不得秘密严明你日后不必如此避讳。”

    严明忙答应了。

    李俶撕开火漆封口方取出信笺便觉今日之密信大异往常——乃是两张信笺其中一页蘸着星星点点血迹恰似红梅傲雪缕缕熟悉的幽香透过那信笺悠悠入鼻而来。李俶身子情不自禁微有颤动隐隐不祥之感步步袭来。勉力稳住心神将心一横率先将此页纸展开刹时平地里打了个寒战全身冰凉头脑恍惚如入虚无梦中。

    “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怀谁云江水广。”

    他当日在宫中侧殿匆匆写就亲手交予风生衣道:“务必传与王妃。”

    再没有比自己笔迹更熟的字再没有比她衣襟幽香更让人沉迷的气味。

    他的心猛的收缩一下望向手中信笺的目光竟而透出迷惘惟有那血迹触目惊心红梅妖娆狰狞他霍然立起却四肢无力摇晃不稳……

    身旁的李泌和严明见他脸色猝然白细汗密密由额角涌出均是愕然失色倒是严明素知李俶忙上前一把微扶住李俶道:“殿下莫不是王妃……”

    一语惊醒李俶他抛下手中血笺随手抓起另一页信笺欲要展开阅读然而指尖颤动竟是连捋几下方将那薄薄信笺展开。

    严明的心已提到嗓子眼见那封信上不过寥寥数字也不敢探头去瞧到底是写的甚么李俶却紧紧盯着那笺纸翻来覆去的看再瞧那双眼睛已不是那日在便桥欲斩自己时的赤红仿佛直直空空又仿佛剧痛难禁只让他这名武将不懂和心惊。他见李俶静默当场良久身子纹丝不动正要再唤声“殿下”衣袖被人一扯回头李泌在身后朝他缓缓摇头他只得拼命忍住三缄其口眼睛却眨也不敢眨的盯着李俶.忽见李俶朝前晃了一步踉跄着扶住身侧桌案稳住身形严明惊呼声尚未出口听到李俶“哦”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第54章:孤灯不明思欲绝(下)

    琴声如飘渺烟波似乎由不远处传来又好象是来自漠漠天际时而清越和雅、时而婉转缠绵时而洒脱空旷……无处不至、无所不在如浮云荡邈若空缀清泠。

    沈珍珠便在这悠扬琴声中慢慢苏醒过来。头顶是华美帐帷数十绺淡蓝锦带流苏四角垂下钩悬冰绡帘挂明珠四面雕梁绣彩气象甚是堂皇富贵。玉阶之上朦胧一名女子背影华服高鬓身材曼妙正抚琴而奏。

    沈珍珠轻轻嗯了下那女子耳尖立时停下弹奏裙裾随风掠过翩翩然已至沈珍珠床侧沈珍珠方始看清此女子二八妙齡颜容艳丽美若天人沈珍珠虽是女子见之也不由心旌摇荡。此等浮华炫丽总不是自己已经魂归离恨天魂魄已抵天宫玉宇?沈珍珠抚胸口仍是隐隐刺痛遂将此荒唐念头放诸脑后深知自己并未死去。

    那女子见沈珍珠醒了轻启皓齿嘤嘤笑道:“沈妃姐姐昏迷一个多月总算醒了过来。”见沈珍珠满面愕然接着说道:“我姓张名涵若姐姐今后唤我涵若便是。”

    见沈珍珠要起身上前轻扶着她道:“姐姐重伤未愈还是卧床休息为佳。”

    “涵若”沈珍珠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声音艰涩嘶哑她不由苦笑又得卧床休息从生产以后自己仿佛便与床打上了不可解的交道。“是你救了我?”

    张涵若摇头笑道:“不是我。小妹只是受人之托将姐姐你置于我这里照料而已。”

    “那这是何处?”沈珍珠疑惑着安庆绪那一剑寒光凛冽此时犹在眼前。

    “此处原是太子别苑姐姐所在是太子良娣居室。”张涵若微笑答道。

    沈珍珠方知此处似曾相识之感由何而来她过去也曾被邀来过太子别苑。心中对面前这位张姑娘的身份更为惊疑她是何人?她开口便称自已为沈妃想已知她身份。长安已乱她为何能居于太子别苑?到底是谁救的自己谁托她照料自己?

    “姐姐不必惊异”张涵若见沈珍珠面现讶异爽然一笑道:“涵若就实话实说了吧。是安庆绪托我照料你的至于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沈珍珠一怔但见张涵若喜笑嫣然似是知晓安庆绪与自己之间的瓜葛却无任何异状若无其事的说道:“姐姐不必有所顾忌我与安庆绪虽是未婚夫妇其实我们二人正是他瞧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他不想娶、我不想嫁无奈迫于父母之命能拖一日是一日。”

    沈珍珠见此名唤张涵若的女子美艳聪颖实是世上少有让自己亦有自惭形秽之感放诸世间任何一个男儿恐怕均求之不得不知安庆绪为何还瞧她不上;安庆绪的品貌武功也是万中无一不知为何偏偏不入张涵若之眼直叹世间事真是造化弄人奇怪支离。想起她的姓氏忽有所悟:“当年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人莫非是姑娘的……”

    张涵若眸中晶亮掩口点头笑道:“姐姐果然绝顶聪明难怪安庆绪对你如此难以割舍张守珪正是小妹祖父。”原来当年安禄山仅是张守珪手下一名捉生将由于骁勇善战且善揣张守珪心思为其赏识收为养子渐而重用无张守珪便无后来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开元二十七年张守珪因谎报战功被贬安禄山虽表面与其摆脱干系私底下仍是极为敬重张守珪。且张守珪任节度使多年虽然被贬实则仍将幽州及周旁诸郡军政大权操纵在手此番叛军之中定有张氏之兵力。虽不知其势究竟有多大但从安庆绪与张涵若之婚约上看绝不可小觑。难怪张涵若敢将自己暗地收纳一来无人会料到安庆绪有此一着二来无人敢来搜索。

    沈珍珠病后说话吃力倒是张涵若性情爽朗颇有将门虎女之风:“长安城方被攻下陛下(指安禄山)便派人接我赶到长安要为我与安庆绪择日操办婚礼。那日安庆绪将浑身是血的你偷偷抱入这别苑那神情把我吓得心惊肉跳不过他别的不行医术倒真是高明忙活半夜总算把你救活。”沈珍珠听着只是暗自叹息既然杀我又何必救我?如今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躺在这里你到底意欲何为?这样想着胸口的痛渐渐加重起来不禁捂胸蹙眉。

    张涵若看在眼里从床畔一只碧玉小瓶中取出两枚丸药喂与沈珍珠吞下道:“安庆绪说过他那一剑已刺穿你的肺叶以他之能只能保你性命不能保你痊愈你日后须得时时谨慎小心不可伤心忧劳过甚不然轻则有气喘之症重则危及性命。”

    沈珍珠默默吃下药不得不问道:“安庆绪呢?他到底想将我怎样?”

    张涵若放下药瓶想了想似是想起某件好笑之事面上忍俊不禁:“他自从治好你以后就再也没来过。我瞧这形势并不止你要问他想怎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当怎么做。”

    正在讲话间一名侍婢叩门禀道:“小姐薛小姐到府拜访。”

    张涵若一听便着急出去对沈珍珠道:“姐姐歇息小妹出去一下那丫头古怪精灵再不出去只怕她就窜到这里来了。”

    哪想话音未落一个娇小的身影已闪入内室娇声说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不然都不知道张姐姐又在人后说坏话。”来者只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身量未足俏细脸儿小小的鼻子极是可爱。她看见卧于床上的沈珍珠不由嗔道:“原来张姐姐有了新朋友就不理老朋友了。”

    张涵若对她颇有些无奈说道:“你没见这位姐姐身子不适卧病在床?”又对沈珍珠道:“这位鸿现姑娘是右路将军薛嵩的大小姐。”

    “哦这位姐姐病了?”薛鸿现一窜而上握住沈珍珠的右手道:“姐姐看着面善姓甚名谁?我好喜欢姐姐。”沈珍珠右手经她一握忽觉一股暖流由手心奔涌而上缓缓行遍全身原本胸口疼痛此时竟大有缓解。沈珍珠虽不懂武功但往常曾听李俶提过便知薛鸿现此时用的是极上乘的内功虽不知她的功力与风生衣、安庆绪相较会是如何也不禁暗自吃惊想这小小年纪的女孩竟是深藏不露怕不仅是叛将之女这样简单的来头。但无论如何仍对她好感大起觉得与她甚是投缘于是慢言细声的将自己名讳讲给她。

    薛鸿现果然欢喜伏在沈珍珠床旁不着边际的东问西问经得张涵若多方催促说是沈家姐姐身子不适她才极不乐意的撅嘴告辞临走时还向沈珍珠道:“沈姐姐明日我再来看你。”沈珍珠笑着点头。张涵若方揽住薛鸿现的肩头一再告诫说沈珍珠乃是安禄山要抓之人万不能将今日之事告诉他人。薛鸿现嘻嘻着答应了。

    “薛家妹子年纪虽小便知事明理决不会出去乱说姐姐尽管放心。”待薛鸿现走后张涵若对沈珍珠说道。沈珍珠点头心道只怕连你也不知这女孩竟是闺阁中的奇人。

    张涵若吩咐侍婢侍候沈珍珠用过膳后自行离去。

    沈珍珠险死还生后醒来第一日便见了两名世间奇女子一个美艳爽利一个身怀奇功方知自己往常真是见识太少即使这两名女子身在叛军之中仍是出污泥而不染别为奇葩可赏可爱。只是由来女子命运多粲这般红颜如花不知将来流落在何家。想到此处惊觉自己经历一番生死之后竟多了些对人生命运的悲观念头。

    外面日头渐暗沈珍珠此时愈思念李俶和自己那嚅嚅待哺的儿子他们身在何方几时能召集兵马重返长安?室内一支巨烛燃尽而熄仅余的另一支光线晦明。李俶李俶当日一别竟已半年有余再作相逢又该是何时?切莫已红颜尽、鬓如霜。

    她倚着床头慢慢睡着。

    寂寂良夜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跃入室内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

    “珍珠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深深凝视她睡容喃喃问她更象是问自己。

第55章:路隔星河去住难(上)

    转眼间沈珍珠在太子别苑已滞留一月有余虽胸口尚偶尔隐隐作痛身子却已然基本痊愈。

    张涵若、薛鸿现闺中说话时已将唐太子在灵武继位李俶任元帅诸事均告知了沈珍珠让沈珍珠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在休养的大量空闲时间内沈珍珠得以静静回思变乱后的经历。

    当日安庆绪带兵捉拿她时情况紧迫不及思索她一心认定张得玉是告密之罪魁祸。多日来细细思索方觉其中可疑之处甚多。一来那秘室机关不仅隐密而且就算误打误撞找到机关所在没有一日半日也难以弄通开启之法李俶定不会将机关之秘密告诉张得玉那张得玉再处处留意也难知晓机关之秘。二是就算张得玉有意无意中现了机关之秘张是知道自己留在府中没有随皇上出逃的若要告密应在叛军甫入长安城时便去如此功劳更大亦更易抓住自己何以他舍近求远在叛军入城三四日以后方去告密呢?

    如此看来张得玉虽是告密之人但并非始作俑者他应当是在离府后的三四日内逢到一个告诉他王府秘室机关奥秘的人这才起了贪心前去告密。

    那这个告诉张得玉王府秘室机关奥秘的人是谁呢?这个秘室除她与李俶外只有素瓷、风生衣、独孤镜和那个神秘的“木围”知道素瓷和风生衣之嫌疑均可排除木围虽身份神秘但一直忠于李俶应当不会是他。那就只剩下独孤镜最有嫌疑!

    独孤镜想起这个名字沈珍珠便感浑身不自在仿佛身畔四处是她高深莫测的眼光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从那年绣云阁被滔天大火毁之一炬后沈珍珠和李俶虽都认为独孤镜并没有死但她却从此没有丝毫音讯仿佛真从这世上消失一般李俶一直派人追查终无结果过得一年半载似是将独孤镜此人忘得一干二净沈珍珠却始终心中惴惴不安但见李俶都已忘记此人她又何必在他面前提起徒增不快。

    现今独孤镜似乎重现人间叫人如骾在喉时时担心。她现在何处?若真是她在幕后指使张得玉那她此时或许仍在长安。她竟是如此恨自己在长安被叛军攻陷后仍不离长安务必置自己于死地。然而李俶素来精明若知告密之事十有九成会疑心到她身上她竟不怕李俶更恨更厌恶她么?忽的又想到当初独孤镜借死而遁离开李俶该是已对与李俶之情全然死心既是如此就不会怕李俶更恨自己才会做出这丧心病狂之事。如果真如此她已对自己下手谋害不知会否对李俶也实施谋害。过往总认为独孤镜纵然再有心计再狠毒也不致于谋害李俶然以她沈珍珠自己的遭遇来看现时已未尝无此可能。独孤镜知李俶甚深李俶虽在军中侍卫林立但她真要下手并非全无机会。思及此处沈珍珠恨不能胁下生翼飞至李俶身畔告之其危险处境。

    沈珍珠所居在太子别苑最僻静之处独立成院房前有一小小花园。张涵若着人紧密把守沈珍珠心知其意明是怕人进院现自己暗中更是怕自己伤好之后逃跑。如此看来张涵若定是与安庆绪达成某种协议虽然二人语笑嫣然彼此有投契之感但她决不会轻易放自己逃走。

    时已过九月往常张涵若少则每日早晚均到沈珍珠处聊天甚则一天到晚都在沈珍珠处现却一连几日不见其身影沈珍珠暗暗纳罕正逢薛鸿现来了就问道:“涵若最近在忙甚么?”

    薛鸿现古怪一笑:“张姐姐要做新娘子了。”

    沈珍珠一怔:“嫁给安庆绪?”

    薛鸿现只顾逗弄窗前红嘴翠羽的鹦鹉随口答道:“陛下已颁诏令再有半个月就行大礼。”这鹦鹉本是张涵若特意买来与学沈珍珠解闷的最后反倒成了薛鸿现的最爱。

    “大礼、大礼!”那鹦鹉学舌伶俐张嘴怪声叫道。

    “小妖精!”薛鸿现笑得前抑后合还要再逗却见张涵若面色郁郁的拂帘走进重重坐至榻上。

    薛鸿现立时停了笑她年少不懂情事错愕的瞧着张涵若。只见张涵若将面前物什胡乱一拂茶水、药盅诸物掉落满地趴在几案上放声大哭起来。沈珍珠走过去轻轻拂拭她的鬓唤道:“妹妹——”

    张涵若猛的抬起头此时如梨花带雨更让人惊艳拍案道:“姐姐我不甘我不甘!凭什么我要嫁他凭什么我不能择自己喜欢的人而嫁!”

    沈珍珠心中惊叹蓦的忆起当年出嫁前的自己道:“千古而来有几个女子能随心所欲。安庆绪也堪为良配你若嫁他、知他由而生爱相濡以沫未必不是幸事。”

    张涵若却道:“姐姐可以如此但涵若决不愿嫁自己不爱慕之人也定不会因嫁而对他生爱!”

    沈珍珠叹道:“不知妹妹心中可有爱慕之人妹妹对安庆绪无爱慕之心又对何等人才方能起爱意?”

    张涵若道:“所谓一念定终生。涵若所爱之人定是第一眼便能让我心弦颤动如受牵制不能放弃者安庆绪决不是这类人。”张涵若语出惊世骇俗才高心自高便是她这样的女子。

    沈珍珠只得问道:“现事已致此妹妹下步打算怎么办?”

    张涵若沉吟半响说道:“如今只希望安庆绪能说到做到履行当日我与他之约定。”沈珍珠欲要问是什么约定张涵若却淡然一笑拭干眼泪将话岔开扭头与薛鸿现讲话去了。

第56章:路隔星河去住难(下)

    午后大雨倾泻而下园中花木狼籍残红飞絮蒙蒙张涵若与薛鸿现相继散去小院内空寂清凉。沈珍珠临窗有感亲自磨砚写诗云:“秋兰徒晚绿流风渐不亲。飙我垂思幕惊此梁上尘。沈阴安可久丰景将遂沦。何由忽灵化暂见别离人。”

    写至最后一句不禁喟然长叹谁知自己长叹之声未歇忽听见外室“嘭”的极轻微异响。

    她拂帘而出入眼处惊见一直侍奉自己的侍婢软软靠墙瘫坐于地正要惊呼出声嘴上被一双大手紧紧捂住手腕一痛也被人紧紧箍住那人气力甚大她身不由已被轻松携入内室。

    一入内室便听见抓住自己那人附在耳边轻声说道:“王妃请噤声在下没有恶意。”说话间箍住沈珍珠的手已渐渐放松。沈珍珠喘过一口气若是要杀她方才只需轻轻一刀她已毙命;若要劫色外面尽布侍卫且随时可能进来料没这样大的胆。当下点点头那人随即完全松手向后连退几步。

    面前是名蒙面黑衣人垂手沉声禀道:“木围参见王妃。”

    沈珍珠无比惊疑上下打量面前之人这黑衣人亦抬起头来任由沈珍珠打量。沈珍珠仅在两年前秘室内见过木围一面秘室本光线晦暗兼之木围一直蒙面实难分较唯有那一双老辣的眼睛确实似曾相识。于是说道:“木围何人?恕我不知。”

    蒙面人并不惊奇沉声道:“当年秘室之下在下曾与王妃有一面之缘。”顿一顿说道:“今日王妃由东市走后独孤镜一直未有异动。”

    沈珍珠心中刹那光明面前蒙面人所说最后一句话与当年木围在秘室中对李俶回报独孤镜行踪的第一句话并无一个字错漏。这一句话当世之上除了她和李俶再无第三人知哓。年华虽去他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始终深印于沈珍珠脑际不曾忘却。

    此人定是木围无疑!

    “你?……从何处而来?是殿下派你来的吗?”沈珍珠问道。

    “在下一直身在长安未随殿下出行。”木围压低声音答“我等都以为王妃已在安庆绪剑下蒙难已拾得王妃袖中掉落的书笺一并将王妃薨逝消息传与殿下谁想王妃竟然未死殿下若是得知必然欣喜若狂。”

    沈珍珠苏醒后现一直贴身珍藏的李俶书笺遗失便疑心是当日逃亡时不小心丢落原来已被木围等人拾得。有木围的传信和那张书笺这已不是战乱之中以讹传讹的谣言李俶必会以为她真的已死不知可会伤心?不知会如何伤心?伤心之后又该如何将她忘记?她自然是确信他是深爱她然而男子对女子的爱与对江山之爱本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这份江山远不如昔日稳固——安禄山反长安乱玄宗退他辛苦培植的根基几乎毁于一旦往后步步维艰;此时此刻或许他心中的伤痛已渐渐消隐该是更忧心如何步步为营夺回他的江山才是。

    望着面前的木围只觉心中有太多疑问个个都与他真实身份有关。她极欲要他拉下面罩让她一睹其真实面孔又知李俶若想让自己知晓木围身份早在两年前便该知晓自己何须勉强别人终于按捺下这一念头只问道:“你是如何拾到那书笺的又怎么知道我现在这里?”

    木围低声道:“时间紧迫当日在下得知有人告密急匆匆欲来向王妃报信哪料还是晚了一步王妃已被安庆绪刺于剑下只拾得王妃袖中掉落的书笺。至于如何得知王妃现时行踪亦是在下无意中觉薛嵩之女常常来此感觉事有蹊跷故而跟踪而至。那薛家小姐好不厉害我几乎被她觉好在她年纪尚小江湖经验浅薄。其中详情待王妃脱险后再一一详述。”

    沈珍珠掀窗帷朝外望去八名带刀兵卫牢牢把守着院门院墙高深木围身具武功要来要去都是容易但她区区弱女子从何逃跑?若是强行逃跑厮打起来木围一人难敌别苑内数百兵马且会暴露目标往后要逃就更难。

    “王妃听我说”木围警惕的瞟一眼院门将沈珍珠拉离窗户“此刻在下无把握救王妃。但再过十五日是安庆绪与这张家小姐的大婚之日到时安贼手下将领、官员均会到长安祝贺这太子别苑人山人海乱成一团糟长安城各个进出关口也是人流纷杂以安贼目前的兵力部署全然无法自顾且叛军纪律松散当日不会仔细盘查这正是王妃脱危的最好时机。”沈珍珠听他说得确有道理但想起张涵若对这门婚事十分不愿十五日后到底能否成礼尚是未知之数。当下将自己的疑虑简要告知木围。

    木围将手一挥嘿嘿沉声笑道:“这点王妃不用担心安贼已经颁下圣旨天下尽知婚礼各项筹备都已进行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张家小姐再是不愿也得听命此事已成定局不是她区区女子可以违拗的。再说若张家小姐当日不肯成婚婚礼出现变故更是利于你我行事。”

    沈珍珠听着最后一句话倒是入耳点点头。木围接着说道:“张家小姐出阁上花轿之时别苑中守卫绝大部分会入前庭一日之内惟有此时后院守卫最为薄弱。在下与王妃约定当日王妃准备妥当我带部属数人便在此时来院中接应王妃逃走。王妃在此段时日内一是务必将养好身体二是留心问明张家小姐出阁吉时究竟是何时。此时辰在下亦自然会打听清楚。时辰若不准说不定便会误事。”

    沈珍珠重重点头。

    木围抱拳辞道:“如此在下先走一步定会依约来接应王妃。”说毕便欲蛰身离去。沈珍珠想起事急唤道:“还有一事请留步。”

    木围转身诧异道:“何事?”

    沈珍珠手指外室意指那名瘫坐墙边的侍婢该如何处理。

    木围转瞬便明其意笑道:“王妃放心在下只是点了她的昏穴过得一会儿便会醒来。”

    木围走后沈珍珠拿了桌上茶水以小指轻蘸到那侍婢的脸上鼻尖拍打她的面颊果然那侍婢很快醒来懵懂不知生何事。沈珍珠笑道:“你定是近日侍候我过于辛苦一时晕子过去没甚么要紧。”那侍婢头脑尚昏沉沉自是信了她的话慌忙称罪不迭沈珍珠宽慰她一番又允诺不将今日之事告诉张涵若那侍婢更是感激。

    张涵若与安庆绪大婚之期日日迫近太子别苑一天比一天繁华热闹。张涵若来沈珍珠处的时间愈加稀少通常只是匆匆一瞥便告辞而走沈珍珠细心观察她神色竟是瞧不出端睨不见其喜更不见她忧愁愤恨不知她到底作何打算。但沈珍珠心中隐有预感这个婚礼顺利完成的机率小之又小。虽不知张涵若与安庆绪之“约定”究竟是什么但多半与他们二人的婚事有关张涵若既然决不肯嫁与安庆绪不知她会如何规避这场婚事会逃婚吗?瞧这阵势并不象木围说得很准张氏权倾一方丢不起这个脸面张涵若也不是任性妄为不顾惜父母兄弟之人。那她该会如何呢?左思右想也无法猜透。

    沈珍珠已向张涵若和薛鸿现旁敲侧击相互印证确定张涵若出阁吉时为当日午时一刻。安禄山仿效唐室安庆绪与张涵若婚礼按亲王纳妃之礼实施安庆绪须亲自过府“亲迎”唯独多了一项——亲迎后不直接迎入安庆绪府宅而是入宫中太极殿由安禄山亲自主持大礼。

    这该是安禄山称帝后所谓“大燕”的第一场盛事。

    沈珍珠暗自注重将养身体只待木围当日准时前来接应。

第57章:羽檄交驰日夕闻(上)

    十月初八是安庆绪与张涵若成婚之日。

    辰时未至别苑内已紧张忙碌起来。沈珍珠虽在后院也听得见前苑奴仆侍婢走动、摆放桌椅等等诸种声音器乐演奏之音不绝于耳当真是热闹非凡。后院沈珍珠处本有八名兵卫临时又被抽调出四人到前院帮忙沈珍珠见之暗暗欣喜忙将安庆绪所治丸药揣入怀中只等木围接应时只身而逃便可。

    眼瞅室内漏壶好不容易挨到巳时犹觉今日时间过得太缓慢何以迟迟不至午时。听见外面动静无任何异常便知张涵若并无反常之举婚事按部就班进行之中又不禁暗自替张涵若惋惜。

    忽听门帘响动一抹红霞掠入室来满室生辉光彩炫目——竟是张涵若一袭大红嫁衣锦绣灿烂鲜明艳丽映衬得那张脸儿更是美丽不可方物;髻已经高束只未戴珠冠而已。

    沈珍珠诧异起身:“涵若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怎么到这里来?”

    张涵若盈盈笑道:“正因我要出阁怕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姐姐故特来向姐姐辞行。姐姐放心我已嘱咐侍卫保你安全我父兄另有居所也不会来叨扰你姐姐只管安心养病。”

    沈珍珠见她莺声笑语竟而全是新嫁娘的喜悦全无前几日的愤懑不甘颇为惊异。只觉她若要回心转意也不该如此简单只怕她笑容之下做出惊天动地之事来心中十分不安。

    张涵若却回身在几案上慢慢倒了两盏茶一盏递与沈珍珠自己拿了另一盏说道:“姐姐身体不适涵若以茶代酒与姐姐辞行。”说毕一饮而尽沈珍珠只得也喝了并说道:“吉时快至妹妹还是快回闺房装扮以免误了时辰。”

    张涵若答应一声却并没有走眼光瞅着地面似有话要说又不抬头与沈珍珠对视那神情瞬时已变得极为复杂。

    沈珍珠瞧在眼中张口欲再唤声“涵若”忽觉舌头麻简简单单两个字已到喉间竟然不出声来。她大惊失声直视张涵若“你你!”心中狂叫这两个字舌头愈加僵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顿时心内一片清明知道茶水中被张涵若下了药。

    张涵若面现愧疚之色上前扶沈珍珠往软塌坐沈珍珠气急之下抬手狠力推她眼瞅攘上她的衣裳掌中却是软绵绵竟不如替她挠痒毫无力道不得动她半分。沈珍珠这才觉自己此时虽能抬手动脚但四肢酥软只能任人摆布。不知这张涵若给她下的什么药竟能起到如此功效。

    头中晕眩恍惚之感愈来愈烈只见张涵若“扑”的声直直跪至沈珍珠面前嗑了个头眼中莹莹有泪:“涵若对不住姐姐。但涵若别无他法当日我与安庆绪定下约定我保姐姐平安他设法取消婚事但他背信食言涵若只好请姐姐代嫁于他。姐姐一直是他心中所爱唯有姐姐代嫁待大礼既成就算觉新娘并非我他求仁得仁只会更加欣喜必可求得陛下不迁怒我张氏。现时全天下都以为沈妃娘娘已死姐姐安心嫁给他以晋王妃全新身份生活安庆绪定会百般呵护于你。姐姐所中之迷药十二个时辰内必解对身体无损不必担心。”

    沈珍珠此时心中尚明白清醒只恨恨瞧着她急悔交加万不料今日得此结果。

    张涵若不敢与她对视又嗑个头起身击掌三下几名喜娘打扮的捧着珠冠、大红盖头等嫁娶之物入内。

    张涵若脱下大红嫁衣露出内里一身湖蓝色精干短装。几名喜娘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的为沈珍珠换上嫁衣挽好髻戴以珠冠。沈珍珠头脑更加恍惚迷离似是所遭一切与自己毫不相干迷迷糊糊任她们为所欲为。她与张涵若身形高矮本就相近这身嫁衣穿至其身竟是十分合体。

    张涵若厉声吩咐几名喜娘道:“余下之事你等便按我前日所教处置。”

    喜娘均喏喏应是对张涵若探很有几分害怕恐惧张涵若点头道:“好若是拜堂前出任何差错你们性命难保可知道了?”

    喜娘均齐声应是一名年纪较大的上前便将大红盖头覆在沈珍珠头上另一名也忙上前二人一左一右强自扶起沈珍珠往室外走。沈珍珠身不由已明知她们是扶自己去张涵若的闺阁等候娶亲之花轿上门也只能亦步亦趋向前走去。院外众人都是看着张涵若穿嫁衣入内的此时见新嫁娘盛装盖头出来直以为沈珍珠便是张涵若不疑有诈。

    进得张涵若闺阁那些喜娘自扶沈珍珠坐于床塌上在旁人看来新嫁娘已准备妥当羞涩等候花轿。

    “我看看张姐姐今日漂亮不!”薛鸿现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沈珍珠的大红盖头微微一动薛鸿现正要揭开盖头喜娘在旁断声呼道:“薛小姐千万不能!”

    薛鸿现指盖头的手停滞俏脸带着不解偏头问喜娘:“为什么?”

    喜娘哎呀呀的一笑将薛鸿现的手拉开笑道:“新嫁娘的红盖头必须得新郎官来揭薛小姐若是掀了最不吉利!”薛鸿现一吐舌头又道:“张姐姐和我说说话总行吧张姐姐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坐着不理鸿现?”

    喜娘忙道:“新嫁娘累了薛小姐别惊扰她。薛小姐今日是伴娘也须好好打扮一番。”

    薛鸿现笑逐颜开:“我也要打扮吗?”见喜娘认真点头叫道:“好好好快帮我打扮漂亮一些。”

    喜娘道:“薛小姐人生得好怎么打扮都美。”随即支开薛鸿现去旁边室中打扮。

第58章:羽檄交驰日夕闻(下)

    “吉时已至!”随着室外司仪高喝两名喜娘一左一右将沈珍珠搀起便往外走一名喜娘还对薛鸿现道:“薛小姐快些跟上啊别误了时辰!”

    薛鸿现“啊”的答应着半懂不懂跟在沈珍珠身后。

    别苑正门安庆绪红袍高马薛嵩为迎亲副使策马立于安庆绪旁身后花轿锦簇繁美鞭炮声和喜乐声喧天而作随行人员孔武精神绵延逾坊阵势极为壮观盛大。眼见张涵若的父亲张成明、兄长张保越迈步在前新嫁娘被扶搀着在后均由府门而出安庆绪目中神色依旧清泠一言不的坐于马上那淡然神情与今日的喜庆气氛十分不符。

    张保越长相粗鲁年过三旬浑没有张涵若一丝半点气质上前大大咧咧打了个哈哈对安庆绪道:“老弟咱们现在真成一家了!”安庆绪瞟他一眼嘴角微微上翘算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并不答话。

    张保越讨个没趣顿时火气上冲。张守珪镇守幽州多年平定过契丹可突干及其余党叛乱昔日任监察御史佐哥舒翰守潼关的当朝大诗人高适所作诗云“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即是极言张守珪当年的功勋。张守珪虽故去多年但张氏在幽州根基深厚向来为所欲为、姿意行事无人敢有仵逆故而气焰嚣张。张保越极是火大被安庆绪所为呛着面子下不来满面络腮胡子一翘一翘脸涨得通红眼珠瞪得快掉下随手朝身侧石狮狮身重重一拍力道奇大所拍之处石料碎断竦竦的坠落粉屑似是朝石狮喝骂道:“他娘的小畜生妄自尊大我还奈何不了你?”

    安庆绪目光一凛扔鞭下马趋近喝问张越:“你骂谁?”

    张保越满不在乎的双目向天一翻叉腰答道:“小畜生问谁?”张保越之父张成明在旁听着他手握重兵惯常飞扬跋扈别说安庆绪连安禄山也并未全然放在眼里象这样的争吵斗嘴往日他只会推波助澜随张越去闹。但今天日子不同此番闹得实在不象话急喝道:“越儿住口!——”

    “口”字还没落地听张保越“啊”的一声声音短促而凌厉尚未反应过来面上猛的一激有膻腥之物溅得他满面皆是他随手朝面上一拂——满掌鲜血!胡乱拭开眼帘血迹霍然见安庆绪长剑浴血收剑蔑然一笑手指轻弹剑身出“铮铮”之响。张保越胸前破了个大洞血如泉涌双目圆瞪脸上浑是不可置信“蹬蹬蹬”连退三步慢慢瘫软在台阶前一动不动。

    “你——”张成明怒视安庆绪这一惊非同小可提袖就拔腰间剑一摸之下却轮了个空——原来今日是大喜之日他并未佩剑!电光火石之间听得安庆绪一声冷笑他蓦的喉间一紧一句话再不能说昂天便倒于府门正中“扑楞”挣扎两下立时气绝身亡。

    一枚精小细致白羽箭翎犹在他喉间瑟瑟晃动。

    十步开外薛嵩搭箭引弓又一箭其势如电直指身着新嫁娘衣裳的沈珍珠。那弓那箭均是精工巧制正宜藏于袍裳之下。然而再细致小巧的弓箭亦可是杀人的利器阴谋的权柄。就好似再小再隐匿的**亦可进则改天换地退则伤人于无形。

    这一箭薛嵩对准沈珍珠咽喉而必要置她于死地。沈珍珠此际头脑已全然迷乱浑浑噩噩毫不知周遭生何事只因两名喜娘搀着呆呆伫立。

    在所有人眼中这大红盖头之后便是张涵若——幽州张氏世上仅存的传人杀了她一切都可名正言顺。哪怕她只是区区女子。

    薛嵩百步穿扬威震三军。这一箭当例无虚。

    此时变起猝然安庆绪与薛嵩连杀张氏父子二人均在瞬息之间毫无征兆令人屏息。

    “小姐小心!”几名反应快捷的张氏兵卫、属将高声呼喝示警一名忠心兵卫合身扑向薛嵩。

    失以毫厘谬以千里这一箭已脱弦而出谁可相救?

    说时迟那时快突见沈珍珠身前红影一晃一只纤纤小手顺手一揽听见“铮”的风响那枚箭正被夹在食指、中指之间。女子红妆娇美笑靥如花回眸处双髻彩色缎带随风飞舞——正是薛鸿现。

    薛嵩回剑劈翻袭来的张氏兵卫冲薛鸿现喝道:“鸿现还不快到爹爹这边来!”

    薛鸿现却笑着摇头护在沈珍珠身前:“爹爹我决不能让你们伤了张家姐姐!”

    她这句话不啻于提醒在场的张氏兵卫和将属如梦初醒一中等身材着长袍男子高喝“保护小姐”当先护于沈珍珠身前在场张氏兵卫纷纷亮刃。

    安庆绪退后一步朝身后猛一挥手忽听得兵甲之声大作身后随从扔下手中器具旌旗哗啦啦由红色喜袍下拔出亮锃锃的兵刃动作麻利干脆堪的是训练有素。

    此时已是正午双方兵刃锋利之气映着日头泛起一片寒光闪烁别苑前原本锣鼓暄天喜庆无比转眼竟是剑拔弩张满天满地肃杀之气。

    “杀人了打仗了!”原本不多的围观百姓见势不对狂呼狂奔顷刻散得干干净净。那两名喜娘早被吓得脸色青白“啊”的声撇下沈珍珠冲下台阶欲与百姓一同逃跑沈珍珠无人扶携身子软薛鸿现忙上前一把搀住她心里嘀咕张家姐姐定是遭逢大变心中伤痛无法站稳。婚礼明明已不能成“张涵若”何以还不自行取下红色盖头?莫非象喜娘所说仍有忌讳当下她亦不敢去取“张涵若”的红盖头随口高声问奔下台阶的喜娘道:“哎现在可以取下盖头了吗不会不吉利吧?”

    话音刚落听见两名喜娘“啊”的先后两声惨叫已被安庆绪手下兵卫刺死。

    “奉皇上手谕张成明父子骄纵妄为蓄谋反叛着即格杀勿论张氏兵卒如有不降服归顺者立斩不赦!”

    安庆绪一声令下手下兵卫齐拥而上。张氏兵丁均驻于长安城郊此时在太子别苑人马不过二三百人安庆绪所带人马逾千人顿时将别苑门前张氏人马团团包围。

    薛嵩又急又气高声对薛鸿现喊道:“乖女儿快过来小心刀剑无眼。”

    薛鸿现仍是摇头道:“张姐姐一家对爹爹有救命之恩爹爹恩将仇报鸿现不屑!”

    安庆绪冷冷一笑侧头对薛嵩道:“你这女儿年纪虽小倒有几分侠骨。……皇上已下诏令若平定张氏之乱许你靖国大将军之职。薛将军此时此刻你须早下决断是要大将军之印还是要女儿。”

    薛嵩讪讪一笑又听安庆绪说道:“她又不是你亲生女儿既执意要护张涵若就是要与你决裂你这虚报的义父何必做这样儿女情长之念。”

    薛嵩冷汗沁出心道鸿现虽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且来历不明行为古怪但几年来朝夕相处怎不有几分亲情?女儿和官职他两样都想要若能两全其美最好一时脑中晕乱不知何从。

第59章:未知肝胆向谁是(上)

    安庆绪见他不说话转头问那长袍男子:“黄将军降是不降?”

    那长袍青年男子姓黄名谦之。幼失双亲入军后由张成明一力提拔擢升成为张氏军下一等一的将军虽非张氏宗亲却忠心耿耿。当下想也不想挺胸昂然道:“你父子卑鄙无耻之至假借婚礼杀我主公黄某誓死不降!”沉声问左右:“众将士意下如何?”在场的张氏兵卫均是极受张成明父子信重的亲信当下皆众口一辞:“我等跟随将军宁死不降!”

    黄谦之断声赞道:“好!长安郊外尚有主公三万大军他日必能报此深仇!”

    安庆绪再不多言断然挥手两边针锋相对各为其主顿时混战起来惨叫厮杀之声弥漫。别苑府门弹丸之地双方杀将开来真是血溅五步步步惊心。

    安庆绪负手旁观倒象猫捉老鼠任势单力薄、群龙无的张氏人马作垂死挣扎。再有一烛香功夫后援的数千人马也会赶到此处。其实全然无需多余兵马此时已是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黄谦之扬剑劈倒面前袭来的两名敌人低声对身畔兵卫道:“我等须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小姐出城。”他深知形势此际虽可退入内府但安庆绪后援兵马一到将太子别苑团团包围困在府内插翅难飞;唯有趁双方熬斗之际冲出重围方有逃出生天之可能。此际薛鸿现见招拆招见剑挡剑虽十数人剑指沈珍珠她轻描淡写拔挡中化险招于无形。

    双方虽然力量悬殊但张氏兵卫存了死战之心处处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安庆绪的人马一时间倒未占尽上风。黄谦之更是骁勇运剑如风五六名兵卫冲出拦截他给他劈得东歪西倒又十余名兵卫冲上他足尖一点平地跃起在半空中疾冲扑下一把抓着当头一名兵卫高举过头将他的身躯当成兵器一个旋风急舞挥了个圆圈瞬时扫倒近前一片兵卫。

    安庆绪眉头微皱远远似已听见后援飞骑兵疾蹄奔来之声。到了此时区区二三百人马他若尚未拿下传出去岂不辱没名声?

    一念即生拔剑急起长剑当空而鸣直指黄谦之:“黄将军让本王来领教高招!”

    黄谦之见安庆绪一剑袭来疾奋剑抵挡。一来一去拆了十余招已竭尽全力他是马上将军阵前对敌与高手过招原是两回事饶他臂力过人力拔千钧剑法上终不是安庆绪对手。

    再斗得两招黄谦之臂上中剑血流如注仍是咬牙苦撑。安庆绪毫不松手剑势波谲云诡招招夺命黄谦之手慌脚乱眨眼间小腹亦中一剑身躯一弓下盘松散安庆绪瞄准时机欲战决长剑一抖刺向他胸膛。

    忽听“叮”的一声安庆绪长剑一荡剑尖失了准头堪堪贴黄谦之手臂而过一枚金钗同时掉落在地。薛鸿现纤足轻勾那枚金钗腾空跃起回落她手中笑盈盈将金钗重新插入间。

    安庆绪大惊这小小女孩确不可等闲视之。

    西街兵马铁蹄之声滚滚而来薛嵩忧急于色:“鸿现快别胡闹了回爹爹这里晋王看你年幼不会怪罪于你。大队兵马即刻就到爹爹就救不得——!”话未说完听见耳边风声响动随手一捋一样晶晶亮的物什现于手心薛鸿现已说道:“爹爹我在你家暂居五年之期已到现正是遵从师命回山之时爹爹当年赠与鸿现之金牌原物奉还从此天高云诀鸿现与薛嵩将军再无瓜葛。”

    薛嵩虽早知这个“女儿”异于常人当年说来便来今日说走就要走神龙见不见尾如此决绝痛快过往一笔抺去倒似让他省心然而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痛快。听见安庆绪道:“你女儿已不认你薛将军你还有什么可犹豫?”薛嵩将心一横那富贵荣耀在心头终究占了上风拍马而起飞剑刺向薛鸿现:“鸿现既已如此就休怪我无情!”

    薛鸿现微微一笑一手扶住沈珍珠一手拔出腰间小剑抵挡薛嵩进攻。薛嵩虽然攻势猛烈剑法如暴风骤雨但武艺委实与薛鸿现相距太远连攻数十剑根本不得近身。

    黄谦之以剑撑身负痛对安庆绪冷笑道:“你再多兵马不过杀我几百人而已——主公麾下三万兵马若一举杀入长安城瞧你们龙座可坐得安稳!”

    安庆绪仰天哈哈大笑末了扬眉说道:“我们既已布下此局怎会舍得抛下数万兵马你放心——郊外张成明的兵马喝了陛下亲自调配的大婚喜庆美酒此时已被御史中大夫严庄严大人接掌!”

    黄谦之面色乍变情知安庆绪所言无虚并有欺瞒哄骗于他。他父子二人苦心孤诣在大婚之日行变为的就是那郊外的三万兵马。听安庆绪此言想是早已安排人在御赐美酒中下药待将兵马迷翻将张成明嫡系将领擒拿这三万兵马群龙无自然无奈归服安禄山。

    说话打斗声中烟尘掠地鸣镝之音呼啸四面地动山摇乌压压一片铁骑由西街狂奔过来如风卷雷声势猛烈。

    安庆绪初时微有喜色随即脸色冷厉——这扑天盖地而来的铁骑未有旌旗招展其服饰更不是他麾下的飞骑兵。

    黄谦之“噫”了声忽的目中精光乍现“哈哈”大笑起来一声未笑毕“哇”的喷出几口鲜血。

    铁骑飞驰而来转瞬已至别苑正门奔在最前的数十骑勒马嘶鸣声震长空左右分列马上骑士皮裘皮甲弓强刀利。

    又听得一声战马长鸣一骑马疾风般由精装骑士簇拥而出提缰勒马马人立而起一双后蹄乱点半空里转过马头来马上人仍稳如泰山神态从容四蹄一落地屹立路中——锦衣短装跨马当风长飞扬宛如风幡腰佩长剑美艳绝世飒爽无双看得在场安庆绪兵卫眼睛直勾勾。

    安庆绪惊诧呼叫出声:“张涵若?!————”

第60章:未知肝胆向谁是(下)

    来人正是张涵若。

    此时不独安庆绪惊疑连薛鸿现、黄谦之及幸存张氏兵卫均惊喜交加——面前之人是张涵若那这新嫁娘又是谁?双方原来凌厉的打斗竟而渐渐停止。

    安庆绪最早反应过来纵身飞起一剑气贯长虹势要挑起新嫁娘的红盖头。

    薛鸿现回神欲挡终究晚了一步。

    大红盖头“霍”的挑开悠悠晃晃掉落在地。安庆绪长剑直抵“新嫁娘”面门却硬生生止剑停滞。

    攒金累玉的珠冠之下沈珍珠面庞微带绯红眼神迷离如幻仿佛幽幽与安庆绪对视。

    安庆绪赫然抽气面上神态自若然深心如被鹿撞胸怀中有物突突乱跳无力安定惟竭尽全力不动声色免为他人笑话。

    长剑浸血剑刃在莹莹日光下出妖艳光芒。

    这已是他第二次以剑比着她。

    当日他可挥剑断情将她刺于剑下。然而到了此刻他心中清楚明白——这一剑他再也无法刺下。

    薛鸿现大叫:“沈姐姐!”指锋一弹“铛”的声将安庆绪剑尖弹偏安庆绪蓦的回过神回身收剑喝问马上张涵若:“你这是用的什么计?打的什么主意?”

    张涵若此时却在别苑门前遍地尸骸中望见父兄的尸体惊叫一声泪如雨下在马上摇摇欲坠。

    黄谦之见状大声喊道:“大小姐主公和公子都被安贼所害此时不是悲伤时候大小姐要为主公和公子报仇!”

    张涵若自下药让沈珍珠代嫁后就寻思着张氏京郊驻军大营中多有与她关系亲厚的将士不如去那里暂躲避待婚礼既成木已成舟后再回太子别苑。她独自一人在策马赶赴大营途中无意窥见严庄带领人马密谋在药倒军士后篡夺张氏军权。她奋力蹄匆匆报信谁料赶到时大部分军士已喝了下有迷药的酒歪歪倒倒惟有数千精甲兵巡防归来还未喝酒。张涵若情知大事不好无睱安顿被迷倒的军士即刻带领数千精甲兵骑马绕道避开严庄人马疾奔太子别苑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晚了一步。严庄此时想已接掌张氏在郊外剩余的二万余兵马领得大功一件。

    张涵若将门虎女强捺悲痛一把拭去面上眼泪力拔长剑出鞘直指安庆绪骂道:“你父子好阴毒我张家满门有哪一丝、哪一毫对不住你们?”

    安庆绪冷厉一笑:“我这也算不负与你的约定这样行事婚礼自然不成你无需嫁我为妻岂不正好。”

    张涵若痛悔交加明知沈珍珠此时神智迷乱无法听清她的说话仍是大声冲沈珍珠喊道:“沈姐姐都是涵若不好我来救你!——”

    安庆绪断声打断她的话:“你休想!她既已披上凤冠霞帔便是我安庆绪的妻子此乃天意由不得你唆摆!”他轻轻望过沈珍珠内心长吁口气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反而在此刻铁铸般决定下来——既然如此既然天意将她送到自己面前他必将此纳为定局!

    张涵若却冷哼一声轻蔑扫过安庆绪所带人马:“由不得我?安庆绪你瞧瞧你这区区兵马可抵得过我身后数千铁骑?只要我一挥手即刻踏平别苑!你若还不束手就擒只怕会死得很难看!”

    仿佛回应她话音刚落身后兵卫已齐声喊道:“杀了这小贼替主公报仇!”

    安庆绪凝眉微微一笑:“此刻说胜败为时尚早!”眼敛往东面一扬“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还在说话间东街一般的烟尘大起蹄声如织安庆绪麾下飞骑兵风驰电挚。安庆绪暗自冷笑张涵若终究领兵经验不足若是当机立断一至别苑便上来增援不仅他所带兵马要全军覆没连他安庆绪也难全身而退此时他援兵已到双方对垒再无顾忌。

    太子别苑前一东一西骑兵对峙均是精甲铁盔势均力敌。

    安庆绪并不上马立于原地道:“张涵若你看今日你我双方交战你有几成胜算?”

    张涵若面色微有泛青深知单与安庆绪飞骑兵交战未必会输但此地本是龙潭虎穴安氏援兵源源不绝而她张氏则只有这数千人马矣。她拼不起也耗不起她须得保存实力以图他日复仇。她紧咬下唇低声对身畔护卫道:“传下话去后队作前队救出沈姑娘咱们立刻撤!”说话间已向薛鸿现使了个眼色。

    薛鸿现自是明白她的心意扶住沈珍珠便往张涵若马前奔去。安庆绪哪里肯依沉声喝道:“动手截住他们!”兵刃交击之声复又燃起不止别苑前原有双方军士开打起来两方近前骑士亦开始交战。只是双方兵马众多一时挤攘不开局面甚为混乱。张涵若与沈珍珠等人相距虽不过十余步却被打斗兵士所堵根本无法靠近。她急欲下马奔去救援身侧侍卫死死拉住马缰道:“大小姐莫忘主公之仇万不可涉险!”

    安庆绪此时已亲擎长剑当面刺向薛鸿现:“留下人来!”薛鸿现左手扶沈珍珠身形颇为不便却随意拿剑一拦立时封住了安庆绪剑招来势招怪异凌厉一步步逼得安庆绪后退细声对安庆绪道:“师傅明令不许我杀人你切莫逼我!”安庆绪额上见汗只觉薛鸿现剑法神鬼莫测自己学了二十年剑素来自负在这小女孩手下竟如孩童戏耍。这般下去唯有让路于她。忽的心念一动再起一剑直刺向身侧与黄谦之打斗的薛嵩。

    薛鸿现微有一怔挽剑去拦人去势太快沈珍珠不及跟上“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安庆绪赌的就是薛鸿现尚存的父女之义这一剑本就是虚立时弃剑旋身俯地就要揽起沈珍珠却见面前寒光一晃下意识退后一步面前突现几名玄衣蒙面人身手如魅各柄兵器攻向他身上要害。他已失兵刃只得躲闪防身听其中一名蒙面人闷声喊道:“薛小姐快带王妃走!”

    薛鸿现再无迟疑回身扶起沈珍珠薛嵩挺剑欲拦终是暗自垂下剑头眼睁睁的看着黄谦之与薛鸿现跃上张涵若身后的马背。

    张涵若长喝一声:“撤!”掉转马头往西街方向撤去自有殿后人马与欲追的飞骑兵缠斗。

    安庆绪急怒之下接过侍卫传来的宝剑霍霍几剑刺死面前两名蒙面人。那些蒙面人正是木围及所带部属。木围本是一心接应沈珍珠谁知准时到后院却不见沈珍珠之人一行人悄行至府门方知生大变于是蛰伏府内静观变化。待得知新嫁娘实是沈珍珠后便一心谋求隙机救出。此时木围见沈珍珠已被张涵若手下兵马簇拥着撤走早已无心恋战只求寻机突围。

    这边厢安庆绪虽恼恨面前的蒙面人更是一心要追回沈珍珠亦是无心再战。当下剑势渐收只命身侧兵卫:“务必制服这伙人死活不论!”说毕已跃身马上喝道:“追!”剑光一挥数名张氏骑士立倒马下他率先策马挥剑追赶而去。

    张氏殿后人马确是忠勇明知殿后者死劫难逃仍旧拼命拦截追兵。安庆绪一马当先剑落处白刃血纷纷出东街过善宁坊开远门眼看在即远远已能瞥见沈珍珠那身大红。

    他扬鞭催马却听身后马蹄声疾一人在后大呼:“晋王止步陛下有急旨!”

    他皱眉勒住马回看却是一名内侍脸涨得红如猪肝喘着粗气道:“唐军集齐五万兵马以房琯为招讨使已将至西渭桥陛下口谕特旨命晋王迎敌!”西渭桥在长安城西北距城不足百里军情已是极为危急。

    安庆绪沉默半晌那抺红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终于掉转马头领军往西北方向驰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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