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栽勿忘我
刚才把育好苗的勿忘我移栽到花槽里了，干点农活，呼吸了点新鲜空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_^
第一章 重生
“周工，公司希望你能转到管理岗位去。”王俊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将一份调任通知书摆在他的面前。
周硕沉寂的坐在办公桌对面，后背笔直的靠着椅背，脸颊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仿佛一头已经被触怒，即将择人而噬的黑豹。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待遇，调整岗位后你的分红股将增加到百分之三，基本工资每月增加一万五，配车调整为一辆奥迪……”
没等集团人力总监王俊明将这些优厚的条件说完，周硕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突然“嚯”的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说道：“除非我死，不然谁也别想把我从实验室调走！”
看着周硕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王俊明摇着头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下重播键，等了一会儿说道：“老总，是的，他不愿意接受这份任命……”
周硕回到实验室却发现偌大的实验室里，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穿着白大褂正在整理仪器。他惊愕的问道：“小赵，小李、小王他们人呢？”
被叫小赵的姑娘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犹豫的说道：“赵哥、李哥他们被调到第三实验室去了，我也……也要调去集团工程部了！”
“什么？！”周硕愣了半天，随即不可置信、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大喊道：“王俊明！”
看着如同一座龙卷风般飞驰而去的周硕，小赵也不易察觉的微微叹了口气，怜惜的将这些后会无期的仪器设备仔细的擦拭干净……
咣当——
周硕一把将王俊明的办公室大门推开，怒吼道：“王俊明，你把我的实验室助理都调走是什么意思！”
“老周，这是我的意思。”
然而，此时坐在王俊明办公桌后面的却是华星电子集团的总裁李宝贵。
“李总？为什么？”周硕呆站在门口，措手不及的问道。
“因为这个项目已经结束了，实验室解散、人员需要重新安排。”
虽然早有预感，但是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周硕感情上仍然无法接受。
他认真的、几乎每一个字都加重了语气的说道：“李总，华星集团是中国最大的电子集团，掌握先进的芯片制造技术是我们的民族使命，你忘了我们当初的理想吗？”
“我没忘。”李宝贵站起身来，双手拄着办公桌，身体前倾着说道：“但是，你知道中国拥有芯片设计能力的从业人员数量是多少吗？”
李宝贵左右手各伸出一根手指交叉起来说道：“不足十万人！你知道想生产国际先进水平芯片所需要的投资吗？起码两千亿美元！而且，即使有钱你也买不到最先进的芯片生产设备！”
他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激动的说道：“生产芯片需要光刻机，而光刻机的核心零件光学镜头需要纳米级的加工能力，这就需要有先进的纳米光栅测量技术，纳米光栅技术的进步又需要有材料学和基础科学的突破……”
李宝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我们和美国差的不是一项技术，而是整个体系和科学的基础。除非拥有比现在多十倍的人才和投入，不然怎么追赶？”
李宝贵说完，拉开办公室的门转过身来说道：“何况，有一句话你说的不对。集团的使命从来只有一条，那就是：‘赚钱’！”
这一天晚上，周硕醉倒在华星集团总部附近的小酒馆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急性酒精中毒，送医后经过医治无效死亡。
第二天，除了几家it类报纸不咸不淡的报道了一下华星芯片实验室解散的新闻以外，整个世界没有任何改变……
教师办公室里，金多多和白凝俩人吃过了午饭，正在互相咬耳朵说着悄悄话。
“嘘，小声点，小周这些天一定是愁坏了，让他再睡会儿吧。”
“哎，可不是，谁摊上这样的事情，还有心思好好上课啊！”
周硕睁开眼睛，眨了眨，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老旧的实木办公桌上面。阳光透过宽敞明亮的窗户晒进来，颇有些刺眼。他转动眼睛，桌子上一九九四年的日历已经被翻到了六月。再向旁边的座位看去，被他惊动的两个人也正巧看过来。
金多多，她怎么回国了？还这么的年轻！
在她旁边的那个人，他似乎也认识。这是白凝？自己二十年前的同事？已经有十八年没见过她了吧。怎么感觉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等等，这是二高中的办公室？怎么回事？我不是喝醉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自己重生到了二十年前？天，这不会是真的吧！
周硕扶着脑袋，假装迷迷糊糊的向金多多问道：“金姐，现在什么时候了？”
金多多撸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女士手表，答道：“周老师，快起来准备准备吧，还有十五分钟就上下午第一节课了。”
“呃，哦……”周硕从桌子上爬起来，拍了拍脸颊，接着问道：“金姐啊，看我这睡得都糊涂了，今天周几？”
“六月十七号，星期五啊。”
默念着六月十七号，周硕将课程表翻出来，查了一下。下午第一节课是高一（五）班的计算机课，正是要在计算机教室上。
下午上课的铃声很快响了起来，周硕收拾心情，拿了一本计算机教材赶到了机房。这是一节上机课，早年时候因为计算机资源有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时候的计算机太金贵，因此学生们都是一节理论课搭配一节上机课，尽量减少使用计算机的时间。
在门口换上了鞋套，周硕走进机房的时候高一（五）班的学生们已经在计算机前面坐好了。
“起立，敬礼！”
“老师好！”
他认真的向同学们回了个礼：“同学们好，现在开始上课。”
说着，周硕将教材打开，摊在桌子上。低着头问道：“谁来说说，我们上节课学习了哪些内容？”
他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回答。纳闷的抬起头，却惊讶的发现同学们全都没有坐下去，而是如同松树一般整齐挺拔的站在计算机前面看着自己。
“你们……”
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高声说道：“周老师，我们都听说了，有人想要挤走你，我们坚决不同意！”
“对，我们不同意！”
“周老师，我们不要你走！”
“周老师……”
周硕看着眼前同学们群情激涌的情况，猛然间记忆里的一道堤坝溃决了！
一九九四年期末考试前夕，他因为计算机公开课评选不合格，被一个仅仅进行过两个月计算机培训的教师顶替了岗位。屈辱的结束了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离开了二高中的教师岗位。
但是其实在更早之前，他要被调离的传言，就已经甚嚣尘上了。显然，他这次的工作岗位调整是有人活动了的原因。
周硕压了压手臂，笑道：“我不知道同学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是你们的身份是学生，任务是学习，老师的工作，自然有领导、有国家来安排。我非常感谢你们的关心，只要你们好好学习，就是对老师最大的支持了！”
随着周硕的讲话，同学们的声音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他点点头，接着说道：“好了，同学们请坐吧，我们继续上课。”
周硕虽然这一辈子只当过两个学期的老师，却永远也忘不了和这些学生们之间单纯的感情。他坐下来，隔着厚厚的计算机屏幕，偷偷的抹了一把模糊的眼睛。
用带了一点鼻音的声音，点名问道：“课代表来说说上节课的学习内容。”
……
嘀呤呤的下课的铃声准时响起，周硕合上了教科书，吐出一口气宣布道：“下课。”
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的鱼贯而出，他靠在座椅上，揉了揉太阳穴。当老师的记忆已经离开他太久了，以至于虽然只是一节普通的计算机教学课程，却让他死掉了不少的脑细胞。一段简单的basic程序语言，同学们总是能弄出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出来。
但也正是他这种平易近人和不厌其烦的态度，让他能够真正赢得了学生们的尊重。
“周老师。”一个女孩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周硕转过头，原来是计算机课的课代表何悠悠。她长得有点像当时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我爱我家》里的贾圆圆，圆圆胖胖的，富态里透着可爱。是个和贾圆圆一样，非常聪明的女孩子。
“哟，小贾同学，有事？”
“周老师，讨厌了你！”何悠悠跺着脚气道。
“好了好了，别生气，老师开玩笑的。怎么，有事？”
何悠悠正色道：“明天是周六，我们几个计算机兴趣小组的同学有些问题想请教老师，您能来学校吗？”
周硕闻言笑道：“当然没问题，那你通知一下，兴趣小组的同学明天八点在机房集合吧。”
“好！”何悠悠认真的把时间记在随身的笔记本上，接着神神秘秘的说道：“周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传言要顶掉你的人，就是高主任的侄子高帅！其实我叔叔就在咱们市教育局上班，要不我让他帮你说说话？”
要说周硕还真有那么一瞬间动心，绣城二高中可是省重点，不光尖子生多，家里有背景的也多，谁知道谁家有个什么样的亲戚呢？
第二章 选择
周硕想了想，苦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寻思啥呢，还帮我说话。别把心思都用在这上面，老师的工作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呢，安心学你的习去。”
最后师道尊严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个老师，怎么能够让这些单纯的孩子，这么早就接触这社会的复杂阴暗呢？
“我都17岁了！”何悠悠撅着嘴抗议道：“不就是托关系走后门嘛，这个社会不就是这样？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呢！”
周硕哭笑不得的训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托关系走后门！真不知道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小心我和你家长反映反映。”
何悠悠皱着鼻子恼道：“哼，周老师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啦好啦，老师谢谢你的关心还不行吗。眼看就要期末了，你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大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瞎想了。”
好不容易将何悠悠劝走了，周硕独自一个人坐在机房里。头靠在窗户上望着下面的操场，心里却在想着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前世周硕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是一个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愣头青，被命运摆弄着随波逐流而已。虽然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是对内幕真的没什么了解。
高帅？奇怪，这个名字是何悠悠告诉自己的吗？
周硕整理了一下思路，却发现记忆里的信息少的可怜。仿佛这件事根本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只是大略对过程有点印象：早早就有传言说自己要被顶走，然后市教育局来人旁听公开课，最后不等期末考试学校就通知他被调离了。
可是高帅这个名字，明明是他在网上同学录里看到的。同学们后来纷纷批斗高帅当上计算机老师后，根本就是照本宣科。上课的时候就让大家玩玩扫雷、纸牌，课堂上什么也不管……
至于高帅走了什么门路，背后耍了什么手段……
他就根本没兴趣去打听了。人际关系、蝇营狗苟这些，周硕从来就是懒得去钻营，懒得去理睬。毕竟那时候自己还年轻，坚信着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当然，他这个臭脾气，其实二十年来一点没有变过。反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就下海去！
周硕这时与其说是在思考如何留在二高中当老师，不如说是在思考究竟要不要留在二高中当老师。毕竟，对其他人来说下海是个恐惧的选择，对他来说却是一条康庄大道。哪怕是坐吃等死，随便买些股票，炒炒地皮，一辈子吃喝不愁总不是问题。
但是人这一生，如果不用为了生存努力，那也总要有些追求吧。
下海经商？周硕的脑海里又回忆起李宝贵的那句话。
“集团的使命从来只有一条，那就是：‘赚钱’！”
赚钱，然后被钱操纵着，变成钱的奴隶，忘记人生的理想吗？
抱歉，周硕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的理想能够用钱买来，那也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金钱。谁能一个人赚到两千亿美金？而且哪怕赚到了，没有足够的人才，他的理想也实现不了。
是的！周硕握紧了拳头，恨恨的想着。未来的中国缺钱吗？早就不缺了。但是中国的芯片制造业仍然赶不上美、日、韩任何一家。为什么？因为缺的是人才！
他在心中发誓：那么就让我从这里起步吧，这一次我会换一种方式来实现我的理想！
这间宽敞的机房就是周硕的自留地，没课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来打扰他。枯坐了一下午，到了放学的时候，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不少，却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要怎么应对这个高帅的挑战。
转天到了周六，周硕早早就起了床。1994年是第一个实行双休日制度的年份。不过，周硕在二高中组织了一个计算机兴趣小组，活动时间就定在了周六上午。不得不感叹一句，当老师真是不得闲啊！
周硕骑着他的大二八自行车，到了学校直奔计算机教室。推开门的时候，十几个学生已经都坐在计算机前面等着他了。
“周哥来啦！”“周哥好！”“早，周老师！”
同学们看到周硕进来，纷纷和他打着招呼。兴趣小组这种形式和正式上课不一样，周硕希望尽量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来。在这里，他们只是一些兴趣相同、志同道合的人，没有老师、没有学生，只有朋友。
还没等他坐热了屁股，一个男生就高举着手喊道：“周哥快来，我这里有个问题想问你呢。你看我写的这个汉诺塔游戏，这几个变量应该怎么定义啊……”
“周哥，我这里也有问题啊，这个子程序调用函数应该怎么设置？”
“先给我讲吧，周老师！这个递归算法把我头都搞晕了！”
周硕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举手投降道：“慢慢来啊，我又不是孙猴子，劈不成八瓣儿！”
周硕一个个的给同学们讲解着计算机知识，他并不硬性的要求这些学生们必须学习什么，而是任凭他们自己选择感兴趣的内容学习，所以面临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待他从机房里走了一圈下来，不禁感叹这些学生们的天赋。
或许他们的程序书写并不正规，知识的掌握并不牢固，技巧也不娴熟。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他们的程序里偶尔闪现的一丝灵性，他们拥有无拘无束的奇思妙想，就已经拥有了无限的可能。
看到他们，周硕就如同看到了理想实现的曙光。
周硕坐回教师机的座位上，整个机房只有他的教师机才是崭新的486配置电脑，性能上要比老古董的386好上不少。不过机房里并没有交换机，这些386电脑也没有配置网卡，他的所谓教师机，可不像未来教学用的教师机一样能够控制每一个学生的电脑。
他走了一圈，见到十几台电脑的系统，因为同学们操作不熟悉，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因为问题都不相同，调试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快捷的办法，能够快速的恢复出一个有效的系统。这让周硕不禁开始怀念未来电脑那些一键还原的功能，其实说起来这样的功能并不复杂，只要能够进行数据压缩和还原覆盖，对于计算机的性能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他刚刚有了一些构思，还没有写下几个字母，机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周硕抬起头，见到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来说道：“主任，您怎么来了？”
来的人名叫高文迪，是二高中的教务主任。听了周硕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哼道：“怎么，我不能来？”
周硕摸了摸头，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不是周六么，难得从学校见到您。”
高文迪闻言脸色更黑了，反问道：“那你这是说我对工作不够热心？”
周硕听了，懊恼的笑了笑，自嘲道：“看我这笨嘴，主任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高文迪满含深意的看了周硕一眼，幽幽的说道：“那你得注意了，嘴笨可当不了好老师。”
还没等周硕品出高文迪话里有什么深意，就见高文迪转过头来，看着机房里坐着的学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机房里怎么这么多学生？”
周硕连忙答道：“这是我们计算机兴趣小组在活动。”
高文迪眼光在机房里巡视了一圈，看着周硕说道：“周老师，不是我说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举行兴趣小组的活动？学生们现在重要的是进行文化课复习，以便迎接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你怎么能再增加他们的学习负担？”
周硕闻言一愣，说道：“可是同学们的学习热情都很高啊，我总不能拦着不让他们学习吧。”
周硕心里不禁有些纳闷，虽然期末考试确实快要到了，但是他的兴趣小组里全都是高一的学生，学习任务还没有高二、高三那么恐怖，教务主任的手伸的未免有点长了。
“糊涂！你还有没有点大局观？”高文迪恨恨的看着周硕说道：“像你这样的课程，在关键时刻要给文化课让路，主动减少占用学生的学习时间，这点意识你都没有？”
周硕皱着眉头反驳道：“主任，我觉得对计算机知识的学习也非常重要。未来的社会将会是信息化社会，如果不会计算机简直和文盲没有什么区别……”
“行了！别说了！”高文迪粗暴的将周硕的话打断，冷哼道：“高考考计算机吗？你就是个编外老师，就算计算机在社会上再重要，在学校里也要排在文化课后面。计算机课不过是和音乐、美术一样的素质教育内容，只有能考大学的课程才是重要的，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课程，这一点你要搞明白！”
高文迪一番话说得周硕目瞪口呆，他并不反对侧重文化课学习，只不过这些学生们才高一，有丰富的时间来学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不是过早的掩埋在文山题海的日子里。但他面对的是制定教学计划的教务主任，这要怎么反驳他？
高文迪转过身来对着忐忑的看着两人的学生们，严肃的说道：“既然你们今天都到学校来了，我看也别回家了，都给我开一间教室上自习去！”
第三章 相亲
说完，高文迪看了周硕一眼，示意他表个态。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今天的兴趣小组活动就到这里吧，你们跟着高主任去上自习！”
高文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马当先的走出了机房。
学生们低着头，一个个的脱下鞋套，默然的跟在他的后面鱼贯而出。走到最后，何悠悠偷偷的跑到周硕的身边，挥舞着拳头低声说道：“周老师加油，打到高大魔王！”
何悠悠说完，连忙跟上队伍，走出了机房，只留下周硕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发呆。
周硕坐回到座位上，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噼里啪啦的敲打起键盘来。这也是他的习惯，既然已经着手了一项工作，总是要把它做完了才踏实。不管以后用不用得上，他也打算把这个程序编写出来，编程就好像唱京剧，三天不写代码，脑袋就要锈掉了。
编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一转眼间，学校就敲起了午休的铃声。周硕看了看表，估摸着这个子程序再有十分钟就能写完了，也不着急去吃饭，仍然埋头继续码字。
等他写完了最后一行代码，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转过身来，突然愣住了。
计算机兴趣小组的十三名学生，全都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他们的手里或者拿着网兜装着的盒饭，或者拎着塑料袋装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或者干脆手里只拿了一块面包……
何悠悠站出来大声的问道：“周老师，午休时间总不算是学习时间吧？”
周硕莫名的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不算，当然不算。”
何悠悠接着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学习计算机了？”
周硕眉开眼笑的答道：“可以，当然可以！”
“耶！”同学们欢呼了一声，乳燕归巢一般奔向了属于自己的那台计算机。
听到寂静的教学楼里响起的一阵喧哗声，高文迪将头探出办公室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重重的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高文迪端着自己的搪瓷茶缸，来回走了几圈，恨恨的想着。
“看来计划得加快了，不能让这个小周把学生们的心思都抢过去。不然新老师来了，课也不好带了……”
还有一点念头高文迪连在心里抱怨都不好意思，只能是心底存了这么个意识。自家侄子的计算机水平他知道，就是怕这班学生被周硕教的时间久了，万一水平比自家侄子还高，那这个老师还怎么当？可别老师没当成，反倒当成了二高中的笑柄。
到了晚上放学，周硕推着他的大二八正要出校门，何悠悠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神神秘秘的钻了出来，从后面赶上了周硕的车位。
何悠悠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探着头招呼周硕道：“周老师，你这是要回家呀？”
周硕侧了侧头，笑着答道：“是啊，下午不是早就放学了吗，你怎么还没走？”
何悠悠压着嗓子，仿佛地下党接头一般，低声问道：“周老师，你想到对付高文迪那个坏蛋的办法没有？”
周硕挥了挥手，皱眉道：“高主任也是你的老师，怎么能叫他是坏蛋？”
何悠悠闻言跳着脚，学着大人的样子叫道：“哎呀，我的周老师！他想赶走你啊，你怎么还这么妇人之仁？这是政治斗争，政治斗争懂不懂？你要杀伐果断呀！”
周硕被她说的啼笑皆非，叹道：“你这小家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呀！”
周硕心想，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了。自己不过大她六七岁，可当年念书的时候懂得什么呀。刚上高一的小屁孩一个，成天除了学习就是疯玩。连任课老师的名字都记不全，哪有精力关注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还政治斗争、要沙发过短，嘴里一套一套的。
何悠悠置气的扭过头，哼道：“又说人家小！哼，算了，不和你说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完，何悠悠冲着周硕做了一个鬼脸，一脚踏在她那米黄色小坤车的脚蹬上，另一只脚上红彤彤的小皮鞋在地上轻轻一蹭，轻盈的跳上了自行车，嗖一下就跑的远了。
周硕摇了摇头，也跨上他那辆黑色的大二八自行车，慢悠悠的向家里骑去。
周硕现在住的是绣城二六六厂分配的家属楼，他的父母都是二六六厂的职工，七十年代分了这套四十多平米的筒子楼，就这样一直住了将近二十年。
筒子楼的走廊里就是各家各户的厨房，上了二楼，周母一眼就看到了周硕，笑着问道：“儿子回来了，今天工作怎么样？累不累？”
周硕拎着路上买的半个西瓜走过来，熟悉的放水把西瓜镇上，搭话道：“累啥，不累。哟，这味道！今天啥日子，有红烧鱼吃？”
他深吸了一口香气，嘴里津液泛滥。忍不住用手就去抓鱼吃，却被周母一巴掌打在了手上，假意恼道：“馋小子，这鱼可不是给你吃的。”
说着，周母神秘兮兮的招招手，揪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跟你说，妈给你相了个媳妇，你刘阿姨家的二女儿！今天晚上你刘阿姨她们母女俩要来窜门，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
“啊！”周硕大声喊道：“相亲？”
“妈，我、我、我这年龄还小，不用着急吧？”
周硕磕巴了半天，心想老天爷我今天中午刚重生回来，脸还没洗、牙还没刷呢，这也太突然了吧？
周母拍了周硕后脑勺一下，哼道：“老李家二女儿可不少人看上呢，叫那么大声再被人听了去。再说你都二十四了，还小？搁在过去，孩子都该上学了！”
周硕抱怨道：“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吧？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周母瞪着眼睛怒道：“你还要准备啥？等你准备好，黄花菜都凉了！今天晚上乖乖的给我好好表现，听到没有？”
周硕见到周母发怒，连忙举手投降道：“好，好，谨遵母后皇太后懿旨！”
周母一脚把周硕踹进屋里，吼道：“臭小子，净贫！”
进了屋，周父还没有回来，周硕怀念的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
周硕推开门，只见一间大概六、七平米的房间里，陈设极其简单。在靠北的窗边摆着一张单人床，天蓝色的床单和被褥叠的整整齐齐。除此之外，就是靠着墙壁还摆放着一套桌椅。这是周硕学习的地方，胶合板质地的书桌上面码着厚厚一摞算纸，书桌上面的墙上钉了两层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书籍。
这就是周硕二十多年来学习、生活的地方啊。每一个角落、每一件东西，他都熟悉的如同自己的身体一般。
拉开凳子坐下来，周硕一点一滴的回忆起自己现在能用上的人际关系。今天高文迪的行动，让他有一种步步紧逼的感觉。如果他还想在二高中站得住脚，那么就必须有所行动了！
周硕抽出一张纸，咬着笔头想了半天……
最后“啪”的一声把笔甩在桌子上，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妈蛋，完全没有给力的亲戚好么！哪怕是二十年后，他也做不来这种事情啊。什么人情世故，走后门送礼，技术人员天生情商倒扣的哎！
周硕仰躺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想到：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还没等他想出个主意，周母敲了敲房门，在外面喊道：“臭小子，快出来收拾收拾，过会儿你刘阿姨他们就要来了！”
周硕连忙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归拢好杂物，推开门走了出去。
帮周母扫了扫地，摆开桌子，将饭菜端上来，周父和两个女人的交谈声就从走廊里传了过来。
周母大手一把抓开门，喜笑颜开的喊道：“老周，你可回来了。来，儿子，这是你刘阿姨！”
周硕站在桌子边上，规规矩矩的喊道：“刘阿姨好！”
这时从周父身后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这女人虽然眼角有了皱纹，头发也见了些银色，但是举止有度、气质大方，当得起一个半老徐娘的评价。她的身边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只见她头发上用珠花绑了一个辫子，浓浓的眉毛下面是亮闪闪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眨啊眨着，当真是个美人胚子。
“哎，好、好！”那中年妇女刘阿姨笑眯眯的应道，接着拽着身边的姑娘说道：“这是我二女儿，李祉！来，这是你张阿姨，这是你周哥，你小时候见过的！现在出息啦，是大学生了呢！”
李祉乖巧的站在刘阿姨的身边，甜甜的叫道：“张阿姨好，周哥哥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母上下的打量了李祉一番，眉眼带笑的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快别站着了，屋里坐，屋里坐！”
周家的房子格局不大，一进屋就是客厅，摆开了桌椅之后就没剩下多少地方。这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条鱼三道肉和几个素菜，五个人分宾主在桌边坐了下来。
周母赞叹的拍着刘阿姨的手说道：“哎呀，几年不见，你家李祉就长成大姑娘咯！真是让人羡慕！”
“嗨，有啥好羡慕的，还是男孩好，丫头可让人操心了！”
周硕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相亲场面，真是满脑门的浆糊。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了，他哪可能记得那么清楚？究竟是自己重生导致的蝴蝶效应，还是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次相亲，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第四章 约会
第四章约会
见到周硕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李祉皱皱眉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晃头晃脑的打量起周家的客厅来。
周母和刘阿姨热乎了一会儿，一拍大腿，惊醒道：“哎呀，看咱俩光顾着说话了，大家都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吃饭！”
一桌人这才如同得了将令一般，纷纷拿起碗筷吃起饭来。周母吃了两口，端着饭碗问刘阿姨道：“你家李祉现在在做什么？”
刘阿姨叹了口气说道：“她啊，当初我说上个职高，她非得上高中。结果毕业也没考上大学，这不，现在在家待业呢。哎，我听说你家小周在二高中当老师啊，能不能想办法给她找个工作？”
“这事——”周母斜眼看了周硕一眼，问道：“儿子，你看咋样？”
周硕挠了挠头，心想自己的岗位都要被人给顶了，上哪去找关系安排别人？可是自己还不能说实情，不然相亲黄了倒是无所谓，让家里父母也跟着自己着急怎么行？
只好勉强的说道：“我先试试吧，这种事情不好说的。”
周硕如坐针毡的吃了一顿饭，直到刘阿姨母女俩告辞离去。
周母前脚送走了客人，转过身来一把揪住周硕就问道：“怎么样儿子，这个李祉不错吧？”说着周母自顾自的点头自言自语道：“我看不错，模样漂亮，人有礼貌、会来事，你加把劲儿，赶紧给我娶个儿媳妇回来，听到了没有？”
周硕哭笑不得道：“妈，人家看不看得上你儿子还不知道呢！”
周母眼睛一立，哼道：“我儿子堂堂大学生、又是二高中当老师的正经工作，再说模样又不差，她凭啥瞧不上？”
周硕无奈道：“这种事儿，哪说得准去？”
周母手一探，揪住周硕的耳朵往身边一拉，看着周硕说道：“你娘说有准就有准！你主动点，多套套近乎，女孩子脸皮薄，说不定就答应了呢？嗯，李祉的工作你也上上心，打听一下你们学校有什么机会没有……管他有没有呢，你就往你刘阿姨家多跑几次，一准成！”
周硕靠在周母身边，哀嚎着：“疼，疼！妈你轻点！”
周母瞪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我说的记住了？”
周硕连忙点头：“记……记住了！”
周母这才满意的松开手，开恩道：“去吧，该干嘛干嘛去！”
周硕揉了揉耳朵，回了自己卧室。坐在凳子上寻思着，这个李祉自己的记忆里基本没有什么印象，说不准人家女孩根本就没看上自己，还是少自作多情吧……
第二天一大早，周母喜笑颜开的把周硕拉到一边，跟他说道：“你刘阿姨说对你很满意咧，你这边抓点紧，争取明年结婚，后年给我抱孙子，知道不？”
周硕闻言瞠目结舌道：“我滴娘咧，你这养猪呢，啥时候出栏都预计好了？”
周母闻言一巴掌打在他的屁股上，怒道：“臭小子你要是头猪老娘还省心了，我已经替你跟你刘阿姨约好了，今天和李祉出来单独见见面，懂？”
周硕实在没想到周母的效率竟然这么高，一大早就和刘阿姨两人碰了个头，直接替两家孩子把约会定了下来。
周硕慑于母上的淫威，哪敢反抗。揉着屁股，连忙答应道：“懂，懂！”
趁着还有时间，周硕乖乖的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上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的“战袍”，还风骚的借了周爸的一块白钢质地的上海牌手表。
周母拍了拍他的西装，站远了仔细端详一遍，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记得，作为男人要主动一点，女孩子嘛，都脸皮薄。我儿子这么帅，殷勤点，哪有小姑娘把持的住？”
说完，周母迫不及待的将满头黑线的周硕就赶出了家门。
周硕走在马路上，心里不禁哀叹，这都马上21世纪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还遇上了包办婚姻。不过总算是比旧社会进步了点，从直接送入洞房改成了送入约会……
约会地点定在了绣城最大的北湖公园，周硕坐了一段公交车，到了北湖公园的西门。老远的就看到了一袭白衣的身影站在北湖公园门口那颗著名的百年槐树下面，夏日的微风吹过，让那树下的人儿秀发和裙角随风轻舞飞扬。
“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周硕紧跑了几步，话语里微微带着一些喘息。
李祉背着小手，上下打量了周硕一番。他的个头比她高了十多厘米，这让她有点仰视的感觉。
李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好看的月牙形，她晃了晃手里的书说到：“没有等太久，我在看书，时间过得很快的。”
周硕眼尖的瞄到了书的封皮，惊讶的说道：“你看的是《dos使用大全》？”
李祉皱着眉头说道：“是啊，这本书好难，我都不怎么看的懂。”
周硕好奇的问道：“能借给我看看吗？很少有女孩会看这种枯燥的计算机书籍。”
李祉痛快的把书递给周硕，周硕把书接过来，仔细的端详起来。这本书颇有厚度，看起来李祉应该经常翻阅它。书的底部被摩擦的起了毛边，以至于比原来的厚度要高出不少。
看到周硕不急着打开书，李祉解释道：“我有个同学是铁路家属，听说最近有招工的机会。不过要过今年新出的一个什么计算机等级考试，必须取得二级资格证书，才有机会上岗。”
李祉努着嘴，无辜的看着周硕手里的书说道：“这不，只好硬着头皮啃这种无聊的书了。哎，你都不知道，这书真是太难懂了。”
周硕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笑的说道：“不懂你可以问我啊，你要说铁路，我还可能不懂。但是计算机，口气大点，我还敢写个‘懂’字。”
李祉张大着嘴，惊讶的看着周硕说道：“你是学计算机专业的？”
周硕笑着点头道：“刘阿姨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去年才从北邮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吗？”
李祉惊叫一声：“哎呀！”差点没有跳起来，情不自禁的抓着周硕的手叫道：“这可太好了，我有好多难题，你一定要教教我！”
“嗨！”周硕拍着胸脯保证道：“这种考试能难到哪里去，我来教你，保证你顺利过关。”
李祉高举双手欢笑道：“耶！太棒了！那咱们可说定了！”
周硕笑着点头道：“说定了，你放心吧！”
周硕和李祉站在大槐树下说的正高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耳熟的惊叫。
周硕回过身，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何悠悠被一个男人当街推倒在了地上。连忙跑了过去，挡在两人中间，横眉冷对道：“站住，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站在周硕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模样不错，除了个子比周硕矮了点以外，脸色白皙、五官端正，头发也被梳理的一丝不苟。只是相对于周硕来说，这个男人的气质要更阴沉一些。
这男人冷冷的看着周硕，哼道：“这里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去。”
周硕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伤害的是我的学生，怎么没我的事儿？”
男人闻言上下打量了周硕一眼，说道：“你是怎么当老师的，教出来的学生还会偷东西？”
周硕弯下腰将何悠悠扶起来，转过身来气愤的说道：“何悠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你说她偷你的东西？你有证据吗？”
男人不屑的指着何悠悠手里说道：“要证据还不简单，赃物就在她手里拿着呢。”
周硕豁然转身，看向何悠悠的手上，见她果然拿着一个报纸包装的盒子，不禁脸色阴沉的向何悠悠问道：“这个盒子是谁的？”
何悠悠的表情简直像要哭出来一样，抿着嘴看着周硕，颤巍巍的说道：“周老师你要相信我，我才不是小偷！他叫高帅，就是要顶替你的高文迪的侄子，这是他向教育局王主任行贿的证据！我是在他行贿的当场抢过来的！”
周硕闻言一怔，看向对面的男人，楞道：“你是高主任的亲戚？”
高帅默然，半天反问道：“你就是周硕？”
他们都没有想到，一直隔空竞争的两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周硕叹了口气，软语道：“何悠悠还是个孩子，不如东西还给你，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高帅从周硕和何悠悠之间巡视了一会儿，想来也确实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于是点头说道：“好吧，看在高主任的面子上，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周硕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来向何悠悠命令道：“来，东西给我。”
“我不！”何悠悠将纸包抱在怀里，大声喊道：“这是他行贿的罪证，凭什么还给他！”
“何悠悠同学！”周硕发怒的叫着她的名字，一字一句的说道：“老师很感谢你所做的一切，但是无论如何偷东西是不对的！”
周硕痛心疾首的看着何悠悠，这个让他骄傲的学生。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她的人生留下污点。何况她手里的纸包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除了将自己送进监狱。
周硕的发怒吓了何悠悠一跳，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她的眼睛里滑落下来。何悠悠将纸包狠狠的塞进周硕的手里，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掉头跑了出去。
周硕默默的将纸包还给高帅，转身离开。
第五章 公开课
周硕回到李祉的身边，笑道：“不好意思，让你在旁边站了这么久。”
李祉别有深意的看了周硕一眼，笑了笑说道：“没事儿，你不去看看那个女孩吗？”
周硕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些哀伤的神色，强打起精神说道：“等明天上学的吧，老师也要过周日的呀。”
李祉巧笑嫣然：“那我们去公园走走吧。”
“好。”周硕点头。
从公园里走了一圈，周硕请李祉吃了顿午饭，下午将她送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正巧路过一间邮局，周硕挠了挠头，踌躇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
周硕坐在营业窗口前，高喊了一声，将营业员叫了出来：“师傅，往北京发个邮件。”
营业员稳稳的坐在座位上，扔出来一个平邮的信封，问道：“邮寄什么？”
周硕答道：“软盘。”
营业员奇怪的问道：“软盘？什么叫软盘？拿来我看看。”
邮政肯定不可能什么东西都寄，危险品和违禁品的检查也是营业员的职责范围。1994年计算机知识又不普及，对陌生的未知物品提高警惕也是应有之意了。
周硕将一张3.5英寸1.44m的软盘递给营业员，解释道：“这是计算机用来传递数据的工具，就好像录音机磁带一样。”
“哦，还是高科技！”营业员懒洋洋的说道。
周硕见他没什么兴趣，也不再多嘴，在信封上写下“北京市海[淀]区丹楞街5号”的地址，利落的将软盘装进邮袋，付了邮资。
转过天来周一上学，周硕刚走进教师办公室，就见到教务主任高文迪站在窗口，张嘴将他叫了过去。
高文迪和蔼的看着他说道：“小周啊，你来我们二高中呢，时间也不短了。是不是？”
周硕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的回答道：“已经快两个学期了。”
高文迪“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看呢，计算机课程这个东西毕竟是个新事物，而且你本人也没有教师资格证，对于教学效果如何，学校总要有一个负责任的态度，你明白吗？”
高文迪这么一说，周硕心里顿时明镜一般，心想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呵呵笑着说道：“我明白，主任是想看看我的公开课吧？”
高文迪惊讶的看了周硕一眼，没想到自己的手段竟然被他给看出来了。不过高文迪这也算是阳谋，作为教务主任提出这样的要求根本无可厚非，也就不担心周硕还能翻出他的手掌心来。于是点头说道：“没错，你安排一下，今天第四节课会有教育局的领导来和校领导一起听你讲一堂公开课。”
周硕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看了看高文迪，不悲不喜的答应道：“好的，那我先安排一下。”
高文迪莫名的被周硕看的有些心慌，咽了口唾沫，掩饰的说道：“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说完，高文迪有些不自然的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因为要准备公开课，周硕先去高一（五）班看了看，这个班算是他很满意的一个班级，在计算机知识的学习上比较积极，接受能力也高。
周硕从班级的后门扒了一眼，眉头一皱，竟然没看到计算机课的课代表何悠悠。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会不会是自己周日的态度太糟糕，吓到了她？
可是……
一个疑问渐渐在周硕脑海里浮现，在他的前世，何悠悠的记忆是非常模糊的。
在他的记忆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么密切，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与老师关系而已。
但是重生而来的这几天里，周硕却分明感觉不是这样的。不说其他，何悠悠在计算机学习上很有天赋。同样的几个学生，他后来都有联系，但是唯独何悠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淡出了他的记忆。如果在自己被人顶替这件事情上，何悠悠真的做过这么多事情，为什么周硕关于这段时间的记忆里却全都没有？
是的，在他的记忆里，他不记得曾经相亲过，也不记得何悠悠曾经告诉自己是谁要顶替他，更不记得跟何悠悠在北湖公园门口发生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周硕没理由会忘记！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自己记忆中的世界？
周硕愣愣的站在教室后门口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
下课铃声响起，周硕和五班的班主任打了个招呼，站在走廊的一角，问道：“刘老师，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何悠悠？”
年过半百的刘老师“哦”了一声，叹道：“那孩子啊，她妈妈打电话来请过假了，据说是病了。”
“病了？”周硕有些担心的问道：“说什么病了吗？”
周硕心里一紧，别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导致她受了什么伤。这时候他倒是有些期待何悠悠只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受了委屈，耍点小性子。不过这种可能恐怕不大，不然何悠悠的家长不会亲自打电话来请假。
刘老师好奇的看了看周硕，问道：“周老师很关心她？”
周硕尴尬的挠了挠头，笑道：“她是五班的计算机课代表嘛，我今天第四节有个公开课，正好是五班的课，还想和课代表商量一下呢。”
刘老师笑了笑，点头道：“这样啊……她妈妈也没说什么病，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也可以找我们班的班长，肯定不会给周老师掉链子就是了。”
周硕眼神怪异的看了看刘老师，装作不在意的问道：“五班的班长是……白晓同学？”
刘老师点头道：“没错，白晓那孩子学习很不错的，放心吧。”
“啊，那谢谢刘老师了。”周硕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找了个借口和刘老师告了别。
周硕慢慢的走向机房，每当他想要一个人仔细的思考什么，被一堆安静的计算机包围总能让他有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能够带给他敏捷的思维和宽阔的视角，最重要的是躲在计算机后面能够让他用一种超然的心态去审视自己的处境。
推开机房的大门，穿上鞋套，周硕没有去教师机的位置，而是找了一个教室的角落坐了下来。
回忆里那堂改变自己人生的公开课，细节渐渐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堂公开课带队的是教育局办公室的王主任，按说王主任的职务是犯不着来听一个非正式老师计算机公开课的。当然究竟什么原因，周硕现在心里明白。而且以王主任的级别，也不会有人不开眼的较这个真。办公室主任在一些局里杂事上权力不小，真想对付一个人自然有上门卖这个人情的。
除了王主任和一个教育局的科员以外，学校作陪的就是教导主任高文迪了。当时找来配合自己的是五班的班长白晓，做公开课找人配合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坏事儿就坏在了白晓这里。作为班长，白晓的学习能力肯定是足够的，但是那堂课上，面对事先沟通好的问题，白晓竟然一问三不知！
结果可想而知，周硕的公开课评价成绩会有多糟糕！
周硕从机房出来的时候正巧是课间操前的下课时间，在五班的教室将正要离开的白晓叫住，周硕说道：“白晓同学，第四节课老师有个公开课，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白晓的个子瘦瘦高高的，皮肤有些过份的白皙，眼睛细长，看起来有些阴冷。他的脸上架了一付钛合金无框树脂眼镜，周硕知道这种镜框绣城还是在两千年以后才渐渐有得卖，绝对的价值不菲。
白晓扶了扶眼镜，认真的点着头说道：“好的周老师，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
一转眼就已经到了上午第四节课，上过学的都知道，这个时间上因为临近午休和肚子饿的关系，同学们的注意力往往难以集中。周硕走进教室的时候，大片的学生趴在桌子上成“倒伏”状态。
“起立！老师好！”
“同学们好，现在开始上课。”
周硕说完，教室的后门打开，三个人走了进来，安静的坐在后排空着的座椅上。
周硕向后面的三个人微微点了点头，摊开教材，打开备课薄，在黑板上写下了今天的授课内容：dos磁盘操作类命令。
周硕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道：“dos系统的磁盘操作类命令大致有九条，首先咱们要讲的是磁盘格式化命令……”
周硕从磁盘的原理、数据存储的形式开始，深处浅出的将九条磁盘操作类命令和它们对应的功能一一介绍清楚。时间就在周硕滔滔不绝的讲解中，不断的流逝着。后排的三个人间或交头接耳一番，底下用笔在本子上不断的记录着什么。
眼看着上课的剩余时间没有多少了，担心周硕不上当的高文迪有些着急。不得不咳嗽了一声，抓住周硕讲课的一个空档，用貌似建议的口气说道：“周老师，是不是对同学进行一下提问，看看他们对授课内容的掌握程度？”
第六章 家访
第六章家访
周硕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回应高文迪的建议，高文迪也没有再说什么。反正周硕如果提问，出丑是肯定的。如果不提问，公开课记录上同样可以给他记上一笔。
等到九条命令都讲完了，周硕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题，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关于dos系统的磁盘操作类命令咱们就已经讲完了，下面我来看看大家对命令的掌握程度。”
高文迪闻言心里一阵兴奋：“来了！嘿嘿，不知道等他发现自己特意嘱咐过的学生，面对他的问题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最好面部表情能丰富点，来个惊慌失措什么的还能当电视剧看看，调剂一下这每天无聊的工作。”
周硕没有让高文迪多等，在几个举手的同学里指着一个方向说道：“白晓同学，请你来答一下这道题吧……”
白晓沉寂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容的向讲台上走来。边走边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周硕，这个可怜的人，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吧。你可千万不要怨我，我只是一个学生而已，怎么能够拒绝教务主任的要求呢。不过，呵呵，一会儿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能让一个老师这么丢脸，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没等白晓走上讲台，周硕的手臂转动，又指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还有刘绅仪同学，你也上来一起做这道题。”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高文迪和白晓同时愣住了，计划里可没有这个选项啊！高文迪在学校里眼线有很多，今天上课前周硕接触过谁，早就有人向他汇报过了。这个刘绅仪绝对不在周硕接触的名单里！
他竟然敢在公开课上叫一个没有沟通过的学生来回答问题？这tm不合常理啊！高文迪真想抓住他那所剩不多的头发，狠狠的揪一把下来。
对于一个惯于弄虚作假的人来说，偶然冒出一个诚实的人，这就是他的思维死角，他已经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了！
白晓此时也是进退两难，究竟还要不要继续一问三不知？他是班长啊，难道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前，让别人在学习方面超过自己去？他的自尊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白晓又想到教务主任高文迪的吩咐，不由得偷眼向后面望去。
让他失望的是，高主任这时也完全陷入到了抓狂的状态，眼睛里连焦距都没有，根本没有注意到白晓的请示。
白晓咬咬牙，高主任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出卖一点尊严算什么，总能从别的地方补回来。得罪了高主任，自己这个班长才是真的当到头了。
那边刘绅仪已经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哗哗的写出了答案，白晓扔掉粉笔，满脸通红的站在讲台上，诺诺的说道：“周老师，这题我不会。”
周硕满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安慰的对他笑了笑，说道：“没关系，你先下去吧，等中午吃完饭再来找我，我好好给你讲讲这题。”
白晓低着头，低声说了个“是”，乖乖的走下了讲台。
刘绅仪本身就是计算机兴趣小组的一员，这道题对于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只见他在台上运笔如飞，刷刷的写下三行答案，自信的将粉笔放回黑板槽里，笑着说道：“周老师，我答完了。”
周硕看了看他写的答案，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写的很好，要再接再厉，千万不可以骄傲。”
刘绅仪腼腆的答道：“都是周老师教得好，我可不敢骄傲。”
周硕满意的笑了笑：“呵呵，回座去吧。”
“是。”
嘀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后排的三个人站起身来先行一步。周硕宣布下课之后，学生们顿时如同乳燕归巢一般，四散而去。
高文迪跟在王主任身后，欲言又止的出了教学楼，将王主任两人送上了车。眼看着王主任要走了，只好咬咬牙厚着脸皮说道：“王主任，今天这个事情，你看还能不能按照咱们原来说定的内容写报告？”
王主任坐在车里，沉稳的抬头看了高文迪一眼，慢吞吞的说道：“糊涂！那不是送把柄给别人吗？”
高文迪急得团团转，嘴里没话找话的念叨着：“可是，可是……”
王主任轻蔑的对他笑了笑，说道：“但是可以这么写啊：周老师的提问，有一半的同学都回答不上来……”
高文迪闻言，眼睛亮的好像激光一般，竖着大拇指，心悦诚服、恍然大悟道：“对，对啊！王主任不愧是王主任，水平就是高！”
王主任看着他叹了口气，喜怒不形于色的和前面司机位上的科员说道：“开车吧。”
高文迪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还在回味着王主任的那句话。
当真是字字珠玑！这句话不仅解决了高文迪的麻烦，仿佛还带给他一种全新的体悟，他感觉自己的政治斗争哲学随着这句话，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真是获益匪浅。
周硕还不知道自己依然没有躲开高文迪的暗算，午休过后没有等来白晓，他也懒得去较这个真。看了看课程安排，下午没有要上计算机课的班级，就和刘老师打听了何悠悠的家庭地址，准备去看望一下。
不问不知道，何悠悠家竟然住在绣城有名的高级小区河畔家园。河畔家园坐落在穿绣城而过的女儿河畔，是市政府九十年代新建的机关小区，没点身份地位的人等闲住不进来。
周硕骑着他的大二八到了河畔家园的大门口，刚想进去，旁边突然钻出来一个保安，像盘问犯罪分子似的将他截了下来。
“哎，你！干嘛的？”
周硕从大二八上跳下来，站住脚说道：“你好，我是来找人的。”
保安上下打量了周硕一番，眉头一皱，哼道：“找什么人，去去，河畔家园也是随便进的？”
保安看着骑了一辆破旧大二八的周硕，提着警棍拦他的车前。开玩笑，这可是机关小区，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随便来一个人就能进去，领导们的安全还要不要了？咹？就算是找人办事儿，你起码也要开辆车来吧。
要不怎么说有的人心里的辫子从来没割掉呢，给权势当狗都能当出优越感来，说的就是这种人了。当然，不是说所有尽职尽责的保安都是这样，而是特指没什么本事却偏偏居高临下高人一等的人。
周硕不在意的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他的身份证举在自己胸前说道：“我是二高中的老师，今天有个学生没来上课，我来看看。喏，这是我的身份证，你要担心我是坏人就先压在你这里，等我出来再还给我好了。”
“找谁？登个记。”
这保安将周硕的身份证接过来，装模作样的对照一番。周硕将何悠悠家的地址说了，等保安记下来，又把身份证往自己胸兜里一揣，拎着警棍就回了值班房，边走也不回头的边说：“快点啊，别耽搁太久。”
周硕苦笑的摇了摇头，跳上他的大二八就继续往小区里面骑去。
到了何悠悠的家门口，周硕敲了敲门，竟然半天没有一点动静。他只好耐着心思又敲了一遍，这才听到门里面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道：“谁啊？”
周硕心里有些安定，是何悠悠的声音，没去医院看起来是好现象。
“是我，周老师。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学？我来看看你。”
“周老师？！”门里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稀里哗啦的一阵杂音之后，何悠悠家的大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
何悠悠身上穿了一套淡绿色的连体睡裙，凌乱的头发被随意的绑在脑后，大眼睛里充满了慌张的神色。
周硕向屋子里望了望，见何悠悠家里没有大人，倒也不方便进屋了。于是就站在门口问道：“听说你病了？什么病，感觉怎么样？”
何悠悠眼光躲躲闪闪的，低着头说道：“啊——就是有点小感冒，吃了药感觉好多了。谢谢周老师来看我。”
周硕上下打量了何悠悠一番，见她脸色还不错，终于放下心来。
他安慰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没事儿就好，我还以为是周日那天你出了什么事情才生病的。”
何悠悠转着袖口，心脏砰砰的直跳。周老师……这是在关心我吗？
周硕突然紧张的问道：“你没事儿吧？怎么脸好红？”
何悠悠闻言顿时羞涩的用手捂住脸，果然上面烫烫的：“啊？啊！我，我没事！”
何悠悠担心的想道：周老师不会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吧？这可怎么办，简直羞死了！何悠悠啊，何悠悠，你女孩子的矜持呢？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何悠悠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连忙转移话题道：“可能是刚才吃了药，药效上来了。周老师你进来坐吧，门口风大。”
周硕恍然大悟道：“嗨，看我。我就不进去了，身体没事儿就好。你刚吃了药，别再受了风，我先走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啊？周老师你这就走啦？”何悠悠怅然若失的问道。
周硕笑了笑，答道：“老师还有工作呢，病好了快点来上学，知道吗？”
“哦！”何悠悠垂头丧气的答应下来：“那周老师你慢走，我明天就去上学！”
目送着周硕消失在楼梯口，何悠悠咣当一声将大门关闭。后背靠在冰凉的防盗门上，却怎么也消减不了发烫的身躯，胸口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似的……
第七章 身份证
第七章身份证
“什么？丢了！”周硕目瞪口呆的看着吊儿郎当的保安。
“丢了就是丢了，去去去，别耽误我工作啊！”河畔家园门口的保安，不耐烦的驱赶着他。
周硕推着他的大二八，站在河畔家园的大门口，忍不住愤怒的将保安拦住说道：“你说丢了就丢了？再说我东西好好的放在你那里，你一句丢了就完了？”
保安用挑衅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周硕，将手上的警棍按的噼啪直响，呵呵冷笑道：“哟呵，那你想怎么着？”
周硕才不相信自己的身份证这么容易就丢了，这时候身份证的用途有很多，自己留着抵押租书、租录像带什么的都能用得上。哪怕是拿去卖给做假证的，也能有不少钱。这个保安肯定看自己是个老师以为好欺负，就想扣下他的身份证。
周硕才不怕他这个做派，一脸平静的说道：“不怎么着，要么还我身份证，要么出补办身份证的钱！”
要说周硕的要求这已经很合理了，想用我的身份证干嘛我也不管了，谁叫摊上这么个事儿呢，认倒霉呗。但是补办身份证的钱你总得给我出了吧，反正又没多少，前前后后耽误的功夫还没算呢！
“起开啊，别挡路，不然揍你白揍！”保安用警棍指着周硕，狠声的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再说谁作证你把身份证交给我了？你有证据吗？血口喷人小心我告你！”
周硕这人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闻言简直出离愤怒。把大二八车梯子立上，撸出胳膊挽起袖子，呸了一声道：“跟我耍横？不讲理咱就用不讲理的方式来！”
保安轻蔑的看着他，嘿嘿笑着，冲值班房大喊道：“哥几个快来，有人砸场子啦！”
就听这保安喊完，值班房里顿时涌出来三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彪壮男子，个个手里拎着根黑色的钢骨橡胶警棍，团团将周硕围了起来。
周硕环顾四周，这帮人明显是打老了架的高手，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凌厉。别说四个，单拎出任何一个来，想赢都不是那么容易。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但这个时候是不能服软的，不然什么条件就都不用讲了，他冷笑着激将道：“怎么着？想要以多欺少？来，看我怕不怕！”
见到周硕一付要拼命的架势，这几个保安也不想立刻就动手。真要把人打出点毛病来，难说会吃什么麻烦。他们当一个月保安不过五六百块钱，把自己填里可就太亏了。
赶出来那三人里，一个好像是管事儿的人连忙站出来说道：“朋友别误会，我们是保安，不是流氓。你要是找事儿，我们可不讲规矩。你要是说理，我们也不会自找麻烦。”
周硕看到站出来这人穿戴比另外三人利索了不少，大概还算有素质，于是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先说说理。你们的人拿了我的身份证，现在一转眼就说丢了，赔也不赔，你是怎么个说法？”
“笑话！”周硕身后那个拿了他身份证的保安抢先说道：“你说我拿了就拿了？你有证据吗？”
周硕闻言心里一定，看来扣下他身份证这个事情是这个保安自己做下的，并没有事先和这几个保安通过气。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分化他们。
他却不知道这保安队长听了周硕的话，心里却叹了一口气，顿时相信了他。
因为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啦：这个扣了周硕身份证的保安叫做王旭，是保安队里出了名的刺头。平常吃拿卡要、小偷小摸的事情，不知道惹下来多少，但是物业公司却始终拿他没有办法。
为何？因为王旭是这河畔家园开发商老板的铁杆。
别看如今河畔家园是高档住宅小区，早几年不过是一片棚户区而已。
这片棚户区的住户，那都是穷的家里没有三天余粮的主，再加上开发商自持接的是政府工程，需要上手段的地方多了去啦！更何况当年法制也不健全，当真搞出不少的事情。
这个王旭就是走了这条路子，当初拆迁的时候下了大力气，成了开发商夹带里的私人。虽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重要的工作岗位，就让他在保安队里领工资混日子。但这是因为知道他根本不是这块料，不代表这个王旭不入开发商的法眼。
保安队长平常不想惹、也惹不起这个王旭，只好顺着他的口风问道：“没错，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的人拿了你的身份证？不是你想讹人呢？”
周硕嗤笑道：“我堂堂二高中的老师，会需要讹人吗？”
要说这时候的北方三线城市，像绣城这样的地方，一个“身份”果然还是值些钱的。周硕自报家门，按说做什么职业和一个人的操行是没有逻辑关系的，不然政治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了，难道个个都是人品高洁？当然不是。
但是在这时候的中国，“吃公家饭”这个身份，不说能够轻易赢得别人的信任，让人高看一眼的社会信用总还是有的。
周硕这么一亮相，果然就让这保安队长有些顾忌，当老师的家里没有关系，教的学生里还找不出一两个有势力的吗？
还是那句话，别看这几个人手上都有两下子，但是为了一个月几百块的工资结私仇——不值当！
王旭见自家队长的眼神软了下来，心里顿时就急了。
要是平常，这身份证扣不住还回去也就是了，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就说突然想起来放哪不就得了？失主只要身份证没丢，往往也愿意选择息事宁人。
但是这次不行，因为他要跑路了。
前些日子赌博欠下了二十万的高利贷，不跑难道等着被人砍死吗？他虽然是这河畔家园开发商的铁杆，可惜，他这条命还值不了二十万。
周硕这张身份证，他跑路的时候是有大用处的——不能不说，身份证上的黑白证件照，和他还真有那么六七分相似。
王旭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周硕正在和保安队长说话背对着自己，手臂一甩，
“呜——”的一声，警棍带着风声就砸在了他的头上。
周硕受了这一击，顿时脑袋里就如同开了一个水陆道场，眼冒金星、头晕耳鸣，眼看着晃晃悠悠的就倒了下去。
这可急坏了保安队长，一把揪住还想补刀的王旭，恨声问道：“你，你这是干嘛？无冤无仇的怎么就下这么狠的手！”
那王旭甩开保安队长的手，无谓的说道：“嗨，队长你放心，我下手准的很，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队长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周硕，心里也虚了。心想，这人也不是我打的，这事儿原本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要不怎么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呢，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你，遇事最先想到的就是把自己摘出去。之前面对周硕是如此，现在面对王旭也是这样。
队长“嗨”的一声，一跺脚、眼睛一闭，就往值班房里走。边走边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保安队长这一撒手，王旭可就高兴坏了。将周硕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把他拖出了河畔家园小区的大门，找了个拐角人少的地方一扔，拍了拍手就走了。
王旭将周硕扔出来，心想赶早不如赶巧，等他醒过来恐怕还是麻烦事，不如这就走了吧！反正他光棍一条，除了一个老母、老婆孩子一概没有，连房子都是公司宿舍。
想到就做，王旭将钱包掏出来数了数自己的全部家当——可惜，真是应了那句话，兜比脸干净。能指望一个负二十万资产的人，身上会有多少现金？恐怕连一包碗装康师傅方便面都买不起。
王旭挠了挠头，这可如何是好？无钱寸步难行啊！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夹着周硕身份证的登记表上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周硕渐渐的恢复了一些意识。他坐起来，摸了摸头上肿起的大包，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
他突然感觉嘴角有些咸，脸上湿漉漉、温乎乎的。
是血吗？
周硕用手摸了摸，透明的，原来是眼泪。
“呵，真是没出息，竟然这样就被疼哭了。”周硕自嘲的笑了笑。
唔，不对。明明被打中的是头，怎么心疼的这么厉害。
心好慌，好乱，好——悲伤。
他的心脏像被人捏住了一样，耳边全都是它跳动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硕捂着头，拼命的想要记起这么悲伤的原因。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突然一幕幕，一幅幅的画面在他的眼前回想起来。
为什么不记得是谁顶替了自己的岗位，为什么对第一次相亲毫无印象，为什么与何悠悠的关系和记忆里完全不同，为什么自己关于重生后这段时间能记起的事情如此之少……
第八章 真相
第八章真相
没有时间细想了，周硕跑上大路仔细分辨了一下，还好王旭将他扔下的地方距离河畔家园不远，希望这一世自己还来得及！
他终于记起来了，没错！这个世界的历史从来没有改变过！
道路上的汽车横冲直撞、跑的飞快，周硕顾不得等待红灯转成绿灯，强行插入车龙，愤怒的司机鸣笛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心情去顾及身后的谩骂，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痛恨。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迟钝，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快了，快了，周硕已经快要看到河畔家园那座漂亮气派的小区大门，激烈的跑动让他的肺烧着一团火焰，灼烤着他的神经。
记忆里的一点一滴不由控制的在脑海里冒了出来，这让他有一种正在做梦的感觉。痛苦、后悔、心酸……和这些记忆比起来身体的刺激跟本不值一提。仿佛那个正在拼命奔跑的只是一个躯壳，而他的灵魂却在重新经历那些曾经努力遗忘的记忆。
在那个遗忘的世界里，他所经历过的几乎和这一次重生没有什么不同。一次年轻气盛的争执，间接导致了一个歹徒走投无路的入室抢劫，一声呼叫，导致了一朵花季少女生命的终结……
周硕斜眼看到了值班房里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跑过去的保安们，他们在惊讶什么？他没空去理会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迈动左腿、呼吸、迈动右腿、再呼吸……
汗水正在快速的排出他的身体，睫毛上、脸上，以及嘴角，早已经分不出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苦咸。
快了，快了！已经看到楼门口了！周硕的身体开始摇晃，视线开始模糊。他仿佛又看到何悠悠满身是血的躺在自己的怀里，笑着说：周老师，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应该早就想起来的！
可是我却弱懦的选择了忘记！
为了不再自责，选择忘记了你的一切！
“救命啊——”
刺耳的尖叫声从楼上传来，周硕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觉得每一级台阶都如同一座大山，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被千万把利剑刺穿肌肉……
真的，他妈的，该，加强，锻炼了！
嘭！
周硕猛的推开虚掩的防盗门，手持厨刀的王旭正在将何悠悠的嘴捂住，把她压倒在地上。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周硕能够看到何悠悠眼睛里发自灵魂的喜悦和信赖，也看到了王旭眼睛里的错愕和疯狂。
周硕的灵魂正在泪流满面，他不知道应该向谁道谢，正如他不知道是谁让他重生，如果需要他甚至愿意为这一刻献出自己的一切。
不过至少他知道，这一次他终于及时赶到了。
“住手！”
时间的凝固被周硕的一声大喊打破，肺部的灼热和肌肉的刺痛在同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及细想，周硕下意识的抽出门口伞架上的雨伞，举起泛着寒光的钢质伞尖，向着王旭扑了过去。
王旭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一手向着雨伞抓来，一手挥舞着厨刀砍向了周硕的手臂。
“啊！”
两个人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来，不同的是周硕的叫声歇斯底里，王旭的叫声却充满了痛苦。
王旭终于还是抓住了雨伞，只是周硕的力量实在太大，伞架穿过了他的手心，伞尖仍然深深的插进了他的胸膛。
周硕死死的看着他的眼睛，都说人临死前会看到自己过往的一生。他不知道王旭的最后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是看到他的嘴微微动了动，是对生命的眷恋，还是对过往的忏悔？终于，他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神采……
直到这一刻，周硕才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疲惫和疼痛开始反攻倒算。
好累……
就在周硕将要栽倒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感受着怀里人儿的温度，他呼出胸中的一口气，举起手在她的后背拍了拍。
感受到怀里女孩后背随着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周硕轻轻的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我整整晚了二十年……
周硕的手仿佛打开了一道开关，何悠悠在他的安抚之下，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好怕，呜呜呜——”
周硕抚了抚她的后背，柔声道：“别怕，有老师在呢！”
哭了一会儿，何悠悠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从周硕的怀里抬起头来，惊叫一声：“周老师，你受伤了！”
周硕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手臂上，一道刀伤将他的上臂开了道口子，鲜红的血液将衬衫染红了一大片。他将划开的衣袖扯了下来，在伤口的上面用衣袖系紧，血液流出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
周硕舔了舔嘴唇，口腔里有些发干，这是缺血的征兆。尽量放缓语气的说道：“别担心，老师没事，你快去报警。”
“哦，好！”何悠悠依依不舍的从周硕的怀里站了起来，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里面的屋子。
警察来的很快，还有一辆救护车跟了过来。经过简单的询问，周硕的嫌疑很快被排除了，随后救护车将他和何悠悠带到了医院。
周硕胳膊上的刀口虽然很长，倒是幸好不怎么深。医生给他缝了八针，又打了破伤风，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身边终于安静下来，疲倦加上缺血让他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渐渐的陷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周硕动了动，想要支起身体，身边一个声音连忙说道：“别动，医生说要你好好休息咧！”
周硕转过头，这才发现周父周母都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看周母红肿的好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显然之前哭的有多么伤心。
周硕闻言，只好重新倒在床上，愧疚的说道：“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周母摸着他的头发，抹了抹眼泪，哭笑着说道：“你人没事儿就好，不要想太多。”
周爸坐在周母的下手边，拍了拍他的手，沉稳的说道：“你做的好，没给老周家丢脸。”
“爸、妈……”来自亲人的安慰和认同，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感动。
周母从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水杯，试了试水温，放在他的嘴边说道：“来，喝点水。别说太多话了，医生要你好好休息呢。”
周硕喝了口水，精神稍微振作了点。于是周爸出去找到了他的主治大夫，来做了个检查。
大夫做完检查，笑着安慰了二老一番，表示周硕的病情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缺血。嘱咐了一遍注意事项，这才离开。
过了不多久，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穿着病号服的何悠悠和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何悠悠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周硕，飞身扑倒在他的怀里，高兴的叫了一声：“周老师，你醒了！”
周硕拍了拍何悠悠的后背，安慰道：“老师没事儿了，快起来，这么大姑娘了。”
“哦！”何悠悠闻言连忙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周硕说的害羞了，脸上红扑扑的。但是那一双大眼睛，里面的欣喜简直藏都藏不住，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一般。
何悠悠给周硕介绍道：“周老师，这是我妈，她特地来谢谢你的。”
周硕向何悠悠身边看过去，这才来得及打量她的母亲。何悠悠的妈妈穿了一身放在21世纪也不显土气的女士西装，岁月似乎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和何悠悠一左一右的站在一起，更像是一对姐妹。除了成熟的气质，真的很难相信她已经是一个17岁少女的母亲。
曾经记忆里那个悲痛欲绝的母亲，如今笑容满面的站在自己的身边。周硕终于确定，自己确实改变了历史，避免了很多人的悲惨命运。一种巨大的幸福感降临在他的身上，徘徊在他心头二十年的乌云，这一着终于彻底散尽。
做好的事情，才能让自己幸福。周硕的心中响彻着这样一种明悟，改变更多人的命运，才是重生的意义。
这是一种特殊的经历，没有重生过的人很难想象。为什么会有重生，为什么会是我？这两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困扰着他，如果说普通人的人生无所谓目标，只是尽力的活下去，活的好一点，那么重生之后的人生应该怎么走？
究竟有多少人重生过？也许历史上根本没有这样的人，也许周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确切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人。
这样的奇遇，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难道不是上天注定的不平凡？是像前生一样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还是去追求无穷无尽的财富？别说他太中二，只是他的心里真的一直在问：这样有什么意义？
对他来说，财富唾手可得；对他来说，名誉唾手可得；对他来说，地位唾手可得；
但拥有这些，是否就不辜负重生这一遭？
对周硕来说，他的人生是什么样子，并不是一个空泛的理想，而是努力就可能实现的希望。正是因为选择太多，反而陷入了迷茫。
但是这一刻，一切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答案，让他的人生可以随心所欲，只要问心无愧。
第九章 调任
第九章调任
在医院里将养了一周，周硕总算是出院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李祉竟然来看过他好几次。
自从解开了心结，不再为何悠悠的死自责，周硕也不再封闭自己的感情。他的心仿佛又活了过来一般，开始憧憬爱情，开始做好恋爱的准备，习惯于接受和付出爱意。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心态和心理年龄开始与这个身体融合，充满了朝气和重新开始人生的跃跃欲试。不再是困在一个四十岁没有成家的老男人角色里，躲在远处看戏的幽灵；而是一个充满自信的二十四岁活生生的年轻人，正在经历自己的人生；
周硕出院后，先回家擦了遍身体，刀伤还没好利索，胳膊伤口不能沾水。不过万幸没有伤到筋骨，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在家休息了一天，料理了一下个人卫生，第二天周硕骑着久违的大二八早早的来到了学校。
“赵老师早、金老师早、刘老师早啊！”周硕笑着和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打着招呼。
“呵、呵呵，周老师你也早！”
几个老师面色怪异的和他打着招呼，然后本来热闹的办公室里便突然安静了下来，尴尬的气氛开始在屋子里蔓延。
“周老师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坐在他旁边的金多多悄声的问周硕。
周硕正在纳闷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怎么所有人都怪怪的，闻言连忙反问道：“传言？什么传言？”
“就是……就是……”金多多踌躇了半天，到底抵不过她八卦的天性，慨然道：“哎呀，就是你公开课评价不过关的传言啊，听说教育局下来调令，要把你调到职业高中去任教呢！”
“哦！这事儿啊——”周硕心想果然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到底走到了这一步。他摇了摇头头说道：“没听说过。”
要是放在一周前，他还有心要争取一下。自己的宏图大业还没有开始，老师这份工作还是有帮助的。不过放到了现在，周硕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大不了另起炉灶就是，干嘛去挡住别人的前途呢？
与其逞一时之意气，不如顺其自然吧。自己问心无愧，那些虚名，不要也罢。
这时距离期末考试只有最后两个星期了，他又休息了一周，计算机课的时间早就被文化课的老师们瓜分干净，倒也乐得一时清闲。
上课时间一到，周硕和往常一样，一个人躲到了计算机机房里，看到这些小伙伴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
时间匆匆而过，到了午休时间，周硕从机房里出来走出教学楼，正见到一辆桑塔纳从校外开了进来。
高文迪已经一早站在了校门口，亲自拉开了车门。教育局的王主任款款的下了车，和高文迪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两人寒暄一阵之后，高文迪满面春风的将王主任迎走了。
周硕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教师办公室。
还没等他进办公室，十多个学生从他身后就追了上来。
“周老师！”
“快来，周哥在这里！”
周硕回头一看，原来是计算机兴趣小组的同学们，一个个的脸上都充满了焦急。
一个星期没见，周硕也怪想念这些学生的，高兴的问道：“你们怎么都来了？中午吃饭了没？”
“哎呀老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饭！”打头的学生喊道：“一会儿高文迪就要来宣布你的调令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
他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如果真的要把我调走，也是领导的安排，我有什么办法……”
“那老师你想走吗？你舍得我们吗？”一个学生挤到前面来问道。
周硕听到这句话，愣了愣。说真的，和这些学生的感情已经过了二十年，要说还剩下多少，真的说不准。何况他重生以来，也没有和他们接触多长时间，最多也就是看到这一张张熟悉的脸，有些亲切感吧。
他不是感觉不到这十几个学生对他的感情，但是对他们来说朝夕相处的周老师，已经二十年没有和他们见过面了。实在很难说，周硕有多强的动力会为了他们留下来。
“舍得吗？”周硕自问。看到孩子们渴望的眼神，他真的说不出来要抛弃他们的话。
他举起手，摸着一个个孩子的头，美好的回忆也一起涌了上来。
韩自强，他已经开始学习汇编了，对数据结构非常的有悟性。
李秀琳，她能用basic做像素画，虽然386糟糕的图像处理能力限制了她的才华，但是她的艺术水平并没有被埋没。
刘绅仪，对dos系统非常熟悉；刘宝海，动手能力强，计算机硬件吃的透；费长荣，这个小胖子的程序非常有灵性；
……
他们每个人都很有天赋，他们信赖我，依靠我，仰慕我。
周硕站在他们中间，扪心自问：我要把这些好苗子都拱手让给一个无能的教师吗？让他们的人生或许就此陷入平凡？
他攥紧了拳头，用力的否定道：不，我可以的。我能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未来，能带着他们给与更多人美好的未来。如果我能改变何悠悠的命运，那么我就一定也能改变他们的。
人如果能够摆脱生存必须的低层次需求，那么就会去追求精神上的超越，进而去达成体现自我的社会价值。这就是著名的马洛斯需求理论。有的人通过积聚财富来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有的人通过攥取权力来一展胸中的抱负，有的人通过扬名立万来满足受人瞩目的虚荣。
那么也一定有人选择帮助和奉献，来找到这个社会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种人傻吗？傻。但是他们真实存在。
周硕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他也自私、也贪婪、也懒惰，只是他还有唯一的一个优点，他还有一颗没有麻木的心。可以被感动、被激励，会去回应别人爱护的心。
一如这些爱着他的孩子们。
“老师也舍不得你们——”周硕微笑的回答。
“那我们去找校长，不行就去找教育局局长，把老师留下来！”
“对！对！不能让周老师走！”
“调走周老师我们就罢课！”
“去教育局堵门！”
周硕连忙举起双手压了压，假装生气道：“越说越离谱，你们好好学习就是对老师最大的支持了。至于我是走是留，这是老师和学校的事情，你们不要乱掺和，知道吗？”
“哦，那老师你可要努力争取呀！”见到周硕生气，同学们只好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放心吧，老师不会丢下你们的。”
好不容易将一群孩子劝了回去，周硕回到办公室还没吃上几口饭，就有人找上了门来。
“周老师，教务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周硕答应下来，赶紧胡乱的爬楞了两口饭，起身向外面走去。
到了教务主任办公室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心想：看来到最后还是要争一争，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们。
教务主任的办公室大概有十多个平方，一套办公桌背阳摆在窗户下面。办公桌前面左右靠墙摆了两套沙发，门口对着的是一个铁皮文件柜，墙上挂着不知是谁写的：“厚德载物”四个字毛笔书法。
周硕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高文迪和教育局王主任正并排坐在左侧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个茶杯，正袅袅的散发着热气。
“小周来啦，来，坐吧。”见到周硕进来，高文迪站起来迎了他一下。
周硕先道了谢，安静的在右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王主任正眼也没看他一眼，一手托着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浮起来的茶叶，缓缓的喝了口茶。好像对着空气一样的问道：“知道叫你来是什么事情吗？”
周硕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不知道。”
王主任抬头瞧了他一眼，又低头把茶杯放回茶几上，好像看多了会污染自己眼睛似的。
“经过上级单位考虑，你的教学质量不太合适在二高中任教，决定将你调到一职高去。清楚了吧？”
周硕摊了摊手，不解的说道：“不是太清楚，请问上级单位是怎么判断我的教学质量的？”
“这个嘛——”王主任撮了下牙花子，支支吾吾的说道：“这是有标准的，总之呢，你的考核成绩不是很好。”
周硕看这王主任打官腔的样子就知道，今天的局面肯定是要不和谐啦，谁也别想给谁留个体面了，还是撕破脸刺刀见血吧。
于是逼问道：“那我总可以看看我的考核评语吧？我觉得作为一个老师，我在二高中是认真完成了教学任务的。如果考核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我保留提起行政复议的权力。”
王主任眯着眼瞪了他一眼，不客气的哼道：“对你的考核和调动是组织的意见，你有什么权力质疑？至于那什么行政复议，你想去就去好了。别忘了，你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能让你在二高中当一个学期的老师，已经很照顾你了！”
第十章 微软
第十章微软
周硕闻言简直气的乐了起来，冷笑着说道：“当初可是教育局亲口说的我的教师资格证可以在职考，只要三年之内能够考下来就行。现在倒想拿我的资格问题说事儿了？要是早说会把我踢去职高，当初我就去石化八厂的计算中心了！”
王主任哼哼两声，叠着腿架着肚，高高在上的说道：“那你现在就去嘛，我们教育局肯定放人。”
周硕一拍茶几，“啪”的一声将茶杯里的茶水都震了出来，恨恨的说道：“如今计算中心的编制早就满了，你说去就去啊？”
王主任不在乎的把茶杯从茶几上拿起来，慢条斯理的说道：“不然你以为呢？既然吃了公家饭，组织的安排那就只有服从。”
是啊，说到底王主任秉持的法宝就是四个字：体制森严。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临时工，哪有人肯替他出头？
“周老师！”
噗通一声，教务主任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何悠悠呼哧带喘的从外面闯了进来。
高文迪皱着眉头训到：“出去，进老师办公室不知道先敲门吗？哪班的学生，这么没礼貌！”
何悠悠做了个鬼脸，哼道：“高文迪，有本事你继续嚣张好了，又不是我找你。”
何悠悠说完，从她身后走进来一个带着玳瑁眼镜的儒雅中年人。
高文迪和王主任见了他，仿佛见了鬼一般，目瞪口呆的站了起来。到底还是王主任的心理素质更好一些，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一股发自内心的笑容迅速的浮上了他的脸庞，快走两步到了门前，微微低着头既谦恭又不献媚的说道：“何局长，您来了，快请进！”
何局长和王主任笑了笑，没有进门，先是冲着何悠悠训到：“你这孩子怎么和老师说话呢，和高老师道个歉，做你自己事情去。”
何悠悠挨了训，苦着脸和高文迪说了声“对不起”，撅着小嘴唇跑了出去。
高文迪这时才回过神来，疑惑的看了何悠悠的背影一眼，将震惊的心情压下，跟着王主任一起将何局长迎上了主位。
“坐吧，啊，都坐。那个谁，小周是吧？你也坐。”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何局长满面笑容的吩咐道。
卧槽！高文迪和王主任心中齐齐叫了一声糟，教育局何局长竟然知道这小子的名字，完了！难道自己不注意捅了一个马蜂窝？
周硕倒是没想太多，既然这个何局长是何悠悠引来的，那么至少肯定不会是坏事。
见三个人再次坐了下来，何局长说道：“今天主要是听说咱们二高中出了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老师，被救的人正好是我的侄女，这次来也是以私人身份特别过来看望一下，表达我的谢意。”
何局长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周硕伸出手来接着说道：“作为一个叔叔，我要向小周同志表示感谢呀，谢谢你救了何悠悠。”
周硕连忙伸出手和何局长握在一起，谦虚的说道：“我是老师，保护学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何局长闻言哈哈大笑道：“这个‘应该做的’说得好！可见小周同志是个合格的人民教师啊！”
办公室里虽然回荡着热情洋溢的笑声，高文迪和王主任两人的脸色却好像死灰一般。何悠悠的叔叔是教育局何局长，这臭丫头怎么从来没提过啊！两人这一下可就坐了蜡，周硕竟然救了教育局何局长的侄女，那还怎么把他发配到职高去？
周硕也是没想到，何悠悠竟然会有这么一门亲戚。前世何悠悠死后，自己并没有和她的家人有太多接触。只是在配合警察调查的过程中和何悠悠的母亲见过一面，连她父亲都没有见到。只是听说她的父亲在外地工作，回来一趟也不容易。
何局长说完，像是突然想起来还有高文迪和王主任俩人似的，淡淡的问道：“对了，老王你今天怎么也在这？”
“这，这个……”王主任有心打个哈哈，就当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不过这样一来，面上就太难看了，简直是拿了个大喇叭告诉所有人自己有私心一样。再说这事儿想瞒也瞒不住，何局长回去一查，愿意提供消息的人多了去了。
说不定，何局长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踩得这么准来给周硕撑腰，要说不明白前因后果那绝对说不过去！
其实关于周硕的安排，王主任有一句话说的倒也没错。毕竟是光明正大一整套行政流程走下来的，确实是组织意图的体现，个人来说唯有服从！甭管这个组织意图是怎么诞生的，自它诞生起那就绝不是王主任张张嘴就能当作不存在了。这才真是：体制森严。你可以玩弄规则，但是你不能强奸规则。
王主任张了张嘴，硬着头皮纠结的说道：“报告局长，我今天来主要是关于周老师工作安排的事情，想和当事人进行一些沟通。”
“哦？小周的工作有什么问题吗？”何局长顺势和周硕一起坐在右边的沙发上。
“呃，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王主任支支吾吾的说道。
何局长摆了摆手，潇洒的说道：“哎，你不用顾虑我嘛，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高主任咬咬牙，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情，不如痛快点：“主要是周老师的编制问题，考虑到他还没有教师资格证，在二高中这样的重点高中任教，可能会造成不良影响。”
何局长转过头来向周硕问道：“怎么，小周还没有取得教师资格证？那你当初是怎么进入二高中的？”
周硕摇了摇头，干脆的说道：“我是北邮毕业的计算机专业生，当初是二高中找不到教计算机课的老师，招了我进来。说好的条件是在职三年之内，考上教师资格证就可以了。”
何局长不解的向王主任问道：“既然有三年时间，怎么这么着急调整小周的岗位？”
高主任尴尬的笑道：“主要是周老师这学期的公开课考核得分比较低，考虑到他只是一个应届毕业生，没有工作经验可能会影响他的教学水平。”
周硕嘴唇动了动，忍住没有和他辩解。公开课考核这种事情要主观的多，关键是如果已经形成了决议，再去推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很难做到不说，还要得罪这一条业务线上的不少人。
周硕正踌躇着，就听办公室外面又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敲门声刚落，门把手卡啦声一转，何悠悠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何悠悠站在门口，崇拜的笑着说道：“周老师，有人找你！”
随着何悠悠的话语声，一高一低两个人从她的身后走了进来。高的那个金发碧眼，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竟然是一个外国白人。低的那个其实不低，身高也有一米七五左右，穿着得体整齐的西装，看起来颇有干练的精神。
周硕见到来人，惊喜的站了起来，笑道：“老刘，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我和詹姆斯向这个女同学问路，她就领我们来了呗！”老刘也激动的上前和他握住手，用力的晃了晃。接着指着一旁的外国人，介绍道：“这是詹姆斯先生，詹姆斯?华莱士，微软中国办事处的总经理。”老刘又指着周硕给詹姆斯介绍道：“这就是那个软件的作者，我的同学周硕。”
詹姆斯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来和周硕握在一起，还顺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用洋泾浜的中文说道：“哦，周！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是个天才！”
周硕和他拥抱了一下，分开说道：“詹姆斯先生太客气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no!no!”詹姆斯把头摇的飞快，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你有很好的商业嗅觉，我觉得能够想出这个软件创意的人绝对是个天才！”
周硕笑了笑没有接话，转过身来给两伙人介绍了一下。何局长、王主任和高文迪三个人虽然不知道这个微软公司是干什么的，但是周硕一说是家美国计算机公司，顿时就让他们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来——这可是家美国高科技公司啊！
想着想着，王主任的脸就又黑了。
尼玛我今天出门肯定是没看黄历吧，刚要调走周硕何局长就来了，刚说他业务不精湛又来了个老外，怎么处处有人和我作对？王主任现在是真对周硕生不起气了，只能把一脑门邪火转嫁到高文迪的头上。要不是这个丧门星找上自己，他也不至于去针对周硕！
啥也别说了，王主任偷偷把调任通知书抽回来，团成一团塞回自己兜里——说完全是眼泪啊！
至于高文迪？他已经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小透明，最好谁也不要注意到自己就行啦。
互相介绍完，何局长也想听听这老外来找周硕有什么事情。这可是1994年，满绣城的老外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于是他以主人的身份，发扬风格的说道：“远来是客，詹姆斯先生找周老师有什么事情就先说吧！”
詹姆斯很高兴的向何局长道了谢，郑重其事的向周硕说道：“周先生，我代表美国microsoft公司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能够到美国来为微软工作！”
“啊？”何局长惊讶的张大着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来挖墙脚的！
第十一章 承包
第十一章承包
周硕要说对微软不动心那是假的，微软和谷歌、inter、ibm，都可以说是计算机和互联网领域的圣地了。等到1995年微软推出windows95操作系统，等待它的将是持续数十年的计算机软件霸主地位，甚至在遥远的未来，都没有能够看到它将会倒下去的曙光。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心中呐喊道：可惜，我的到来就是为了终结你们的历史啊！
周硕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詹姆斯说道：“很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邀请，我的家人和事业都在这里。”
詹姆斯闻言，惊讶的“哇哦”一声，摇着头说道：“也许周先生还不了解微软公司的实力吧？我们微软公司可是全美非常著名的高科技公司，现在个人计算机普遍使用的ms－dos操作系统就是我们的产品。供职在微软公司的都是全美最杰出的人才，每个月收入数万美金都不是难事儿……”
詹姆斯很难想象，一个中国人，一个每月收入不足47美金的年轻人，怎么会拒绝一个美国企业的招揽？肯定是他不知道microsoft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意义！不知道47美金在美国连一杯高级餐厅的咖啡都买不起！不知道他究竟拒绝了什么！中国人对这种情况怎么说来的？无知者无畏嘛。
只要知道摆在他面前的机会有多么难得，他会同意的。詹姆斯对此非常坚信。
“不，不！”周硕摆着手打断了詹姆斯激昂的陈述，微微低了下头组织了一番语言，抬起头来自信的说道：“我知道微软公司的伟大，也知道作为一个微软员工是多么荣幸的事情，甚至我知道微软公司正在研发的新一代视窗操作系统将会开创一个全新的计算机时代。但是我依然不得不遗憾的拒绝您的邀请。”
詹姆斯停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问道：“周，能告诉我你的原因吗？”
“当然。”周硕昂首挺胸，骄傲的说道：“因为中国也需要有微软这样伟大的公司，我相信，我现在的事业会创造出无数中国的比尔盖茨！”
詹姆斯低下头漠然半晌，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眼神不再锐利，嘴角含着微笑，伸出手来说道：“周，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虽然我不看好你的事业，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周硕也伸出手来，和詹姆斯握在一起，诚挚的说道：“谢谢詹姆斯先生的理解。”
他心中不由得感叹，自己面对的敌人，正是最强大的时候。90年代的美国人啊，真不是一般的有底气。在没有领略中国人奋起直追的气概之前，舍我其谁的霸气让他们并不惧怕任何形式的竞争。
日本人曾经以为他们能对美国说“不”，于是他们迎来了“失去的十年”。老大的帝国苏联也在美国人面前分崩离析，海湾战争让全世界领略了他们殴打小朋友的本事，谁能成为美国下一个对手？
1994年的每一个美国人都不觉得中国能够演好这个角色。
“在商言商！既然得不到你的人，微软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软件。不知道你希望我们出价多少？”詹姆斯耸着肩膀说道。
周硕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想，十万美金是个理想的数字。”
“哦！nonononono！”詹姆斯摆着手，把脑袋简直晃成一个拨浪鼓，一叠声的叫道：“十万美金？我能在清华雇用一整个计算机专业来为我写软件了！”
“当然。”周硕在胸前叉着手说道：“编辑软件的工本费我可以只收你1美元。”
詹姆斯闻言眼前一亮，心里笑道果然是你们中国人惯用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把戏。
却见周硕继续说道：“不过这个软件的创意，我想价值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美元并不贵吧？”
“呃——”詹姆斯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噎晕过去，心说我还没见过这么不厚道的中国人啊。什么时候中国人也开始懂得卖创意了？
他垂头丧气的说道：“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十万美元实在是太多了，一个软件卖八十多万人民币，这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
是啊，雅虎源自一个创意，苹果源自一个创意，惠普也同样源自一个创意。这些创意值多少钱？百万美元买得到吗？然而一个创意，到了中国却连十万美元都会觉得多。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就连智慧也卖不出价钱。
周硕摊着手说道：“不不，你这个说法可一点也不尊重市场规律。一个事物的价值不取决于它的成本，而是在于他能够做什么用。微软的新一代视窗操作系统虽然是划时代的产品，可惜我相信同样是一款不成熟的产品。而一个操作系统在技术上不成熟，就会非常容易崩溃。我相信，我的软件正是这款产品的救星。”
詹姆斯捂着脸，痛苦的说道：“周，和你谈判真是最痛苦的事情，在你面前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葛朗台……”
拉锯式的谈判持续了一个小时，这时候的美国人还是有他们可爱的一面，起码财大气粗确实不假。最后詹姆斯痛快的签下了软件转让的协议，以八万美金的价格购买了ghost软件的全部版权。
20年后，21世纪的微软新一任ceo回顾这次交易，感叹道：这次交易固然让微软赢得了数十甚至上百倍的利润，却给整个美国半导体事业造成了成万上亿倍的损失。因为正是从这十万美元开始，中国人一步步建设起来了自己的斯坦福大学和硅谷……
“希望以后还有能和周先生合作的机会。”詹姆斯握着周硕的手说道。
“一定会有的。”周硕站在教学楼的门口，握着詹姆斯的手说道。
“老刘！”周硕将跟在詹姆斯身边的刘刚叫住，拉着他的手说道：“老同学晚上千万别走，咱们一起去喝酒！”
刘刚笑着给了他肩膀一拳，兴奋的说道：“行啊，发财了竟然还记得我！放心，我一准来吃你这土豪！”
周硕再回到教务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何局长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1994年普通人的工资也就四五百块钱，何局长虽然是教育局局长，堂堂处级干部，一个月工资也没有一千块钱啊！哪年哪月能赚到六十八万人民币的巨款？他羡慕的看着周硕说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咱们二高中竟然还藏着周老师这样的人才！”
周硕连忙谦虚的说道：“何局长过奖了，我也不过是运气而已。”
“恩？那可不是！”何局长正色道：“别人就是想到了你这个创意，他也做不成这个买卖！”
何局长拉着周硕的手，将他按到椅子上，走了两步兴奋的说道：“刚才我在旁边看的很清楚，你这个小伙子不简单啊！不仅有理想、有能力，还有自信，有气魄！敢拿自己的软件去和老外谈生意，这是有自信；敢据理力争把软件卖出了八万美金这样的高价，这是有气魄！你不是人才，谁是人才？”
何局长心思电转，在地上绕了几个圈，下定决心的问道：“小周啊，当个老师看来是委屈你了，你想不想再向上发展发展？”
“向上？”周硕楞道。
何局长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狠狠的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没错，我这里有个校长，你要不要当当？”
“校长？”周硕讶然道。
什么时候刚出校门的临时工也能当校长了？校长是那么好当的吗？没有几十年教学经验，没有在学校各个岗位长时间的锻炼，没有对教育深刻理解，难道要当带小学生开房的校长吗？
他连忙摆手说道：“不行不行，何局长太看重我了，这个我可做不来。”
何局长坐下来，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烟，很快将一根烟吸光了。他把烟屁股掐灭在烟灰缸里，手一挥说道：“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这个学校我想你也听说过，就是之前想要把你调去的一职高！”
“是那！”
前世周硕确实被调去了一职高，虽然在那里没有待多久，就下海自谋生路了，但是对学校的基本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一职高的占地面积非常大，以前职高学历比高中的吃香，工作早、工龄多，好多学习好家里条件不高的学生都会考虑上职高，最多的时候有三千多人，十多个专业。但是等到了1994年的时候，一职高已经完全没落了。在校学生不足四百人，专业只有机床、汽修和电器三个，收入不高再加上退休教师多、吃闲饭的人多，效益极其不好，是市教育局的大包袱。
何况上个月，一职高刚刚出了一次大事故，全绣城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中午在学校食堂就餐的学生里，有三十多人莫名其妙的集体食物中毒，幸亏送医及时，这才没有出了人命。事情过后，整个一职高从校长到副校长、后勤科长一直撸到了食堂承包人。当天的厨师和小工据说至今还在公安局里蹲着呢。
何局长点头说道：“没错，市里决定推行教育改革，希望能够把一职高推向社会，承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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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兄弟
第十二章兄弟
这时候的一职高，不仅财政破产，信用也同样破产。老师人心不稳，学生群情激奋，谁有胆子来接这个烫手山芋？
何局长这哪是看好周硕，明明是把包袱扔给他顶雷。
他见周硕坐在那沉默不语，再接再厉说道：“承包费第一年可以不要你的，局里还给你保留二高中的教师编制。去试试，如果不行，还可以回来继续当老师嘛！”
说到这，周硕突然想起来一职高一个特别的地方，它除了学校还有一个校办工厂！这家校办工厂包括了一个车床车间、一个电器修理门市和一间汽修门市。如果说一职高还有什么可取的地方，恐怕就是它还值点钱了。
想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多谢何局长的信任，对于一职高我倒是有些兴趣，不过有几个条件请你考虑一下。”
何局长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哦？你说！”
周硕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的说道：“第一，既然是承包，一职高必须有能够向社会招生的权力，并且保留目前统招的渠道。第二，我必须有完全的法人权力。第三，必须签合同，合同期三年以上。三年内允许我以约定价格彻底收购一职高，三年后我有收购的优先权。第四，校办工厂必须留给一职高。”
何局长摇头道：“校办工厂不可能留给一职高，那里每年多多少少还能有点盈利，如果留在一职高就不可能不收承包费用了。”
说完，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接着说道：“这样吧，不如你掏十万块钱出来，我就做主，把校办工厂也留给你。如果三年内你决定收购一职高的话，这笔承包费就算做你收购款的一部分。至于社会招生和法人权力，我保证都没有问题。”
何局长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一职高现如今根本就是一团乱麻。只要有人肯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什么条件其实都是可以谈的。
他接着敲了敲桌子，话锋一转，有些严肃的说道：“不过咱们丑化说在前头，一职高现在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危若累卵。你既然要承包，就得向我保证能够让它起死回生！如果一职高经营不善甚至破产倒闭，我可要追究你的责任！”
周硕认真的点点头，自信的答应道：“请何局长放心，只要有足够的权限，我保证一年之内让一职高脱胎换骨，续写辉煌！”
何局长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期待的向他伸出手说道：“那我拭目以待！”
周硕连忙伸出手迎上去，和何局长紧紧的握在一起，发自肺腑的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等您的好消息。”
何局长握着他的手，用力的晃了晃，叹道：“哎，你小子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这样的条件回到局里可有的扯皮了。希望你能临危受命，带领一职高走出目前的困境，不要让我失望啊！”
周硕激动的说道：“请何局长放心，我一定不负厚望！”
午休时间快结束的时候，何局长心满意足的把王主任领走了，高文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感慨万千。没想到最后仍然把周硕扔到了一职高去，自己的侄子仍然可以到二高中来做老师。但是一想到今天自己的表现落到了教育局何局长的眼睛里，就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这边周硕刚从校门口把何局长送走，何悠悠蹦蹦跳跳着就凑了上来，忽闪着大眼睛问道：“周老师，怎么样是不是你不用走了？”
周硕有些不敢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说道：“老师对不起你的努力，没有在二高中留下来。”
“啊？”何悠悠倒竖着眉头，嘴巴撅起来老高，哀叫道：“不可能吧，何叔叔他怎么说话不算数！”
周硕可不想给何局长上眼药，连忙替他辩解道：“大人做事情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老师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事情，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我们希望的那样去发展。一个人成长的标志，就是学会去接受那些不能改变的事情，你明白吗？”
何悠悠平常最敏感别人说她没有长大，听到周硕这么说虽然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也只好咬着嘴唇勉强的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何悠悠，计算机兴趣小组的学生们也围了上来，着急的打听周硕的去向。
他只好又给同学们解释了一遍自己的安排，看到他们沮丧的眼神，周硕于心不忍的说道：“同学们，虽然老师要走了，但我们的友谊是不会改变的。跟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这确实不算假话，当老师的这段时间，确实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份回忆，和学生们在一起让他觉得很轻松。不仅如此，做老师也让他体会到分享的快乐，在放空自己的过程中有人能够因此受益，这是很美好的体验。
看到同学们仍然灰心丧气的样子，周硕连忙接着说道：“同学们不用太担心，很快老师就有一所属于自己的学校了！我保证，在你们暑假之前，一定搞到一批电脑。到时候放了假，你们想什么时候来都行，想学什么老师就教你们什么，想做什么项目就做什么项目。只要你们肯学，我就肯教，我保证绝不放弃你们！”
“耶！”随着周硕的话语，同学们爆发出一片欢呼，高举着双手激动的喊道：“周老师太棒啦！”
“周哥万岁！”
“周老师我们爱你！”
下午的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顿做鸟兽散去。周硕无所事事了一下午，同事们这时也都听说了他的去向，虽然肚子里心思各异，却也都和他相安无事起来。
到了晚上放学，周硕推着他的大二八自行车，出了校门就看到刘刚站在街对面等他。哈哈笑着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良久分开，刘刚激动看着他说道：“老同学，好久没见！”
周硕拍着他的肩膀，正色道：“好久没见！这次别走了，留下来帮我吧！”
刘刚的手也拍上他的肩膀，四年的兄弟感情，这时候只化作简单有力的一个字：“好！”
俩人走了几步，在离学校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小饭店，走进去点了几样菜坐下来。
刘刚问道：“周儿，微软公司的这笔钱你准备用来做什么？”
周硕想了想，自己一直没有从事过研究岗位以外的职位，经商的能力究竟如何，恐怕真的说不好。但是前世里刘刚可是自己摸爬滚打出几千万的资产，他的眼光和能力总要比自己专业一些。究竟计划能不能成功，给他把把关肯定没有坏处的。
于是周硕将后来自己和何局长之间的约定以及一职高的情况向刘刚和盘托出来，这让他大吃一惊。
“周儿，你们这何局长不是在坑你吗？现在办学校哪有赚钱的？就是能赚钱，你几十万身价能玩得起？没有人脉和雄厚的资本，凭那些高中生的学费恐怕连饭都吃不起啊！”
周硕点着头，叹了口气。这是自家兄弟才会跟自己说的话啊，下午的时候遇到几个同事，莫不都是表面上恭喜他要当校长，背地里却不定怎么幸灾乐祸的笑话他傻呢。
一职高这里，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个火坑啊。
“我不这样看。”周硕端着酒杯叹了口气，看着他的双眼认真的说道：“兄弟，你想过没有，中国的电子产业和发达国家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差在哪？是差在钱上，还是差在设备上？差在技术上？在我看来，都不是。”
“我们这一代人，或者说至少我自己，是有着这样使命感的。我们中国人在电子工业上落下的课程太多了，以美国人为首的半导体技术联盟，正在彻底垄断从应用材料到芯片设计，从cpu架构到操作系统，从应用软件到电子游戏的整个产业链。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们中国人几乎没有容身之地。”
他动情的说道：“但是这些产业不是凭空出现的，没有硅谷就没有电子产业的兴盛，没有斯坦福大学，就没有硅谷。中国的电子产业想奋起直追，光是靠低价竞争，靠后发追赶，就永远只能走在美国人划定的轨道上。中国人必须有自己的斯坦福大学，必须有自己的道路，才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所以——”他抿着嘴说道：“正因为大家都不看好一职高，才是我的机会。能够拿到一所有编制的学校，对于我的计划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刘刚忧心忡忡道：“周儿，你可要想清楚了，钱虽然来得容易，去的也快。既然要做生意，就不能有做慈善的想法。梦想可以挂在天边去追赶，但是咱们的第一任务必须是盈利，脚踏实地，在商言商总是要的。”
周硕神秘的笑道：“没错，我这里正好有一款产品，老刘你可得好好帮我合计一下，看看有前途没有……”
随着周硕的描述，刘刚的眼睛越来越亮起来，伸手不断的在空气中按来按去，笑的一时合不拢嘴。
这一顿酒直喝了两个多小时，再出来的时候俩人面红耳赤的都有些喝多了。当然，究竟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两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稍微清醒了点。周硕深深的呼出一口酒气，叹道：“老刘，此去一别，我们的事业能不能实现，就全看你这头一炮是不是打得响了！”
刘刚红着眼睛，扶着有些微凉的铁质路灯杆，咬字不清的说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咱们兄弟齐心！”
周硕和他双手紧紧握住，点着头一字一字的说道：“其、利、断、金！”
目送刘刚上了回宾馆的出租车，周硕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到一袭白色的身影站在小区的路口向着自己的方向张望。等骑得近了，他才看清这个人竟然是李祉。
“你怎么在这里？”周硕跳下车来，奇怪的问道。
李祉柔柔的横了他一眼，假意恼道：“怎么，不高兴我来呀？”
周硕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惊喜嘛，呵呵。”
李祉嗅着鼻子闻了闻，皱眉道：“你喝酒啦？”
周硕挠了挠头，解释道：“嗯，大学同学来绣城，一年多没见，稍微聚了聚。”
李祉绕着他转了一圈，见他身上没有什么痕迹，这才放心的说道：“哦，以后少喝点，喝酒了就别骑车子，小心摔了。”
不知怎么的，周硕心里顿时暖呼呼的，笑着点了点头，嘴里“嗯”了一声，就答应了下来。
“陪我走走吧。”李祉当先向前走去。
“好！”
周硕推着车子，和他静静的在路灯下散着步。
他侧头打量着她，和上次见面的时候，头发似乎剪短了些。原来的披肩发变成了齐肩短发，让她整个人显得利落了不少。
走了几步路，李祉抬起头来，突然向他做了个鬼脸，哼道：“眼睛直勾勾的，看够了没呀？”
周硕慌张的收回眼光，鬼使神差的竟然说了一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第十三章 哄抢
第十三章哄抢
“没看够，这辈子都看不够。”
李祉羞恼的轻轻踢了他一脚，蚊子声的骂道：“你怎么这么流氓呀！”
骂完，大概是觉得自己态度这么不坚决，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不理你，我先回家了！”
说完，一溜烟似的向着她自己家的方向就跑的没影了。
要不怎么说，老实人撒谎威力大，同理老实人说情话杀伤力也要翻番，哪怕是貌似老实人。
周硕呆愣在原地，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细究其原因，大概是重生之后解开了心结，今天又雄心勃勃的要开始创业。心情激荡之下，更加自信了。让人不由得感叹：金钱，是男人的自信；权力，是大丈夫的春药啊；
转过天来，何局长就在教育局的工作会上抛出了绣城市第一职业高中教育改革试点的草案。一职高虽然早就凶名在外，谁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但是不代表别人就不眼热一个二十多岁刚走出校园的毛头小子，竟然能够成为一名高中校长——哪怕是职高的。
虽然草案是何局长抛出来的，却也挡不住底下人发表意见。对于周硕的任命，工作会上决议通过的非常勉强。尤其是对一职高校办工厂的归属，一些人非常的有意见。毕竟校办工厂的工作涉及到方方面面，能插手的人很多，如果改成承包制，那承包费都掌握在一把手的一支笔上，别人还怎么伸手？
最后还是逼得何局长将这十万块钱的承包费用，当场就划分好了用途，这才勉强压制了下面的声音。
当然一旦形成了决议，还有一把手在上面压着，公文流转、手续资质自然办的飞快。
上缴了承包费用，一周之内周硕就拿到了相关的任命。
然而这还没等他上任，一场风暴就已经悄然来袭了。
绣城虽然早年建国时候曾经阔过，但是如今到了1994年早就没有那个景气劲儿了。勉勉强强排上个三线城市弱，还是垫底那伙的。整个市面上经济都不行，菜篮子工程启动的也就比别人都晚。
不过当老师的倒是还有这么个福利，每星期在专门的副食店能发一箱肉蛋奶之类的副食。别看虽然谁家也不差这一口吃的，但这种福利本身就是社会阶层的体现。什么叫做吃公家饭的？没有比这更形象的表述了。
这周日，一职高的不少老师又如同往常一般拖家带口的到了附近的副食店，准备领取这一周的副食配给。
说句实在话，这些副食还真说不上是什么特供。毕竟供应对象就是一群老师而已，连公务员都不算，领导什么的就更说不上了，吃特供哪有他们的份儿？发的就是一点店里同时也对外卖的副食品而已。统共仨瓜俩枣的，也没有二十块钱的东西。
但是国人就是好这个面子啊，我有你没有的，看人就能比别人高一头。
等副食店开了张，早就等候在门口的老师们正要进门，却被店员给拦住了。
“对不起了各位，今天我们店发东西没有一职高老师的份，你们请回吧！”
打头老师一愣，不由问道：“为什么啊？我这都领了七八年了，头回听说不给一职高发东西的！”
店员一摊手，幸灾乐祸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都是教育局通知的，从今往后啊，副食品福利就没有一职高的份了。听说你们一职高被承包出去了，估计人家不认这个帐咯！”
副食品店当时还是国营的，店员这时候看这群被踢出“自己人”范围的老师，顿时就涌上一股子优越感来。这就像前面说的那样“我有你没有”，那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给国家干活就是比给个人干活的牛气，这是当时社会的普遍风气。
后面有那中年妇女听到就不干了，嚷嚷道：“凭什么啊？我们家老张给**干了一辈子，你说不给就不给了？没有这个道理！”
店员甩甩手里的抹布，将人赶开两步，悠哉的说道：“这我可管不着，教育局没给买菜的钱，我就不能给你们发。爱找谁找谁去，别在门口挤着了，耽误我们做生意！”
一个老头从人群里钻出来，攥着拳头喊道：“老子这半辈子书又不是给资本家教的，说不管就不管了？我们不干！”
“对，不干！不干！”
眼看着老师们密密麻麻的就围过来了，店员不由得慌了神，打马就往店里跑。他这一跑不要紧，众位老师都跟了进去。到了店里，发一声喊，看到什么拿什么，三下五除二将副食品店搬了个干净。
等到警察来了的时候，一帮老师早就作鸟兽散了。只抓住三个腿脚不好的退休老头老太太，正商量着怎么把副食品店里那个磨香油的石磨往家里搬呢。
于是等到周硕上任的第一天，就发现来迎接自己的不仅有学校的老师、领导，竟然还有街道派出所的林所长。等了解完详情，他的脸顿时黑的和锅底似的。虽然知道自己即将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但是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幅人心涣散的样子！
堂堂为人师表的老师，竟然能干出哄抢国家副食品商店的事情来？还怎么指望他们的教学责任心和师德？
转头再看看，周硕叹了口气。人穷志才短啊，职高的辉煌年代早就过去了，如今这些老师的身上，他看不到作为知识分子的傲气，也看不到作为国家公职人员的自信，有的只是清贫和麻木。
周硕上辈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对这里面的情弊知道的很深。连续几代校长所托非人，早就把这所学校的底子掏空了。这些老师里，除了没处去和走不了的，有才能的老师不是调走就是下海了，剩下的老弱病残守着一座破败的学校勉强度日而已。这些仍然在坚持支撑这所学校的人，不应该被苛责……
“林所长。”周硕回过头来说道：“关于副食品店的损失，我们照赔。但是能不能就不要抓人了？”
林所长惊讶的看着周硕，翻了翻手上的记事本，说道：“副食品店的账面损失可有五千多块钱，你确定要全赔？”
周硕点头说道：“钱我出，但是三个我们学校的退休职工必须也放了。”
林所长松了口气，解脱的笑道：“那就没问题了，你把钱赶紧交上，我们立刻放人。那几个老头老太太你以为我想抓？在派出所里出点什么事儿，我吃不了兜着走，都得当菩萨一样供着。从昨天到现在，我这心就没放下过！”
“那就谢谢林所长的关照了，我下午取了钱就去派出所领人。”
周硕伸出手和林所长握了握，林所长把大盖帽从手臂里抽出来戴在头上，点头致意道：“那我就不打扰周校长了，咱们下午见。”
“下午见！”周硕目送着林所长出了校门，回过头来对着站在学校门口的一堆老师说道：“既然大家都在，咱们先开个会互相认识一下吧。”
一群人悄无声息的跟在周硕的身后，进了教学楼，找了间空着的教室鱼贯而入。
众人在教室里落座，周硕也没有站在讲台上，就找了前排的一套桌椅坐下说道：“我叫周硕，从今天开始就是一职高的校长。虽然刚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我还是对咱们一职高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他的开头说完，既没人鼓掌，也没人搭腔，仿佛这个人说的这些话和一职高的老师们没有什么关系一般。
其实这确实是一众老师心里的感受。在他们看来，教育局竟然派来一个工作不过一年，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的毛头小子来做一职高的校长，显然是不再对这所学校有什么企望。彻底破罐子破摔，只要任其自生自灭就好的状态。
既然树都要倒了，大家当然是各回各家，谁还在乎一个末代校长说了什么呢？现如今还坐在这里，不过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惯性使然而已。
没人接茬，周硕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诚然，一职高现在面临着很多的困难，大家对于未来的路怎么走心里都没有底。但我们还是要看到好的一面，从今天开始，咱们一职高的命运不掌握在教育局领导的手里，不掌握在捞一把就走的校领导手里，而是在我们自己手里。”
周硕站起来，俯视着众人道：“我想问问大家，一职高曾经的辉煌是谁缔造的？如今的困境又是谁造成的？毋庸置疑，它的辉煌是在座诸位老师缔造的，但它的困境也是诸位老师造成的！”
说到这里，在座的老师纷纷抬起头来瞪着他，显然对这种指责非常的不满。周硕毫不在乎的继续说道：“诸位老师扪心自问，难道你们一点责任也没有吗？前几任校长在胡作非为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然，这个社会有它现实的一面，这样说或许太过于苛责大家。但是从今天起不同了，一职高有了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
他正说着，突然教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油花花蓝色帆布工作服的工人闯了进来，大声喊道：“校长呢？不好了，出事儿啦！”
第十四章 校办工厂
第十四章校办工厂
周硕回过头来，点头答应道：“我就是一职高的新校长，你是谁？出什么事儿了？”
来人一愣，显然没想到新任校长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喘了口气说道：“我是校办工厂的小董，毛主任和客户打起来了！”
周硕见他额头上都是汗，于是安慰道：“你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和哪个客户，为什么打起来了？”
小董咽了口唾沫，缓了缓接着说道：“今天我和毛主任送一批加工好的零件去钢木家具厂，没想到钢木家具厂的人收了零件之后却不给钱。说是连着前几批的钱都已经提前给教育局结算过了，并且以后也不用我们再供货。毛主任一听就急了，说不给钱就要把货拉走，钢木家具厂的人不让，于是就打起来了！”
周硕闻言，连忙问道：“人现在怎么样？打坏了没有？”
小董“哎”了一声，垂头丧气道：“咱们这边就王主任和我，哪打得过钢木家具厂那么多人？王主任身上吃了两脚，货也没抢回来，就被他们赶出来了！”
周硕回过头来对一众老师说道：“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他转过头来边走边对小董说道：“快带我去看看王主任，他现在在哪里？”
“呃——”小董脸上有些犹豫的说道：“王主任正在车间喊人，准备再去钢木家具厂把货要回来……”
周硕一跺脚，冲着小董怒道：“胡闹，快带我去！”
“哦哦，校长你这边走——”
校办工厂的车间离教学楼不远，出了操场过了一道矮墙就能看到两排老旧的砖房，这些砖房看起来又脏又破，甚至有些窗户上连玻璃都没有。这时一群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正从车间里浩浩荡荡的走出来，他们手里或者拿着钢管、钢架，或者拿着扳手、锤子之类的工具，跟在一个粗胳膊粗腿的中年壮汉身后，骂骂咧咧的向周硕走了过来。
打头的那个中年壮汉看到小董一愣，问道：“你小子跑哪去了？快跟我走，这回非得好好教训教训钢木家具厂这帮混蛋！”
周硕越过小董，伸出手来上前道：“毛主任吧？你好！”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毛主任，远看还不觉得，近了身才发现这人真是强壮。也不见他用力，工作服的袖子就被他撑的紧绷绷的。黝黑的肤色配合上他那锃亮的秃头，站在那里好像一堵墙一般。
毛主任立在原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疑惑的问道：“你是？”
小董还不知道周硕的名字，只好在一旁含糊的介绍道：“毛主任，这就是咱们一职高新来的校长。”
周硕点着头笑道：“我叫周硕，初次见面。”
周硕没想到，毛主任见到他自报家门，不但没有和他握手，反而怒哼一声，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我说是谁，原来就是你这小兔崽子！”
周硕听他说的难听，恼怒的问道：“毛主任，我又没得罪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毛主任叉着腰，趾高气扬的反问道：“什么意思？我问你，你承包一职高就承包吧，为啥非得把我们校办工厂也划过去？没有你多事儿，今天老子也不至于吃这个亏！”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只几句话周硕就摸到了这个毛主任的脾气，不再搭理他，转而向后面的工人们说道：“你们这是去干嘛？想打架吗？快回去工作。”
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听谁的好。毛主任指着周硕的鼻子说道：“不懂你就不要瞎指挥，不把钢木家具厂这股歪风刹住了，咱们校办工厂就更开不下去啦。不闹出点事儿来，教育局那帮人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呢！”
周硕皱着眉头奇道：“你好不好欺负，关教育局什么事？”
毛主任嗤笑道：“小毛孩儿一个，就说你什么都不懂吧！我们校办工厂的业务都是教育局转过来的，这次不给他们点教训，以后哪来的活干？还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周硕想了想，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职高毕竟是个教学单位，校办工厂也是为了给学生们创造一个实习的机会。所以它自己本身是没有业务拓展能力的，校办工厂所有的订单，都需要有教育局来牵线搭桥，或者通过人情，或者是行政手段，多多少少总能让校办工厂饿不死就是了。
但是如今一职高被承包，显然教育局是想彻底把这个包袱甩出去，不仅停了老师们的福利，连校办工厂的业务也不再管了。不管这是何局长的想法，还是底下人的小动作，都事实上把一职高这个群体和教育局彻底割裂开了。
说实话，周硕对这种情况倒是乐见其成。至少站在他的角度来看，绝不希望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仍然和教育局这个官僚机构有什么纠缠不清的情况。
周硕愣了愣神，毛主任越过他，一手拽住小董的耳朵，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谁让你多事儿的？走，跟我找钢木家具厂算账去！”
“站住，不许去！”
周硕伸手指着毛主任说道：“我是一职高的校长，还管得着校办工厂！有我在就不能允许你用武力解决问题！”
说完，他手一转，指向毛主任身后的工人接着说道：“都回去，不回去的扣这个月工资！”
毛主任闻言，哈哈大笑道：“厂里的帐上本来就已经没有这个月工资了，要不回来这笔钱，还不是开不出工资来？”
周硕根本不理毛主任的挑衅，厉声说道：“我保证只要大家遵守纪律，这个月的工资一定按时发放，发不出来我就放弃校办工厂的承包权，让教育局把我交的十万承包费发给你们当工资！”
听到周硕竟然用校办工厂的承包权来担保发出工资，工人们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是谁带头，总算陆陆续续的回到了车间。
现场只剩下了周硕、毛主任和小董，毛主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哼道：“我看你月底了怎么开出工资来！
说完，甩了甩手，悻悻的走开了。
小董见到毛主任走了，畏畏缩缩的也要离开。周硕叫住他，让他将校办工厂这边的几个负责人找了过来。
毛主任是校办工厂三个部门里机床车间的主任，汽修和电器维修是校门口的两个门市。这俩说是两个部门，其实都是两科的老师们轮流管理，没有固定的营业队伍。周硕要找负责人，来的就是这两科的教研组长，另外就是学校和工厂共用的会计，以及学校的后勤科长。
五个人随便找了间办公室坐了下来，屁股还没等坐热，毛主任碰的一声推开门就闯了进来。气呼呼的找了个位置坐下，头也不抬的说道：“怎么，你们想背着我开小会？没门！”
周硕也真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夯货沟通，只好当他不存在。转头向校会计问道：“咱们学校目前有多少资产？你给我报报。”
“哦！”会计刘桂芳翻开账本，照着上面念了起来：“目前学校货币资金两万，短期借款一千五。应收款项……”
说到这里刘桂芳还斜着看了毛主任一眼，接着念道：“八千。全校在编教师六人，不在编员工五十四人，月底应付工资三万一千三百元，应付福利以及报销费用十二万六千三百三十八元，一年期以上负债五万元。固定资产原价一百三十万七千，固定资产净值九十一万四千九百元。”
周硕后背靠在椅子上，皱着眉头问道：“也就是说一职高已经濒临破产了？”
刘桂芳勉强道：“可以这么说，我们的流动资金已经资不抵债了。”
周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过头来问汽修和电器维修两个教研组长道：“你们两个门市的营业情况怎么样？”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汽修组的组长硬着头皮说道：“生意不太好，一个月能收入三千多一些吧。”
电器维修组的组长苦笑着说道：“我们还不如汽修组，一个月根本没有几笔生意，有七八百的收入就不错了。”
周硕在记事本上记了几个数字，又接着问毛主任道：“机床车间的情况怎么样？”
毛主任嘟囔道：“还能怎么样？你一张嘴，机床车间一个月的活全白干了，还倒欠供应商一千五的原材料钱……”
“后勤处呢？各种消耗品库存还够学校运行多久？”
“库存量倒是足够，甚至可以说已经超量。只是……”后勤科白科长纠结的说道：“这些产品的质量实在成问题！就拿校服来说，学生们意见就很大，做工不好款式难看材料又都是便宜货。车床实习用的手套，不到一节课就都磨破了。粉笔质量不行，一写字哗哗的掉渣，写在黑板上字还不清楚……”
后勤科的前任科长早就因为食物中毒事件被公安机关请去协助调查了，新上任的白科长可以说不但不怕把烂摊子摆出来给周硕看，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把自己从这个倒霉的位置上摘出去。这时候不把问题说清楚了，再出什么事情板子落在自己身上那才叫冤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