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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沧溟水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txt下载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欲卧鸣皋绝世尘(下)

    这十余天异常短暂又异常漫长。日间李俶总会陪着她在郡内外游赏。她曾屹立金城关城楼观边城威武气象万千也登过郡南五泉山过崇庆寺、千佛阁千年古刹幽雅静谧。只有在夜间李俶出去议事后她独卧床塌算计着风生衣秘押阿布思回京路程等待李俶归来才是无比的煎熬耿耿长夜心事连红蕊和素瓷亦不能诉。李俶已经十分体恤怕打扰她另改了地方与陈周等人议事又知她夜夜等他归来总是尽量简化缩短时间匆匆赶回陪她入眠。得此夫婿夫复何求。

    “素瓷先去睡吧不用等了。”沈珍珠笑着摇醒趴在床案上打盹的素瓷。素瓷揉把眼睛四处看看道:“怎么殿下还没回来。”

    沈珍珠道:“殿下今日会回来晚些你看你现在虽然是夏季但这金城郡早晚凉爽你的手脚都冰冷了快去睡吧不用管我。”

    素瓷略搓搓手踌躇着向外走去方走到门口又回头犹犹豫豫的对沈珍珠道:“小姐我知道现时和往日不同有些事不该问的当是不问不管。可我见小姐近日忧心忡忡憔悴许多小姐要当心自己身子啊。”沈珍珠心并头一热答道:“好素瓷没有事。”素瓷听了又回身为沈珍珠倒了杯热茶侍候着她喝了才走。

    沈珍珠吹了烛火和衣躺下心中有事只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寐了不到一刻钟听得房门“卡”的极微细响声睁眼起身柔声道:“俶你回来了。”却没有听到李俶惯常的回答声“查”面前火光一闪双目不适应突来的光亮她几乎睁不开眼。当眼瞳适应光线之后一声轻喊自她口中溢出:“啊安二哥!”

    来人正是安庆绪他一口吹熄了手中火折子曲身蹲在床侧。

    “安二哥你怎么来了这里?”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大胆的闯进侍从林立的驿馆这安庆绪是犯了什么糊涂远远的跑来金城郡别是又为了摹容林致的事来烦她她可帮不了忙。

    他忽的一把攫住她的手“跟我走!”她唬了一跳用力想抽手而出他的手腕如同铁箍纹丝不动。她又急又气沉声喝骂道:“什么神经有什么事明日白天再说我现在能跟你去哪里?俶就要回来了。”

    “珍珠我要你!”安庆绪等她骂完定定的说道三个字如电闪雷鸣、净空霹雳把沈珍珠震得头昏眼花虽然夜晚深沉没有月光仍可见安庆绪双目仿佛燃烧一团火焰狂野中带着不羁她的心不受节制的乱跳。

    “珍珠这辈子我只要你。我想了一个多月、矛盾了一个多月。从京城跟着你到金城郡。你登山游寺我都远远的跟着看着。今天我终于想通了我真正欢喜的人不是慕容林致而是你!我已然错过一回再不能错第二回!跟我走别再做这个劳什子的广平王妃在那李俶心中皇权远重于你;跟我走我们浪迹天涯我的心里只会全心全意装着你再没有别的什子!”

    边说边拖着沈珍珠的手往房门走去沈珍珠迷迷糊糊跟着他走安庆绪心里欢喜正说着“咱们不能由正门走干脆跳窗”时沈珍珠忽的将他手狠狠甩开听她沉声道“不!”望向她的双眸全是决然的镇定。

    安庆绪心中痛楚不已却还怀着一线希望问道:“什么?!”

    她摇头道:“我不能我是俶的妻子。”

    安庆绪抓住了她的语病语有欣喜:“你说‘不能’而不是‘不愿意’。”

    的确这是两个概念。沈珍珠倒没料到他有些一问。

    “不能”还是“不愿意”?

    “不能”还是“不愿意”?

    “不能”还是“不愿意”?

    不过顷刻时间她翻来覆去的想头正阵阵眩晕刹那灵台清明:这固然是两个概念但此时对安庆绪又有何区别自己左右不会跟他走的。开口道:“我说错了我是‘不愿意’!”

    “哟远客来访怎么不叫侍从奉茶?”正在此时门轰然而开李俶语含讥诮的走进来张臂将沈珍珠拥入怀中扭头对安庆绪道:“安副使喜欢用什么茶金城郡茶马互市天底下的好茶名茶本王都备有一些说起来本王从未与安副使共同品茗对弈今日倒是个机会。”

    安庆绪脸色早已铁青答道:“殿下好意安某心领安某粗人不懂什么茶呀棋的堂堂男儿都是以剑道论高下不知殿下可有意与安某论剑一番?”沈珍珠面色都变了她深知安庆绪剑法高强李俶决计不是对手忙拉拉李俶的衣袖。李俶却爽快答道:“这正合本王之意明日午时如何?”

    安庆绪却哼哼一笑:“殿下金质玉叶安某可不想占便宜。依我看这比试也不必过急咱们以一年为期殿下也可遍访名师加紧苦练才不致于输了这场比试。哼哼。”

    “那好明年今日本王在长安恭候阁下!”

    安庆绪听罢一抱拳目光如锥般在沈珍珠身上掠过身如猿猴矫捷由后窗跃走。

    “俶我——”沈珍珠正想说什么被李俶“嘘”的动作打断。他脸上竟而微微流淌笑意轻盈将她横抱放置床上用自己的手温暖她冰凉的双臂说道:“瞧怎么全身冷冰冰的若是生病怎么了的。”

第17章:寒云夜卷霜海空(上)

    李俶、沈珍珠一行自金城郡返回长安时已入秋。其间不断传来令朝野震奋的好消息。先是李林甫患病不治一命呜呼接着杨国忠和陈希烈等人联名状告李林甫与番将阿布思联同异谋玄宗一向宠信李林甫盛怒之下不但下旨消去李林甫一切官爵子孙除名流放岭南和贵州偏僻地方还令剖毁李林甫棺木剥光其身着的金紫礼服将尸体随便刨坑埋葬。李林甫一生口蜜腹剑害人无数终于惨淡收场。沈珍珠的父亲沈良直自然被还以清白、官复原职沈良直固然不知道劫狱救他的到底是什么人最难得的是玄宗竟然也没有追究。

    然而沈珍珠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广平王府后还有一个莫大的惊诧等候着她。那就是——崔彩屏怀孕了!

    崔彩屏在王府大门口迎候李俶二人的归来平头鞋履窄衣裳既是她最爱的打扮也是时世之妆她厌恶穿那些宽大笨拙的衫裙怀孕不过三个月从外表自然不易看出和寻常人无异。倒是独孤镜上前贺了声“给殿下道喜”李俶才明白究里。

    从嫁入王府那天起沈珍珠就知道有这一天却未料到来得这么快她心中隐隐的失望。然而她不能表露出来她得笑吟吟的上前扶住崔彩屏对她抚慰有加对她关切有致这才是一个识大体的王妃。她也是这样做了整个过程中她不敢看李俶一眼为什么?是不是她怕她怕见他的欣喜怕他的欣喜灼痛自己的心?崔彩屏的腹中毕竟是怀着他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他高兴他欣喜全然应该她无话可说。

    她推开清颐阁的门屋内纤尘不染一如临走之时。生命中多少事情总以为自身来去自如便可岂知不仅天地无穷之大海纳百川人生之河汹涌淘淘就连自己的心也远非想象中可以控制。待听李俶唤了声“珍珠”回过头仍然如常笑靥相对。他叹口气说道:“我宁可见你眩然若泣是我负你。”当你有一日成了太子、皇帝你会有数不清的儿女象当今皇上那样记不清每个儿女的相貌你还会这样说么?

    想起回府后有一人身影始终未见问身畔侍婢道:“刘总管呢?”

    那侍婢一怔缓了缓才答道:“刘总管已经没了。”

    “没了?!”沈珍珠半晌回过神来问道:“怎么没的什么时候没的?”

    侍婢道:“没了有十来天那日刘总管从外间回来睡得早第二日早晨觉躺在床上不动不动原来已没气息了仵作查验说是人老体衰无疾而终。”沈珍珠盘算日期算来刘润死去那日正是李林甫病亡之时莫不是他得知消息了却心中愿望喜极而逝?如此也算是喜丧。

    崔彩屏怀孕的影响显而易见。韩国夫人三天两头过府探望女儿玄宗贵妃不时赐些珍贵补药朝中大臣的夫人们捧着搜罗来的各色安胎补品出入王府络绎不绝。李林甫一死杨氏权势更灸崔彩屏的怀孕更如旺火浇油谁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珍珠每日总得亲自出面接待一批又一批的来访者听她们千篇一律重复那些恭维祝福话语制宴款待。应对这些女眷她虽然游刃有余但身子终不是铁打的渐渐的出现些不适偶然头昏偶尔胸闷。这却让素瓷、红蕊空欢喜一场以为她也怀孕了慕容林致随李倓去洛阳未返便延请宫中太医诊治结果却说只是操劳过度开了几副方子就作了事。

    这日李俶照例一早就去刑部府衙临走时沈珍珠还懒怠起身李俶见她面色比昨日更见黄腊心中爱怜无比说道:“你多睡会儿不必送我。瞧你这面色奇差上回来的显见是个庸医回头我再找一个为你看看。”沈珍珠笑答道:“俗语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里有一剂药下去就立竿见影豁然痊愈的。”李俶想想也是便自行穿戴整齐而去。

    沈珍珠再躺得半个时辰想起今日还有一古脑子的事还是得起身梳妆管事。用过早饭就去琉璃阁看望崔彩屏。按礼制本该是崔彩屏每日早晨来给沈珍珠请安的但成婚后崔彩屏可一日也没做过如今全然倒了个沈珍珠都懒得计较。

    韩国夫人过府甚早正眼也不瞧沈珍珠三人模式化寒喧几句沈珍珠自回清颐阁。

    前脚踏进门素瓷后脚已端了热气腾腾的一盅药进来。沈珍珠因嫌这药苦问道:“这药还有几服?”素瓷答道:“吃了这一服就没有了。”沈珍珠连念了几个阿弥陀佛却听素瓷边往杯中注药边接着说道:“只是小姐的病没好还得再开方子。”

    “再开方子也不吃这服药!”沈珍珠忍苦勉强将一杯药喝完觉得今日的药比昨日又苦了几分。

    “小姐你这算什么。我看崔孺人才难熬。这几天尚药房忙得底朝天春雨、夏荷二位姐姐一日到晚为崔孺人熬制那些个千奇百怪的补品和安胎药叫苦不迭。我道那些药会有什么好滋味夏荷姐姐偷叫我尝了口我的天!——恨不得把昨晚夜宵的玫瑰汤圆都吐出来。若是女人怀孕要受这样的苦那我……”尽顾着说此时方觉失言的捂住嘴。

    沈珍珠已慢慢的又倒杯药喝完后方轻声对素瓷道:“今后千万不可这样尚药房的东西不该你碰的离得远远的不该你问的连瞧也不能瞧。”素瓷怔怔点头。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虽然隔得极远沈珍珠已经霍然变色她听出声音似乎是由崔彩屏居住方向出。紧接王府中动静大起喊人的呼来喝去咚咚咚四处脚步声如一大锅水烧开喧哗四溢很快一名侍婢上气不接下气的来禀告:“王妃大事不好崔孺人她她她——”一连说了三个“她”方吐出下半句话:“怕是要小产了!”

    沈珍珠已知不好匆匆又赶到琉璃阁。崔彩屏痛得在宽大的床塌上滚来滚去捂着腹部“娘”呀“娘”的直叫唤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面腮往下掉。韩国夫人已慌得没了主意见了沈珍珠如同捡到宝一把拽住她的手跺脚道:“已经见红了怎生是好?怎生是好?”沈珍珠只得道:“如今妹妹的性命要紧。”

    独孤镜在旁道:“奴婢已遣人去请太医了。”刘润死后她外出已尽量减少大多时间留在府中打理各种事务。

    沈珍珠蹙眉道:“这太医在宫城内一时半会只怕不能到我听说西街有一名开馆行医的吴大夫医术十分了得离王府不过二三百来步距离不如也差人请他来或许能快一些。”韩国夫人连连称好独孤镜自派人去请。

    果真不过一柱香工夫那吴大夫就来了。再过一时李俶及宫中王太医也闻讯赶来。忙乱大半日崔彩屏虽然失血甚多因救治及时并无大碍。只是腹中胎儿不足四月无法保住。

第18章 寒云夜卷霜海空(下)

    王太医奇道:“前几日下官为夫人拿过脉息顺畅平和怎会有今日之事?”

    韩国夫人垂泪懊恼不已:“我也不知突然就这样了。”

    王太医走近床塌旁几案拿起上放的药杯内里尚有药汁问道:“夫人什么时候喝的药?”

    韩国夫人想一想答道:“大人不提我还不觉就是在嚷肚子痛前服的药服用后没过得一刻钟她就腹痛难忍。”

    王太医醮起一点药汁先是以鼻嗅闻再以小指醮了入口尝试悚然变色对李俶揖道:“殿下此药汁中含有份量极大的商6。”吴大夫听了一惊尝试后点头不敢再说话。

    韩国夫人一听之下仿被电击身子瑟瑟抖不自觉朝沈珍珠望去谁想沈珍珠也正疑惑的往她看二人目光一接倏的得了主意上前拽住沈珍珠右臂回力一拖又往外一推口中已没头没脑的骂道:“定是你贱人!心怀嫉妒下堕胎药害彩屏。”

    沈珍珠不经意得个踉跄直直向后栽。李俶见势不妙已伸手来扶终究晚了一步已重重跌倒在地。忙趋前搀她起来沾手欲湿她竟然在出冷汗倒底还是挣扎着站立起来没等李俶向韩国夫人难冷笑一声道:“夫人真好见识珍珠枉读几年诗书倒不知商6有何作用原来竟可作堕胎之用珍珠领教了。”

    韩国夫人一时语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珠向上一翻双手叉腰嚷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老娘生了几个儿女难道还不知商6么?”眼中早没了泪水直冲李俶叫道:“殿下你的孩儿被人害死今日若不辨明真凶将这沈珍珠缉拿问罪老娘我决计不依。我定要告到御前求圣上、贵妃为我作主!”说罢又没口子“彩屏你好命苦”的乱叫一气。

    李俶心中厌恶至极皱眉一甩衣袖道:“依大唐刑律拿人问罪须得证据确凿。”独孤镜心神领会自去阁外吩咐通传尚药房春雨、夏荷等等事宜。李俶见沈珍珠自跌倒后冷汗透衫面色在腊黄中显出苍白显见身子极为不适不过在咬牙支撑急急扶她坐下心中担心不已。韩国夫人气吁吁当仁不让坐在上一副听审的模样。

    春雨、夏荷早知道出了大事一直跪在阁外十余步阶下侯命。听宣进阁后嗑头不止连连叫冤:“奴婢实不知情不关奴婢的事!”

    独孤镜断喝一声道:“停口!韩国夫人、殿下在此岂有你们喧哗的。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听她一一问二人崔彩屏的药是由哪里来的是哪一个调配煎制的用了多少时间。两人一一答了并无可疑之处。今日这盅药乃是安胎之药方子是王太医所开由夏荷照方配齐药材煎熬三个时辰才成。其间两人并未离开尚药房连早饭也是由尚食房送来的。这一条是沈珍珠前几个月被下毒后新改的规矩防的便是有人趁间作祟。

    独孤镜又问:“今日还有什么人去过尚药房。”

    二人答道只有王妃的侍女素瓷和崔孺人的侍女玉书皆是为自家主人取药。玉书先来素瓷后到四人说笑一番因崔孺人的药先好玉书先走素瓷晚走。

    独孤镜接着问道:“尚药房内可存有商6?”二人答是商6本有消水肿、祛痰、平喘、镇咳之效故尚药房中常备。

    说话间另派出的奴婢已呈上由尚药房搜到的几个煎药瓷罐。虽说这几个瓷罐大小模式全然一致然王太医稍作分辨便找出内中尚有商6成份的一罐。

    独孤镜乃沉声喝道:“如此既然旁人没有可疑定是你们二人监守自做。尚药房中一直存有商6这里有含有商6成份的药罐物证昭昭你们可没得抵赖!”

    春雨、夏荷听了魂飞天外夏荷向来泼辣此时关乎已身性命死马当作活马医情急之下对独孤镜道:“不奴婢想起来了还有一人十分可疑!”

    独孤镜问道:“谁?”

    夏荷答“是”眼光四处游离终于落在沈珍珠身后的素瓷身上指着她道:“是王妃的侍女素瓷!”

    独孤镜想是意外的“噫”了声。李俶伸臂暗暗去攥沈珍珠手腕上一紧她修长细致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握有那宽大的袍袖遮掩没人看见。韩国夫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笑颜。

    听独孤镜问道:“这怎么说?”

    夏荷见独孤镜让她继续说下去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急急说道:“奴婢大胆今日素瓷来尚药房后曾自作主张让她试了口崔孺人的药。试药之时奴婢也没十分在意她若乘机在药中下了商6却也难说!”素瓷为早上一时贪嘴悔青了肠子立时跪倒当地哭辨道:“夏荷姐姐你怎能信口雌黄当时你和春雨、玉书均在场三双眼睛瞧着我我哪有时机下药?春雨姐姐你得为我作证!”春雨一向和素瓷交好见状不忍心乱如麻焦急中搜罗回想今日之事磕头道:“回殿下独孤姐姐还有一人也十分可疑。”

    这扯出的人愈来愈多独孤镜问道:“还有谁?休得东扯西拉!”

    春雨答道:“这个人是尚食房的银娥!”话音刚落韩国夫人由座上一跳而起凶巴巴搧了春雨一耳光喝道:“小贱人休得胡说银娥跟了彩屏这多年怎会害她!”

    春雨忍痛负气明明眼泪要落出来生生逼将回去心中一横全然豁出去了对答道:“奴婢并没有瞎说银娥今日早上为我们姐妹送的饭。为着吃饭她帮我们照看过火炉上煎制的药品焉知她是否动过手脚!”

    独孤镜正要张口传银娥突听“轰通”巨响沈珍珠突由座位跌落在地玉山倾倒僵直身子一动不动。李俶一把揽起她急的只唤“请太医”浑然忘却身畔就有一名如假包换的太医。

    王太医上前把把她的脉息摇头道:“大大不妙王妃腹中的胎儿只怕也保不住了。”

    李俶心惊胆寒觉环抱沈珍珠的手掌滑腻垂一看竟是满手鲜血。沈珍珠似未全然晕死过去双目翕动滚出一粒眼泪。

    沈珍珠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仿若回到十年前她和他少年顽劣偷划扁舟入湖山川明媚江河秀丽他难得的嘴角一翘丝许笑容:“不知十年后再游此地该是如何。”她方才八岁却少年作老成思答道:“十年?你在何方我在何处?”湖浪呼啸奔腾而至排山倒海之势“安二哥安二哥抓紧船舷!”……她快要窒息……腹中有千刀万剐耳中如闻刀剑齐戗……一重又一重将心痛与身体的剧痛剥离去重叠来反反复复无穷无尽……迷离中玉冠锦衣的少年托着她的头……生命中一些东西去了再不能回来……殿下殿下俶俶……

    李俶终于等到她的苏醒。她昏迷了一天一夜穿流不息的太医、侍女端出的一盆盆血水只能让他颤栗。尽管太医说她只是小产并无性命之虞他还是这样一天一夜不眠不睡寸步不离守候在她身畔。如果能这样守候她一生一世那他是否还需苦心经营?但若不苦心经营他又能否守候她一生一世?

    “俶”她轻轻唤他一声方觉自己声音沙哑低晦几不可闻。他俯身托起她让她枕于自己怀中渺渺香弥漫艰难的开口:“是我疏忽害你受苦。父母亲大人探望你刚刚才走。”

    她轻叹道:“他们定是失望伤心。”心中蓦的泛起一缕悲怆和着那房内燃烧的檀香缥缈回旋。回身与李俶四目相接伸手细细抚摸他的脸青青的胡子茬低语道:“你瘦了”。忽的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伏在他胸前听他沉稳的心跳那一瞬只觉身心舒坦至极深深说道:“俶永远别离开我我不能再失去你。”这般的哀怜无助这般的深情相与不是胸列珠玑的她不是思维慎密冷静机智的她李俶胸中激荡张臂将她紧紧的箍入怀中他的力道强劲正衬托出她的虚弱无力直搂得她喘不过气来听他咬牙说道:“再也不许这样吓我!”她的泪水簌簌而下。

    良久。问道:“素瓷?”

    李俶道:“她正为你料理汤药。”

    又问:“那银娥呢?”

    李俶淡淡道:“已被我下令处死。”

    沈珍珠别过脸沉默半晌幽幽吐出一句话:“我实在不知你为何这般着力回护那个人?”

    李俶一怔稍顷道:“韩国夫人和崔彩屏有意加害于你反害了自身正应了引火烧身这句古话崔彩屏此时已够凄凉再去怪责也于事无补?”

    沈珍珠合上双目她一直面色惨白精神倦怠说话声低无力李俶以为她又乏了只静静的搂着她不再说话怕引她伤神。岂知她又缓缓的吐出一句:“你明知我说的人不是崔彩屏。”自作自的笑了笑道:“人若是愚笨真真会少了许多烦恼!”李俶被她笑得心中绞痛:“你说什么?”

    她睁开双目继续说道:“韩国夫人和崔彩屏买通医官指鹿为马明知我怀孕却说只是疲劳过度;又怕时日一长终叫觉指使银蛾在我的药中下放商6。本来我在劫难逃尚药房的两名丫头固然年纪小但谨慎细心决没有将我与崔彩屏的弄反拿错之理。这其中定有人趁其不备有意调换了我二人药罐。说起来这个人也算是救了我和腹中胎儿一回。只可惜救得了运救不了命!”

    她连说一大串子话气喘吁吁。李俶急急为她捶背道:“有什么话过两日再说好么?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你素来不信什么运呀命的今天说这样的话怎不叫人心慌。”

    她连连摇头:“你你以为我在盘算你的不是吗?我只是想不通那个人既下风香草害过我这回又救我是何居心?你任其为所欲为是何道理?许我不该问你心中有万千丘壑原不该我触及。”

    李俶因道:“你这是伤心负气之语江山社稷本是男儿之事许多事我瞒着你是怕劳你操心你也不该过多的疑我。我对你的心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懂么?”还要再说下去突的想到不久之后还有一桩事会让她伤心慢慢停口不语。

第19章:城寒月晓驰思深(上)

    光可鉴人的铜镜梳妆台上几枚花穗、缠枝钗还盛着她未出嫁前的气息。几案上展开一张徽纸廖廖两行字笔搁置一旁砚台墨汁近干。

    炉中火焰渐微红蕊进房添了块炭火焰大盛热气蒸腾房内明显暖和甚多。见沈珍珠依旧临窗看书只得开口说道:“小姐入冬以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你好歹得爱惜自己身子尽顾着看书也得趋近烤烤火才好。”

    沈珍珠听了收书笑道:“好好好我遵命就是!”说着已放下手中书本坐到火炉旁“噫”一声道:“今年的炭火不错强胜去年的。”

    红蕊停一停方说道:“这是……殿下带过来的听说是西凉国前几日进贡的总共才百余条取了个千吉百利的名字唤作瑞炭;陛下赐殿下十来条殿下都带到了咱们府上。”

    沈珍珠点头不语稍顷又去拿书。红蕊跺脚道:“殿下坐了大半日还在厅堂等你呢这样冷的天他日日辛苦过来你总得见他一面吧!红蕊耿直不会说话你一向知道。依我说这世上哪里有化不开的结。这回的事确是殿下对不住你可红蕊也有眼有耳你若过于执拗今后可别后悔。”

    沈珍珠听了微微笑道:“红蕊你长大许多。”背过身心中长长叹息慢慢说道:“你去禀告殿下我不过想在娘家小住过得几日自会回返王府让他不必挂牵刑部公务繁忙还得保重身体。”

    “不回去再也别回去!”沈珍珠的嫂嫂公孙二娘一脚踏进门边说边解下腰间佩剑重重放置几案上。她性烈如火与姐姐公孙大娘的温婉平顺大不相同厉声道:“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要叫咱们女人受那种委屈。珍珠你上回嫁过去是因我不在家中不然非得阻挡。现在那李俶朝秦暮楚已有一妻一妾更兼妹妹这样的人才尚不满足又纳侍妾怨不得妹妹伤心。妹妹你只管在家中住着不必理什么皇家、殿下。我前月路经范阳、平卢安禄山屯粮养兵反象已现左右不过一年大唐天翻地覆。可笑长安城上下依旧萎靡奢华人人醉生梦死不知是充耳不闻还是自欺欺人。我从此不再四处游历只在家中守着父母亲和你们兄妹有我公孙二娘一柄长剑没人能伤咱们这一家人!”

    沈珍珠虽知一剑一箫难以仗游天下难得这份姑嫂情谊想自己何其有幸红蕊和嫂嫂固然观点不同但无一处不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感触道:“母亲去世后嫂嫂对我最好。”

    公孙二娘爽朗笑道:“谁叫我只有你一个妹子。”

    红蕊见机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素瓷带了名女婢匆匆走进。沈珍珠瞧那女婢面善那女婢已纳头便拜声音中带着哭腔:“王妃王妃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只有您能救她了!”

    沈珍珠这才省起此女乃是慕容林致的贴身侍婢之一名唤萱草。不觉倒抽一口凉气扶起她问道:“建宁王妃出了什么事?”心中大为骇异以建宁王李倓与慕容林致的情义慕容林致无论生什么事都该有李倓出面周旋哪里会轮到一名小小侍婢巴巴的跑来向自己求救。

    萱草答道:“小姐失踪三日以来我家王爷画影图形各处张挂又派王府诸人四处寻索明查暗访……”

    “慢着”沈珍珠打断她的话问道:“你说你家小姐失踪三日了?”

    萱草惊疑的抬头:“王妃还不知道么?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只怕全京城都晓得了!”沈珍珠汗颜只顾自己伤心没想到外间已出了这么大的事。

    原来李倓与慕容林致四日前从洛阳返回长安。他们夫妻不知沈珍珠已回娘家暂住商议好了第二日来广平王府看望沈珍珠。那日他们同往常一样未用车舆穿着平常携手同游而来哪想走到半路李倓碰上几名论剑品酒的旧友强拉去酒肆。慕容林致心悬沈珍珠没有同去独身一人前往广平王府等李倓酒过三巡赶至广平王府时方知慕容林致根本没有来过。慕容林致自此日起便同人间蒸李倓懊悔难禁还不敢禀报太子由李俶暗地相助只说是建宁王府侍婢失踪三天三夜没命的找长安城快被掀开来。

    萱草说完又跪伏地上泣泪交加沈珍珠这才觉面前这名婢女相貌出众此时如带雨梨花楚楚可人。听她说道:“现在只有王妃才能救小姐了。”

    沈珍珠苦笑道:“这怎么说的?建宁王爷不是正在找么连他也找不着那我又有何能?”

    “不”萱草拖弋裙摆趋前跪在沈珍珠身下昂头正与沈珍珠下垂视线紧密相接迟疑的眼神一扫房内的公孙二娘和素瓷。沈珍珠才想说“不是外人”公孙二娘已不耐的持剑出门“轰”的提上房门素瓷忙跟了出去。萱草方低声道:“奴婢这两天寻思着小姐并不是如王爷所想被人掳去或走失。”

    沈珍珠心中一滞双目炯炯问道:“你想说什么?”

    萱草身子一缩复又昂那小心谨慎的模样更惹人怜爱:“奴婢是怕怕小姐乃是自愿随人走了……”见沈珍珠目露疑惑更趋近说道:“王妃与小姐是蜜友当知小姐与安二公子庆绪同门学艺情意甚笃!”

    沈珍珠又惊又怒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更牵动自己心中隐痛恨不能代慕容林致“刷刷”掴这名女婢两耳光。好个忠心侍主的丫头好个楚楚动人的萱草!从她述说时不经意流露的对李倓的倾慕她早该看出一二。安庆绪和慕容林致倒底有无私情她怎会不知?就算曾经是有如今两人怎再牵扯一处?现时强行混淆明晦用意险毒。

第20章:城寒月晓驰思深(下)

    勉强压下怒火不动声色道:“你怎知你家小姐定是跟着安庆绪走了不是旁的原因。”萱草答道:“王妃且想想由咱们王府至广平王府不过一箭之地街市之中人声鼎沸我家小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若是强人来掳哪里会不惊动旁人。唯有自愿跟人走的才会这般无声无息。再说奴婢在这两日寻找小姐中偶然听说安府也正在四处寻找安二公子。”

    这可真是巧了沈珍珠心里笑又问:“那既如此你找我想要我怎样救你家小姐。”

    萱草道:“奴婢思来想去为救小姐之命只有一是请王妃想法找到安二公子和小姐劝说小姐回王府;二是若小姐执意不回王府或是找不着他们恳请王妃出面向我家王爷解释明白小姐与安二公子青梅竹马王爷通情达理听了解释虽然伤心但不至于回禀圣上和太子让小姐背上不贞不节之名阖府上下难逃噩运。”

    思虑周全是个厉害婢女。知道以自身婢女卑微身份向李倓诬言慕容林致与安庆绪之事李倓十有九成不会信反而会对她起疑心便编了套花言巧语让自己去跟李倓说李倓对别人的话未必信但对她沈珍珠的话定会当真。这萱草用心歹毒之甚真是前所未闻。只是也忒小看她沈珍珠了沈珍珠岂是任人随意摆弄的。慢着慢着口说无凭只怕这萱草身上还有物证沈珍珠已笑吟吟将她搀起说道:“只是你家小姐与安庆绪之事并无任何凭证教我怎么空口白话的与建宁王说?”

    萱草听了已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道:“这里有安庆绪写给我家小姐的书信一封小姐一看便知。”匆匆一瞥倒真象是安庆绪笔迹却决计属于仿造以安庆绪之性情再怎么着也难有提笔写信之兴致。乃点头对萱草道:“你且回去吧我找个时机去给建宁王讲。”萱草面上笑意几乎掩饰不住磕头谢恩才走。

    “红蕊快跟住她看她出府后去哪里。”眼见萱草身影消失廊外沈珍珠急吩咐已回的红蕊。

    自坐房中思索半晌仍是不得要领。萱草背后无疑有人且许了她在建宁王府登堂入室的好处正对了她的心思那此人是谁?慕容林致与安庆绪同时失踪意味着什么?

    左等右等红蕊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报道:“那萱草出了府门后七弯八拐让我跟得好不辛苦最后并没有直接回建宁王府而入了胜业坊一家茶馆。我也忙跟进去哪晓得茶馆上下不见她的踪影只得叫了一碗茶耐心等候过了半晌才见她由茶馆内室低头走出。”沈珍珠心想这必是接头之所乃对红蕊道:“走咱们再去那茶馆瞧瞧。”红蕊方才只知跟踪萱草不知端的此时听了沈珍珠的述说不禁义愤填膺只恨方才没有将那茶馆情形探听清楚。

    二人略略商议改了装束。沈珍珠扮作一清俊书生红蕊改了先前男装扮作书僮仍怕再去那茶馆被认出洗尽铅华不说且在炉火上熏染一番弄得面上有烟土之色才作罢。

    由沈府后门出不过半个时辰主仆二人已至胜业坊。红蕊指着前方悄声道:“小姐快看就是这家茶馆。”

    但见面前旌旗当风飘扬双层茶馆匾额上书“香茗居”三字气派煌煌。进入茶馆一股子暖流迎面而来见茶馆阔大无比一层厅堂人满为患茶楼四角均支以炭火暖气由此而来。并不见粗使小二乐颠颠跑过招呼却是一眉目俊俏的少女上前揖礼道:“二位客官请上座。”声音柔软细致迫得沈珍珠二人不由自主抬脚随她往内走。那少女又细细的问她们是否要入二楼的雅席沈珍珠想着在雅室内不好观察茶馆动静便回说“不必”。二层大厅只疏疏落落坐了三四桌不足十人自得其乐的品茶。她自择了二楼一座位与红蕊相对坐下该座正可一窥茶馆两层大半部位动向。

    甫一坐下那少女已问道:“请问二位客官要用什么茶?”沈珍珠一怔反问:“可有些什么茶品?”少女莞尔一笑:“二位客官瞧着面生想是头一回来咱们茶楼西京人人皆知我们香茗居汇集天下名茶从剑南的蒙顶石花到湖州之紫笋东川之神泉、小团、昌明、兽目峡州之碧涧、明月、芳蕊、茱萸纂福州之方山露牙江陵之南木常州义兴之紫笋婺州之东白睦州之鸠坑洪州西山之白露寿州霍山之黄牙蕲州之团黄莫不尽全!”

    她口齿伶俐有条有理一一报来字字如银珠落玉盘宛转动听。沈珍珠已借机把茶馆上下审视一番。这茶馆主人定是颇具匠心全以十六七岁少女充作小二女子与茶万千风情自在变幻堪是绝妙沈珍珠对茶本是行家中的行家以自煎自饮为乐从不出外饮茶未料到京城内竟有如斯饮茶之处可叹知道得迟了。红蕊朝她努努嘴看见一层帐台后有一侧门茶馆诸少女进出皆是由此已知今日萱草必是由此门入内良久才出。

    报完茶名那少女又如玉连珠般报了几十种茶果名显是娴熟已至。沈珍珠乃笑道:“随意罢我们对茶道知之甚少全凭姑娘作主便是。”少女因道:“公子面目皎若明月不如就用峡州之明月如何?”见沈珍珠面有惊异之色忙掩口腼腆:“奴家失口不过似公子这般容颜不只男子中从未有所见就连女子奴家也从未见过。”

    沈珍珠忍笑点头应可不过须臾工夫少女已端来红泥小火炉以炭火沸水并以小碟盛有盐、酥椒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诸种佐料、果品目不暇接。

    那扇侧门以厚实的青色毡布作帘少女们进出络绎不绝不知内中乾坤。

    “来人来人上茶上茶!”茶楼中忽然动静大起咚咚咚的一人气势赫赫奔上二楼引得旁人侧目。沈珍珠一见此人不禁暗暗叫苦。德宁郡主实在是会凑热闹。她这回穿着美艳的回鹘装头梳椎状的回鹘髻俨然一回鹘少女。忙使个眼色与红蕊垂眉侧面好在德宁郡主似是有事并未注意到她们隔得远远的找个座位坐下神色局促不安似在等人。

    那一直随侍在旁的少女见状对沈珍珠福了福道:“客官请稍侯等至水沸由奴家来著茶。”说罢自去招呼德宁郡主。

    沈珍珠计上心来趁着那少女背向而立宽宽的袍袖在桌上一拂已带了一碟椒泼将下来“咣当”碟子跌得粉碎她的袍裳上也醮上花花点点的椒末唤了声“不好”红蕊已上前帮忙又拖带了一碗清水下来愈忙乱了。红蕊口中直嚷道:“这怎生是好咱们还得拜会吏部朱大人这样子可是失礼之至。”沈珍珠佯叹口气道:“只能作罢这个模样怎能再去再回客栈换也会误了时辰。”红蕊仿佛要急得流下眼泪来怯怯的书僮模样:“都是小人惹的祸公子好不容易与朱大人邀得今日的相会小人怎可误了公子的仕途。”

    那少女闻言已走过来见沈珍珠袍裳上旁的还好唯有袍子右边角湿湿的沾了一块椒末虽等闲不易看出总是不太妥当。红蕊已哀哀求道:“姐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清洗一下。我们主仆从江南赶至长安十载圣贤书就在今朝。”那少女眨巴眨巴眼睛显得颇为踌躇但架不住红蕊苦苦哀求终于点头:“公子请跟我来。”

    沈珍珠起身便走听得身后德宁郡主惊愕的“噫”声生怕被她认出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楼梯红蕊忙紧跟在后。

    那少女在前引路掀起一楼侧门的软帘带沈珍珠二人进入内室。沈珍珠存了万分的警惕却作亦步亦趋状见这内室逼仄紧凑一眼见底三五名少女忙着洗涮杯碟一壁上琳琳琅琅排满了备用的茶具另一壁上则是各式各样的茶叶均具以名字用茶罐盛着。

    正在诧异寻思间外间传来一声女子断喝响彻云端内室外间悄无言唯听女子娇叱声:“安庆绪你倒底是来了!”

    德宁郡主一贯咋咋乎乎的德宁郡主!

    沈珍珠忽觉后脑一沉“红蕊”她软软的唤了声随即坠入黑暗之中。

第21章:孤舟一去迷归年(上)

    一寸一寸朝身畔摸索恪手的木纹绵绵密密反复摸过成千上百回只能解嘲而笑:这个囚笼倒真是精致。

    “咣啷”她听到熟悉的开锁声“快吃!”那女子的官话说得极不齐整带着浓浓的北地口音。手中如常被塞入一物咬了一口生硬的馍她皱起眉头手中又被塞入了一个水葫芦“丝”的拔塞声水喝下去寒彻透骨她勉强喝下两口就着好不容易吃完那冻硬的馍身上一紧手脚已被缚住;一块手巾堵上她的嘴。她知道又要过关碍了。

    通常的说法人的耳鼻眼相通相补。一个人若是耳朵聋了嗅觉和视觉就会格外达;若是眼睛瞎了耳朵也会特别灵敏。沈珍珠就是这样。

    从被击昏后苏醒她便惊诧的现——自己失明了!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黑茫茫无边无际寒气由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她也曾经悲哀至极。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将被带往何方在这个硕大的行进中的精致囚笼里她可以走可以动她可以听见外边人的话语只可惜那是她听不懂的胡语!她衣衫单薄倦缩于囚笼一角而愈走天气愈冷她甚至想到过死还有比死更可怕的前途……

    然而她毕竟是沈珍珠她很快清醒过来。她拔下头钗每由那操着北地口音的女子喂她一顿饭她便用冻僵的手在木壁上划下一笔她清醒的计算着时日留意着一路行程的颠簸。她记得慕容林致曾对她提过她的这种失明因头被撞击引起通常只是暂时性医治及时不难复明她必须得设法从拘禁她的这群人中逃出去。失踪了这些时日李俶、父亲和哥嫂定在四处焦急找她她未尝没有机会逃脱。

    想起慕容林致她更加担心还有红蕊是与自己同路被押解还是……?她瞑上双目不敢想那最坏的结局“灭口”是阴谋者最好的杜防措施尤其这场阴谋全然是针对自己慕容林致、红蕊你们可还有活路?

    后悔已经来不及那个诡异的茶馆和幕后操纵者布了这样一个局连累了慕容林致目的不过是引自己上钩这件事自己委实太过冒失安庆绪倒底有无失踪并不难打听却一意孤行的去探访那茶馆终致着了道。终是自身心慈手软致有今日若再来一次她必不如此。

    她听见囚笼外隐隐有鼓乐之声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伴随着嘈杂切切的说话声走路声叫卖声。囚笼外的世界精彩非常她猜想此时是入了一座小城。这一路数来共过关碍上十处均是仿佛未作任何盘查就放行也未经过任何城镇思忖着这一行人定是有意绕开城镇抄近路而行既然如此今日进的小城至关重要定是无法绕行的必经之路须得打起精神探清情况。

    她挣扎着站立附耳于木壁仔细听囚笼外的动静奈何外间实在过于吵闹反而什么也听不清。沮丧靠壁缓缓滑坐下来忽听得“呯哐——”的鸣锣开道之声震聋馈精神一振听一男声唱道:“郡守陈大人今日升堂审问乔氏灭门血案阖郡百姓可往听审!——”

    郡守?陈大人?心头拂过那张严谨沉默的脸有一点希望被擦亮这里竟是金城郡!是了是了。早该想到这群人明显朝西北而去而金城郡是大唐通往西北的要道一出金城郡往西过凉州、葫芦河出玉门关可至安西、北庭都护府广阔的西域;绕道往北则是瀚海茫茫的漠北回纥王庭。

    金城郡是她惟一的机会。一出金城郡到时崇山峻岭、冰川雪海、黄沙大漠李俶纵有通天本领此身亦难再返中原。

    她暗暗计算距离果然囚车行驶不一会便停下来想是已到出城检阅之处。她凝神静气听着。

    操着官话的士卒在喝止一名没有出城文牒的:“没有关文一律不能放行去郡衙补办!”

    “你你你们干什么的这后面两个大车是装的什么?”她一怔原来不只自己一人被关在囚车里另一人是谁?慕容林致?红蕊?还是两人都在?心里暗暗捏一把汗只盼着士卒责令打开车查看。

    “军爷”那操着北地口音的女子声音响起想是拿出什么物什给那士卒看了“咱们是西凉国使臣向大唐天子陛下奉岁贡归国。这两台车中装的乃是大唐天子陛下馈赠咱们国王、王后的礼物!”

    按大唐例法边防要塞对过往行人、行李须得仔细盘查虽是外国使节也得遵行此规何况只是小小的西凉国因此这名士卒并不卖帐凛然正声道:“请姑娘禀告使节大人小卒遵例法行事请打开车笼容我检视!”

    那女子想是通译听了话叽里哇拉对使臣回计一番使臣的声音淳厚中和叽里哇拉一番话说后那通译女子才答道:“军爷咱们使臣大人说了要打开车笼检视也不难只是两台车笼均是贵国天子陛下御封说过要由我家国王亲自拆除如今军爷要拆只管拆还请拆过后一同回返西京求唐天子陛下重新封上才好!”

    沈珍珠暗暗跺脚不已。

    果然那士卒十分为难不敢擅自作主。双方正在僵持之间听得一声暴喝:“什么事拖沓不行堵塞出城?”那士卒道:“参见杜将军!”接下的话叽叽咕咕听不清定是在向那杜将军汇报此事。沈珍珠记得那杜将军乃是城关副守大腹便便并不是与陈周一路的衍领了职务好酒贪杯只为不碍着李俶、陈周的事所以一直未作撤换。今日之事必定要坏在他的头上。可以想见他此时摇头晃脑的模样漫不经心的一挥手:“既是陛下御封那便由他们去罢!”

    “可是广平王——”那士卒欲言又止。沈珍珠心中哗啦一响李俶李俶你果真是个聪明至极的人定是已飞书传信责令边关之城严加盘查以找出我的踪迹可惜世人千奇百种各有各的盘算主张哪能尽如人意。

    囚车又开始慢慢行进她的心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第22章:孤舟一去迷归年(下)

    广平王府元德殿的灯火足足已有半旬未熄灭。

    李俶眼中血丝泛涌沉沉坐在高高的金椅上目光炯炯直对着殿内一轮巨烛一言不。身侧侍候的仆从曲腰垂面一动不动殿下甚少脾气却不怒自威王府上下个个对他噤若寒蝉这十来天的光景更是向所未见。这不言不语中隐藏着淘天巨浪谁敢触这个霉头。

    “殿下独孤孺人求见。”廊外侍女的声音中含着抖瑟。

    “叫她滚。”他眉目未作稍动淡淡吐出一句话。

    怀中取出那卷徽宣字迹遒丽自她失去踪迹后由她闺房所得。字字透着她温婉润泽的气息:“月明花满地怜君恨独深;谁遣因风起纷纷乱此心。”他一个字一个字翻来覆去的看仿佛幼读绵长的诗书覆去翻来全是紧紧密密的字圣人的教诲永无止境的看不完。“怜君恨独深”他早该知道她是那样的在意只恃着她的忍让豁达将她一伤再伤逼得她步步后退。是的他是恃着她的爱而他给她的偏偏是那样的少。

    他将手搭上精雕细镂的椅把缓缓放低那卷纸。大唐富有四海疆域东至安东西迄安西北起单于府南止日南那是他的天下他势必得到的天下。只在此刻天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全被她挡在身后他只要她他只要她!

    “殿下”风生衣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建宁王府那名找过王妃的侍女名唤萱草的找到了!”

    “嗯”他抬起头那是他意料中的事眸中精光一闪“找到的是尸吧。”

    “是。”风生衣连奉承的话也不敢多说一句手中晶亮的一物奉给李俶:“这是属下从她尸旁捡到的。”一枚晶莹通透的玉钗光芒似乎是娇异的他倏的一惊他认得他怎么会不认得?崔彩屏向他炫耀过那是沈珍珠送给她的又被她冷冷的扔在饰匣中再不问津。

    他将那枚玉钗狠狠拍在几案上悄而无声的断为几截碎屑扎在他的掌心慢慢的渗出血来。风生衣惊叫出声他浑然不觉扬手由身畔剑架抽起宝剑沉声道:“走!”

    风生衣还不明所以但见李俶双目如火似荼虽是寒冬一股热浪直向殿外袭去生恐他乱了方寸当下也顾不得避忌上前一把挽住他的衣袖急道:“殿下谨慎!殿下谨慎!”只这一拖一揽顷刻之间李俶脚步稍缓昏乱的心境掠过一丝明晰他停下步子风生衣看他侧面凌厉如冰河洗剑一缕思绪慢慢自下而上凝结眉宇终于一字一顿道:“你说得不错这件事大有可疑之处!”

    “殿下殿下!”左卫率严明径直闯入大殿长吞一口气收了气喘开口报道:“有王妃的消息了!”

    李俶一怔疾步向前双目灼灼问道:“你说什么?”

    “殿下”严明喘过一口气“某刚刚收到金城郡秘报说是昨日傍晚西凉国使节过郡时携带了两台装载陛下礼物的车辆那两台车高及过人十分可疑。”

    西凉国陛下的礼物高过人的车辆两台……不陛下并没有赠送这么多的礼物!李俶蓦的转身喝道:“传令下去备车马即刻启程金城郡!”严明得令急急退下李俶拂袖把剑衣裳激荡当先迈步出殿。

    殿外廊下的阴影里幽幽闪出瘦长的身影轻轻唤道:“殿下。”李俶百忙中回眸匆匆一瞥原来是独孤镜稍有宽解的脸微微拉下问道:“什么事?”他的声音如此阴冷刺得独孤镜寒意丛生廖廖三个字原来他连对她多说一个字问一声“你”都不肯给予自己拼命的挣来这么多换不得他青眼一顾。然而她还是抱着希望不肯妥协的她幼失双亲孤苦漂泊今日所有一切全靠自己双手争取她不信命不信永远不信眼泪什么都不信她只信自己。正正嗓子她保持着为婢女时的恭谨严肃:“殿下不能去金城郡年关将至陛下若没有殿下陪着守岁只怕大为烦恼。”

    年关守岁?原来快要过年了可他的珍珠此时不知飘零何处他的心除了痛就是慌乱与愤恨。他冷冷哼了声朝她迈进一步她不由自主向后退逼视着她:“本王已让你称心如意我能给你的不可能再多。凭你是谁我和珍珠的事再别想插手!这回珍珠之事若我查出是你干的——”他拨剑出鞘剑光如雷电闪过刹那间映亮了她清孤美丽的脸剑身直没廊柱之中唯有剑鞘上的宝石忽忽闪动。

    独孤镜回过神长长的廊道上已没有他的身影。元德殿内依旧灯火通明。她拖着长长的裙裾一步一步走向那根廊柱每一步似有千斤重重得抬不起脚重得她不想再走下去。她一直在梦想穿上这身衣裳她到底是穿上了。这样还不够她还可以走得更远她要屹立于浩大威严的朝堂上看谁敢小瞧——她这名出身卑贱的婢女。

    终于走近了她抬臂奋力一抽居然将那剑拔了出来。这是他十五岁冠礼时陛下赐给他的宝剑剑气如霜人如虹上缀宝石让人目眩神迷就和她一样这一生都为他目眩神迷。

    

第23章:玉雪为骨冰为魂(上)

    李俶冷冷一挥手左右侍卫连拖带夹将杜平往帐外拉。杜平魂飞天外摇摆着硕大肚子笨拙的挣扎却哪里挣得脱精挑细选侍卫的铁腕钢臂只得狂呼“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李俶嫌恶的转过脸陈周对领头的侍卫作了个砍头的手势喝道:“拖远一些别污着殿下的清音。”

    营帐外朔风凛冽吹得帐幕呼呼作响如无意外又一场浩大的雪即将降临。陈周打了个寒噤李俶背向他而立看不见他的神情。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殿下寒冬冷峻趁着天色尚早咱们还是拔营回郡城内……再说建宁王想来已赶到金城郡二位殿下先作商议再定下策可好?”

    李俶没有回答穿着厚实的锦袍身躯颀长玉树当风。陈周戎马半生门弟寒微由对高丽、吐蕃、大小勃律的数百场阵仗中一步步杀将出来斩数以千计由小小队正至校尉、折冲校尉及至今日的一郡之最高长官。他是从刀中血中拼杀出来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有他不敢动的人惟有对这年青的王爷他的敬畏由心而甘心鞍前马后誓死效忠。这种敬畏何时而起他无法追记是他十三岁那年塞外引弓一箭光寒十九州;还是那年远观其冠礼王者之气君临天下?

    “传令火拔营继续前行。”李俶忽的转身令道。陈周再也没想到是这样偷觑李俶面庞无喜无怒满眸星火映照得这幽暗的营帐也熠熠辉煌。方圆十几余里已细细查过一无所获西凉国在凉州以西他是要直捣那边地小国么?他敢么?他会么?他简直不敢想象下去知道再怎么劝说也没用只得传令下去。

    侍卫牵过马来李俶飞跃上马天地昏眩身躯似是不属自身斜斜的向旁倒去“殿下”惊呼的同时一双胳膊适时将他托起他瞬时清醒过来重新屹立马上面前的风生衣焦急中带着恳切:“殿下你需要休息你必须休息!”不眠不休的十几天赶路纵是铁打的身躯也受不了更何况他是金玉之质。

    休息?他皱皱眉他还有什么休息?他已没有退路他必须得将她找回来否则这一生他将无法安寝。

    他猛的一扬鞭率先飞驰而出。风生衣和陈周面面相觑旋即跃马跟上腰悬宝剑身佩长弓的上千校尉、骑士大队的兵勇士卒浩翰的队伍气贯长虹朝雪岭塞外奔去。

    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开初还带着几分中原雪的缠绵柔润渐渐的那雪便如疯似狂一层层将草木山岭覆盖。李俶只策马狂奔但见这天地茫茫天色晦暗哪里有玉人的踪影?

    他的马仿佛也禁受不住这样的寒冷磨蹭一下突的停下不动。“劣畜!”他狠狠的给了它一鞭子那马抖了抖仍然不动。

    “殿下马受伤了。”风生衣上前说这才现这匹他素来最爱的大宛良驹果然受了伤右前蹄沁出丝丝血在雪地映衬下格外触目。李俶下了马风生衣在马蹄下一阵摸索才道:“原来马被扎住了。”说着用力拔出扎住马的物什那马真是刚烈虽然吃痛并不胡乱嘶鸣风生衣已从怀中取出药物撕下衣袍一角三下五除二将伤处上药并包裹好。

    “噫这是什么?”陈周随手拾起风生衣抛在地上的物什方要仔细查看却被李俶截手抢过。那物什虽被践踏得不成原形细察之下仍可认出是女子用的钗簪之物针脚弯曲还沾着那马的血迹。李俶不动声色的缓缓看着面色渐渐微白猝然抬头方觉自己声音竟在微微抖:“三人一队这前后二十里给本王一寸寸的搜!”他以袖小心拭去钗上的血迹先是紧紧握在手心再捂入怀中似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几名贴身侍卫在旁看得呆了。

    “禀殿下左旁树林中有异象!”一名校尉报道。

    离正道百步之距的树林中果然有不同寻常的踪迹。虽然十余日以来的大雪和雪后晴好天气将原有的情形破坏但破损委地的树木树木上的刀剑之痕遍地零零碎碎的绫罗锦缎兵刃断木零散的十几具尸死去的马匹显见此处曾生过激烈的搏杀。不祥的预感一分分渗上心头李俶脚下一个踉跄方觉脚下绊上了一具尸。风生衣低声道:“属下已一一检视过尸共有十六具全是西凉男子。”

    李俶默不作声蹲下身看眼前这具尸体。这是一名壮年男子虽是寒冬因着时日较久尸体已散出恶臭多处已然腐烂。然而他的眼睛竟然还是圆睁着的面上的惊恐之意在死去十余天后依然未散脖上一道腐烂的大口一刀取其脖喉是其毙命之因。一具具尸的看去几乎均是一刀致命西凉国以刀法凶悍扬名使团共十六人其中不乏高手竟全部在此毙命不留活口也罢了倒底是什么人有如斯神勇夺十六人之性命如探囊取物令这些死去的人如此惊惧?是独孤镜导演了这一切知道自己来到金城郡又杀人灭口?不不可能。来前已嘱木围将她严密看守再者她没有这样的能耐这样的高手他生平未见。

    他感到身子从未有过的寒冷冷彻透骨。

    “那是什么!”一名侍卫在身后小声说道李俶抬头往树木深处望那幽幽暗暗的木林丛中还伫立着什么。他大踏步朝那个方向奔去“保护殿下”陈周低低的一喝令数十名侍卫紧紧跟上。

    近了近了高及过人的车笼天色为什么暗得这样快愈走近他的心愈不受控制的狂跳。

    陈周和风生衣晚了十来步看见他颓唐的双手搭在车笼上大口大口的喘着长气仿佛已经耗完了最后的力气。车笼的门有刀剑劈破的裂痕有破碎的御封一触即开里面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为什么只有一台车?为什么车内没有人?”李俶转过头空空落落的眼睛直问风生衣让风生衣也生出虚泛无力来。

    “禀殿下”陈周忽的想起一事突然出声让李俶一惊“下官想起西凉使团入关时确然只有十六人但据出关记载竟有十七个人。那多出的一人是名女子并不在被杀西凉人之列。”

    “有字!”风生衣伸手在那车笼中摸索一阵忽然喜道。

    李俶精神一振朝风生衣所指之处摸去。细致的木纹中要摸出字迹来实在艰难。他深吁一口气瞑上双目。花纹是花纹而在那一壁上一条一划由上至下用钗刻下的细痕越往下痕印越浅越细越显得她的微弱无力。他的心要滴下血来可不知她的身上是否在流着血?

    抚至最下方他眉宇一收这是一个字。回环曲折这是什么字?

    陈周转头低令“拿灯火来。”

    十余支火把传至李俶面前他陡的展眉“回”这是个“回”字!

    他扬眉朝北方眺望皑皑贺兰山距此千里之遥。贺兰山的那一方是方灭了突厥汗国统一漠北的回纥王庭。

第24章:玉雪为骨冰为魂(下)

    她在车笼之中昏沉欲睡出金城郡行了多少天路她快要不记得。迷离中听见那通译女子一声大呼“回纥人来了”车马乱奔她身不随已在车中巅来簸云刀剑齐鸣之音不绝于耳几声短促的惨叫后万籁俱寂马车奇迹般停下。面前响起一个男人果决而不容抗拒的声音:

    “你是谁!”

    她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下意识的整理鬓悄悄收起那枚金钗抬头朝声音的方向淡然一笑反诘道:“阁下又是谁?”

    颌下一痛那人仿佛擎起她的下巴仔细察看她的容颜重重喘口气有着些些的失望:“原来你是盲女。”话音方落沈珍珠腰上一沉竟被那人揽腰提出车笼将她扛于肩上大步向前走去。她顿时慌了但觉对方臂力惊人稍作挣扎如溺水之人抓不住半分浮萍。只得在他肩头毫无意义的又捶又打大声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并不作答行了约百余步手臂竟然一松沈珍珠毫不提防仰天摔倒在地倒不觉痛触手处地面垫起了一层厚厚的雪只是狼狈已极心中又羞又恨。听得那人猛的一声断喝声振云外应者云集总有百十人之众。用胡语吩咐一番得令之人个个声调气壮如牛。

    马蹄声近她身子一轻又被那人扣腰提高重重放置在冰冷的马鞍上听得他森森然的话语:“我不管你是谁照咱们回纥人的规矩我默延啜救你一命从此你一生一世便是我的奴隶!”

    她冷汗沁出。奴隶?一个回纥男人的奴隶?这样的活法这样的受辱不如死去不如死去。她默默的捏紧手上金钗。默延啜已附身坐在她身后左手毫不顾忌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那手是灼热的粗犷的男子之气她心一横提起金钗便朝自己咽喉所在刺去。

    那痛是如此醒目恍惚中她看见李俶与独孤镜洞房明烛笑语嫣然在这个世上她是否可有可无?韦妃要她扶佐他他并不需要她的扶佐他不需要她了……

    她再度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原来想死也并不容易。那个默延啜在关键时刻打飞了她的金钗。

    “穿上它!”默延啜进入马车中扔了一件东西在她脚侧。她躺在车上漠然不动。要自刎难这样冷的天要饿死要冻死还不容易么?

    她岿然不动想是惹烦了默延啜上前一把将她拽起一样毛绒绒的东西生生被罩在她身上她冰凉的身躯立时暖和起来同时一股呛人的膻腥之气直冲她的鼻眼。她许久未食荤腥不禁掩口干呕起来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才剥下的熊皮。”默延啜的回答漫不经心沈珍珠听了浑身一颤如遇鬼魅伸手要脱默延啜将她双肩一紧她半晌喘不过气来听那人狠狠说道:“你敢脱!你的命是我的没我默延啜的点头你休想死!”说毕将她重重一推虚倒在马车上。

    就这样马车一路前行。默延啜三天两头来看她。她不吃他反制着她的双手强行喂食;气候冷得惊人她偶尔落下的一粒眼泪转眼便成了冰块他打来一匹又一匹的熊皮为她御寒;他搜走了她身上所有利锐之物。

    “过了这座雪山我们就快到家了。”这天默延啜进入马车开口说了这句话。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沈珍珠冷冷答道。

    默延啜触近她的面庞出一声冷笑:“这有区别吗?你就快是我的人了。”沈珍珠伸手朝面前掴去却被默延啜牢牢箍住手腕痛得要落下泪。她竭力咬牙忍住愤恨喝道:“你敢!”

    “哈哈哈!”默延啜仰天长笑似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我不敢?我为什么不敢?漠北草原、雪山天神赐给我默延啜的土地这一切包括你都是我的我有什么不敢?”

    沈珍珠浑身一震默延啜她敢情是糊涂透了竟然忘记他是谁。

    他是谁?回纥二百余年来不世出的汗王声威震世闻者披靡。十六岁登汗位五年前一人亲率五百精骑杀入突厥牙帐生擒突厥可汗继而联合拔悉密、葛逻禄诸部大战突厥余部于乌德山、室韦等地威撼大漠尽得古匈奴地。此乃千古不世之功连太宗皇帝也未能击破的突厥一部竟在他手下灰飞烟灭。

    她想了想讥笑道:“想不到葛勒可汗也会做掳掠女子之事!”

    “好!”默延啜不怒反赞有些玩味的又抬起她的脸颊:“你这大唐女子倒有些与众不同。不过你最好弄清楚掳掠女子的是西凉人救你的才是我堂堂回纥可汗。”

    沈珍珠闷哼一声答道:“此时情境你们难道还有区别?还有一辆马车吧也被你‘救’来了!”

    默延啜答道:“你说那西凉女人赶走的那辆?本汗王刀下从不沾女人之血那女人要跑也由得她——”说到这里忽的醒悟沈珍珠在套他的话声调一肃喝道:“好个狡黠的女子。告诉本汗王你究竟是广平王妃还是建宁王妃?”

    沈珍珠怔住。

    默延啜呵呵一笑放下抬住她下颌的手说道:“你不必惊异近几个月以来大唐广平王向我回纥派出逾千名细作找寻二位王妃行踪。若我不知究的这个汗王岂不是白当。”沉吟一时断言道:“本汗王远在回纥便已听说广平王妃聪慧过人建宁王妃温柔淑致。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是广平王妃沈珍珠!”

    沈珍珠没想到这名汗王对大唐皇室也了如指掌对他的佩服增了几分然而气势上却是不能弱的截口道:“可汗既然知道我是广平王妃应知大唐与回纥历来交好若将我送回故土夫君广平王对可汗感激不尽。两国之间更添一段佳话。如此两全其美可汗何乐而不为?”

    “王妃莫非认为你还有条件对我循循善诱么?”默延啜嗤然一笑道:“你可知道本汗王改主意了。”迫近她的如玉面庞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我要你做我的第二个可贺敦。可贺敦你想必知道是什么意思吧用你们大唐的话说就是皇后——”

    沈珍珠大惊脱口而出:“你休想!”转念又怕过于激怒他补道:“你堂堂回纥汗国让一个瞎子当可贺敦么?!”

    “这不劳你操心”默延啜断声道:“我回纥可汗要让自己的可贺敦复明哪怕上天入地也必能办到!”

    她闻到他越来越逼近的灼热气息她挣扎着要立起身来反而将嘴唇蹭上了他的脸他如被电掣怀中忽的起了无尽的渴望狂热的吻下她的颈项“不不要”沈珍珠无助呻吟默延啜却更加热烈的将吻渐渐向前延伸一直吻到她的唇间压迫得她没了呼吸没有喘息。

    “轰隆———”平地里出雷鸣般的巨响马车象是打了个趔趄沈珍珠与默延啜都是向侧一歪沈珍珠暂时摆脱了他的钳制下意识身子向后一缩全身不自禁的抖瑟。静默顷刻默延啜声调镇定:“不好雪崩了!”

第25章:骏尾萧梢朔风起(上)

    这场雪崩撼天动地。

    默延啜将她抱出马车时天地都在颤抖耳边轰轰隆的巨响好似遭遇千军万马由高山冲锋而下兵士尖叫万马奔腾。默延啜抱着她健步飞驰东腾西跃让她感觉是在飞翔唯有雪雹打在她身上咯咯的痛提醒她正在经历骇人的天灾。人与自然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没过多久默延啜放她下地将她双肩一按坐在地上豪声令道:“乖乖的躲在这不许动!雪崩时候山上的一切都会铺天盖地地滚下来。有这块大岩石挡着你会没事。”她下意识的拉住他:“你呢?”

    默延啜一把推开她声音渐远:“还有我的士卒!”

    沈珍珠躲在那块岩石后心中七上八下。人生际遇多么不可思议一路而来竟立于此雪山寒地莫说双眼无法看见就算复明此际遥望中原料也是罔然。

    默延啜迟迟没有过来。真是可笑。这个人方才还想占有她现在她居然在掂记他的安危。默延啜名不虚传撇开其他不说确然是一个英雄是真正的王者。

    她听见哗哗的积雪滑落不止有名兵士在她身侧狂喊着她情不自禁朝那个方向抓去不经意就抓住了一只纤细的手“救我!”那名兵士的声音是稚嫩的汉语也不标准。这是一个小孩啊!她一手扶住那块岩石的边角一手用尽全力去拉那只手然而她的气力是那样弱小不仅不能将那兵士拉上来反而自己也渐渐向下滑落。“快放手下面是悬崖你也会没命的!”那名兵士感觉到了这一点嘶声叫道。

    “死就死罢也没甚么可怕!”她黯然自语更加抓紧那只手任着自己朝下缓缓滑落。

    “你这蠢人在做什么?”默延啜的暴喝从天而降沈珍珠身子一轻已被他拉起来同时听得那小兵士一声欢呼想是也被默延啜救起。

    默延啜喘着粗气沈珍珠知道他又要开口骂人了。却听那小兵士一声大喊“可汗小心雪块——!”尚未反应过来全身被一个温暖魁梧的身躯包裹着昏天黑地的朝地上滚去。吴兴冬天下雪柔密如糖甘之如饴她常爱与素瓷、红蕊在府中花园滚雪球雪球越滚越大哥哥就会在旁喝止“快停下这样冷的天看明天又喝赵大夫的药!”

    她现在便如同滚雪球咕辘辘顺着那悬崖直往下滚似乎停不了的往下坠有石块从身畔飞过来出骇人的呼啸声她时不时地碰到石块上或者被飞来的石块狠狠地砸一下。

    终于她身上一阵巨痛身子撞到没有滚动的岩石上停了下来。

    她手触到默延啜的身躯推推他“喂!”

    默延啜没有动弹再重重推一下还是没有动!

    她的心提了起来慢慢的朝默延啜的身上摸去。他脸上有扎手的胡须一触之下她闪电般的收回手。手中沾乎乎嗅在鼻下一闻血!

    这么久的黑暗生活让她习惯用触觉来感应一切。她凭着直觉触摸到默延啜头部的伤口伤口并不大血却汨汨而出。雪崩已经停止身下是厚达尺深的积雪他再不醒来和止血任是英雄盖世也得葬身雪海。

    沈珍珠只得继续重重的推他他的身躯简直象座山;大声叫唤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她急了长长的指甲摸索着向他的人中穴位置狠狠刺下。

    “啊”默延啜呻吟一声立时坐起。他的身体极为强健方才不过是头部被飞石击中一时昏厥而已。沈珍珠纤长的指甲上还残留一丝他的血迹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终于说道:“想不到我默延啜一世英雄今天要你这个女子救我。也罢你我各不相欠等回到哈刺巴刺合孙后我自会差人送你回唐室。”

    然而他们二人并未脱离险境。默延啜包扎好伤口方现二人其实正处于悬崖的当中一段。这悬崖高达千尺若摔下来本份所当死幸得悬崖积雪厚实中部有块巨石突出二人下滑后被巨石所挡才侥幸存了性命。只是现时二人上下无路天寒地冻无水无粮岂不坐以待毙?

    凛风拂来犹如刀子一样刺入肌肤沈珍珠冻得浑身抖。隐隐听见上达数百米兵士的呼喊默延啜眉头一皱听到又有何用?任是天神降临也无法将他们救出生天不如节省气力谋求生存之法。

    他极目四方雪海茫茫他的都城哈刺巴刺合孙被掩盖在雪山那一方长吁一口气道:“不知王妃可有胆量同我一搏?”

    沈珍珠数日来由生至死由死至生翻转了数个来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答道:“如何脱险珍珠只把命交予可汗全凭可汗作主!”

    默延啜豪气干云长啸一声四方震荡不容置疑的紧揽沈珍珠双肩抱着她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第26章:骏尾萧梢朔风起(下)

    “已到哈刺巴刺合孙了?”沈珍珠问。悬崖下正是湍急的河流默延啜身负奇功落水之时减轻下坠之势二人均得无恙。只是从悬崖之底回返哈刺巴刺合孙多费了十余日功夫。

    “到了。”黩延啜方才尚有几许兴奋此时的声音仿若以冰水所渗开初并不觉得冷越用心体会越寒入骨髓。

    沈珍珠正在错愕中肩头被默延啜向后一扳听他压低声音道:“情况有变咱们现在不能进城。”一把攫住她的手东弯西拐崎岖不平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来。

    沈珍珠抬头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默延啜道:“哈刺巴刺合孙城门守备将领是我的心腹现与军士已全部被换恐防生变。”沈珍珠暗自心惊难道默延啜掉下悬崖比大队人马晚十余日回去回纥国中之人以为他已死去要重立新君了么?问道:“那替换的将领是谁的亲信?”

    默延啜冷笑:“是尼比斐——我亲弟弟的人。他等了这么些年真是等不及了。”手掌往壁上一拍轰轰作响有灰土落在沈珍珠的间、衣上喝道:“痴心妄想!”沈珍珠拍下头上尘土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默延啜道:“这是一个洞穴”。扬手往前推去闷响一声面前出现一道石门。对沈珍珠道:“跟我走这有入我皇宫的秘道。待我整齐人马杀他个措手不及。”

    沈珍珠摇头退一步道:“可汗这秘道还有谁晓得?”

    默延啜道:“这秘道建成一百余年建成之日施工民卒全被赐死。普天之下现时知道这条秘道的只有我与我的可贺敦两人。”

    沈珍珠又问道:“可贺敦与汗王可是情意笃深?”

    默延啜听她之话大有深意思忖片刻道:“可贺敦哈丝丽嫁我八年生有一子。”

    沈珍珠听了慢慢说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恕珍珠莽撞以可汗所想若可贺敦得知有人谋篡会当怎样?”

    默延啜想了想说道:“哈丝丽刚烈机敏若知尼比斐篡位必会不允。”

    “她若不允尼比斐该当如何?”

    默延啜心中一沉:“尼比斐心狠手辣少则幽禁重则对她和移地建下杀手。”回纥虽仰慕中华文化但二百余年来游牧为业过的是噬血而生的生活对中原的所谓居天下须“名正言顺”之说嗤以鼻息就算是尼比斐篡位夺权杀人妻子但成王败寇无人会说闲话。

    “那以可汗判断此时可贺敦是否已知道尼比斐谋篡之事?”沈珍珠问。

    默延啜十分不解说道:“我回纥的可贺敦不同你唐室的王妃、公主还有夜禁等等拘束可贺敦哈丝丽常在城中游玩与民同乐;百姓也不当她是王后亲热非常。若是城门守将被换她料无不知之理。”

    他心系妻儿安危攫过沈珍珠的手往密道进去。

    沈珍珠拂袖挣开急声低喝道:“可汗进去不得!”

    默延啜回过头来看她双目直直望着前方虽失了神采但脸上的急切之色显而可见。听她说道:“可汗是男儿或者不如珍珠留心可汗可曾闻到这洞穴之中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女子脂粉香气。”沈珍珠已数月未用脂粉香气自然不是她所。而依默延啜所说这条秘道只有可贺敦知道那么这应该意味着哈丝丽来过这里。

    哈丝丽为什么会来这里?是觉尼比斐阴谋被其追杀从秘道逃走时经过这里?还是?……

    默延啜心上仿佛被重重一捶。

    心中隐密的一页明明知道有蹊跷却不愿直面的一页终于被揭开。是的跟随他赴大唐边陲的全是心腹死士若以为他堕崖已死只会将死讯以最秘密的方式告知可贺敦哈丝丽。哈丝丽得知就算不抱着最后的希望再去打捞自己尸体也会立即联合亲贵股肱大臣先是秘不外宣再全力控制军队和要害之所扶幼子移地建继位怎能轻易让尼比斐夺了都城城门的守卫大权?

    哈丝丽啊哈丝丽你究竟是何心思?迈过这道秘门通过长长甬道当他步入皇宫之时是否已隐埋万千伏兵只等他若能侥幸生还再将他缚于网中。

    他该怎么做?身边无一兵一卒哈刺巴刺合孙位于回纥王庭腹地城外并无驻军回纥地广人稀最近的驻军在富贵城由叔父奇斯掌控离此三四百里。

    他捏紧拳头手指骨节“咯咯”作响。重重一掌击在那石门石门粉碎碎屑四泄面上闪过一丝狞笑扬声道:“虽万千兵马我亦敢往!我默延啜才是回纥可汗天神所托!走随我由秘道杀入皇宫——”一把揽住沈珍珠依然朝秘道走去。

    “不”沈珍珠轻声道“我会拖累可汗我在这里等你。”

    默延啜毫无顾忌扬声长笑末了说道:“你永远不会成为我的负累。”

    秘道狭长黑暗根本无法埋伏伏兵默延啜携着沈珍珠长驱直入行了大约一柱香功夫他侧身按住沈珍珠附耳道:“前面是秘道出口的石门别动。”沈珍珠便知已到秘道出口。哈刺巴刺合孙虽为回纥都城从秘道的长度判断其规模实实难与大唐长安、洛阳比肩。

    眼见一场恶仗在即默延啜精神陡长对沈珍珠道:“你跟在我身后且看我力克千军。”一时忘记沈珍珠双目已盲哪里“看”得见。沈珍珠笑笑点头。

    默延啜深提一口气扬掌向那石门击去石门破裂同时左手拉着沈珍珠冲出秘道右手弯刀挥曳。这秘道在皇宫内的出口乃是内寝殿一处不起眼的墙壁。出口两侧和寝殿外原是密密麻麻的埋伏了上千名士卒只等着万一默延啜未死由秘道入宫开启石门一拥而上将他垛为肉浆。虽然十余日以来未有动静但当值之人丝毫不敢懈妈怠每日轮值轮岗寸步未曾离人。只未曾想到默延啜竟然已识破阴谋出其不意击破石门自行杀将出来猝不及防。默延啜刀法凌厉转眼间弯刀所指之处惨叫连连有数十名士卒殒命杀出一条血路逼出寝殿之外。

    一出寝殿外间的士卒已层层逼将而来刹那间刀光一闪又是一排士卒倒于刀下。默延啜暴喝一声:“默延啜在此!有不怕死的直管上来!”默延啜之神勇素来已为回纥军士神化在场叛军原系尼比斐直属未曾跟随默延啜南征北讨也没福份亲眼见其神威今日一旦亲识一些胆小年幼的已然胆寒后退。

    一名士卒瞥见默延啜身后的沈珍珠乘默延啜向旁处砍杀之际挥刀朝沈珍珠刺去。哪知默延啜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脚反踢出去那士卒飞起数丈之远后脑撞在石阶上当时殒命。默延啜怒道:“欺负妇人女子我回纥没有这样的士卒!”

    “听我号令有拿下默延啜人头者赏黄金千两封万夫长!”潮水般的士卒由寝殿外四角涌入对面的石阶上优雅的走上一个人朝在场士卒号施令。

    默延啜心中沉痛无比她依然是那样美艳一颦一笑勾魂夺魄。这是他最亲近的女人他的妻子他的可贺敦。可是此际她与他相距是如此遥远他甚至分不清她嘴角的笑是甜蜜还是狰狞。

    “哈丝丽”他几乎是咆哮“这是为什么?”虽然听不懂回纥语沈珍珠也能听出这声咆哮中包含的痛楚、伤心和……失望。沈珍珠在这一瞬间明白过来默延啜孤胆赴会未尝不是心中尚残存一缕希望。

    只是这缕希望现在被狠狠掷地已成粉齑。

第27章:洪波汹涌山峥嵘(上)

    从石阶后阴暗处慢慢踱出一个人面容僵硬阴冷揽住哈丝丽肩头。两人并肩眼中充满杀意。

    哈丝丽和尼比斐他们果真合成了一路。若尼比斐继汗位以回纥惯俗哈丝丽当继嫁尼比斐还是回纥的可贺敦。可是移地建是她亲子她难道不想亲生儿子继承汗位么她的心肠何以如此歹毒。

    默延啜点头道:“好……好……”蓦的仰空长嗥声激长空天地阖开。

    尼比斐挥挥手士卒汹涌朝默延啜杀去嘴角流出冷笑。

    默延啜弯刀划出的刀光形成一道道光环四外飞舞间映得日月无光紧守殿外石阶护着沈珍珠。一批批的士卒攻上来又咕咚咚滚下尸体不多时石阶上下梯步堆满了肢体残缺不全的尸体。默延啜如此神威尼比斐不禁暗暗变色扭头对哈丝丽说:“快去把移地建弄来!”

    移地建才五岁虎头虎脑十分活泼可爱很快被几名贴身士卒抱来。哈丝丽一咬牙抽出侧旁士兵的长剑直抵在移地建脖子上。移地建不明所以张口叫了声“姆妈”呜呜的哭了起来。

    “默延啜还不束手就擒!”哈丝丽一声高喝打斗暂且停止。

    默延啜目眦欲裂喝道:“哈丝丽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竟敢这样威胁我!”

    哈丝丽开口一句话一句话说将出来竟是这样寒冷阴毒:“我从没当他是我儿子他是冤孽他是天神派来惩罚我的。我要他死我要他死!”说到这里情绪竟而失控状似疯颠真的提剑往移地建稚嫩的脖上抹去。

    “你敢!——”默延啜眼望不得救暴喝声中斩杀挡在面前数名士卒飞身向对面石阶冲去。

    一切均在电光火石之间哈丝丽正提剑刺杀亲子无人可以阻挡之时忽的一声惨叫右手腕被人拿住狠狠咬了一口剧痛难禁“咣铛”长剑落于地上。

    哈丝丽恼怒无比回身见咬了自己手腕的竟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衣裳滥褛黑黝黝倔强的脸。此时情况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小少年竟跑上石阶坏了自己大事。尼比斐已拿剑往少年身上杀去但那少年身手颇为灵活几闪几避尼比斐的剑竟然近不了他的身不禁大为光火喝令左右道:“给我杀了这小子!”

    “统统不许动!”尼比斐的话音未落从天而降一道吼声尼比斐剑势一缓抬头望去不禁倒抽凉气。

    四面宫墙上如黑云般密布士卒居高临下人人手中握着一柄弩弓箭在弦上只待动。那领头怒吼之人正是默延啜最信重的护卫领詹可明自他动政变后倏然失踪。此时二人照面他顿时面色如土。

    詹可明已从高达十余米的宫墙一跃而下一提一携转瞬便在尼比斐面前将移地建抱走飞奔半膝跪至默延啜身前朗声道:“可汗詹可明听到长嗥即刻率兵赶到幸不辱命。”

    默延啜欣然点头一手搂抱起移地建道:“移地建有父汗在别怕!”右手将詹可明扶起拍肩赞道:“好詹可明来得正是时候!传本汗王之命叛军弃械投降敢妄动者一律射杀勿论!”

    尼比斐见大势已去犹作困兽之斗。提剑指着石阶上的沈珍珠令道:“抓住这个女人!”沈珍珠此时相距默延啜甚远几名临近她的心腹亲随果真冲沈珍珠扑去却听“扑扑”几声宫墙上士卒箭无虚各中要害倒地挣扎几下断气而死。默延啜动若骄龙弯刀出手如雷电掠空尼比斐只觉面前寒光幻动胸怀热血沸腾仰天倒地。

    哈丝丽浑身乱颤仿佛不信眼前生是真的缓缓蹲下身子见那弯刀正中尼比斐心口人虽死去双目不瞑她面上一拧笑了起来先是轻轻的笑笑声渐大“哈哈哈”朝着默延嗓狂笑不止:“你杀了他?”一步步逼近默延啜:“你杀了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哈哈哈你终于也杀了自己的兄弟哈哈哈!”

    默延啜只用沉痛的目光望着她:“原来你一直没有忘记这么多年你早不是突厥王公郡主你是回纥汗国的可贺敦。”

    “我们突厥人永远知道以血报血。你以为你给我尊贵的名位你宠我惯我我生下你的儿子我会忘了这血海深仇?不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这一天。”她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金晃晃的刀靶镶嵌夺目宝石刀身出鞘寒光四溢。“可汗”詹可明欲上前夺除被默延啜手臂一挡只得停步不动。

    “只可惜”哈丝丽抚摸刀身环顾四周宫墙的士卒嘴角露出凄婉的笑夕阳余光照在她面庞上更是显得艳美无比说道:“你终究没有全信我你还留了一手令得我终于功败垂成。”

    “哈丝丽你太心急”默延啜缓缓说道“我嘱詹可明秘密训练的这批玄衣士卒原是为防宫中生变。我一直在想等再训练一段时日就该告知你。”

    哈丝丽摇头“我不信回纥人都不可信”移地建睁大眼睛懵懂的望着生的一切。她猛的翻转刀头用尽全力刺入自己腹部。慢慢的倒下默延啜弯下腰听到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我决不让自己死在你的刀下。”

    移地建这才扑到哈丝丽的尸身“姆妈姆妈”的哭叫不已。

    默延啜面容一肃伸臂将移地建提起随手朝詹可明身上抛去詹可明一怔忙的接到怀中。听默延啜道:“带进去哭哭啼啼丢我回纥颜面。”

    枭皆已毙命余下士卒纷纷放下兵器。

    默延啜再也不看哈丝丽尸一眼大步迈上石阶拽手将沈珍珠带入内殿即刻升殿部署平乱事宜。尼比斐一党本就廖廖不到天黑全数落网。一场内乱就此平息。

第28章:洪波汹涌山峥嵘(下)

    詹可明从宫中秘室放出被哈丝丽和尼比斐囚禁的默延啜亲随。默延啜抚着移地建的头对那十二三岁的少年说道:“小叶护你今日立了大功救了我的移地建的命要什么赏赐只管说!”这名叫叶护的少年便是雪崩当日被沈珍珠无意拉住最终保得性命的那个士卒。原来默延啜一行遭遇雪崩后身得幸免的亲随卫士即刻赶到宫中向哈丝丽报默延啜遇险之事。谁想哈丝丽众人饮用的酒水中下药猝然难将归来的全部亲随囚禁。唯有叶护年纪幼小当时出殿方便躲过这场劫难。才有了今日痛咬哈丝丽之事。

    叶护答道:“叶护的性命本就是可汗所救不敢再求赏赐!”

    默延啜道:“你堂堂回纥汉子又是小小年纪怎么学起汉人的拐弯抹角、吞吞吐吐我说要赏赐就非得赏赐快说再不讲别后悔!”

    叶护眼珠骨碌碌转动忽的改用汉语朝坐在一旁的沈珍珠拜道:“雪崩那日幸亏这样姑娘拉住我的手让我保全性命。咱们回纥人有句谚语鹰在空中展翔离不开母亲的胳膀。叶护是孤儿今天有个不情之请想认姑娘做母亲!”

    沈珍珠大窘默延啜一时怔住继而哈哈大笑:“你这想法固然不错只是王……沈姑娘也不比你大几岁怎么能做你的母亲?”

    叶护正色道:“哪怕只比我大一个时辰叶护也会敬之如母待之如母!”

    “好!”默延啜一拍桌子高声赞道:“既然如此本汗就为你做主。不仅沈姑娘认你做子你救了移地建移地建该当敬你为兄本汗王也收你做义子从此以后你与移地建兄弟相称。沈姑娘你意下如何?”

    沈珍珠虽不能见这叶护的容貌但听其话语言止确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再说她救叶护在前叶护救移地建在后两事之间颇有缘法在内自己何必忸妮作态当下微笑颔。

    默延啜大喜立时吩咐宫人准备礼器敬天神实行拜母、拜父、拜兄长的礼仪。

    这一觉如此酣畅淋漓无梦无幻无星无月也无忧无惧无思无虑。不知酣睡多久听到远处有一种声音寂寂迴响四周静寂深邃兰香生烟好似长安夜雨密密沙沙月华泻地。沈珍珠手往外一搭开口唤道“俶”。真的搭到他温暖的手背手却猝然一收连带身子也坐起来睁眼面前灰暗青蒙听到面前沉沉的声音:“是我。”

    沈珍珠沉默顷刻脸上慢慢浮起笑容说道:“梦里不知身是客可汗珍珠见丑了。”

    默延啜长吁一口气良久才道:“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从未见过有人象你这样能睡。”

    三天三夜!连沈珍珠自己听了都哑然面上起了羞赧之色看在默延啜眼里只在她一贯而来的漠然凝重上增了娇艳听她自我解嘲道:“可汗的宫殿高床软枕铜墙铁壁怎能不让珍珠放心安睡?”

    “那你有没有改变主意愿意从此留在我回纥?”沈珍珠话音刚落默延啜已紧紧追问。

    沈珍珠的眼睫闪动长长的睫毛下两枚眸子明明不能视物仍是流动灵慧的光泽。而她的身躯如此瘦俏与回纥女人的高大健硕相比更显微小。这样的女子堪佩堪怜生该被强大的男子揉入骨髓疼爱。默延啜强自压下心中渴望故作轻松哈哈一笑:“好了方才我同你说着玩的。治好你的眼睛我就送你回去。不过——”

    他顿一顿半蹲下身让自己的眼睛正与沈珍珠的那对眸子平视说道:“下面我要说的话却十分认真你要一字一句仔细听清楚了:如果你愿意留在回纥。不论是做我的可贺敦还是长期居于回纥我默延啜终此一生都会保你周全不让任何人伤害你!若你愿做我的可贺敦我将再不纳姬妾只以你一人为妻而不象你的丈夫——广平王三妻四妾哈哈!老实说要你与庸脂俗粉为伍真是糟践了你!”

    说毕不等沈珍珠回答拍拍手掌朝外唤道:“哲米依快来帮沈姑娘梳洗换衣!”

    “哎哲米依来了。”高亢利落的回答声快步跑进一名少女。

    默延啜转头对沈珍珠道:“我要去大雪山请阿林为你诊治眼睛来回得半月有余。哲米依在哈刺巴刺合孙私学里学过汉语让她照顾你要嫌闷的话宫中、汗城都可以去走走。你放心我布置周详你安全无虞叶护也跟我去。哲米依听明白没有?”

    哲米依似乎一点儿也不怕默延啜扑哧笑出声来:“听明白了!可汗交待事情哪一回象今天这样明白细致!”

    笑声中默延啜已经走了出去。可刚走至门口好象方记起来似的回头对沈珍珠说道:“哦我忘了告诉你——广平王已然抵达哈刺巴刺合孙。”

    沈珍珠浑身一颤听见自己的心掉落地上清脆的声响脱口说道:“不我不要见他!”

    默延啜似乎已料到有此回答回身走来手掌轻柔抚过沈珍珠乌黑长语气中充满宠溺:“好不见就不见。我已经部署周详料他再多一千个探子也查不到你在宫中。不过你自己出入谨慎别让旁人认出。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哲米依年轻活泼有问必答大概其汉语少有用伍之地现在来了个如假包换的大唐女子自默延啜走了后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边梳洗边说话沈珍珠方知在自己昏睡的三天三夜里默延啜已经传过哈刺巴刺合孙城内最出名的几名大夫检查她的眼睛均是摇头而辞她的失明本是小事小病只因时日耽误太久难以入药。

    哲米依为沈珍珠换上一袭回纥女装挽起锥状的回鹘髻听她又问道:“那大雪山在哪里?什么是阿林?”

    哲米依答道:“大雪山在咱们哈刺巴刺合孙以北终年积雪不化现在才是三月更是冰天雪地。阿林嘛也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学者’大雪山上住着那名阿林其实也是汉人精研医术却从不下山。不知可汗亲自出马能否请动他老人家。”

    沈珍珠笑着心思恍惚。

    这一路行来自己不是无时无刻盼望见到他么?他的浅笑他的冷峻他的温柔他的决绝弥漫过她的整个天地。

    他终于来了。

    为什么这样害怕?是害怕他看见盲眼的自己还是自己怕面对未知的前程?如果此生下去注定要装做眼盲心盲是否还有与他携手的必要?

第29章:沧海月明珠有泪(上)

    哈刺巴刺合孙的三月雨雪连绵。

    算来算去默延啜已该从大雪山返回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哲米依急得天天跺脚果然天朝的女子难侍候这位沈姑娘在王宫中锦衣玉食却一天瘦比一天临窗而坐常常半日一动不动不见哭更不见泪和她说话总是和和气气淡淡然然。

    她比来时还愈的瘦这可让哲米依如何向可汗交差。

    这日雪后初霁天气晴好。一早哲米依便极力撺掇沈珍珠出宫游览哈刺巴刺合孙城。沈珍珠架不住她拳拳好意穿戴齐整后全身罩了青色幕离遮住容颜身段和哲米依相伴而出数名精干侍卫换了家常衣裳散布在二人四周以策万全堪的是内紧外松。

    哈刺巴刺合孙当初系沿请汉族工匠设计修建城小却颇有汉唐建筑之风规划齐整气势浩大。沈珍珠虽目不能视但听哲米依绘声绘色一路说来也算是津津有味更何况清晨空气清新怡人心脾让人暂且忘怀烦忧。

    “噫这不是哲米依吗?”听见有人用回纥语唤哲米依她们停下脚步。沈珍珠虽不懂回纥语但十余日来听惯他人唤哲米依此时一听便知。

    哲米依一声欢呼跳上前搂住眼前人的脖子:“阿奇娜姐姐你回来了!我好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奇娜答道:“回来有一个多月了。”

    哲米依嗔道:“那为什么不来找我哦我晓得有了姐夫忘了妹快说你把姐夫藏到哪里了?我要亲自过目!”

    阿奇娜伸出指甲在哲米依面上一刮噪她道:“哲米依妹妹你真是愈来愈不害躁了。我从特尔里来肃达可是天天念叨你说过了四月祭月节就亲自向可汗下聘。”

    哲米依面孔板起尖刺刺的说道:“谁要他念叨他那是白费心机我不嫁一辈子不嫁也不跟他!”

    阿奇娜低声笑语:“那你难道就一生呆在王宫跟着可汗?”

    哲米依面上一红道:“那也没什么不好。可汗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侍候他一辈子也强胜嫁个草包。”

    阿奇娜又是低低的对她一阵笑话。

    沈珍珠听身旁两人说得热闹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也是笑吟吟的听着哲米依真是个快活可爱的姑娘。自己在出嫁之前也是这般快活自信对人生充满希望踌躇满志。

    听着听着她的双眉蹙起。这个与哲米依说话的女子虽然声音低沉尽力压抑自己的原音原调却仍让她听出一缕似曾相识。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女子的声音?她是谁?

    不动声色的回想一种不详之感幽幽袭来阵阵寒意从脚底泛上。

    霍然抬头她记起了!

    她是那名通译名子她是西凉国使团押解自己的那名通译女子!

    沈珍珠缓缓的往后退了两步深呼一口气“快来人——”朝左右喊的声音未落兵刃锐利凉气袭面而来哲米依狂叫:“阿奇娜姐姐你干什么!”

    她下意识拂袖挡面“嘶”长袖割破幕离委地锋刃之气凌喉。电光火石之间腰肢陡然轻快一人将她揽腰抱起身子飞旋起来贴面听见他极细微的闷哼之声阿奇娜“啊”的惨叫重重倒地。顷刻周遭动静大起兵刃之音不绝于耳有人用汉语喝道“要拿活的”蓦的四周安详只听见阿奇娜的呻吟之音想见已有十数把刀架在了她的颈脖之上。

    阿奇娜凄厉惨笑长唤道:“阿布思阿布思我虽不能手刃仇人也算是尽了力天神无眼呀!”

    沈珍珠俨然还被那人抱在怀中。哲米依被眼前变故惊得气喘不已半晌方回过神见面前男子虽容色憔悴难掩沉静威严深敛赦然气度依旧搂住沈珍珠腰肢不放手虽知若非他相救自己已无颜见可汗仍不禁大恼喝道:“快放开沈姑娘!”

    他熟悉的气息拂过沈珍珠面颊她的纤细手指触及他腰间佩饰宛觉天地间雷声滚滚云彩骤聚骤散一层层的悲与喜翻涌而上不可遏止泪水潸潸而下。

    他长吸一口气竭尽全身力量收臂将她牢牢困于怀中看着她的眼泪好似有千把刀万支刃在胸膛刮割原来世人所说的千刀万刮竟是这样。他低头慢慢吻上她的额头不顾侍卫在旁一粒粒吻干她的泪水伏在她的耳边声音如此暗哑低涩:“珍珠我来得太晚。信我我再不会让你受苦。”转头黯然一笑对哲米依道:“我是她的丈夫你叫我怎么放手?”

    哲米依惊得嘴巴张得大大的合拢不上。在她心中早将沈珍珠当作下任可贺敦的不二人选哪想这位沈姑娘原来是有丈夫的。

    “殿下”一名侍卫陡的惊呼“你受伤了!”

    李俶浑若未闻倒是沈珍珠闻言一惊手臂摸索着往上探去脸色煞白惊叫出声——那柄刺向她的刀现在刺在李俶的后臂上!

    李俶一把抓住她的手安慰的贴入胸怀之中复将她搂住轻轻拍她的后背心中痛楚无比凝视她目不能视的双眸那手臂上的疼反而不自觉低声道:“这点伤算什么?与你受的伤相比何值一提。”说话间咬牙朝后一拔刀被抽出血光四迸几名贴身侍卫忙上前包扎所幸阿奇娜不懂武艺伤口不深。李俶轻笑道:“这可真便宜我了。这一路找你而来我总在想就算为你死了也不足惜。”

    听到他说到“死”字沈珍珠宛然心中剧痛想要去掩他的口忽然心神恍惚头沉欲坠软软的全身失了力气他急切的呼喊声“珍珠珍珠”只在耳边飘荡无依越来越远越来越弱……

第30章:沧海月明珠有泪(下)

    “夫人身子本来强健只因近来频遭大变兼之思虑过多如今已大大伤了根骨须得加意调养。”半梦半醒之间沈珍珠听到帐帷之外一个苍老清矍的声音。

    “咱们回纥珍奇异物应有尽有。长孙先生只管开方我定然抓得到药就是。”这是默延啜在说话。他已经由大雪山回来了看来还请到了那位阿林下山。

    “嗯”那长孙先生清清嗓子说道:“病人之病重在心可汗和殿下心意是到了只是让夫人少有忧劳才是上上之策。”

    “那她的眼睛……”李俶轻声问。

    “王妃脑中积有淤血须用针炙之术驱散脑部淤血方能复明。”长孙先生不假思索稳稳说道。

    默延啜和李俶同时出口:“那请老先生为她施针!”

    长孙先生沉吟片刻道:“只是老夫年纪老迈目花手颤久不施针。这针炙之术精细无比要准确施入夫人头部穴道稍有偏差轻者毫无疗效重则夫人性命不保。”见默延啜和李俶二人面上均有忧急之色接着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让我的徒儿来施针。我那两个徒弟殿下应当都认识一个是现在的建宁王妃慕容林致一个是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嗯你们不用担心不会耽搁几日功夫。去岁以来老夫身体不适早在半年前已传书给林致那孩儿让她赶到回纥我一身衣钵都得悉数传授于她。她接信后必会及时赶来想来也差不到几天入宫前我已打仆童在驿馆等着接应她。”

    沈珍珠这才省起原来这长孙先生便是天下闻名的国手神医长孙鄂。他自八年前便离开长安四处游历没料到现时竟定居于回纥大雪山。

    “这……”李俶话语显然颇费踌躇良久才低声说道:“长孙先生有些变故您有所不知。慕容林致她……她恐怕不能来了。”

    长孙鄂大惊忽听得背后“咣”的清脆响声一只茶盏翻滚帐帷之下绽起满地碎片茶水。李俶快步走上掀开帐帷见沈珍珠已坐起身子张皇茫然四顾李俶忙将她揽入怀中握起她一只手柔声道:“不要紧打破茶盏而已。”沈珍珠伸手朝他臂上一攫正抓住他受伤后臂位置痛得直入骨髓强自忍住不动听她急急问道:“林致怎么了还有红蕊她们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长孙鄂微微咳嗽起身与默延啜走出房间。

    李俶拉过厚实的毛被披在沈珍珠身上迟疑片刻低声慢慢说道:“你身子不好我原想过一段时日才告诉你的。不过也知事情瞒不了多久……今天就算不告诉你你心中念叨也对身子无补。无论如何信我以后万事都有我。”

    沈珍珠颤声道:“她们是不是死了?”

    李俶低声道:“珍珠你切莫过于伤心难过。……红蕊她确是死了。”

    沈珍珠身子一抖长长的指甲掐入李俶掌中听李俶说道:“你失踪后两个月严明他们在长安郊外一口深井里现了红蕊尸。由后背刺入一剑致命仵作说死去堪堪约两个月。”沈珍珠想起长安那家辉煌壮观的茶楼自己在那里受袭红蕊料不能免。再说话声音仿佛在半空飘飘荡荡木然的问李俶:“那林致呢她也死了?”

    “她没有死”李俶长叹口气道“只是她现在生不如死。两个月前安庆绪在西凉国一家北里将她找到。倓现已与她离居慕容春大学士无法承受打击数日后呕血而亡。”“北里”乃是唐人对妓院的代称。

    沈珍珠只觉耳边轰鸣鸣乱响胸中气血翻涌。李俶见她陡的面色惨白气喘粗重慌忙紧紧将她搂于怀中以自己面颊紧贴她的面颊一句句的劝慰道:“不怕不怕……”却听沈珍珠喘过一口气来断断续续面色转青咬牙道:“那刺杀我的女子是她是她!”

    她本来头脑昏昏然此时猝然忆起那刺杀她的女子在被缚后曾大唤“阿布思阿布思”之名当时并不在意此刻在强烈刺激之下脑中灵光大现颤声问李俶:“她就是当初蕃将阿布思以身相救的那名胡姬?”

    李俶默然点头道:“她已招供只求死。”原来当日李俶与陈周等人以胡姬之命胁迫阿布思出指认李林甫谋反之罪终致李林甫死后被夺爵剖官事后阿布思也被处以斩刑。唯那名唤阿奇娜的胡姬陈周关了一段时日待阿布思事毕后便将她放了。

    谁想阿奇娜感念阿布思之情竟然立意为他报仇。她对李俶无机会下手只得以沈珍珠为复仇目标掳来沈珍珠和慕容林致后深觉一刀杀死二人实在太过便宜只有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成方合心意。因她学过汉语便在西凉使团中谋得通译之职游说使节将沈珍珠与慕容林致二人带回西凉国献给国主以博欢心。

    那使节并非蠢蛋当先便怀疑二人身份哪里肯做这事。阿奇娜一不做二不休率性挑明这两人乃是大唐广平王妃和建宁王妃把那使节吓得魂飞天外反倒觉得将沈珍珠二人运至塞外献给国主让二人失了贞节无颜回国也无法回国掩了这段过失方是上策。甚且起过杀人灭口之心但面对二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他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一路忐忑不安行来好不容易过了金城郡离西凉国只数百里路程哪里知道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使节并随从全部命死默延啜之手唯有阿奇娜在混乱中赶了一部马车逃走。阿奇娜本以为赶走的马车内装的是沈珍珠哪料竟然是慕容林致心中忿恨难平索性将慕容林致卖到西凉国的妓院。她本就是回纥人便又回到家乡必要置沈珍珠于死地。

    李俶道:“若不是婼儿一时灵光记起在香茗居看见的公子就是你安庆绪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慕容林致。”

    沈珍珠神情一振截口道:“香茗居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李俶摇头道:“可惜香茗居已化为灰烬。安庆绪得知你失踪已在三日以后婼儿也在那日才想起在香茗居见过你两人匆忙赶去时香茗居早在你失踪当晚被一把滔天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店中女侍无一生还。他们在当场细细搜寻找到一块西凉使团的腰牌即刻动身去了西凉。连带我也是十数日后方知有此事。”

    沈珍珠手足阵阵冷合目在李俶怀中偎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要起床更衣。”李俶抚她后背道:“还是躺着吧起来作什么?是想亲自去问阿奇娜么?她区区一个女子势单力薄确不能凭一已之力掀起这翻天巨浪必有合谋之人。但她抵死不说且歇息几日我们再想法子。我就不信这天下有我李俶堪不破的谜局!”

    沈珍珠只是摇头在此时才缓缓的落下泪来“我断不能让红蕊白死让林致白白为我牵连受苦。”

    正在说话间房外传来厚重杂碎的脚步声默延啜当前一步迈进室内高声道:“好消息长孙先生的弟子来了!”

    随后踏入室内的两人正是长孙鄂和满面风尘之色的安庆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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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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