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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沧溟水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txt下载     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风吹四面旌旗动(下)

    出版关系暂锁定本章请谅解。

第92章:九重宫阙参差见(上)

    至德二年九月二十九。十余日来连降大雨气温骤然下降俗语说十月小阳春若在长安此时气候依然温和甜腻然凤翔却冷雾弥漫日日乌云盖顶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适儿乖——将糕点拿我一块。”张淑妃的寝殿里张淑妃正与沈珍珠逗弄着李适和李侗。说是寝殿其实不过是十余尺见方、分为内外两室的简单陈设房间而已不过比李俶与沈珍珠所居房室宽敞一些。

    李适已满周岁他学步甚早方足十月便可蹒跚行走此时走路已十分顺畅学语略慢一些口里咿呀只会唤得“娘”、“爹爹”身着织绵小袍小小人儿面目长得愈加饱满肤白眉挺更象李俶了。虽口不能言小人儿绝顶聪明心里是明白的听了张淑妃的话撇开牵着自己小手的宫女迈开小腿稳稳当当走到放着糕点的软塌几案前。踮起脚儿伸出手只刚刚顾着几案的边缘小人儿犯了难求援般的望向沈珍珠:“娘——”

    沈珍珠和张淑妃都温和的笑起来宫女将盛糕点的漆盘端下弯腰递与李适细声道:“世子请取。”

    母亲的笑便是鼓励李适“咯咯”笑着从盘中取糕点左手握一块右手再捏一块还要再拿张淑妃笑骂道:“小贪吃!你的手儿拿不了这么多!”边说边从宫女手中接过瞪着大眼睛看热闹的李侗小小身躯刮着他的小脸笑道:“你呀你呀甚么时候象你的皇侄学会自己走路?省得为娘的操心!”

    沈珍珠垂目低声笑答道:“侗还不足十月娘娘太心急了!”张淑妃育有两子李佋与李侗年幼均甚幼大一点的李佋亦仅四岁。

    张淑妃道:“为娘的都是这样总盼着自己孩儿一日之内便长大成*人珍珠我就不信你不是这样想。”

    “早些成*人固然是好我看适儿现在这样一天天长大每日都有不同更是有趣。”沈珍珠明眸若水目光一刻不舍得由儿子身上移开。

    “陛下昨日还说适儿没个兄弟姊妹的怪是孤单。”张淑妃细长的凤眼眯起笑盈盈说道“珍珠待咱们克复两京你可得为俶多添几个子嗣。”

    沈珍珠听其话音意味深长心头虽微泛酸楚却是抬眉对视笑道:“咱们李唐素来子嗣繁茂娘娘多虑。”

    “这也是可不正是我多虑!”张淑妃莞尔一笑视线又落到怀中李侗身上“皇上膝下现有皇子十四人比起先皇却也算少的。”又叹口气若有所思道:“不知前方战况如何?”

    沈珍珠微微耸眉。空气中仿佛总浮动着一缕不安前方日日战报唐军与叛军已于长安近郊开战那正是白刃血纷纷沈珍珠状若无事然深心处处莫不为李俶牵挂。

    说话间李适已一步步走至张淑妃面前抬起左手上的糕点“啊啊”的朝她叫唤着张淑妃一看那本来方方正正的绿豆小糕已被他小手儿捏得不成原形欠身拿起失笑道:“好个乖孙儿。”

    沈珍珠对着儿子不快与不安暂且抛诸脑后情不自禁将李适抱起香香他的小脸蛋却听他在怀中仍奶声奶气的叫着“娘娘”倒似有极要紧的事松开一看原来右手捏着一块糕点正殷殷的递与她。张淑妃在旁道:“适儿今后必然纯孝无比。”

    “皇上驾到——”

    内侍长声通禀中肃宗衮冕在身徐徐走入室内显然刚下朝。沈珍珠携了李适便跪下接驾。

    肃宗容色萎顿带着三分疲惫、三分憔悴随意挥袖示意一屋子人都起身。自李俶领军开拔而后他夜夜做梦难以安睡一时噩梦全军湮没一时叛军杀至凤翔一时玄宗指责怒斥。

    他重重坐上软塌长叹一口气神色凝重。沈珍珠正拟告退的见他这般神情心又悬起忐忑不知前方战况如何。

    “李辅国!”肃宗盯着桌面好一会儿开始下令。

    李辅国一直跟在肃宗身畔连忙答应了。

    “着人在城楼等着一有战报立时回朕一刻也不许耽误!”

    李辅国脸上堆起笑“回陛下奴婢早已部署好了。”

    肃宗手轻轻敲打几案自言自语:“今日战报为何迟迟不来?”

    一名宫女由侧旁奉上茶张淑妃使个眼色亲手接过端至几上温声劝道:“陛下不必急于一时连日大雨道路受阻有所耽搁也是难免的指不定今日捷报便至!”

    肃宗听着连连点头端起茶盏放至唇边啜了两口放下起身在室内慢慢踱步。兜了两圈侧头对李辅国道:“怎么信使还不来?”又兜两圈仿佛刚刚看见沈珍珠母子停步走过来李适扑哧眨着眼睛盯着他看他勉强挤出笑手掌抚过李适的小脑袋道:“天色不早都回去罢。”

    “长安信使到信使到——”室外传来洪亮紧促的通禀之声。

    “快传!”肃宗顾不得这是后妃寝殿疾声喝令传入。

    信使玄衣明甲全身湿透于室外“咣当”解下佩剑大口喘着气与程元振共同进入室内刚要跪下行山呼大礼肃宗制止只道:“前方战况如何与朕报来。”

    信使仍是一跪下地拱手垂头朗声禀道:“禀陛下元帅已于昨日击溃叛贼收复长安!”

    肃宗由榻上腾身而起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然这胜利的消息来得太急宛若不真实抚案追问:“消息无误?!”

    信使嗑头:“千真万确。”

    话音一落李辅国已跪拜于地口呼万岁长声恭贺。他这一跪连张淑妃、沈珍珠在内一屋子人都跪下朝肃宗贺喜。

    九月二十七李俶所率大军屯于长安城西香积寺沣水东岸叛军以安守忠为帅领十万兵马列阵北面双方数回交战各有胜负。其后唐军收得秘报现叛军隐于阵地东面的伏兵叶护领回纥军队将伏兵打得落花流水双方复激战六个时辰至次日凌晨斩六万余众大败叛军。叛将安守忠、张通儒诸人均于当晚弃城而逃。

    肃宗眼角已噙了泪花揽袍朝西向本朝列位先皇跪拜一番这才招呼众人平身。忽的想起一事问道:“回纥军士可有在长安抢掠?”

    信使道:“元帅曾劝解叶护王子——若在长安大肆抢掠洛阳百姓必会离心且待克复洛阳后再说。叶护王子听从元帅之语只在长安城外驻扎未有入城。”

    肃宗更加欣喜缓缓坐回软榻复端起那盏茶笑道:“我天朝大军重回长安百姓定是欢喜不已。”

    “元帅昨日领兵进入长安秋毫无犯百姓迎者载道皆称‘广平王真乃华夷之主’。”

    “哦?”肃宗端茶的手稍稍一滞随即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搁下茶盏连连点头对张淑妃笑道:“俶实堪委以重任。”

第93章:九重宫阙参差见(下)

    十月十九肃宗御驾浩浩荡荡由凤翔出回返长安。

    二十二日傍晚浩大威武的队伍到达咸阳望贤宫此时距长安城仅四十余里。新任咸阳县令闻知御驾亲临领着周旁数百百姓前来奉送果食。肃宗想起去岁逃亡情景天差地别人事全非如今他已为天下之主再不必如象日般担惊受怕更兼长安于上皇手中失于他手中克复千秋万载此功不没心情爽朗下令停驻望贤宫一夜明日辰时再出。收复长安后李俶之军已乘胜奔赴洛阳长安系虢王李巨留守新皇入京必得仔细筹备迎驾之仪。

    沈珍珠安顿李适睡下又去探崔彩屏。此番回京依张淑妃所想本是要将疯疯颠颠的崔彩屏安置于凤翔待局势大定后再作盘算还是沈珍珠心中不忍知悉唐室是要抛弃这可怜女子坚持要带崔彩屏同行所幸一路来崔彩屏每日只昏睡没有病闹事不然于皇室面上殊不好看更为他人嫌恶。

    就着那微弱的灯烛光芒沈珍珠见崔彩屏脸色微有红晕恬静的沉沉睡着脸方方由宫女擦拭过颧骨削瘦突起唯有这一刻她还尚存依稀过往美丽。

    “太医瞧过没有别的不妥她就是最近嗜睡。”素瓷在旁轻轻说。

    素瓷怀中抱着她的孩儿。沈珍珠不放心将素瓷一人留于凤翔故对外称素瓷丈夫随军出征带了她母子二人同行因望贤宫内殿宇房室甚少让她与崔彩屏、几名宫女共居一室。

    那孩儿不足三月如小猫儿般绻缩在素瓷怀里睡熟。沈珍珠垂头仔细看了看低声道:“这连日赶路孩子也受苦了。”托住素瓷环抱孩儿的一双手叹道:“所幸我们姐妹虽颠沛流离却始终能在一处我也于愿足矣。”

    素瓷眼圈一红微有哽咽“小姐你对我太好了。我我……出了这样的事实在给你丢脸……今后无颜见老爷、夫人。”眼眶转动落下泪来。

    沈珍珠接过孩子放于另一张床榻上转身握住素瓷的手皱眉道:“你说甚么傻话你所受之苦均因我而起下回再要听你这样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素瓷伏在沈珍珠身上先是抽泣终于慢慢哭出声。

    沈珍珠遣出所有宫女。望贤宫曾遭叛军洗劫咸阳县令于御驾亲临后匆匆布设内侍为她安置的寝殿仍是华美的。彩绘天棚下四盏明角宫灯熠熠光西墙是巨幅壁画《饮宴游春图》壁画前长几空空荡汤——那原是摆放着数件宝物器具均被叛军抢掠去了。她掀开那由天棚垂落下来的织金锦缎幔帐徐徐平躺于阔大的床上。

    殿外重重落落的人影、火把甚且听得到严明在外轻轻的踱步和闷咳声。

    李俶临走前一晚曾执她之手深深凝视颇有不安。他或是想起两年前的出征只因他的一时失误致令她遭受诸多苦楚。

    她却是笃定安然偎于他怀中下颔抬起优美的弧度“不必担心我与适儿将比任何时候都安全。”李俶千军万马在握之际皇帝与淑妃就算再存疑心杀意也不敢对她母子二人动手。若她二人有甚不测李俶顿起别意所谓天高皇帝远再重演肃宗灵武称帝之行岂非大大不妙?

    她记得他曾叹息道:“我与你成亲四载总是聚少离多——”深有愧疚还待再说她是明白他心志的掩口阻道:“既而天降大任于你珍珠只与你共进退。”旁的话都不用说了罢。

    他眉尖一扬含笑看她。她也含笑由他的面庞再望向天际一轮新月。

    心中终究还有一份怅然他看不见。他也望月月华新旷此生还这般漫长他想要的东西还那样多……

    如今长安渐近。她曾数次遥想克复长安他受万民景仰跨马入城情形心旌激荡他本属高坐尘寰之上她曾想过与他并驾齐躯如今方知一直是他奋力提携着她扶助着她拉着她往前走。

    他与她所恃的不过是一枚相知的心而已。

    他远赴洛阳将与安庆绪决一死战。安庆绪已近疯魔沈珍珠阖上双目实不敢卒想这一场战争……

    忽然她隐隐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喧哗那声音开始是极低的渐渐愈来愈大她侧耳倾听。殿外侍卫宫女走动错乱火把忽来晃去映得那氤氲夜空蕴入三分残血之色她隔着殿门问道:“什么事?”

    “某正在令人查看是陛下所在传来的声音。”严明在外答道。

    “快快护驾有刺客啊——”嘈杂中鸭公嗓般的声音猝然响起。

    “严将军快去护驾!”沈珍珠心里一惊。

    严明答应一声却不闻他挪步离开之音想来答应是答应人未移动分毫只作护卫沈珍珠打算。沈珍珠心念转动不知何人敢大胆行刺稳坐静观也是上策遂急急道:“令几个好手去护驾将军快去看视世子!”

    严明这才急促答“喏”步履快捷有力匆匆往旁侧李适殿中奔去。沈珍珠只担心儿子正欲打开殿门冲出省起身上只着中衣飞跑过去披上外袍而出。

    李适尚未睡着与乳娘在榻上玩耍由肃宗所在传来的打斗厮杀声由隐渐现李适见沈珍珠进来一骨碌站起扑入母亲怀中。

    严明道:“依某愚见王妃和世子都留在此处勿动某听音辩器此事不用半个时辰便平定。”见沈珍珠微有疑色解释道:“王妃或许无法听清严某习武之人可听见此际西南弩弓射‘嗖嗖’作响大大显于刀枪交织之声定是陛下近前内飞龙使已将刺客团团围困才能驽射杀。现在只恐有漏网之鱼四处逃窜王妃和世子同在一处由严某护卫某才当其职。”

    沈珍珠着人将素瓷及近旁宫女均唤到此处又加派人手护卫昏睡中的崔彩屏。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侍卫来报——陛下安然无恙刺客悉数伏诛。

    沈珍珠问:“可知刺客是些什么人?”

    侍卫道:“刺客有十余人个个武艺不凡内飞龙使当场诛杀数人其余本已成擒谁想这些人竟咬下口中密藏毒药自尽身亡。陛下盛怒已传刑部侍郎冯大人彻查!”所指冯大人正是风生衣。因已擢升侍郎形迹显要故此番李俶出征他未能跟随。

    素瓷原抱着孩儿侍立一旁听到“冯大人”三字身子微微抖动皓齿轻咬下唇不动形迹微垂下头已是强力掩饰心中难过苦楚沈珍珠看在眼中亦是心酸。

    圣驾受惊沈珍珠随即由严明护送去圣前请安肃宗殿外已赶来诸多闻讯问安的皇子郡主见了沈珍珠不自觉让出道路由她在前。

    一番见驾、问安折腾归来夜已渐深沈珍珠见李适已睡熟遂回至寝殿。严明几乎寸步不离沈珍珠见她一脚欲踏入殿中忙的闪身在前禀道:“容某先入殿中探视。”沈珍珠深知严明粗中有细定是担心她离殿后旁人潜入微笑点头应允。

    严明大步上前也不管此系沈珍珠入寝之所毫不避忌的左右察看半晌回来对沈珍珠道:“王妃可入内了。”

    宫女悄然退出殿外合上大门。

    沈珍珠步履疲惫伸手拂那幔帐忽觉头顶白光晃动一道锃亮优美的圆弧卷起急劲之风迎身斩来。

    沈珍珠甚且来不及闭眼。

    死如此简单。刀光血刃下从不分王公贵戚、贱民草芥。

第94章:干排雷雨犹力争(上)

    锋刃杀气侵喉沈珍珠自份必死却觉脖间凉嗖垂目如月弯刀抵入她颈下。她反倒笑起来对面前人细声道:“你若要逃生只能以我为质绝不可杀我。”

    此人身材魁梧玄衣蒙面听完她的话那刀势不松反紧再向她颈间进了一分。她脖间疼痛殷红鲜血沁出。她忍痛仍凝眉劝说:“你若刀刃再进一分我便大呼侍卫你我一拍两散。”

    那人双目灼灼似有所思看她沈珍珠正犹疑这目光似曾相识却听他低声顿挫言道:“若我此行只为取你性命呢?”

    他官话挟带北地口音音调熟谂沈珍珠再看向那一轮弯刀——正是回纥人惯用的弯刀。他是?脑中只欠一丝灵光乍现那人已用左手慢慢除下面罩“王妃可还记得詹可明?”

    面前之人虎臂熊腰方脸泛黑威武刚毅当年于回纥虽见面次数甚少然样貌依然当年并无丝毫改变果真是默延啜最信重的护卫领詹可明。

    他以刀刃架于沈珍珠脖上毫无松动道:“王妃风采胆略更甚昔日。只可惜詹可明重金购取十五杀手死士性命假意行剌大唐皇帝却只为杀你而来!”

    沈珍珠脖间鲜血慢慢渗染领口心头惊惧轰然而上压倒疼痛。她一直只道是刺杀皇帝之刺客逃亡之际潜躲于兹却未料如此——刺杀皇帝竟是虚要她性命竟是实!扬眉一笑道:“不知本王妃之死对你回纥价值何在?容本王妃也做个明白鬼。”

    “詹可明敬重王妃。然如今有三个理由王妃不得不死。其一王妃可知广平王殿下已于今日攻取洛阳?”

    沈珍珠微喜既然攻取洛阳李俶必定无恙旋即明白詹可明之意——两京收复大唐正值士气高涨、上下一心之际然于回纥却是中土愈乱愈为有利她若有所闪失必可令肃宗与李俶两相生隙挑起父子不和。如今天下百姓惟存侥幸者乃唐室仍上下齐心若皇室分崩离析则天下一乱不可收拾昔年五胡乱华皆由此起。只是皇帝与李俶父子之间关系之微妙绝非一般人能看出能想出这样计策似乎亦非詹可明才智可及莫非——默延啜?

    连指尖亦然凉她并不畏死然而深知惟有这回她偏偏绝不可以死去。声调平和说道:“将军所言是甚么意思恕本妃不懂。”惟有拖延时间了。

    “王妃的眼神已告诉我你已全然懂了!”詹可明刀刃仿佛又近半分沈珍珠咬牙仍是面上有笑道:“那好就当已经听懂其余两个理由呢?”

    “其二可让叶护王子无亲恩可顾做事不再瞻前顾后。”

    沈珍珠冷笑:“也罢这第三呢?”

    “可汗不必为情所陷失却威仪、雄心。”

    听完最后一句沈珍珠已轻轻嗤笑出声。詹可明沉眉低声道:“王妃笑什么?”

    沈珍珠道:“本妃有一事不懂。”

    “什么?”

    “既而将军你理由充分为国为你家可汗处处着想到了。为何不一见本王妃便执刀就杀还要说这一大通话?”

    詹可明嘴皮嚅动一下却连一个字也未说出已听沈珍珠道:“只因为你未得可汗应允擅自作主来杀我心中也自犹疑不决!”

    詹可明给她说中心事不由微微一愣那搁在沈珍珠脖上的刀下意识放松丝缕。然而这迟疑只在顷刻之间随即把心一横眸中晃过狠绝之焰“可汗若要怪我詹可明无怨无悔只要为我回纥我——”

    那“万死不辞”四字未及出口却见沈珍珠猝然抬起右臂。他原本眼神锐利此时虽天气寒冷沈珍珠因连番变故衣着并不厚实抬臂间可见其腕中晶光闪烁袍袖难掩光泽。詹可明早已听闻过中原女子多佩有“袖中箭”以备防身当下连眉亦不轻动左腕疾出如电双指如钳紧紧扣住沈珍珠手腕不屑道:“王妃恁的作无谓反抗?——”

    正说着腹部倏的刺痛低眉中一柄雪亮小剑已抵入腹脐。他身着内甲这小剑却这般锐利竟而穿甲而入。沈珍珠嘴角噙起几分笑意又似有几分决然颈上鲜血仍然滴落胸前半片衣襟几近浸透左手紧按剑柄:“将军切莫轻举妄动此剑乃陛下方才御赐削铁如泥。我不懂武艺将军若稍有异动只怕我无法掌控剑势以致重伤将军。”

    詹可明显然呆住没想到一时大意竟让这区区女子以剑胁迫自己实不堪与人提及。心头勃勃怒火上升瞪着沈珍珠道:“王妃性命已悬于我手可知这有什么后果!”

    沈珍珠斜觑颈中利刃道:“将军要取本王妃性命本王妃也不吝惜区区贱命将军要拿只管拿去就是。我只深信将军在刺死我之际我亦能以毕生余力同时将你重创。行宫守卫森严你重伤在身决无可能全身而退。你无论被生擒或死于侍卫刀下只要见着你的形貌必知你是何人必知是何人杀死本王妃。你的计划全然落空陛下和广平王更会同仇敌忾。”

    詹可明炯炯双目死盯沈珍珠半晌不作声。若此事因他之失误功败垂成他必成回纥罪人。而方才沈珍珠有意分散其精力使其双手无以三顾才可以剑刺入他腹脐但分明可刺入更深以重创他却未有这般做正是为彼此留下生机。詹可明何等聪明之人沈珍珠这般用心他只要微作思虑岂能不知。

    沈珍珠冒险一击胜算加大说道:“如何?还请将军先弃兵刃?”

    詹可明怒道:“就算今日詹可明棋差一着但现时与王妃势均力敌该当同时弃下刀刃为何要我当先?”

    沈珍珠啧啧低笑道:“将军智谋过人怎的这层没有想透?若是同时弃下刀刃将军一身武艺再反身制我本妃岂不再入死路?惟今之计只有委屈将军先弃兵刃否则本妃宁可与将军同归于尽也不孚镇国夫人之名。”

    詹可明冷笑:“好个镇国夫人詹可明佩服得紧本是我要杀你如何倒反被你制!”

    原是胜劵在握只为一时之失反由主动变为被动反受掣肘这放诸任何人身上只怕都是不忿恼火之致。

    沈珍珠听言不答只笑看他。既无法在杀死沈珍珠后安全逃出行宫先弃兵刃是詹可明惟一可选之路。一来虽然詹可明弃兵刃后沈珍珠可乘隙重伤詹可明或大呼侍卫但詹可明虽失兵刃亦有余力反手一掌将她毙于掌下沈珍珠必不会以自己性命作此无谓之事詹可明方能全身而退。二来詹可明本不宜在殿中拖延时间过久否则被殿外侍卫觉后果堪忧他须得下决断。

第95章:干排雷雨犹力争(下)

    詹可明长吸口气松手放下沈珍珠被扣右腕缓缓将面罩重新覆上道:“如此詹可明与王妃后会有期!”

    说话间右腕一收那柄弯刀已离沈珍珠脖颈沈珍珠心头微微一松因失血而起的晕眩之感接踵而至勉力支持强笑道:“将军可否将刀借我一观?”詹可明虽然恼火也知若将手中弯刀掷于地上必有响动惊扰殿外侍卫深皱眉头将弯刀递向沈珍珠——“轰——”

    惊天巨响声中殿门由中而破烛火扑哧扑哧明灭不定一刹光影挟着那凌厉清峭剑气如魅般朝詹可明袭来。

    詹可明之刀已将入沈珍珠之手当此之际不由不惊随手提刃“铛”的一下堪堪挡住来袭一剑。

    剑光飞溅殿外乱声四起。

    沈珍珠在这一剑一挡中早看清来人的面目不觉放下心手上一松软软的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到地上。

    风生衣剑招式式迫人詹可明一把拔出腹脐处小剑屏住呼吸见招拆招仍是被逼得步步后退。混乱中沈珍珠感觉有人将她扶起听到严明在旁急急问道:“王妃可有受伤?!”

    那边厢风生衣剑法造诣近年更加精进无一招不是险极妙极詹可明抵挡中盘旋疾退顷刻间已退至殿角边缘。

    风生衣冷笑一声姿态潇洒自如剑身“嗡嗡”震一忽里刺出十余剑剑剑不离詹可明胸前要害。忽的大呼一声“着!”兵刃交响如流泉溅珠詹可明弯刀把握不住脱手甩出呛然坠地。

    眼见面前之人手到擒来风生衣忽听得身后“扑通扑通”倒地之声不绝于耳转眸看去:十步开外一人灰衣蒙面身形高大大步提刀往殿中逼近。

    早有侍卫上前阻挡那人目不斜视左右挥刀寒光四射转瞬间倒下一片侍卫。

    严明见势不妙斜插里从中相挡提剑朝那人砍去那人头也不回足步错向身躯半侧单掌后翻反削而出“嘭”的闷响严明脚步浮动被他掌劲击得气血翻涌晃退数步始拿桩站稳。

    风生衣只恐那人为杀沈珍珠而来迫得饶过詹可明来人是谁心中已猜到几分更是不敢轻敌出手便是本门极精妙的一式剑法立定游斗拖延时间之主意。

    谁想那人竟是不与他相斗。眼瞅那一剑刺来他右肩往下一沉却如用尺量好一般避过这雷霆万钧一剑身形飘忽若风一掠于风生衣面前而过手臂一绕已将詹可明胳膊挟住沉声道:“走!”

    风生衣哪里肯让他们这般轻易逃走运剑如风同时再度袭来却见那人手心蓦的一扬一道锐利之光划破夜色合着疾啸之声直往沈珍珠所在。

    风生衣大惊和身扑去然已经不及眼见着那“暗器”已近沈珍珠面门他唤了声“王妃”全身冷汗沁透却听得“叮铛”一响那暗器竟是在此关键之时劲力刚巧已尽坠到地上。

    猛抬头那人已带着詹可明飞鸿般掠上宫墙一地侍卫惨叫哭嚎。

    风生衣朝沈珍珠走近几步惊道:“王妃你受伤了!”沈珍珠胸前衣襟全是鲜血那衣裳虽非浅色仍旧十分触目严明怒喝两旁扶携的侍女:“还不快替王妃止血。”

    沈珍珠全身酸软无力摇手道:“不必担心皮外之伤不妨事。”瞥见詹可明遗落于地的弯刀低声嘱严明道:“将此刀收起今日之事好生安顿那些侍卫外人问起只说是刺客逃至此处才起打斗刺客已逃走。不许胡乱说话。”严明虽不明究的仍是答应是着人清扫殿内殿外。

    方躺于塌上素瓷已闻讯奔入殿内见了沈珍珠的模样吓得面色煞白连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边拿药细细的为沈珍珠止血包扎。正忙着肃宗已得了消息亲遣内侍在殿外问候。严明果然依样答来绝口不提沈珍珠受伤之事。

    素瓷蹙眉急道:“小姐为何不对陛下明言?这伤口明天觐见陛下可怎生隐瞒过去?”

    沈珍珠却道:“不相干现在天寒系上帔帛就可遮挡住。”

    风生衣道:“都是冯某来晚一步让王妃历此险境。”素瓷一直心悬沈珍珠伤势此时方觉风生衣竟然在旁那纤细手指在沈珍珠脖间微有一颤并不回头仍继续为她包扎。

    风生衣朱红官袍在身往昔侠风中添了几分沉稳威严之气俨然朝廷大员干将。沈珍珠自素瓷之事后甚少见到风生衣道:“那年长安遇险多亏大人携带素瓷脱离险境。”

    风生衣怔了怔答道:“其实当日我身受重伤一路还幸得素瓷姑娘照拂冯某当向素瓷姑娘道谢才对。”说毕一揖至地道:“素瓷姑娘冯某谢过。”素瓷也不回头侧着身子福了福低声简短答道:“大人客气……能照顾大人是奴婢的福气。”

    沈珍珠薄有微怒然全身无力此时亦无精神追究点拨此事转念问道:“今日之事幸亏大人来得及时。”

    风生衣道:“冯某正欲向王妃示警未想正逢王妃遇袭冯某在殿外听王妃与那人对话已久一直不敢妄动。”

    “哦大人莫非从陛下那边的刺客身上查出甚么?”

    风生衣略作思索答道:“冯某所获太过蹊跷。”此际殿中已清扫完毕沈珍珠挥挥手素瓷已打所有人退出殿外侍候。

    风生衣道:“冯某由一名刺客身上寻到一物趁人不备藏于袖中。”说着已将那东西递与沈珍珠。

    沈珍珠接过一看不由神色大变那物金光闪闪精致非常两侧镶二龙戏珠中间篆书“广平郡王”四字正是李俶日常携带的鱼符。……

    “王妃可能分辨此物是真是假?”风生衣询道。

    沈珍珠将这鱼符仔细察看一番摇头道:“这实是不易。殿下鱼符乃是金质不比玉石所制若要仿冒以假乱真并不甚难。本妃实是分辨不出。”思忖一下道:“鱼符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只幸得冯大人你查办此案不然就让这背后作鬼之人渔翁得利了。——大人你与殿下亲厚在朝中已难掩秘密这番私自藏下此物不知会否令他人生疑。”

    风生衣道:“这个冯某行事王妃只管放心。只是未料回纥人如此狡诈既刺杀陛下栽赃于殿下又前来行刺王妃——”

    沈珍珠微微一笑:“原来你也看出是回纥人。”

    风生衣道:“那先前与我交手之人招式莫不是回纥惯用手法。冯某只是不明为何王妃要瞒过陛下?回纥狼子野心怎么不让陛下知晓?”

    沈珍珠想了想说道:“这算是我的私心了……”遂将回纥人刺杀自己原因说与风生衣听了风生衣方有所悟道:“王妃为殿下、社稷计实是用心良苦。只是王妃又再受伤我等却是不好向殿下交待。”

    沈珍珠淡然一笑又道:“那先前与你交手的回纥人便是葛勒可汗近前护卫领。”

    风生衣一听“葛勒可汗”四字原来三分疑惑全然解除:“后来赶至殿中救援之人果然就是——”

    “正是默延啜。”沈珍珠截口说道。

第96章:晶晶行云浮日光(上)

    二十三日午时肃宗御辇终于驶入西京长安。

    其时天气晴好碧空虽有大片云彩盘踞阳光穿透云层所焕光芒异样绚烂。

    年逾四旬的西京留守虢王巨自辰时起就候于便桥接驾。肃宗与虢王本系异母兄弟往日固然交往甚淡今朝乱后重逢却执手相看别有一番唏嘘感慨在其中肃宗甚而泪湿沾襟。

    当日如何出今日如何入。虢王引御驾一行由延秋门入城方走至城门锦绣灯笼下便闻城中喧天鼓乐。

    浩荡绵长的车驾徐徐往城中驶去街道两侧留守的诸大臣、命妇、百姓斩草般齐齐跪下山呼万岁振聋愦。

    沈珍珠轻抿耳畔鬓。她的车辇处于行列中部当此万民齐叩圣颜之际毫不引人注目。

    由凤翔回京除肃宗、淑妃裘冕、翟衣备齐外其余人等冠服一概从简从权沈珍珠虽未着九钿花钗礼服还是择了件淡紫常服穿上中规中矩。旁人多以帔帛绕肩垂至膝下以作装饰她却以同色织锦帔帛由前至后系于脖中秋风习习里那蔓蔓紫流苏随行走摇曳飘举亦正掩住颈部包扎之痕今晨觐见肃宗时果真遮掩过去。加之东京洛阳克复的消息已传至肃宗欢喜不已其他之事皆未多作留意。

    掀起马车一角帷帘新鲜的阳光差些让她睁不开眼。再看第二眼触目皆是人人山人海。那容颜里分明都有着憔悴衣履多破败身后昔日琳琅满目、纷然杂陈的店铺商肆多关门闭舍然他们眼中闪动的莫不是欣喜喜之若狂喜之难禁如此真切如此真实——自高祖建国而来长安百姓从未受过战乱抢掠的苦楚;也正因这百年盛世大唐之精髓骨脉早已植入天下万民之心这般的昄依之情绝非安碌山可望企及。

    沈珍珠在凤翔听闻二月以来御史中丞张巡与睢阳太守许远诸人会合与十倍于已之叛军周旋坚守睢阳至十月初九终城破张巡及三十六壮士慨然殉国。初听说此事她数日俯仰难眠国有铁肩担起这万钧江山张巡此辈甘洒碧血蔽遮大唐东南力阻叛军向南进军实可谓光耀日月。而她身为大唐王妃可做了些甚么?竟是一无是处汗颜不堪。

    这样的恢宏天下这般的殷殷子民怎可落入奸佞之手怎可沉寂湮灭。

    而她历尽艰险终于归来。九重宫阙渐近她与他与万千百姓最混沌的一页已然掀去命运之轨仿佛正朝明亮光华处驶去可为什么她此时心中仍怀有沉沉忧郁只觉深秋景致萧索翩翩随行宫女衣香若近若远沉思瞑然苍天悠悠憾事无限。

    车驾径直进入宫城。

    百废待兴肃宗于大明宫宣政殿召见群臣。

    沈珍珠和哲米依的车辇至太极宫月华门便停下由掌辇内侍抬入淑景殿。这亦是权宜之计——因广平王府被叛军毁坏一时难以复原兼李承宷随军出征原在长安也无藩邸虢王遂禀知肃宗乃特旨安置沈珍珠与哲米依同住淑景殿。

    淑景殿本是上皇梅妃旧时所居自安碌山攻入长安后梅妃不知所踪宫殿废弃良久经一番收拾好歹大致恢复原貌。此殿北临东海、北海、南海三池风景倒是怡人。

    殿中原有宫女内侍早已风散云流虢王为着迎接肃宗回宫计重新征用上千宫女、女官、针黹妇、嬷嬷、内侍于这淑景殿分配有二十余人着见重视。

    殿中连帘、帷屏垂布皆用朱色富丽华贵众侍从衣着或淡墨或赭黄或翠绿清丽素雅。淑景殿掌事女官名唤何灵依正是二八妙龄头戴乌纱幞头着七品浅绿常服面容妩媚淡扫娥眉偏两眼明亮之极隐隐有傲然不群之气。沈珍珠甫下辇舆便不慌不忙上来引沈珍珠与哲米依诸人入殿。仪态端庄从容有致引得哲米依连连看她侧对沈珍珠低声笑道:“好标致的姑娘。”

    何灵依提早已作准备有条不紊的将哲米依、李适、崔彩屏、素瓷母子居处安置妥当随侍宫女循宫中往例均居于不远处的掖庭宫轮番当值。

    休憩二三日这日暮间洗沐完毕沈珍珠与哲米依同赴大明宫承香殿参见张淑妃。

    大明宫位于太极宫以北宫人常称大明宫为“东内”太极宫为“西内”由玄福门经西内苑可入。沈珍珠往日多曾入宫当日宫中各苑、庭前、阶旁便是秋日也各式秋花繁妍艳丽摇曳多姿尤其晨间朝露待日朵朵晶莹剔透之至。如今四处花卉零落且暮色渐起朔风凄紧叫人徒增伤悲。

    张淑妃仍在洗沐。内室外已有几拨妃嫔、命妇等候参拜。

    由殿中往内室望去见帷帘已卷暮光迷离众人等候得久了忽闻一缕香气由内室缓缓溢来那香气初时清爽新鲜如云月飘渺渐而馥香充盈殿宇清幽沁人香而不腻浓而不妖令人心旷神怡。那张淑妃已在这香气中由内室走出绣衣锦裳云鬓高挽笑谓众人道:“本宫新觅取的香料如何?”

    众妃嫔命妇自是极力夸赞一番张淑妃道:“此香名唤落叶以十几种香料秘制而成极是难得。本宫所得也不多。”说话间身后一名宫女已捧上漆盆上放有两只藏青琉璃钵钵盖以三叶松枝以饰银白流苏系于钵颈甚是精巧可爱。

    张淑妃笑道:“难为本宫也只有三瓶珍珠哲米依你二人头一回入宫居住本宫不能不尽地主之谊这两瓶都给了你们罢。”

    沈珍珠虽觉“落叶”二字颇有不详但难却盛意而其她妃嫔多有艳羡之态忙与哲米依跪下谢恩。

    张淑妃又道:“今日实是好日子本宫新认一名义女正可与诸位见面。这香料正是她精心所作呢。”轻轻拍手对内室唤道:“还不出来见过各位娘娘、夫人!”

    听得环佩叮铛盈盈然由内室走出一名盛装女子头挽盘桓髻疏描倒晕眉神采奕奕。

    沈珍珠见了此人方自一愣未及说话倒是身旁已有妃嫔惊呼:“这不是当年广平王府上的独孤孺人么?”

第97章:晶晶行云浮日光(下)

    张淑妃扬声笑道:“平阳王妃好眼力镜儿还不去见过沈妃……”

    独孤镜拢裙裾启莲步娉娉婷婷走至沈珍珠面前含笑就要福下去。沈珍珠见她模样与四年前并比多大变化只是稍稍丰腴些淡淡避过不受礼道:“妹妹这四年去了哪里?你既已离府又蒙淑妃娘娘收为义女这一礼本妃可受不起。”沈珍珠为广平王正妃她不受此礼便是不再承认独孤镜广平王妾室之身份。而她之理由也是充分———独孤镜自四年前大火后便失踪旁人都道她已死今日突然出现不仅当年火因再抬上桌面而独孤镜四年间的行迹也是一大问题孰知是否尚是清白之身可有资格再回王府?

    “镜儿这四年可是受了许多苦这好好女孩儿实在教人怜惜生爱。”淑妃插言进来“镜儿快将这四年遭遇诉与你家王妃听。”

    独孤镜闻言双膝跪地眸中不知何时已泪水涟涟“王妃那年绣云阁突起大火奴婢被烟气熏呛当场昏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就觉落入几名粗眉横目的大汉手中后来奴婢方晓这几人原是大盗本是要入绣云阁行窃谁知绣云阁中并无甚么贵重可取之处这才放火掳了奴婢。”

    众妃嫔命妇本对独孤镜“死而复生”心存疑惑现听她这楚楚堪怜一番话更感伤安禄山乱后各人境遇未免多少生了悲悯之情个个叹息唏嘘。

    独孤镜拭着泪又道:“那些歹人原对奴婢存着不轨之心怎奈奴婢抵死不从……奴婢日日盼天天望只求殿下与王妃能寻着踪迹救回奴婢……”

    沈珍珠对此事最明究的现听着独孤镜这一番说辞牛头不对马嘴错漏破绽百出只一时难悟张淑妃与独孤镜演的哪一出戏一直不动声色听独孤镜说。听到独孤镜说到此处那话里话外多少引着众妃嫔命妇有怪责她与李俶之意更令人遐想连绵——当年绣云阁之火莫不是她沈珍珠悍妒不能容妾室指使他人纵火行凶?当下曲身一把挽起独孤镜:“如此说来妹妹几年来实是受苦了。那些歹人也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入广平王府偷盗。”挑眉冷笑“还能掳人轻易逃走却是视王府为无物了。”

    长安诸王府素来守备极为深严其间因李俶身份尊贵尤得玄宗钟爱守备侍卫人数比其他王府更多一倍众妃嫔命妇听了沈珍珠此言心中都是一咯噔隐隐存疑。

    沈珍珠又问道:“那妹妹又是怎样逃出贼手的四年来为何不回王府不寻找殿下与我呢?”

    “被那伙歹人绑走三个月后奴婢趁着一日他们外出抢掠才勉强逃出山寨”独孤镜仍是从容述来似是毫不知众人疑惑“那时方知歹人竟将奴婢绑到离长安数百里的益州奴婢身无分文无法上路回京万幸得一纺娘收容日日纺织劳苦用了一年时间好不容易攒足路费正赶至长安却未料安禄山狗贼造反长安沦落。奴婢无依无靠躲避乡间与一逃难香料作坊娘子同共患难。去年她病重不治便将香料制作秘笈悉数传给奴婢。前几日听闻御驾回京奴婢喜不自胜清晨便于宫外候驾未想竟逢着淑妃娘娘。”

    张淑妃咯咯对众嫔妃笑道:“这也是机缘巧合呢。往年本宫就瞧着这孩子老成、稳重便极为顺眼只是她总顾忌着甚么身份低微见着面总拘着那礼节与本宫生分着呢。那日回宫远远看着这孩子跪于宫门外正省着这身影这么熟悉呢再一看竟是她。”

    她这般说那些妃嫔、命妇便是顺着话纷纷夸赞“这也正是娘娘与独孤孺人有这母女缘份不然咱们都千里迢迢回京怎么没见这般合眼的闺女呢。”“臣妾记得娘娘前几日还叹膝下没有女儿承欢颇为缺憾呢今日不就得偿心愿?”独有哲米依不知前因后果未作附和。

    众人说笑喧哗中沈珍珠攥着独孤镜的手上下打量抬高声音笑道:“一别数年妹妹出落得更好了。这纤纤玉手倒如当年一般娇嫩非常啊。如何跟我回去罢!”她既指独孤镜之手如往常其意便在道破独孤镜所言曾在益州纺织一年显然说谎。

    独孤镜脸上抹过红霞却觉沈珍珠身躯贴前声音压得极低只她听到“你巧言令色所为何般?”她抬头沈珍珠面不改色盈盈对她笑着。她福一福朗声答道:“奴婢想从此在母妃膝下侍奉不回王府还望王妃应允!”

    沈珍珠微怔独孤镜重新出现且有了张淑妃这样的靠山她只道其必会回至殿下身边谁想她竟不肯回去。正在犹思中耳畔听得独孤镜低语:“只要人人肯信巧言令色又何妨。”

    她霍的抬头独孤镜浑然无事般立于面前正等着她回话。

    张淑妃仿佛也是错愕不已失声笑道:“你这孩子既已嫁人怎可不依靠自家夫君?我这老婆子也没几年可侍奉怎可耽误你的青春年少。快跟着沈妃回去吧。”

    独孤镜回转过身面朝张淑妃双膝一曲轰的跪下去“奴婢自幼丧母从未尝过母女亲情滋味。今日蒙娘娘收为义女正自庆幸不已娘娘春秋正盛奴婢只想偎于娘娘膝下朝夕侍奉还望娘娘不嫌弃!”说至最后一句竟然又哽咽起来。

    张淑妃指着独孤镜对身畔众嫔妃摇头笑道:“你们看你们看本宫这个义女可真是一张巧嘴。如今闹得本宫里外不是了——若不让她留下侍奉本宫竟是本宫嫌弃她;若留下侍奉本宫这天底下哪里有强抢媳妇侍奉的婆婆!”

    一席话说得众妃嫔都笑起来劝道:“这也是她一片孝心娘娘实在是洪福齐天不独两位皇子聪颖过人连义女也这等体贴。”又有一名妃嫔道:“今日这事只看咱们沈妃娘娘肯不肯放人了。”

    沈珍珠莞尔一笑道:“百行孝为先。妹妹立意侍奉母妃我怎能妄加阻挡。待殿下回府媳妇自会禀明殿下纯孝自然是一万个答应。媳妇也自当及时知会尚礼局务必将独孤妹妹的名字由广平王府媵妾牒簿中去了这方是大礼母妃也好启奏陛下册封妹妹名号母妃意下如何?”

    张淑妃由身后宫女呈上一盏茶慢慢的喝了点头道:“还是沈妃考虑周详正是这个道理。”

第98章:风过回廊幕有波(上)

    沈珍珠在回淑景殿途中脑中空前未有的纷乱无绪。

    独孤镜失去踪迹近四年竟突然被张淑妃推至朝野之间。这个义女认得突兀认得蹊跷必将引起上至王公下至小吏的议论纷呈。

    而张淑妃与独孤镜到底是在作何盘算?当年之事种种证据早已摆明是她们二人勾结行事害死红蕊、害苦慕容林致此事旁人或者不知但于李俶于张淑妃都是心知肚明。独孤镜当年尚知假死以避祸张淑妃于明处仍是冠冕堂皇到了如今两人竟然已不再避忌公然携手为“母女”更不在意独孤镜所说失踪那一套话是否可欺瞒过众人只作一番表面说辞而已。这竟隐隐有公然与李俶对峙之意。她二人为何不仍在暗处却一下子蹦至明里?

    张淑妃固然是欲除李俶为后快而独孤镜经过这四年光阴对李俶又是何等想法亦是要助张淑妃置李俶于死地么?张淑妃与独孤镜所求所欲总该有甚么不同吧是何利害关系将她二人牢牢绑在一处?

    沈珍珠思来想去只知从此更要处处小心提防却想不明张淑妃与独孤镜下一步会如何动作。

    便如独孤镜不肯跟随她回来她顺水推舟去掉独孤镜媵妾名份一事——若带独孤镜回来自可将独孤镜举动监视在目却难保此女机警过人暗地里做出不利李俶之事;若不带独孤镜回来却是全然失控不知其人所行所想。

    此事虽是左右为难她沈珍珠还是带着几份私心芥蒂罢终是让独孤镜留在了大明宫。

    实不知此举她是对是错。

    扶下肩舆步步往殿中踏去远远见殿内灯火通明小儿、宫女、嬷嬷的欢声笑语不断。沈珍珠蓦地里抬头正看见殿门后透出一张偷觑的小脸见了她远远的使个鬼脸哗的下咚咚咚早跑开了。

    沈珍珠愁绪稍解与哲米依相视一笑道:“适儿越大越调皮早前在凤翔三两个嬷嬷乳娘还制不住他行辕小地又滑我总怕他摔着哪里现下好了由得他胡闹去罢。”

    说话间已至殿门。沈珍珠嘱咐过何灵依无须繁文缛节她进出殿都不必通报故而殿中之人仍是嬉戏谈笑并不知她已走近。却听一个嬷嬷沙哑着声音道:“素瓷姑娘你这儿子长得好俊依老身看与小世子倒有八分像旁人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是俩兄弟呢呵呵。”素瓷声音又快又急截声呵斥道:“王嬷嬷你在胡说甚么!”

    王嬷嬷似乎在辩解沈珍珠却是听不见了那心上仿佛正被重重一捶脚跨殿前门槛一个踉跄哲米依慌忙上前搀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沈珍珠缓缓抬头正接着素瓷一对皎皎明目见沈珍珠望着自己局促的耸耸肩将怀中孩儿抱紧脸儿似乎有些儿苍白轻轻对身侧宫女道:“王妃回来了快上前侍候。”

    何灵依上前扶沈珍珠沈珍珠挥挥手让她退下茫茫然往内室走忽听素瓷在身后脆生生的唤了声:“小姐!”

    一声“小姐”。

    恍恍然多少年了。自幼家教严苛父亲亲为教执三岁识文四岁授诗书及五岁始传茶道。采、蒸、捣、拍、焙、穿、封步步严谨慎从半点来不得马虎琳琅满目席地新茶香气袅袅五里不绝。旁人只闻着香赞好她却一一抹过鼻间品味识辨一忌油腻味二忌香辛味是选茶基本要决。

    “这是今年最好的玉苕初。”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名小小女孩——当然是小小女孩比她还小——红蕊牵着她手面庞是俏生生的雪白。她惊诧着这女孩竟能一眼看出茶的好坏?

    小女孩只看着她怯怯的:“我家种玉苕初。”

    父亲笑着说:“这是新买入的丫鬟珍珠今后与你作伴。”

    小珍珠于是问她:“你叫甚么名字?”

    她面上稍带羞赧“爹唤我作丫头。”

    父亲说:“珍珠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小珍珠想了想说道:“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就叫素瓷好不好?”

    父亲先是惊异继而欢喜。诗僧皎然长居吴兴性酷爱茶与他交好这诗不过前日与数友人饮茶时随口而吟未料女儿竟记下。

    她回。当年的小丫鬟总梳着娇俏可人的双髻跟在她身后跑起来那辨儿随风一嗒又一嗒;她总描不好眉不是歪就是浓将那画眉小笔递上来脆生生的唤她:“小姐——”

    然而终究是长大了。她挽着宫髻着点时世之妆立于殿中姿容靓丽她怀中孩子从前一直没有细看现在想来那眉眼果真是象极了李俶……她在唤自己么?此时此刻惟有她还会唤自己为“小姐”而不是“王妃”罢。只是她的眼中为何不是往常的恣意亲切竟带求恳还有惊慌。

    殿中出奇的安静漏壶“嘀嗒”、“嘀嗒”细细的沙点点流下李适偎在乳娘身后瞪大着眼睛望着她。沈珍珠展颜一笑左右视道:“天色已晚都去歇着吧。”哲米依讷讷的想说话终于闭口。

    沈珍珠走入内室只觉气闷。哲米依在身后轻轻叹气“你终于知晓了……我只道你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为何到今日才知——”

    沈珍珠推开面北之窗微风吹过正吹皱一池秋水“只因我自欺欺人——”

    怎不是她自欺欺人呢?明知有异却不肯去探究。

    李俶驭下极严怎能让风生衣醉酒且与素瓷有肌肤之亲?

    那日她将素瓷之事告知李俶为何他毫不惊异且严明为素瓷觅房舍如此之快?

    就连那孩子的相貌她从来是不愿细看斟酌的。

    其间有多少可疑之处她总是当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一直不过是逃避而已。

    终于是避不过去。

    她长长叹息对哲米依说:“这室内憋闷得紧你陪我去池边走走可好?”

第99章:风过回廊幕有波(下)

    暮色四合只余天际一轮残月东海池畔静谧无人侍卫远远的星罗散布水草孤零零摇摆不定凄清月光映于池面更显得这宫殿空旷寂廖。

    “你是怎样得知的?连你也知只怕宫中上下只瞒得我一个罢。”沈珍珠苦笑着坐到一株垂柳下。

    “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哲米依忧心忡忡的看着她“我总担心你知道后会怎么伤心失望呢!”又说:“你别胡思乱想这件事不是人人尽知的我也是……可汗告诉的……”

    沈珍珠眉目翕动“他?他怎会知道?”

    “可汗对唐室一举一动都十分注意我也不知他是如何知晓。他特地嘱过我不得让你知道”顿一顿哲米依说道“他也是怕你伤心啊。”

    沈珍珠心隐隐疼痛。

    哲米依焦急上前蹲于沈珍珠面前握住她的手那样冰凉“你若难过只管哭出来别憋闷在心。哲米依说话直爽——广平王殿下并非常人你若是象这般的事也承受不住那日后他荣登大位你的伤心还长远着呢!不如趁早随着可汗到咱们回纥去!”

    晚风沁凉沈珍珠竭力隐忍此时终于簌簌掉下泪来。哲米依也不劝慰取出锦帕递与沈珍珠。

    沈珍珠略拭拭泪看面前哲米依一脸关切勉强一笑紧握她的手道:“傻妹子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为这个伤心。”

    “你——?”哲米依惊疑了。

    “其实今日我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沈珍珠转头对着那一汪池水轻轻说道“俶对我之情我岂能毫无把握。素瓷之事我信他是无心之失。他与素瓷委实是怕我伤心难过这件事虽是有意骗我瞒我也是诚心待我。俶为着我明知素瓷之子是他亲生却不肯相认;素瓷为着我宁可诬指他人为孩子之父也不愿说出真相。哲米依……你说我该高兴还是难过?我沈珍珠何德何能竟让他们处处都为我着想我……竟是这般娇弱真禁不得一点风吹雨打么?……”

    哲米依原本以为极难开解不料沈珍珠竟与她所想大相径庭只叹面前之人聪颖过人也善良过人。问道:“那日后如何安置素瓷姑娘呢?”

    沈珍珠决然道:“我自然是要俶给她、给那孩子名份的。我殿中本有旁人眼线此事料必会极快传遍阖宫上下。我决不可让他人看我广平王府的笑话俶一日未回我就不能示弱人前!”宫中传袭流言的度向来是惊人的。

    哲米依垂头思索半刻说道:“嫂嫂有些话我如鲠在喉一定要跟你说。”

    “说吧。”

    “当年我习读汉学教习先生曾道——自古以来朝堂后宫是天底下最龌龊之处。当时不信待我嫁到唐室时日虽短也见过不少龌龊之事。哲米依眼拙以我来看广平王殿下对嫂嫂你现在固然是深情款款可自古帝王有哪个能自始至终对一名女子深情不移呢?这后宫便如朝政你若只恃着殿下之情不处处用心经营提防日后恐怕后悔不迭。”

    沈珍珠听了哲米依一席话怔怔半晌无语。

    哲米依是旁观者也是清醒之人。

    对李俶她向来是有信心的。然而岁月漫长悠远无穷变数。这份情是否真可以不移不变天长地久?此番克复两京他功勋之大旁人无出其左太子之位已成定局。从此后他身畔更不乏莺莺燕燕。

    她无力阻挡。

    她可以退多少步?姬妾成群也好儿女成堆也罢只要他心中只有她她都能忍都能接纳哪怕寸寸煎熬心头淌血。

    但若有一日他心中已有旁人她该如何自处?她终究是要学着千古以来的妃嫔、女子对夫君曲意承欢、时时经营、处处争宠么?这一生就湮没在这般的日子里?

    这可是她沈珍珠要的一生?

    “何人大胆、擅闯内苑!”远处侍卫一声暴喝惊扰了沈珍珠与哲米依。

    沈珍珠起身望去灯火的影影绰绰里两名侍卫正拦住人盘问。

    “因领路内侍临时走开本汗不识路径误入内苑有何要紧。”被盘问之人说话声音不疾不缓音量不高却字字沉稳有力清清楚楚将话语传过来。

    沈珍珠和哲米依不禁对视一眼她们皆已听出说话之人正是默延啜。

    “此乃回纥可汗不得无礼!”沈珍珠沉步往那方走去。

    默延啜霍的抬头想来未料在此处遇见沈珍珠。

    沈珍珠于数丈之外立定。默延啜按刀立于稀疏树荫下月色迁移灯火晕暗远远的看不细致他的面容。只觉他的目光在她颈部稍作停顿旋即移走。沈珍珠不自觉的抬手轻触脖间帔帛含笑说道:“可汗定是刚至大明宫谒见陛下吧。”

    “是。”默延啜回答干脆冷漠之至简短一个字甚且挟着不怒自威之气。沈珍珠从未见默延啜这般和她回答心头颇为不耐但思及自己与他在凤翔茶馆已剖白切断得一清二白亦无甚话可说。乃挥手吩咐侍卫道:“你为可汗引路出玄武门时辰不早莫误宫门上锁。”

    那侍卫正答应着“是”默延啜忽的欺步向前一把紧紧捏住沈珍珠的手腕。默延啜用劲奇大沈珍珠腕痛欲裂却见默延啜面色铁青双目如噬竟是生气恼怒之至的模样正自诧异听他沉声道:“你对叶护说过些甚么?竟让他做出这等的蠢事!”

    沈珍珠不明所以“你说什么?!叶护出了什么事?”哲米依在旁唤道:“可汗快松手!”

    默延啜狠狠的摔开她的手腕“叶护居然擅自让我回纥兵丁在洛阳城抢掠三日是不是你教唆他的?”

    沈珍珠手腕剧痛一时未听清默延啜之话待省起不禁大怒:“你回纥以我大唐女子、衣帛为筹方肯出兵助我。现下在洛阳抢掠三日害苦百姓竟然诬指我教唆。此话从而说起我沈珍珠怎会教叶护这样行事!”

    默延啜冷哼“若我葛勒可汗要你大唐女子、衣帛只会教你唐室百姓感激涕淋、心甘情愿奉上抢掠豪取怎是我默延啜的行事手段!这件事就算你未教唆叶护也与你脱不开干系。叶护真是愚蠢之至!怎可行抢掠之举坏我回纥名声!”

    沈珍珠这才全然明白。默延啜正是俯仰天下深谋远虑。他助唐军破叛贼亦是为回纥扬名他深习中原文化怎么不明白以德服天下之理?可叶护之行却让回纥在洛阳百姓心中威望尽失传诸天下士人雅客更会指回纥为蛮夷之族无德无能入主中原。无怪默延啜会气恨到如斯地步。叶护是出于何种原因下令抢掠?真是为兑现当日对她所说“决不与唐室为敌”之誓而有意破坏默延啜大计?还是仅仅无心之失贪婪所造?

    默延啜说过这几句话回头便走。走过几步却又回身慢慢走过来。走至哲米依面前似是方才未看见她此时才省起有这么个人一般。

    他深深的看着哲米依仿佛思忖良久才开口道:“哲米依有件事须得告诉你你切莫惊慌——承宷他在攻打洛阳时受了重伤。”

第100章:荆棘满怀天未明(上)

    默延啜虽再三说李承宷并无性命之虞哲米依还是慌得手脚颤沈珍珠忧心之下未失分寸携着哲米依禀明张淑妃索性备马让哲米依漏夜飞驰洛阳。

    头晚折腾半夜次日早起对镜正贴花钿宫女急慌慌在帘外道:“王妃崔孺人今晨只怕不好了!”沈珍珠手一错那花钿就贴歪了她随手抹下便往崔彩屏所居南室走。

    崔彩屏近前的宫女惊惶失措许是从未经历这样的场面皆不免心中惴惴。宫室药香浓郁厚厚的帘帷掀起崔彩屏平卧榻上分毫不动。一名宫女抹着泪抽泣道:“早起就喂不进药了。”

    素瓷晚一步到她神情萎靡不振眼眶泛红想来昨晚是没有休息好的。见沈珍珠侧目瞧她上前两步微微施福。沈珍珠腹中有万千话语然此时此刻情境不当意犹难言轻声道:“先看崔孺人罢。”

    这原是一种默契素瓷纤长细指游移于崔彩屏鼻下惊道:“一时有一时无只怕凶险!”

    太医居然还未到崔彩屏现时身份当真人人都可怠慢。

    崔彩屏更加瘦了面庞黄中带黑双眸死死盍着眼睑浓黑似漆与身盖华彩锦被相较更显骨瘦形销。沈珍珠此际尤为深怜崔彩屏——崔彩屏只是性情骄纵实非手段恶毒之人。这红尘繁华、锦锈天地传诸后世万代都是华彩篇章。然而读书读史、看世看情身为女子仿佛总须倚仗他人生存——或娘家或夫家。今日她为崔彩屏怜惜不知他朝可有人为她沈珍珠一声长叹?

    “呃——”崔彩屏喉间作响干涩的嘴唇似张似合如喃喃有语沈珍珠朝她贴近虽知她已神智模糊仍意欲她临终前有一刻清醒道:“彩屏你想说什么?——”

    她这一唤崔彩屏真的缓缓睁开眼。

    她似是许久未睁开过双眸慢慢的、艰难的顺应着室中幽暗光线她眸色暗淡凄凉无助的让沈珍珠牵动胸怀一点点的痛。

    “你是——沈珍珠?”崔彩屏嘶哑的嗓音努力的继续睁眼极力要将面前之人看清。

    “是。”沈珍珠答着却听耳畔风声响掠一道银光迎面掠起。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是崔彩屏在狂躁嘶叫。

    沈珍珠尚未反应过来右半个身子生生被人硬推“通”的侧倒榻前随即听到“啊”的沉闷惨叫身上一沉——一副柔软温香的身躯压倒在自己身上。

    “杀人了啊——”宫女声调变形尖声叫唤室内炸锅。

    “吵嚷什么!”何灵依由外室匆匆奔入声音冷峻立时压息室内纷乱。

    沈珍珠身上一松有宫女小心翼翼搀起她。她侧头看去何灵依深蹙秀眉半跪于地一手枕着素瓷的头。素瓷合着目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下鲜血涔涔溢出染得毡罽素彩的菊花妖艳骇异。

    沈珍珠骇倒俯身近前唤素瓷的名素瓷不答。

    何灵依慢慢半转素瓷的身子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愈深锁——柄小刀深深由后背扎入直至没刃。方才正是素瓷以她的身躯抵住了崔彩屏刺来的一刀。

    沈珍珠欲落泪终无泪。这般的姐妹她也得以自己的一生来维护她。

    太医恰在这个时候赶到正是那位在凤翔为李俶治过病的太医。察看伤口、把听脉息不停的摇头道:“这刀刺入太深怕已伤及心脉老朽不敢妄自拔刀。”

    沈珍珠强自敛定心神道:“她血流不止先生若再不为她拔刀她必死无疑。”

    太医早已见识沈珍珠脾性乃道:“如此老朽只有冒险一试。”于是备好止血清创膏药让何灵依扶正素瓷身子以素帕裹了刀柄瞑目沉心咬牙着力闷喝声下霍然将刀拔出。

    原以为如此拔刀鲜血必定随之喷涌而出谁想刀拔出后并未喷出过多鲜血太医想是意外“嗯”一声有所思望望何灵依手脚极快的取出药物包扎伤口忙乱半晌才拭汗道:“老朽尽力救活这位夫人。”这番说法便是对救活素瓷有着几分把握沈珍珠躬身道:“有劳先生。”

    “崔孺人!”不知哪名宫女脱口叫了声。

    沈珍珠只顾念素瓷安危浑然忘却崔彩屏此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临大敌往榻上看却见崔彩屏斜卧其上双目圆睁那情状甚是吓人。宫女战战兢兢上前轻轻推搡叫唤崔彩屏只是不动。太医上前探盼顷刻禀道:“崔孺人油尽灯枯已殁了。”原来崔彩屏以残存力气将刀刺入素瓷后背同时力竭烟消气绝身亡。

    沈珍珠未防崔彩屏恨自己如斯在临终时竟然私藏兵刃欲置自己于死地。然细思之下自己以一已之身夺去李俶之爱崔彩屏、独孤镜之辈若要恨她或是无可厚非。尤其崔彩屏家遭巨变神智迷乱中迁怒于她虽为可恨更为可怜。只是不知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这最后一刻她到底是清醒还是疯颠中。于是问询太医。

    太医道:“老朽曾为崔孺人问过脉她确系失心疯。只过老朽曾听说这病症得病之人有些并不是全日里疯颠一时好一时坏好时与常人无异坏时胡乱说话甚且打斗杀人都有崔孺人或是属后者。”

    此后数日沈珍珠日日忙乱辛苦。

    崔彩屏殓葬由她亲自操持崔彩屏娘家已无人葬礼甚为冷清。

    素瓷情形好一日坏一日总是昏迷迷糊不醒。太医再无良策只云此伤症太重以其医术只可暂保性命是否可以清醒全看素瓷的造化。沈珍珠忧心如焚思量着若长孙鄂和慕容林致师徒在此必能药到病除然凤翔一别这二位翩若云翔之人哪里容易觅踪。沈珍珠唯令人在长安各处张榜寻医可惜应者虽多能者绝少。

    李俶于十一月初特地着人传书言道洛阳克复后事务繁多短时无法回返长安。因知沈珍珠脖颈有伤格外的着传书之人带来一盒将在洛阳寻得的秘制药膏。笺短字亦廖廖几行轻轻置于鼻间嗅去隐约的铁灰之味。

    李婼居大明宫常来淑景殿走动但她自李倓事后性情大变每日来多是掩泣悲伤长吁短叹甚而多萌世事虚浮、避世修行之念反要沈珍珠时时开解。

    此间惟何灵依行事利落稍减荷担。

第101章:荆棘满怀天未明(下)

    白天固然辛劳夜间寒露沉重倒愈难以入眠。刚朦胧寐着忽然得个激灵莫名惊醒殿外枝梢树叶触风即落飒飒有声;内室太大呼吸处皆是清冷比不得广平王府每分空气都温和熟谂。沈珍珠在这寂夜里无比的思量起广平王府的好处来修缮一事她曾婉转向肃宗提及肃宗不置可否想着国库必然是空虚的两京虽复要彻底驱逐叛军依旧任重道远那沉甸甸的钱币流水般的淌出去她也心痛。

    在这般的时间她自然要忆起李俶.昔日在广平王府他每每执笔批卷繁忙辛劳她则卷书在侧相伴风淡云轻的一页页翻看着室内只焚着若有似无的淡香恰如那些时日一抹抹的从指缝里悠悠滑走;不经意间与他视线相接他便搁下笔含笑扯过她手中半卷书同看三五页……那日她久坐站起不想晕倒下去将他吓得不轻熟料竟是怀有身孕了他那欣喜之色她从未见过——他素来无论喜忧总是淡的惟有那一次真是喜至极处。

    已是多久远的事了现在想起如在昨日。勿庸置疑他是待她极好的。而素瓷更是肯将命舍出予她。

    她合眼欲寐去依旧如数日来一般辗转中似眠非眠隐约中更漏一声长似一声。冬夜耿耿漫长地笼熏烤下室中虽然温暖口里却焦渴难耐便低声唤值守宫女奉茶水。

    一盅茶很快递入帐帷她半觑着眼随手端起喝下却是冰凉的于这渐来渐深的寒冬中由喉至腹冷彻通透。她打个寒噤将茶盅重重搁于榻旁忖着殿中宫女由何灵依教导做事向来谨慎仔细不该如此。事情虽小她可不计较然在这宫中若不谨慎从事些须极小差错便会要去活生生花蕊般性命她不能不好好嘱咐那值守宫女一番。于是对帘外道:“当值宫女报上名来。”

    帐帷外沉默许久不见回答。

    沈珍珠心头纳罕亲自去掀那帐帷。帐帷流苏溢彩来回织数层的云绵提到手中沉甸甸的正隔着帷内帷外两重光景连稀疏的月光都不易透入。

    她怔住——帐外并无宫女。

    惟在侧旁月影斑驳一人身量高伟轩昂听到身后动静缓缓的转过头。

    沈珍珠肃音低声:“是你?”

    “皇宫内苑殿宇良多真是教人好找。”他诮笑又正声:“我来看看你。”

    “怎么不是来取我性命、兴师问罪么?”她讥言。

    他沉默似乎在寻觅适合的言辞说道:“……你的伤无碍吧。那样的事决不会再生。关于叶护是我错怪你。”

    “原来可汗漏夜造访只为道歉而来”沈珍珠眸光四转昏暗中见两名值守宫女斜倚在地“你把我的宫女怎么样了?”

    “不过让她们多睡几个时辰而已”默延啜不紧不慢朝她走近几步“广平王殿下将你藏掖得好紧我差些未得进来。”

    沈珍珠省起身上只着中衣霍的放下帐帷“既然道歉已过可汗可以离开了。”

    默延啜停下步隔着这帐帷看不见他的身影更遑论知其表情神色沈珍珠一颗心只呯呯乱跳虽是明知默延啜决不会做出她所不愿之事仍是紧张之至。

    然而她紧张什么害怕什么?连她自己亦不知。

    “我特地向你辞行”默延啜声调如常他本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之回纥王者无论说甚做甚都该是这般笃定。然而这句话听在沈珍珠耳中仿佛有一些特异的异常就如骑射百百中的神箭手由提弓、搭箭、中靶一气呵成是由无数历练而来那旁人精精计较的每一分姿式于他们都是惯性使然若真要他们一板一眼摆来仍是神箭手却失了精髓。

    于是她不由自主问道:“回纥有事生?”

    默延啜不答。

    沈珍珠狐疑不定莫非……面前帐帷忽的一晃左手吃紧被死力箍着唇上灼烫他的唇密密覆盖于她的。

    她大惊大窘正要奋力挣扎他已松手、离唇。

    一切干净利落仿佛甚么也没有生。

    他离她这样近虎瞳下深邃的光泽似乎曾有焰火喷涌终于还是一点点掩埋下去。

    他极力调匀气息说道:“回去之前我会送你一样礼物。”

    第二日沈珍珠才知默延啜为何要回返回纥。果然被她当日在平远茶楼不幸言中——突厥残部与回纥西北的黠戛斯人乘默延啜不在回纥之际联兵南下两个月内连破回纥边碍三城若再下比尔兰斯城过吉尔吉斯河则富贵城危殆。

    默延啜虽已回返回纥然据闻叶护及所率三千铁骑并未随行仍留于洛阳以助唐军平叛。

    沈珍珠只是奇怪以默延啜之自负以他那睥睨天下的霸气就算敌军已过吉尔吉斯河他当是遇敌越强他亦然越强决不会畏缩怯怕半分。然而在那晚她分明感受到他的犹豫与不确定。

    默延啜所言“礼物”也迟迟未到。

    沈珍珠时而想起默延啜那晚说这句话的神情是认真而又决然的让她心惊魄动。这份“礼物”勿论她收与不收他必然都是要送出的。

    他言出必行虽至今未到定在离开长安时早就筹划完毕。

    这份“礼物”决不是一枚玉饰、一柄香扇、一阙小诗。

    默延啜自有他行事的方式。

第102章:朝惊云气遮天阁(上)

    再过三天沈珍珠终于收到默延啜所称“礼物”。

    一只狭长锦盒午后悄然置于妆台上下压信笺。沈珍珠问遍左右谁也不知这锦盒、信笺何时由何人放上妆台。

    沈珍珠展开信笺只廖廖八字:“大礼奉上望如卿意。”她从未见过默延啜汉书不知此信笺是否由他亲笔所写然笔法遒劲力透纸背已不是寻常书**底。

    那锦盒宽不足三指长一尺有余拿在手中不甚沉重。沈珍珠略掂掂份量倒是暗笑——莫非是甚么珠宝项饰之类默延啜真是在中原呆得久了?

    窍笑中随手打开锦盒不禁呆了呆。

    锦盒里静静平躺着一枚箭。

    一枚精致的白羽箭箭长五寸精钢箭头荆木箭杆。这种箭沈珍珠见得多当年与李俶郊外游乐便常以此种箭支习靶。朝廷对百姓习箭从未明文制止故而此箭市井与兵器坊都有制作且制出之箭相差甚微。换而言之这只是长安城中处处可见的一枚最普通的箭羽。

    然而这决不是一枚普通箭羽。沈珍珠由锦盒中将箭拿出箭杆微微扭曲是被人使用过的。她执着箭手指由杆身缓缓滑至箭头指尖一挑触到箭头细如游丝一抹血迹!

    她手微微颤何灵依却急急奔入室内向她禀报一件甫方生的大事——裴昭仪被刺身亡!

    说来也要怪裴昭仪时运不济、噩运当头。

    今日张淑妃率后宫诸妃嫔赴大慈恩寺烧香礼佛沈珍珠本也应当随行只因近日气温骤降李适早起热咳嗽淑妃特命沈珍珠不必跟从。李适之病症近午时才稍减症状淑景殿一班子宫女、嬷嬷前后侍候忙得上窜下跳甚是混乱故而那锦盒何时被人送来无人知晓。

    淑妃一行十数名妃嫔在晋南坊大慈恩寺礼佛、听经、布施、服用斋饭一切都十分顺当满意。临到乘辇回宫裴昭仪辇舆不慎被挂破一角垂帘。张淑妃便力请与裴昭仪换乘辇舆。

    裴昭仪乃肃宗第九子僙的生母原与张淑妃同为太子良娣且尚比张淑妃早入东宫名位在张淑妃之上。她的先祖正是隋朝赫赫有名的裴元庆临到这一代早已人势衰微裴昭仪以容貌秀丽入选东宫从来步步小心谨慎和顺退让是宫中人人皆知的第一个老实人若不是育有一子指不定早被其他妃嫔排挤到何处。换乘辇舆这等逾越礼制之事裴昭仪原本怎肯答允但张淑妃情真意切一口一个“姐姐”言道“姐姐自相识来便对我照拂有加僙儿也是兄长”之类话语裴昭仪万般推辞不过且在寺前拉扯推受甚为不雅只得乘了淑妃辇舆在前。

    哪知世上事无巧不成书。裴昭仪辇舆刚出晋南坊斜剌里飞出一支冷箭直穿帘帷而入裴昭仪被箭正正刺中额间当场薨逝。一行车驾大乱不仅寻刺客无果而终连刺中裴昭仪那枚箭支也在混乱中不见了。

    何灵依入内室时沈珍珠已疾将那箭藏下。此际大吃一惊这锦盒中的箭难道就是?——这默延啜也忒的大胆敢为只可惜张淑妃逃脱倒让无辜的裴昭仪殒命。

    往淑妃所居承香殿去正要经过大明宫光明门。辇舆抬得不紧不慢掠起帘帷一角远远的看见宣政殿前人头攒动诸多朝臣由殿中退出三三两两凑在一团商议着什么又看着四五名侍卫捆粽子般押着一人往天牢方向行去。在辇中看不真切只觉得那被押之人身影极熟。而那人似是被捆绑过紧极不舒适左右摆动身躯头直往后望口中生生喊着“冤枉”。

    沈珍珠这才看清是谁。

    原来是薛嵩。

    想来也是薛嵩自投唐室后一直不甚受重用只在军中委了个副将之职。至随肃宗归京朝廷人才凋弊值此用人之际肃宗见其直率且武艺不弱才任其为内飞龙副使只在飞龙使程元振之下负责后宫护卫。今日出此大事那刺客明显意在刺杀张淑妃此时不仅刺客未能抓获连冷箭都消失无踪怎么不让肃宗震怒?

    到达承香殿与其他妃嫔命妇候于殿下等待通传。天已极冷隐隐约约由殿中传出稚弱的呜咽之声沈珍珠忖估是李僙心下恻然颇有愧疚。

    承香殿的管事内侍朱公公由小角门出来满脸堆笑团团打拱作揖道:“娘娘被吓得不浅眼见正惊魂未定呢还在劝慰着九皇子殿下娘娘着老奴传话来着多承诸位娘娘、夫人好意今日都请回吧。”

    沈珍珠待诸妃嫔命妇都散了还在殿外聆听李僙哭声许久才缓步往辇舆走去。明明正午难得的阳光和煦偏觉宫宇阴冷碜人终究是高处不胜寒。上辇舆瞥见独孤镜由西侧小门匆匆往承香殿中走去那值守于殿前的内侍也不拦她引着她入内了。

    回淑景殿不过一盏茶功夫听到殿外窸窸簌簌的说话吵嚷严明满面通红大踏步迈入殿中忿忿禀道:“真是大胆!李总管竟着人要检视淑景殿。”所称李总管自然是李辅国了。

    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内飞龙使程元振上前道:“严统领误会。”对沈珍珠解释着:“只因淑妃娘娘遇刺娘娘和李总管为策万全深恐有刺客潜于各处宫宇才特命某前来查看。决不是有意要冒犯王妃。”程元振自由内飞龙副使擢升为正使愈英气勃说话间一字一顿已有几分不容置疑。

    沈珍珠慢条斯理的将手中茶盏放置几上缓缓的抬头也不笑细细的将程元振上下打量。程元振给她瞧得颇有忸怩补上一句道:“程某也是奉命行事。”

    沈珍珠这才稍露笑意对身侧道:“既如此灵依你且领着程大人到各处看看。”

    程元振不敢造次只自己一人随着何灵依往四处宫室检视。

    沈珍珠乘隙问严明道:“今日可有什么生人进出淑景殿。”

    严明回想片刻不假思索答道:“今日正是某当值除却太医并无生人进出。王妃何以有此一问?莫是真怕有人潜在殿中?”

    沈珍珠只笑不答。放锦盒入殿的要么是淑景殿之人要么武艺群趁严明等侍卫不戒备潜入殿中所做。小小一个淑景殿当真是人流多杂。

    程元振与何灵依极快便回至殿中沈珍珠微笑道:“如何有严统领在此哪里容得人偷潜入我淑景殿。程大人辛苦了。”

    程元振却上前一步躬身道:“为保王妃安全无虞程某恭请王妃移步同入王妃内室检视。”

    “程元振你实在欺人太甚!”严明忍耐不住直呼其名怒喝起来。

第103章:朝惊云气遮天阁(下)

    “哎呀呀淑妃娘娘正担心呢哪想真的吵上了”一阵干笑声中李辅国腆着肚皮摇晃进殿了。李辅国近年渐渐福气色愈的好。沈珍珠听闻他回长安后恃着受肃宗淑妃信宠竟要强娶永乐坊一良家女子为妾那女子抵死不从竟悬梁自尽了。本朝宦人娶妻也属常事李辅国早在东宫时就聘过一妻一妾孰料仍是意犹未满做下这般指之事。

    李辅国进来倒是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唱喏道:“淑妃娘娘念叨着虽说旁的殿宇也得细查但王妃乃是御封一品夫人广平王殿下远在洛阳疏于照应若有刺客藏匿在淑景殿伤了王妃叫娘娘如何向殿下交代?嘱奴婢来正是说王妃内室等闲男子岂可随意进出——实是太过腌臜.奴婢阉人一个少有许多避讳呢!”

    沈珍珠心道这世间最腌臜的男子怕是莫过于你了。道:“娘娘厚爱倒真叫我汗颜、无处置身。公公与程大人日夜操劳宫中守卫这般严密岂会真有刺客?”扑哧笑一声又道:“若真有刺客又怎能怨到娘娘头上真是要折杀我了。”

    李辅国干咳着“王妃谬赞老奴依奴婢所见还是保得万无一失的好。请王妃小移莲步体谅淑妃娘娘一番苦心——”

    沈珍珠暗自冷笑说了这般多不过为那锦盒罢。于是特意将脸板直振袂语有愠意“公公这样说是要怪我了——”

    李辅国赔笑“不敢不敢奴婢不敢王妃要体谅奴婢们办事的难处咱们也就给王妃磕头了。”说着捋起长袍下摆作势就要拜下。以李辅国现时的权势他忖着沈珍珠必碍情面不敢生生受他磕叩只待沈珍珠出言阻拦便可收场。哪想沈珍珠倒似突然愣般未有阻拦他这一拜僵在那里只得索性叩下去膝盖已着了地却听沈珍珠惊道“公公这是作甚快请起”使个眼色严明忙上前去搀李辅国李辅国气恼已极不敢作。

    沈珍珠长叹一声道:“公公之言不无道理。也罢公公只管进去查看罢我乃女流素来胆小体弱若真有什么人藏匿其中怕是躲闪不及。本妃且在外边等着公公罢!”

    李辅国闻言喜之不胜连连道:“多谢王妃成全奴婢这就去了!”说着朝身后几名心腹内侍招手便往殿后内室走。

    再回至殿中时已是掩不住的眉飞色舞手中正托着那只锦盒。觑着沈珍珠洋洋有得手里掂量着锦盒重量道:“王妃这是何物?”

    沈珍珠愀然变色叱道:“公公竟敢翻动本妃私件!灵依还不向公公讨还?”

    李辅国呵呵笑起来“私件?王妃恕奴婢冒犯此物万万不能归还王妃了!”

    沈珍珠大怒“李总管你这是何意?!”

    李辅国又是哼哼一笑“奴婢只疑这锦盒中有大逆不道之物王妃如此急切敢不敢当众拆开来看?”他这一说在场众人都面露异色连程元振亦是盯住这精致锦盒眸中满是疑惑。

    沈珍珠冷哼“本妃已说过锦盒并盒中之物乃是本妃私件岂容随意在众人面前展示。”

    “奴婢偏要冒这大不韪瞧瞧这锦盒中王妃到底藏的什么宝贝!”李辅国只咬住不放。

    “你敢!”沈珍珠霍然站起厉声制止。

    程元振也在旁暗地小声劝说:“李公公既是王妃私件还是不看的好何必触怒王妃呢。殿下这两天也快要回来了。”

    李辅国却愈加要当众揭开这锦盒之迷一把搡开程元振道:“待我打开锦盒你们方知是何人大明妄为!”说着便伸手去揭锦盒盒盖。

    “住手!——”

    蓦地里一声断喝。斩钉截铁威严凛凛不容抗拒。

    李辅国不自觉回头望去脸上颜色顿时变了。

    沈珍珠心头一跳狂喜袭来时倒不敢信自己耳朵只是胸怀瞬的稳重踏实慢慢的抬眸向来者望去。

    冬日天色阴沉大明宫、太极宫上百座殿宇都隐在阴霾里。

    惟他如一轮骄阳着高冠、按长剑、入殿宇掀过巨浪狂风四壁生辉光彩奕奕炫目不可逼视。

    他黑瘦若许却使面部棱角更加分明腮下青青胡茬增添刚毅不羁。双眸凝聚精锐之气眸动处灿若星辰神态自若的往李辅国身上一扫如施了定身法李辅国便伫立不敢动。

    他身后数名重甲兵卫挺拔威武如山兵甲的铁灰之气迎面扑来。

    沈珍珠缓缓走向他目中盈盈有物柔声道:“你回来了……”

    他看着她有一刻间神情如此专注握住她的手。

    他是刚刚赶到的想是一路策马奔波匆匆奔至殿中手心很暖。真好。

    “奴婢拜见殿下。”李辅国倒是回过神了。

    李俶冷冷的“原来公公还认得本王?!”

    李辅国仿佛惶恐不已口舌交织不清赔笑道:“这这……我奴婢也是也是为陛下尽忠。”

    “不知这小小锦盒与公公的尽忠有何关联?”李俶目光缓缓移至李辅国紧紧抓在手中的锦盒上“我广平王府虽已被毁也决不容任何人轻慢!”

    李辅国何等样人只一时被李俶气势所迫知李俶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御三军亲临敌阵执尚方宝剑可于阵前斩将自征战两京以来剑下斩杀之人无数生恐他一时气极将自己也当作出战不力的将士拔剑斩杀那可是大大的划不来。面前形势稍缓随即回道:“殿下此言差矣殿下可知淑妃娘娘今日险些被刺?”搬出淑妃向来是百试不爽的金刀。

    “本王自会向娘娘问安。”李俶捋长袍端端正正坐到大殿盘龙正椅上数十名重甲兵卫鱼窜而入侧立两旁。

    李辅国吓得背心生出一层冷汗。他本就无才无能只因多年侍候肃宗、淑妃极得贴心谄媚之术更兼自马嵬之变、拥肃宗即位立下汗马功劳故最得信重。当此之际虽心头害怕也知李俶必不敢真的对自己动手乃强撑着一口胆气道:“王妃与淑妃娘娘被刺绝脱不了干系这锦盒中之物便是凭证!”

    李俶眸光精聚盯着李辅国一字一顿沉声道:“李公公你在此胡言乱语可知罪?王妃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怎会与淑妃娘娘被刺扯上关系。那锦盒是我王妃私件若她不允诺打开你便是告至御前本王也绝不许你打开!”

    “殿下好气势那奴婢只得依殿下所言原样回话与陛下和淑妃娘娘。”李辅国面上一样红一阵白话是这般说人却还没有走的意思想是拿不定主意不知此时此地该不该与李俶如此锋芒相对。

    “原来如此”沈珍珠在这时轻笑出声“原来李公公执意要打开此锦盒竟是怀疑本妃与刺客有关?”回对李俶道:“殿下既然如此为消疑窦还是打开锦盒让李公公、程大人瞧上一瞧罢!”想一想仿佛极是好笑般“莫非这锦盒中还能藏有凶器?”

    “珍珠”李俶低唤她的名声音中是含着担忧与警示的。沈珍珠眨眨眼冲他莞尔一笑。

    李辅国绝处逢生、迫不及待“殿下王妃既已答应奴婢就失礼了!”

    猛的掀开盒盖。

第104章:暗中持照不见影(上)

    李辅国自然是失望至极三跪九叩谢罪而归。

    锦盒里不过是一串价值不菲的珠琏那易招事端的箭羽沈珍珠早在赴大明宫经过东海池时扔进了池水里。

    李俶手指轻拂过她的脖颈麻麻的微有些痒经过了这么多时日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浅浅一道红痕说道:“这一路提心吊胆哪知你倒会捉弄人!”

    此际众人散去殿外残叶随风自落内室烘炭暖意融融。他款款含笑凝视着她便如由凤翔离开那日一般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她五载夫妇永如今日;她与他如此相对天地亘久只如今日。

    沈珍珠忽然间就噙了泪。她慌张的侧过头以袖去掩李俶挽住她的袖轻轻一带将她拥入怀中。熟悉而温暖的气息漫天席地而来她突然极想哭他是永远难以知道的罢而她也是此时方明白自己——她是如此爱他爱恋执着嵌入生命。

    他是永远难以知道的罢。

    “我又叫你伤心了。”他低低的在她耳侧叹息着。沈珍珠触着他的肩背虽隔着厚实的锦袍裘衣仍是觉得瘦削仰细细看他的脸只有对着她他才不会掩饰自己的疲惫与辛劳。

    她慢慢伸手去触摸他的额角、眉目、脸颊噙泪轻笑道:“你怎么瘦了这样多?”眼眶一红“又有多少日未合眼了公务就这般繁忙么?这样急急的从洛阳赶回来浑是不要命了——”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落下来。缱绻柔和的她的气息也渗入他的和着她的泪有一个世纪那样长又如弹指间那般短浑教人沉醉忘形。

    她扶他坐至榻上说道:“你歇息吧无论什么事明日再说——”起身要叫宫女盛来梳洗用具他却执住她的手不肯放看着她欲言又止。

    沈珍珠心头微酸难受他是要解释的吧宫中一举一动莫不在他耳目之中素瓷之事她已知晓他必是得知了。然而这样的事要他启口终是艰难甚么样的解说都如推卸的借口她真要逼得他将当日情形一一说出?

    是酒后失态还是错认她人?

    真相她再不想知。人生已是如此艰深坎坷她何苦再为难自己为难他?

    他在她身旁深情不渝那便足够。

    她绞了一方毛巾为他拭去面上尘土温言道:“睡罢我陪着你。”她面容温婉怡人滚热的毛巾敷过面上说不出的舒适安心。

    换过一方毛巾再要替他敷过不禁微微一怔——他倚着床榻软枕合着眼竟然已经睡熟过去。

    翌日正逢旬休李俶不必朝会他心中有事昨日困倦不堪下虽然草草睡着次日倒是极早便醒来。宫灯疏迷沈珍珠睡在身侧睫羽修长在睡梦里仍自微微抖动眉头轻皱仿在苦思冥想显见睡得并不安稳。李俶既怜惜且愧疚由被中暗握她纤手却听她“啊——”的一声尖呼浑身激灵由榻上坐起兀自气喘吁吁。

    她是被梦靥住了李俶扶往她身子连连劝慰她虚汗涟涟捂住胸口半晌才平息气喘。说道:“我竟梦见有人要谋害适儿!”

    李俶轻拥着她说道:“这要怪我总不在你在身旁。但凡有我在谁能再欺侮到你们母子。你现下最紧要的正是将养好自己的身子不然他日你我畅游天下你身体不济可是不行。”

    沈珍珠一喜:“叛军要被全线击溃战乱要止了?”

    李俶道:“虽不会立时止乱也差不远了。安庆绪丧家之犬如今东躲西藏必可手到擒来叛军将领纷纷倒戈连严庄、史思明此等狂妄不可一世之徒也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归附我唐室郭子仪将军已收复河阳、河内收拾战乱不过是这一两年内之事。”

    沈珍珠唾道:“那等朝秦暮楚之徒降有何用!”

    李俶道:“军中大将都甚恨此二人然父皇所虑也有道理若杀降将只怕今后无人肯降。”转过话题继续说道:“待天下安定我无论如何也要抽身出来陪你行遍三山五岳以偿你素日心愿。”

    沈珍珠垂道:“只怕那时你更为忙碌——”

    李俶笃定的笑一笑“还有甚么事能比平乱更为忙碌呢。”再紧握一下她的手说道:“一定。”

    沈珍珠这才问他为何昨日这般急急的赶回来。

    李俶道:“默延啜在我唐室中广布耳目莫非我就不能在他身旁布设耳目?我既能张淑妃又岂不能?他总是秉性耿直自以为刺杀淑妃万无一失哪知消息早已泄漏淑妃方执意与裴昭仪换乘车辇躲过这杀身之祸。我亦是昨日清晨才得知消息——无论刺杀是否成功只恐波及至你方急急的赶回来。”说罢含笑看着她。

    他廖廖几句话听似平淡无奇沈珍珠只觉惊心动魄其间曲折实是一言难辟之。低声说道:“默延啜为何要刺杀淑妃娘娘呢?杀了她于回纥有何益?”

    李俶冷哼一声道:“他是想嫁祸于你我上回尔等刺杀父皇以挑拨父皇与我此事不成便在今日故伎重施!”

    沈珍珠脱口道:“不会!默延啜不会如此做!”

    李俶一怔迟疑半刻才说道:“你倒是信得过他。”

    沈珍珠自觉失言见他若有所思望着自己虽不明言总有疑窦芥蒂在其中。心中微有愠意却还是不紧不慢说道:“若他是执意要嫁祸你我何不在射杀裴昭仪后遣人将凶器藏于淑景殿中何必要将凶器直接送与我让我有时机毁灭证据?”

    李俶道:“那是他算有遗漏没料到你如此机警。”

    沈珍珠暗地思忖此事让李俶看来默延啜确实脱不了嫁祸嫌疑。整件事最大的疑问便是张淑妃和李辅国如何认定那锦盒中定有凶器。

    原因只能有二。

    其一是默延啜有意嫁祸将锦盒送于她后遣派人员告知淑妃。但这向张淑妃报信之人是谁?能让张淑妃深信不疑执意要搜那锦盒?而此事一旦成功她沈珍珠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默延啜真会这般做?她忆及那晚默延啜临走时语音的犹疑不决莫非他是因这件事无法决断?

    其二是默延啜送与她锦盒中凶器被淑景殿中张淑妃安插之人现乘她出行至大明宫时向张淑妃报信。若是如此那张淑妃安插之人定是在自己近旁且昨日未随行至大明宫。联想昨日见到独孤镜匆匆入张淑妃寝殿难道是独孤镜与此人接头?

    乱了全乱了!这其中隐局一时真让人窥不透唯一可确定的是这淑景殿中既伏有默延啜心腹也隐有张淑妃耳目。这迷局数日来她仿佛触手可及偏又持镜难见。沈珍珠心里一急气血上涌胸口隐隐作痛。

    李俶倒未察觉见她半晌不说话沉思冥想着以为她是为自己方才话语有些气恼便温言劝慰道:“不必再多想我与李泌先生商议后再嘱风生衣好生查查定能查出真相。”

    正说着室外内侍长呼:“陛下诏广平王觐见!”

    李俶只得起身穿戴整齐末了临出门忽然想起一事对沈珍珠道:“今日只怕有客来访。”

    沈珍珠有些奇怪问道:“是谁?”

    李俶笑笑“来了你便知倒是你一位故人呢。”

    沈珍珠见他往室外走去紧赶几步唤他的名。

    李俶回她缓缓走近以极低而细柔的声音对他说道:“素瓷之事我不怪你。你先去看看她还有……孩儿再去罢……”李俶愕然抬头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一缕笑意浮在嘴角手抚过她的鬓如墨玉般细滑似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再度执手深深的看她。

第105章:暗中持照不见影(下)

    其时天色甚早送走李俶沈珍珠仍旧觉得胸口不适又躺下歇息。

    她近两年来身体损耗过大这段时日勉力支持至李俶回来心头重荷卸除意志松动就不免有些支持不住。

    这一觉下去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有人轻抚自己秀温煦的气息浮在她面上她直以为还是深夜下意识往旁边捺去这才猛然醒来。

    李俶近在眼前见她醒了笑了一笑。沈珍珠看去这一笑甚为勉力明明有极大的不快与阴沉隐于后问道:“父皇说些什么?”

    李俶扶她起来道:“能说甚么不过为洛阳被抢掠事教诲我一番。”口头淡淡的眉宇拧结。

    一同用过午膳内侍递上名贴:“殿外有客来访。”

    这名贴浅紫色制作颇是精巧李俶并不打开看嘴角倒抿出笑意对沈珍珠道:“客人已到快去迎客罢。”沈珍珠疑惑道:“倒底是何人?”一边截手去拿那名贴李俶手一挪她扑个空见李俶神色促狭:“出去便知了!”

    沈珍珠娇嗔的白他一眼与他一前一后行至殿中。

    细碎的靴行櫜櫜声由殿外传来沈珍珠侧耳聆听觉得奇异——哪位将军着皮靴行路如此细致谨慎?便是李婼近年脾性虽有改观但走路仍是大大咧咧的如同男儿。

    人已经到了大殿门口远远的只看见一团轻烟般的淡紫一阵风过吹得紫色披风如鼓风幡来人却是岿然傲气紧步朝沈珍珠与李俶处走来。

    她身着软甲那外罩内里的披挂衣裳全是淡紫色没有戴头盔仿效男子束盘髻衬得一张娇艳无伦的脸儿更增妩媚英气。步步走入大殿仿佛霁月风过不仅殿中窈窈婷婷、各擅胜场的女官、宫女们皆被映衬得黯然失色连以沈珍珠之美丽似乎也无法与其相较。

    这一刻殿中极静在场众内侍、女官、宫女、嬷嬷均不知不觉中屏了呼吸眸光全被来人被牵。她一步步走近其实与众人近在咫尺偏众人都深觉此女子远隔天涯不敢唐突其美艳更是世上绝无仅有。

    沈珍珠只恐自己眼睛看花好一会子方惊喜失叫:“涵若妹妹?!”

    张涵若只是笑:“沈姐姐不想咱们又见面了吧。”说毕又朝李俶道:“殿下安好!”说话间并不抬头望李俶待说完话不知为何脸颊赫然红了一下。

    沈珍珠拉住张涵若的手上下打量失声惊叹道:“我旧时只听说高祖皇帝时平阳长公主艳绝天下更兼文才武略不逊太宗从来都是神往不已恨自己不能与长公主同时生又叹世上再无长公主那般的人物。哪想今日有幸妹妹你光彩照人英姿飒爽真让我羡慕不已。”

    张涵若羞涩:“平阳公主襄助高祖皇帝斩黄龙、定天下至今娘子关赫赫威名犹在我哪里敢跟公主相比姐姐你真会取笑人。”

    “张将军此番助我唐室攻破洛阳功勋也胜过诸多男儿。”李俶在旁插语道。

    “将军?”沈珍珠有些惊异“你称涵若妹妹为将军?”

    李俶轻拍沈珍珠肩笑道:“没有想到吧父皇早已下诏册张小姐为从四品上宣威将军可不正是堂堂正正的女将军!”

    张涵若自从去年率余部突围出长安后开初在长安近郊蛰伏游击其后幽州张守珪原部将领得知消息急切切将张涵若迎回幽州重整兵马对安禄山父子同仇敌讫誓报这血海深仇。因张氏嫡系只余张涵若一人便齐心拥了张涵若为主帅。唐军攻打两京消息由细作传来众将领均觉此乃天赐良机张涵若亲自领兵奔赴洛阳只待两军厮杀之际从中渔利取得安庆绪人头以报父兄之仇。

    张涵若之军刚至洛阳近旁的新店方隐秘驻扎下来李俶所率唐军也至。当夜李俶竟仅率近身侍卫数人亲赴张涵若大营两人一番口舌下来张涵若居然力排众议决意投效唐军共围洛阳。

    得知唐军攻打洛阳消息安庆绪合洛阳全部兵力十五余万人以严庄为统帅以作抵御。唐军与叛军在新店布阵开战因叛军熟悉地形依山布阵唐军初战不利连李承宷亦被乱箭重伤。

    正在此时张涵若派属下大将黄谦之与叶护合领兵马由南山攻打叛军背面叛军一惊回纥兵威名二惧张涵若兵马气势纷纷狂呼:“回纥兵来了!”军心大乱被前后夹击大败而逃。

    这其间过程甚为繁复李俶只捡紧要的说给沈珍珠听自然免不了大大赞许张涵若。沈珍珠听得大概只是有些疑惑张涵若怎生这番容易就投了唐室当日她与张涵若在长安近郊分离张涵若所言话语犹在耳畔:“我张氏昔日反唐今日反燕如今再去投唐翻覆无常莫过于此。今我宁可落草为寇也不做这等事!”

    张涵若却全盘推翻自己当日誓言。沈珍珠曾与她相处良久这委实不象她一贯来的处事之方。

    李俶倒似跟她甚熟说话间随意“听说近日父皇意欲收你为义女?”

    张涵若低沉而坚决的回答道:“我已回绝皇上了。”

    沈珍珠颇为吃惊又收一个义女?看向张涵若——她答话后神情更加羞赮简直不敢抬头看李俶见沈珍珠看她忙拿起座边一盏茶往嘴里送脸上红晕如着色般浑不似当初落落大方的模样。

    沈珍珠心头咯噔一下豁然明白。

    李俶似没有留心这两名女子的神情仍旧戏谑着说道:“那真是可惜了。不然我朝又能再出一个平阳公主。”

    沈珍珠岔开话题嗔怪道:“原来妹妹几日前就到长安了竟然今日才来看我!”

    张涵若这才略有放松放下茶盏坦然答道:“这确是小妹的不是我原有部属陛下虽隆恩厚泽交由我亲自统领我也得时时操练管束不可为陛下失了颜面。幸得几日下来都有了体统。”

    沈珍珠笑道:“男人才会口口声声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也要学那样做个女卫青、霍去病?”

    张涵若正色道:“姐姐说得不错若一日不手刃安庆绪小妹我便一日不离军营。”又说:“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姐姐可还记得薛鸿现姑娘?”

    “鸿现?!”这个名字虽是久违已足以让人惊喜交加。沈珍珠站起身来问道:“她在哪里?她也来长安了?”

    张涵若点头笑道:“正是她有事找你我得皇上恩准可以出入皇宫她可不能说好今日申时在西郊等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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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后妃传珍珠传奇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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