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庭
第一章家庭
旭日东升,林府后园的一所小院迎来了清晨第一道朝阳。林若拙张开双臂,任由奶妈乔妈妈替她穿衣。大丫鬟夏衣领着一群小丫鬟,分别端着铜盆、巾帕、香胰、竹盐,鱼贯而入。
穿越五年,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前生缠绵病榻,今生身体健康。已经足够幸运。
夏衣在铜盆中滴了两滴薄荷汁,热水氤氲化开。浸湿了松软毛巾,拧的半干,细细替她擦净脸。
竹盐擦牙漱口,抹上香膏面脂。乔妈妈拿了梳头的云肩替她披上。坐到铜镜前,用玉梳从上梳至下,数满一百五十下。再给她结个垂髫髻,用两根缀了珍珠的丝带系住。又簪上两个绞丝赤金镶宝石花。
林若拙一动不动任她施为。看似对着菱花镜发呆,实则在想自己的心事。
昨夜的梦宛在眼前。梦中,祖父升了个什么参知政事的官。躬道那是干什么的。不过从周围恭喜一片的声音听来,说是从二品。从二品,应该是很高的品级了。
这梦来的没头没脑。她可以发誓。不管是上辈子的二十七年还是这辈子投胎后的六年,她从没听说过‘参知政事’这种高深的名词。绝对不是她原有记忆中的。那么,这词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熙朝这种不在她上辈子天朝历史存在中的空间时代,又有没有‘参知政事’这样的官职?
一个没头没脑的梦,醒来就忘了也没什么。可从小到大,她时不时会做一些和身边人事有关,睡醒后记忆特别清晰的梦。而大部分的,都灵验了。
“姑娘,这会儿该给太太请安了。”夏衣边说边拿小菱花镜在她后脑勺照了照,梳妆镜中映出脑后整整齐齐的发髻。
“知道了。”林若拙的话很少。一来本身就是成年人,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话多,看什么都新奇。二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话题能和身边的丫鬟、奶妈聊上天。
这种反常于一般儿童的沉默寡言,居然还给她带来了一个“贞静、讷言”的好评。我去!林若拙真心想吐槽。这要换了现代社会,或者有个亲妈,早该怀疑自家孩子是不是得了自闭症。哪还有拿着反常当正常的?
没办法。老话说得好。没妈的孩子是根草。有后妈就有后爹的潮流,古今不衰。
林若拙的亲爹林二老爷,就当仁不让的赶着这股潮流,将‘后爹’一职发扬光大。对于自己的嫡长子,林若拙的亲哥林若谨,还过问几分。轮到这个女儿,就很有品位的玩起了家庭冷暴力。不打也不骂。官宦人家嘛,哪能那么粗俗。林家可是书香门第,最讲究个守礼。视若无睹就行了。能不见尽量不见,实在不行见了面也当成没看见。眼珠子都不带往嫡长女身上瞄一眼。反倒是对着庶女或是侄女儿关怀有加,慈眉善目。林若拙真心觉得幸亏是自己穿来了,要换个真儿童,不长成心理变态简直就是愧对渣爹的这番努力。
林二老爷对嫡长女这般反常的漠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娶了续弦的原因。原由嘛,感谢穿越。还是林若拙周岁以前听她祖母教训她爹才听来的。说起来,她就更鄙视渣爹了。这位在原配发妻即将临产时闹出个事端,身怀六甲的外室找上门来,跪求二太太给她肚里的孩子一个名分。
总之当时是各种混乱。亲妈动了胎气,疼了两天一夜才将林若拙生下来。接着就产后大出血去了。
林二老爷从此便不待见这闺女,说她生来克母。能不克母吗?统共一个黑锅,不是林若拙克母,难道还是林二老爷包养青楼女子为外室,娼妓肚子里有了林家骨肉,结果气死待产发妻不成?看见嫡长女一次就提醒一次他犯的错误,说什么也不能待见呀!
所以说,这位林二老爷不光品质败坏,自控能力差,还忒没担当。不敢面对错误,逃避责任。缺点简直数不胜数。林若拙都不用考察,就能断言自家亲爹成不了大事。如果大哥再天分平平,一旦祖父去世,家境衰败则是必然趋势。祖父大人,虽然您重男轻女的厉害,但还是请您多活几年吧。阿弥陀佛。
打扮妥帖,乔妈妈领着小丫头小福跟在林若拙身后,慢慢悠悠穿过跨院小门,去继母黄氏的正房请安。
走到抄手游廊下,远远的就看见前面已经有个比她略矮半头的女孩,带着丫鬟奶妈,正在廊下说话。
这位庶妹来的还真勤快,回回都比她早。为人也比她周圆,每回来请安都有意的和黄氏身边的丫鬟说几句闲话。一来二去,林二太太身边丫鬟对七姑娘林若菡的映像,绝对比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六姑娘林若拙要好上几分。
七姑娘林若菡就是当初那位闹上门外室生的女儿。生日只比她晚了一天。当然,这种真相只有少部分人知晓。名义上,七姑娘的母亲是齐姨娘。原本是祖母身边的丫鬟,据说在林若拙亲娘进门前就伺候她爹了。早年也夭折过一个孩子。之后再没怀孕,一心一意的养着七姑娘。当然,那位闹上门的外室,在林府中根本就没人提起。仿若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林若菡就是齐姨娘肚子里钻出来的。
林若拙觉得吧,渣爹这人其实很奇怪。要说因为当初那事闹的不待见她,怎么轮到林若菡这儿就没冷暴力待遇了呢?每回见了林若菡,虽称不上关怀有加,却也算和蔼可亲。简直就不科学!
后来,还是乔妈妈无意中道破天机。她道:“七姑娘那眉眼,生的和二老爷一模一样。哪比得上我们姑娘,脸盘子就像先头太太脸上翻下来的,将来也定是个美人。”
话虽然说的夸张了些。但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林若拙和生母长的很像。她就说嘛!难怪渣爹最不待见她。他大约恨不能这张相似的脸永远不出现在他眼前,就好像他从不曾愧对这张脸的主人,曾经的错误也从未发生过。
这种不可告人阴暗的心理,导致了林二老爷对待黄氏体贴备至。重新娶一位,重新开始新生活嘛!年轻人,谁不犯点错呢。浪子回头金不换呢!只要和黄氏作对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妻,谁还会不开眼的再拿年轻时的那点破事说嘴。
林若菡侧身对她福了福:“六姐姐。”
这位庶妹是典型性的古典美人长相,淡淡柳眉,长长凤眼。圆圆鹅蛋脸,樱桃红唇一点点。再大个几号,真个就和从仕女画上走下来的一般。
林若拙和她是不同类型的长相。饱满光洁的额头下,一双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下巴小巧精致。也很漂亮,却不符合文人欣赏的那种‘雅致、风流、柔弱’之美。再加上她经常发呆走神,甚少说话,童真天趣一点也无。难免有不讨喜之感。
“六姑娘,七姑娘来了。”小丫鬟瞅着两人互相见完礼,揭开帘子对房内。
“快进来。”黄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带着几分亲切。
姐妹二人鱼贯而入。林若拙走在最前方,身边的小丫鬟垂头低首,安静无声。黄氏治家,赏罚分明,也算是个人物了。
黄家也是京中书香门第。父亲为太常寺少卿。黄氏早年定过一门亲。可惜男方在娶亲之前得了病。男方家想赶着让黄氏嫁过来冲喜。黄家自然不肯,就推说女儿身体也不好,既然大家都病着,就缓缓吧。拖来拖去拖了一年多,男方终于没扛过去,一命呜呼嗝屁了。病中还挣扎着宠爱了一个丫头,好歹留了个遗腹子。不算断了香火。
黄家松了口气。后面的问题就来了。男方家恨极了黄氏,琢磨着如果不是她不肯早早嫁来,自家儿子怎么也能留个嫡子做后的。如今好好的嫡长孙却是婢生子,又无嫡母,长房一门至少二十年内撑不起来。越想越气。在外头说起黄氏,言词就不好听起来。渐渐的,京中还有了传言,又是说黄氏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又是说她克夫。
很熟悉的手法是不是?可见相克一说不在真假,在于人心。人心总要为未知的,或者已知却不能接受的那些,找一个承担过错方。因为一旦没有过错方,错误就只能落到自家头上。而相克又是一个多么好的理由,神秘、未知、恐惧。因为未知而恐惧,因为恐惧而厌恶。很容易引起群众的共鸣。
黄氏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一拖拖到二十一。林二老爷成了鳏夫。黄大人明锐的发现了这一潜力股。赶紧上前抛出媚眼,两家眉来眼去一阵,媒人上门,说定亲事。一年半后黄氏进门。新婚一个月后就传来怀孕喜讯。一扫林家二房之前的晦气。不但林二老爷爱她入甚,就是林老太太也觉得黄氏命格兴旺。
黄氏现有生有两子。一个是三岁的林若信,一个上上个月刚过完周岁,取名林若慎。膝下无女,原配留下的嫡女也就碍不着她什么眼。采取放任态度,既不关心也不打压。衣食住行份例是多少就给多少,不克扣,也不多添。一切都按标准来。谁也说不出她半个不是。
林二老爷还有一个庶女,何姨娘所生的林若芜,今年五岁,家中排行第八。
另有一个陈姨娘,膝下无出。
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姨娘。林若拙已经不下一万次的给渣爹定性:老种/马!——
终于上传新书了。拖了好久,一言难尽……亲们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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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祖母
第二章祖母
两个奶娘抱着黄氏的宝贝儿子林若信、林若慎大队人马的走了进来。八姑娘林若芜和生母何姨娘住一块儿,路程较远。一路赶来,小脸被吹的双颊泛红。好似水灵灵的苹果。
随着二房嫡长子林若谨最后一个掐着时辰跨进门,二房今早的请安人数就算齐了。
一屋子坐的满满当当。三个嫡子,一个嫡女二个庶女。一个正妻外加三个姨娘。林若拙每次看见这场面都禁不住囧囧有神。
太特么喜感了有没有!四个成年女人,花枝招展,环肥燕瘦。三个未成年女人,锦缎裹身、镶金戴银。三个未成年男孩,最大的林若谨已有九岁,一脸‘我和小屁孩不是一路货’的故作深沉状。这位中二期大儿童,就是她传说中未来的娘家依靠,奶妈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多亲近的亲二哥。怎么看怎么玄乎。更为玄乎的是,那两爬在罗汉床上流口水的奶娃子,黄氏是的的确确把他们看成她未来依靠的。这是怎样一个郁卒的世界。而最为郁卒的是,这一屋子所有人,共同讨好的目标则为:三绺长须,人模狗样的林渣爹。
话说回来,林二老爷定是爱色的。不然当年不会包养个青楼女子做外室。可惜啊,看看他目前硕果仅存的三位姨娘,齐姨娘:林老太太给的身边丫鬟。何姨娘:前妻秦氏给的身边丫鬟。陈姨娘:现任妻子黄氏给的贴身丫鬟。果然,每一任领导人总要在关键岗位安插自己的人手,真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最令人叫绝的是。姨娘们能生下来养活的都是女儿,膝下即不寂寞,又不会太碍正妻的眼,还能显出正妻的贤惠大度。阿弥陀佛,男孩子们都不到姨娘肚里投胎来着,真真是老天有眼、治家有方、你好我好、其乐融融!
林二老爷呷下一口茶,抬头看济济一堂的儿女,心下涌出一股自豪感。长子优秀、幼子聪慧、女儿可爱。再过几年,若谨娶亲,便是儿孙满堂,人丁兴旺……一不留神,对上长女林若拙一双乌黑不见底的大眼,直瞪瞪的看过来,瞳孔略有些大,黝黑若一潭深水,看的他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冒起,好心情霎时不见。
晦气!太晦气了!这个女儿,从生下来就开始晦气。克死亲娘,克的全家鸡犬不宁。还成天阴沉沉的睁着一双鬼样大的眼睛到处傻看,简直是讨债鬼转世。
心下不喜,脸上也就带了出来。冷冰冰的看了长女一眼,转脸对着五岁的林若芜温和而笑。
幼稚!太特么幼稚了!这分明是幼儿园小朋友‘我不跟你好,我跟她好’的手段。林若拙再一次被老爹刷新下限的速度倾倒,同情的看一眼黄氏。这种丈夫,这种丈夫……你真是辛苦了。当儿子养咱就不谈了。奇葩的是,这货他居然还喜形于色?喜形于色有没有!这样也能当官?难怪混到三十多还是个从七品芝麻官。对了,据说这官是考进士失败后捐的,不是科举出身。你妹呦!考试没本事,升职没能力。这种坑爹的基因遗传不会影响下一代吧?
咽下一口虾仁烧麦,林若拙担忧的看向传说中一屋子女人后半生依靠的继承者,就见林若谨同学小公鸡头昂得高高,正一脸目下无尘的学他爹用下巴看人。
完了!彻底完了!未来的娘家依靠往中二期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她能依靠谁?她敢依靠谁!
一时饭毕,筷箸声停。林二老爷官威十足的踱着方步出门,前往衙门办公。林若谨也向继母告退,去前院读书。一转身,看见同母胞妹傻呼呼的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不知看向何方,目光飘散,显然心思已经不知飞哪去了。
唉!若拙这两年越长越呆了,这可怎么是好哦!
男主人出门上班。女主人领着一群小萝卜豆前往荣瑞堂,给内宅**oss,林老太太请安。
林家能够称为官宦人家,书香门第,跻身京城上流社会,靠的显然不是科举不行,至今混在从七品位置上的渣爹。林家的顶梁柱,乃是金光闪闪、瑞气条条的祖父大人:林老太爷。外加二代生力军,大伯林大老爷。
林老太爷进士出身(渣爹,乃有没有很羞愧?)。按部就班的熬资历,一步步稳打稳扎,如今五十七岁,官职做到三品大元。走到这一步,林老太爷耐心、能力、交际一样不缺。堪称封建社会士大夫典范。
嫡长子林大老爷林海峤,严格秉承龙生龙、凤生凤的传统,幼时聪慧,少时英才,二十多岁中进士。京中熬了几年后外放。娶妻生子,人生该走的每一步都走到,该有的每一样都不落。一样是继承人的典范。
正是有这两位撑着,林家的声势才蒸蒸日上。呈一片花团景簇。
大房目前不在京。大伯带着妻子儿女去了任上。向林老太太请安的,就只有二房和三房。
三叔林海屿是庶子。尚未入仕,身上有举人的功名,正努力考进士中。据说虽然已经失败了几次,但依然坚持。拒绝荫恩,非得自己考上不可。很有志气。
林若拙私下以为,三叔比渣爹强多了。
可能是出身的原因,三叔在婚姻方面做的也很不错。和三婶童氏恩爱有加。可惜世事难遂人意。童氏一连生了三胎都是女儿。生三闺女的时候还伤了身子,再难有孕。三叔长吁短叹许久,终于认了命。于是乎,三房唯一的男丁的林若诚和他老爹一样,也是庶子。记养在童氏名下。
据说大伯家也只一个嫡子、一个庶子。所以,不管是拼儿子的数量还是嫡庶质量,渣爹都是完胜。不愧他那老什么马的名头。
这也是黄氏嫁人前名声有碍,却依然在长辈面前格外得脸的原因之。人家生了两个儿子,只这一项就能顶去无数缺憾,林老太太怎么都要高看一眼。
可见上帝关了一扇门,总要给人留个窗。黄氏的丈夫在三兄弟中品质最差,于是就在生儿子上给补足。儿子教好了有出息,一样能过上好日子。
黄氏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虽谈不上什么善良贤惠,但林若拙以为,作为一个继母,只要她头脑清醒,比什么都强。
比如黄氏就从来不会打压林若谨。林若谨已经九岁,黄氏的大儿子却才三岁。年龄差的大,面对的形势也不一样。有费那个功夫的劲,还不如大家客客气气,做好表面文章。他们是书香门第,从某一程度上来说,科举考试面前,人人公平。助力当然有,但林家的顶梁柱是祖父和大伯。祖父的助力,最大一份当然是给长子和长孙。大伯的助力,不用说,肯定先紧自家儿子。而二房的三个儿子,在这两个人看来都是嫡子,亲疏远近没什么分别。只要有才学,有能力,提携起来都是一样。
书香人家这一点上比爵位人家好的多,儿子都是珍贵的,科举难进,普及面大一些,中彩率也高一点。庶子都没有养费的道理,更别说原配之子和继室之子了。
黄氏要是没把这些看透,日子也不会过的这般稳逸。黄家嫁闺女前也是打听过的,秦氏怎么死的,人家心里有数。况且,黄氏嫁过来时已经二十多岁,又经过前番波折。想法观点依然成熟,和十几岁的少女不一样。她的目的很明显,是来过日子的,日子得过好。
有这样一个继母,无疑是不幸中的大幸。
林老太太看上去是个和蔼的人。年纪大了,爱个热闹,虽体贴孩子们住的远,不用日日一大早过来请安。却也不喜身边冷清。于是,两个儿媳善解人意,时常领了孩子们过来陪老太太说话。
大房一家外放不在,三房是庶子。管家之责自是由黄氏担任。陪着老太太说笑几句,就告退前往花厅理事。
三婶童氏笑道:“二嫂真是个能干人。刚刚我从前头过来,看见锦衣铺的马车,上头全是料子。准是二嫂叫了来给咱们添衣的。老太太,何不让他们送这儿来,您帮着掌掌眼,看什么花色抬人。大伙儿好好挑一挑。”
林老太太点头微笑:“四月天了,转眼就是端午,是该做两身好衣裳穿。老二家的想的周到,让他们把料子送过来,一块儿挑热闹些。”
立时就有下仆出去传话。黄氏听后置之一笑,这种讨好老太太的小事没必要和童氏计较,遂命管事带着锦衣铺的绣娘去荣瑞堂。
不多时,一匹匹华美的衣料送了进来。几张大案拼着,摆满了半屋子。男孩子还好,几个小姑娘立时被那些鲜亮光彩的绸缎吸引,眼珠子看的转不动了。
童氏率先挑出几匹适合老年人穿的料子,什么百福如意,什么八宝团花,颜色也多是葫芦青、秋香等等:“老太太,我瞧着这几匹不错,您看看。”
林老太太摸摸料子,微笑颔首:“不错,你眼光越发好了。也别是光替我挑。让孩子们去看看,他们穿的鲜鲜亮亮才好看。”
林若拙深感佩服。从她进房门到现在,林老太太就一直在淡淡微笑,脸上没出现过第二种表情。对嫡子媳妇的告退淡淡笑,对庶子媳妇的刻意讨好淡淡笑。看见没?什么叫淡定?什么叫高人?你说轮到渣爹怎么就基因突变了呢。
老太太发话,孙辈们齐齐行礼,异口同声:“谢祖母。”
二房的二子三女中,黄氏的两个儿子,三岁的两岁,自是由亲娘代劳,不用操心这事。此时不过跟着看热闹。窝在林老太太手边的罗汉床上爬成一堆打闹,自成一式格局。
剩下的三个女孩,林若拙六岁,林若菡同龄,比她小一天。林若芜五岁。差不多的年纪,正好该有共同语言。无奈林若拙是伪儿童,还不屑伪装。搞得人人都当她木讷呆傻。说不到一块儿。这不,明明是二房嫡长女,这种时刻该一马当先,看护弟妹,讨好祖母才是职责所在。可惜没人指望她能干这些。就见她眨巴眨巴眼睛,不紧不慢的走到桌边,目光一扫。准确的从布料堆里抽出两匹,搁在一边,表示自己已经挑好。完毕。
林若拙心里还有些得意,姐一向是有主见的人。上辈子去商场扫货,从来都是一眼瞄中,一锤定音,尺码目测。速度奇快。
林若菡恨铁不成钢的生气。二房怎么有这么不争气的长姐。又郁闷为什么我不是长女。就差了一天。如果我是二房长女,我一定以身作则,关爱弟妹。绝不会这般木愣。
纠结之下,转眼瞥见身旁的林若芜。幸好,还有八妹。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遂悄声谈论起衣料颜色,织工,以及做什么式样的裙子好看。
嫡母公正威严,嫡长女木傻,二房这两个年龄相近的庶女感情一向不错。
三房的三个女孩都是童氏所出。排行二四五,庶出的嫡出。和二房两位嫡出的庶出一向互看不顺眼。双方人马一旦对上,都会不约而同的使用出‘用极度自傲掩饰隐讳自卑’的策略。亲切中带着杀气,刀光剑影。
三房唯一的男丁林若诚今年四岁。眼看着姐姐们即将和二房两位‘杀’起来,忙抱头鼠窜,躲到罗汉床陪流口水的弟弟们去了。
就见三房姑娘中的老大,二娘林若静,抽出一匹漂亮的粉蓝色锦缎,笑盈盈的递给妹妹林若贞:“四妹,用这个颜色给你做一件半臂,你看可好?”
“真好看。多谢姐姐。”四娘林若贞刻意的瞥一眼林若菡,笑眯眯的接过料子,又指着一匹杏黄绸:“二姐,这料子颜色正,我想做条间色裙,你帮我再配一色吧。”
五娘林若容亲热的道:“四姐,用这个朱红色,配起来最好看。”
三房三个姐妹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热闹闹。衬托的二房小姐妹俩可怜兮兮。二房两位也不是省油的灯。从某种概念上来说,嫡出的庶出,自尊心比庶出的嫡出更要命。
林若菡说话声高了些:“我也瞧中了这匹朱红的,五姐姐你手好快么,好料子赶着挑,只剩下那些看不上的给别人,也好意思。”
林若容斯斯文文的一笑:“你喜欢呀。”手下一松,朱红色的轻绸“咚”的落到桌上:“那就给你好了。”语气说不出的轻视。仿佛打发一个要饭的。
林若菡气的七窍生烟,立刻就要回话。忽觉袖子一紧,回头一看,林若茴拉着她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往堂上看。林老太太虽然在和童氏说话,眼睛却时不时瞥过这边,收敛了笑容。
林若菡浑身气势顿时一变,眉目一缓,细声细语道:“不用五姐相让,既然四姐姐看中了这颜色想做间色裙,小妹也不好夺人所爱。”将料子又塞回林若贞手上。客气的一笑:“小妹不懂事,和姐姐争抢,见笑了。”
林若贞下意识的要推回去,就见林若菡紧跟着道:“四姐姐挑中的那杏黄色,还真就只有这朱红配上好看。”
林若贞一想,不错。若是放弃了这匹朱红绸,又该拿什么颜色配间色裙?半推半就接下。
林若菡目光扫过堂上,正好看见林老太太正对着她赞赏一笑。心中得意,脸上笑的越发亲和,转眼对林若芜亲热:“八妹妹,咱们慢慢挑。”以示二房的人多么友爱。
林若芜也很配合的演出一场姐妹情深,仰着脸高兴的道:“七姐姐的眼光一向好,我听你的。”
三房三个女孩诧异的互相看看,二房的两个不上钩,她们单唱也没意思,就不再此话题上纠葛。五个女孩分成两派挑选衣料,看着互有问答,实则泾渭分明。
林若拙将这一出热闹尽收眼底。差点笑喷出来,使劲忍住才保持脸皮不动。林老太太真是老成精了。感情她时常拘着孙辈们过来说话,看热闹。其实是在观察教养问题。很明显,纵然是二房的庶出,在她眼中也比三房的嫡出重要。不然不会在关键时刻改变了自己脸色,刻意给出暗示。这也是人之常情。二房的再庶出,也和老太太有血缘关系。三房的再嫡出,那也不延承她半点血脉。
神马?你说是林若菡看出老太太不悦的?六岁的丫头片子能看出宅斗了一辈子,近六十岁老狐狸的喜怒?做梦去吧!那是她想让你看你才能看见。
林老太太含笑看着孙女们恢复了客气的互动,满意点头。大家女子,要的就是一个行事大气。眉眼窄促成什么样?纵然私下各有心思,大面上须得记住是一家人。为几匹料子争个高下分明,不是大家之风。将来出门了,也徒惹别人家笑话。
数过桌边的人数,心下一动,视线转到屋角。果见六娘林若拙木愣愣的坐在一旁,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心下顿时不喜。没人喜欢呆傻木讷的孩子,特别是年纪大的人。林老太太心道,难怪老二说她晦气,一张脸虽生的不错,却始终一身晦气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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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姐妹
第三章姐妹
拖拖拉拉料子挑完。林若拙无聊的简直要打呵欠。姐妹们一个个脸上止不住的笑,仿佛穿上新衣,立时美女舍我其谁。
为什么她就不觉得一堆花花绿绿的颜色堆在身上有多美呢?
色彩,尤其是大胆亮眼的配色,一定要美貌绝顶,一览众山小气质的超级美女,才能撑的起来。四娘林若贞,一个八岁的小丫头。上身粉蓝色半臂,下身杏黄朱红间色裙。再加上内衫一个颜色,腰带一个颜色。亲!你真的不是在开颜料铺子?
林若拙丝毫想不出穿成这样有什么美感可言。间色裙这东西,顺色搭配,如靛蓝配粉蓝,朱红配粉红,橙黄配淡黄,或淡紫配紫罗兰。都很雅致,基本适合大多数人群。对色搭配,朱红配杏黄,鹅黄配柳绿,就不是一般人能撑住的。最绝的还有一种撞色搭配,粉红与粉绿,鹅黄配亮紫。这种大胆配色,必得上身颜色压得住,再加上穿衣者有天生卓越的气质或美貌,才能不被一堆色彩掩盖,反而是大胆的配色给她锦上添花。
这就好比孔雀尾巴漂亮,可按在野鸡屁股上就不伦不类是一个道理。林若拙真心不认为,八岁的林若贞有撑起繁多色彩的天赋特质。
再者,一群小姑娘为个衣服料子争来斗去,看着都觉得无聊。她就不相信,黄氏能让女儿们穿一身麻布、棉布衣服。也不可能弄一身乡土色彩大红配翠绿,朱红加桃红。这不就成了,挣来抢去有意思么?
看小朋友打屁的日子真是寂寞啊——!
林若拙呼出一口独孤求败式的叹气,回头看了看身后尤在兴奋交谈着的姐妹,无限寂寞的踱步走向芭蕉堂。
芭蕉堂是林家特意开辟出来给女孩子们读书的小院。林若拙爱这名字的很。恨不能再改一个字,叫芭蕉洞才好。里头住着铁扇公主为首的一群女妖精。
林家男孩们的读书待遇很好,一个夫子最多教两个学生。而如今,大伯家的两个堂哥不在,黄氏儿子还小。三叔家的若诚只得四岁。九岁的林若谨便独霸一个夫子,日子过的即重点又苦逼。
比较起来,女孩子们的待遇就差了许多。甭管哪一房,甭管你几岁。大伙儿合用一个老师。虽然年纪差距大,幸好人数尚少。加上今年最新入学的林若芜,统共六个女孩子。按前世标准绝对的精英小班。林若拙不能再挑剔什么。
和书香子弟的培养一样,古代闺秀的教育也有一套标准流程。先学三百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然后则是《弟子规》《幼学琼林》《声韵启蒙》等等。先生细细讲,每日上午半天课。时不时还会因这个那个理由放假休息。这六磨磨蹭蹭学完,个起码也要两三年。后面再教什么林若拙就不清楚了。反正不会是《大学》《中庸》。十岁的林若静目前读的书为《诗经》。
林若拙是伪儿童。前世身体不好,养成了爱看书的好习惯。练字静得下心。苦逼的古代又没有其它娱乐,学习上那是飞步千里,一马当先走在前列。教学的女夫子姓江,很是喜欢她。不过,有鉴于她也是替东家打工,做夫子的不能明显表现出偏爱、厚此薄彼,好感表现的就很隐晦。
“天浩浩、日融融,佩剑对弯弓……”林若拙口齿流利的将‘二东’韵背完,在江夫子赞赏的目光下考核完毕。又教上十张大字给检查。江夫子圈了几个写的上佳的,笑道:“最近笔锋有力了许多,好现象。继续保持。”
林若拙扯嘴角笑了笑,回到座位。天天晚上又是俯撑,又是缀小石头的练臂力腕力,有进步是当然的。
江夫子继续检查林若菡的作业。林若容凑过来,悄悄问:“六妹妹,你是怎么练字的,可有什么诀窍?”
林若拙也不藏着,大方的回答:“手腕上缀小石头。”
林若容倒吸一口凉气。这法子不陌生,林家男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说到这缀石练字还有个趣事。传说大伯家的大哥林若愚当年因是长房长孙,幼时被娇惯的厉害。到了上学时嫌练字苦,哭闹着说手腕肿了,不肯再这么写。结果万想不到一向看着他就笑的亲爹抽出竹板子就抽,整个一弥勒佛变黑阎王。打得裤子破了,屁股肿的老高。林若愚又是发高烧又是做噩梦,床上生躺了一个月才缓过来。好了继续缀着石头练。再不敢对着他老爹喊半声苦。
女孩子们不参加科考,搏功名。也就不用这么自虐。见林若拙居然用这种方法练字,林若容万分不能理解。年纪长了,臂力和腕力自然也跟着上去。笔锋有力。何苦现在受这份罪。就是受罪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参加科考,写一笔好字让考官刮目相看?有这功夫,还不如下在女红上,绣个荷包、做双袜子孝敬祖父祖母欢心才是道理。当下就觉得林若拙果然傻,也不劝她。只笑道:“六妹妹好毅力。我等是比不上。”
林若拙只一眼就看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多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样是下功夫,一样是终身受用。这就好比有人选文科有人选理科,随各人爱好。
上午课程结束。各房女孩回各房吃饭。午休之后是才艺教学时间。江夫子也不是样样精通,她只懂画和琴。想学的跟着她。另有一位李夫子教学女红。
女红是一个统称,包涵的方面很多。大家闺秀不用练出一手绣娘手艺。她们学的,是如何裁衣、如何配色、如何描出漂亮的花样搭配衣服。
当然,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仅仅靠上课是不够的。更多的技能养成其实是在生活中。看的多了,用的多了,自然而然就融入刻骨。一片小小的布料拿到手,能说出是何种绸缎,做什么衣服合适,有几种纹样,多少颜色。适合做里衣还是外衫,亦或者大礼服。一炉香焚上,青烟一飘就能嗅出,用的是什么香,产地哪里,适宜何时用。添加了什么,缺了什么。一杯茶端上,一眼就能分辨成色、香气、明前雨前。不是刻意,而是平时用多了,喝多了,自然分辨出不同。
大家闺秀不是教出来的,是养出来的。
林若拙觉得这种日子很不错。前世她家无丰财,然有父母全心全意的爱。今世她亲人漠视,然有富足生活,一流顶级的闺秀养成。两相抵消,挺好。
姑娘们学习的时间不长,申时末,一天的课程就结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在黄氏处用完晚饭,出了院门,林若谨顺腿走到她身边,问道:“六妹妹,听说今日上学,夫子夸奖你了。”
嗯?谁报话嘴的?林若拙眼光一扫,就见今天陪她上学的二等丫鬟小喜,挤眉弄眼的对着她邀功。
叹了口气,道:“二哥,去你哪儿说话吧。”黄氏的院门前可不是聊天的地方。
林若菡耳朵尖,听声过来,道:“姐姐要去二哥哥屋里么?我也好久没和二哥哥说话了,一块儿去可好?”
林若芜不声不响的跟过来,无声的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林若谨。
都是五六岁的小萝莉,林若谨平时再怎么装模作样充大人也不过是九岁,被这么一围就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有心和同胞妹妹好好亲近,却也拉不下脸皮对着庶妹拒绝。在他眼中,都是妹妹,纵然林若拙要亲近许多,林若菡和林若芜却也需照应。踟蹰半晌,眼看着就要开口妥协。林若拙抢先一步,坚定的替他拒绝:“不行!”
“坚定的声音令众人都是一惊。林若芜委屈的眨眨眼,立时就红了:“六,姐姐……”
“你要哭吗?”林若拙一本正经的问,“就因为我说了两个字‘不行’,你就要哭?”
“六姐姐……”林若芜哽咽着道,“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们,可……”
“你知道就好。”林若拙劈口打断她的话,在黄氏屋里的妈妈和丫鬟围上来之际,声音清晰而认真的道:“今天我想和二哥哥单独说话,你不要打扰我。你可以明天找二哥哥说话,我保证,也不打扰你。至于七妹妹。”她看向林若菡,“如果你也想和二哥哥说话,那么就得排在后天了。我也一样不会打扰你。当然,如果你不愿等,也可以和八妹妹商量商量。不过,你们都不用和我商量了,我今天就是想和二哥哥单独说话。好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请提出来。再强调一下,说话时请口齿清楚,言辞达意。只有三岁小孩才话都说不周全。如果你实在做不到,一定要说两句就红了眼吞吞吐吐。像这样……”她眉眼一转,声音放柔,模仿林若芜委屈的神色:“我,我,那个我,嘤嘤嘤……”娇声沥沥的哼了几句,随后脸一板,语气恢复正常:“若是你只能这样说话,那就请回去练好了再来。好,我说完了。各位有意见么?”
所有人目瞪口呆。安静,极度的安静。
林若芜羞恼的几乎背过气去,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掉个不停。这回是真伤心,捂着脸跑了。
身边的丫鬟奶妈愣了几秒,赶紧呼呼啦啦追上去。
林若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带着丫鬟们转身离去。
黄氏身边的卢妈妈深深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无声的带着下人离开。
众人瞬时间散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林若谨和林若拙兄妹二人。两人身边的下人站的远远,兄妹俩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林若谨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忧虑的道:“六妹,你再这样傻下去,可怎么是好?”
“多么热闹,刚刚。”林若拙看着他的眼睛,静静的道:“你也来看热闹,我也来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底不过屁大点事。可她们非要争,非要挤。就好似冬天里在雪地上洒一把小米,群鸟争食,头身攒动,好不热闹。食物吃完了,热闹看完了。鸟儿们瞬间飞散,只留白茫茫大地一片好干净。”
林若谨怔怔的看着她。林若拙视若无睹,率先向外院的方向抬脚:“你说,鸟儿争抢的是小米,她们争抢的是什么?”
她低低的笑出声:“奶娘告诉我,你得和二少爷多亲近,因为他是你的同胞亲哥,将来姑娘大了,在娘家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他。你猜,林若菡和林若芜的姨娘有没有对她们说同样的话?我猜,多亲近是有的,唯一的依靠大约会改成很重要的依靠吧。因为母亲还有两个儿子不是么?年纪小,看不出将来如何。可要将来有出息,一样也是依靠。不能放松了。最好两边都搞好关系,今天替你做双鞋,明天给他绣个围兜。从小打好亲情关系嘛,将来总不会吃亏。”
林若谨心头巨震,似不认识一样看着自己的胞妹。惊异于言辞的尖锐。
她淡淡而笑:“她们要和我抢你,哥哥。今天,她们抢的是你。因着你是二房除父亲外最年长的男丁。日后能做主娘家的人。可若明天,你才学地位皆不如人,在二房说不上什么话,或是糟了父亲厌弃。你猜,她们又会争着去讨好谁呢?”
林若拙从来不认为,似林若谨这般大家族中丧母的孩子有天真的权力。这些话以前不说,是因为她的年纪太小。黄氏的小儿子还没生出来,大儿子养的还不够大。林若谨依然是二房的天之骄子。现在说,则是因为林若谨眼看着往中二期的道路越走越远。却仍旧关心她,时机正好,有些猛药也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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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兄长
第四章兄长
身为二房嫡长子,林若谨的小院甚为宽敞。屋子收拾的雅致整洁,各色古玩在博古架上泛着温润光泽。案上,笔墨纸砚齐备,青花瓷缸中插着满满的踞。
“若拙。”林若谨喝退小厮,关了房门,表情严肃的开口。
“嘘——”林若拙中指在唇间一竖,示意他安静。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将房门一拉。
就见小厮墨烟未若他吩咐的一般站在廊下,而是靠着门非常近,只两步的距离。
林若谨顿时脸色一黑。
林若拙淡淡看了门外一眼,道:“屋里气闷,窗户都打开说话吧。”红楼梦教会我们密谈的不二法宝,打开窗户说话,有人靠近遂一目了然,立即改变话题。
林若谨先是愣了愣,随后若有所悟。看着自己的胞妹深思不解。
“若拙,你为何要掩饰自己。”到底才九岁,他很不能理解自家胞妹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是真,何故今日心思这般缜密。若是假,就更不可思议了,家中长辈和蔼关切,妹妹自毁名声,搏个呆傻的称呼又是为何?
“我从没有掩饰自己。”林若拙认真的道,“二哥,你不明白么,正是因为我太真实,才获得个‘傻’名。那些装模做样的,方是长辈喜爱的‘聪慧’。”
“胡说!”话中的哲学涵义太过深奥,林若谨压根就听不懂,立刻反驳。君子坦荡荡,言行一致。长辈们怎么会喜爱弄虚作假,狡诈之人?
“你不信?”林若拙微微一笑,道:“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说的傻话,又真正做过哪些傻事?”
“……”林若谨想了想,顿时哑口无言。记忆中,胞妹除了会时时走神外,其实并无真正如傻子一般说话行事。
林若拙再接再厉:“那么,说我‘呆傻’的传言,是从哪里传出的。又为什么人人都认定了。你今年九岁,需我提醒才发现里面的微妙。祖父、祖母、父亲他们,活了三五十年,也想不到这些吗?亦或者林家有个呆傻嫡女,是件很光彩的事?”
林若谨越听越心惊,却仍是嘴硬的反驳:“祖父不用说,正经事还忙不过来。父亲是男人,没有成天过问后宅的道理。祖母年纪大,精力不济,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
“是么。”林若拙不置可否,啜了一口茶水,道:“二哥,什么叫修身、齐家、治国。为何修身在齐家之前,齐家又在治国之前。”
这是学问上常见的问题。林若谨脱口而出答案:“修身在正其心,身有所忿懥,不得其正。有所恐惧,不得齐正。有所好乐……”
“行了!行了!谁和你掉书袋子呢!”林若拙打断他,完了,这哥哥读书真读傻了。幸亏她发现的早,得赶紧拧过来:“背书谁不会?我就问你,你既说要正其心,那么,心不正的人是否不德?不德之人是否家不齐?家不不齐者外领政事,亦无有治国之能?”
“这……”林若谨踟蹰了片刻,“是这样的……”心里总觉得不大对劲。
很好。林若拙便道:“我问你。隐瞒家中父母妻儿,在外包养青楼女子,妻子身怀六甲,待产之际。青楼外室女亦同样典着肚子闹到妻子身前。该男子身修否?心正否?”
林若谨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从哪里看到的话本小说?这人非但心不正,身不修。还无德无义、人品卑劣。”
渣爹,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这就对了。”林若拙接着道,“事情闹出,男子束手无策,一不知安慰发妻,二不知及时处理,只将事务丢给妻子,避而不见。发妻心伤难产,诞一女后大出血亡。男子齐家否?”
齐家?这种人简直不孝不义到极点了好吧。林若谨纳闷之极:“妹妹,这些坊间话本少看些,污糟事太过。”
“坊间话本?”林若拙嘴角牵起一个冷笑,两手伸出,紧紧扣住兄长的肩膀,轻声道:“二哥,我若告诉你,这男子便是你我之父,你意欲如何?”
“胡说!”林若谨腾的大怒,立时发作,却被妹妹死死按住肩膀。林若谨狠狠挣脱开:“你竟然污蔑父亲!”他到底顾着妹妹的脸面,虽是震怒,却同样压低了声音低吼。
“我才不诬陷人!”林若拙咬牙切齿,“你这是心虚了吧,你怕了,怕这是真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林若菡又是谁的孩子。父亲为什么不顾祖父严斥,一意孤行认定我‘克母’?你敢不敢冷静下来,亲自去查找答案证实?你敢不敢!”
“我当然敢!”林若谨气的浑身发抖,慢慢冷静下来,冷冷的道:“这件事,我会查。若是你信口雌黄……”
“你怎么查?”林若拙嗤笑着打断他,毫不留情的讽刺:“连你的贴身小厮都知道在你关上门会客的时候,贴着门口偷听,你能查到什么?”
林若谨气势一顿,口气弱了几分:“我会小心……”
“没用的!”林若拙再次劈口打断,斩钉截铁道:“你九岁,我六岁。事关亲爹娘,寻常手段根本查不出。打草惊蛇反而会让某些人销毁原本就寥寥无几的证据。除非出奇招。”
“什么奇招?”林若谨也知道自己人小力薄,不敢去想她话里的“某些人”是之谁,扣着话追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是真正的孩童,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隐忍不发,于日常生活中慢慢寻求蛛丝马迹。但林若拙是穿来的,有着成年人的智慧和阅历,情形就又不一样。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的看他一会儿,启唇,声若蚊呐:“你听我的,这样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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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住处融雪院,夏衣迎她进屋。忧虑的道:“姑娘,您今儿和八姑娘置气,只怕话说的有些过了。”
夏衣是黄氏给她的大丫鬟。林若拙知道自己年纪小,六岁的孩子收复十几岁的丫鬟做心腹那是笑话。别人怎样她不知道,反正自己是没这本事。再者,她一个‘呆傻’的姑娘,又没亲娘护着。屋里事透明度高些也正常。本着十件事里九件不瞒人,只避过关键一件的原则。直言不讳道:“她不就是想和我抢哥哥么?做的出,就不要怕人说。”
夏衣习惯了她的直言直语,也不奇怪,叹道:“虽是这样,姑娘说话也太直了。少不得有人要说您不够关爱姐妹。何姨娘那里,只怕心里不会痛快。”
林若拙道:“何姨娘不痛快,与我何干。”若无其事的去换衣洗脸。
小孩子任性、耍脾气是正常的。六姑娘一向没什么心眼,说话耿直。夏衣只能叹口气。
跟着一块儿回来的小喜落后一步,悄声对乔妈妈嘀咕几句。
在小福的伺候下,林若拙洗干净了手脸,换了身家常衣服,头上的发钗去掉。只余两根缀珠缎带。取下挂在墙上的玉箫,准备练习。
为了保护视力,天色一暗,她就不再看书写字。只做些音乐、瑜伽、跳绳之类的活动。之所以放弃大家闺秀多数学习的琴,是因为吹箫可锻炼中气、肺活量,乐器携带也更为方便。
等着她一通折腾完,再次更衣洗漱,即将入睡。乔妈妈和夏衣进来服侍,宽衣卸簪,乔妈妈边动作边和她聊天,似不经意的闲谈:“姑娘今儿和二少爷聊了半个多时辰,可有说了哪些热闹事?”
林若拙道:“说了新学的书,哥哥如今正读《大学》。”
乔妈妈道:“这就是了。兄妹间正该这么亲亲热热的。原不该吵闹瞪眼。”
林若拙暗自一笑,果然,和二哥哥那一番开窗密谈,传了有心人的耳,来她这儿打探详情了。便直冲冲的道:“谁吵闹了。我分明好好说话来着。怎么一个个都说我吵闹?哥哥今天也是,说我该和七妹八妹和气相处。我哪有对她们不和气?他又是生的什么气?”
乔妈妈便笑道:“二少爷这是关心姑娘。嘴上说的厉害,心里却是疼的。”
林若拙却是赌了气,不再说话,脱了鞋盖好被,翻身背对着外面。
乔妈妈知她脾气,从不生隔夜气,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也不再多事。顺了顺四角挂着的香囊流苏。掩了帐子,底端塞严实,放下垂幔。因她不用人睡脚踏守夜,留下一盏小灯,和夏衣二人退至外间,嘱咐了值夜的小福几句。关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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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黄氏卸下簪环,散着头发,用梳子一下又一下轻梳,通筋活血。
卢妈妈走进来,接过她手中的梳子,边梳边低声汇报刚刚乔妈妈派小丫头过来传的话。
黄氏眉眼轻弯:“是为这事生气。也难怪。老二向来是个端方的。今儿这一出闹本是八丫头理亏,可六丫头那番话说的气势太足,八丫头看着就可怜了。老二只怕还想着,正因为是自己的胞妹,教训的该更严些。六丫头又是个拧脾气,气不过也正常。不过到底是亲兄妹,气再多也终有过去的时候。”
“可不是。”卢妈妈附和道,“前头吵,后头和。六姑娘走的时候,二少爷一路送到门口,直到背影看不见才回去的。”
黄氏点头:“本就是这个理。”
卢妈妈顿了一下,上前道:“六姑娘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怕明天也不会先放下身段求和。只怕……老爷今儿是歇在何姨娘处……”
黄氏嗤笑:“那又怎么样!只要没身孕,随她们怎么闹去。老爷不过一个七品官,文不成武不就,就是私房钱也没存几个。她能闹出个花儿来?再说……”她冷笑一声,“她要真闹出个花儿来,我都不用出手,第一个不饶她的就是老太太。”
因为是填房,前头又有一儿一女留下来。黄父在定亲前对林家打听的特别详细。正是因为打听出林老太爷治家严谨,才没有太介怀秦氏的死因。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秦氏虽然命运悲惨,自身的婚姻经营也有问题。不然不会落得那般结局。
林老太爷步步高升,后宅的稳定有不可磨灭的功劳。文人做官,声誉有时比性命还重要。林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最容不得打脸的,就是林家的声誉。宠妾灭妻这种事,一旦有苗头出来,老太太绝对会第一时间掐毁消灭。
卢妈妈依然担忧:“话是这么说,可太太,她那个枕头风吹多了,老爷和您离了心……”
“噗——”黄氏捂嘴笑出声来,“秀眉,你怎么比我还看不开。老爷是什么样的人……”
林二老爷是什么人?一个被母亲娇惯坏了,长不大的孩子而已。没事摆摆威风。真要他承担什么,能比狗跑的都快!
“到时候哄哄就是。”黄氏不屑一顾。她生了两个儿子,年近三十,也不打算再生。熬坏了自己身体不值得。林海峰少来她屋里更好。白天管家,晚上哄了儿子还要哄丈夫。哄个一次两次就行了,天天巴在屋里哄。她又不是铁人,哪有那个精力。
“你当他真心疼六丫头?你瞧瞧这家里,有谁是真心疼她的?”黄氏一针见血,“他们要的不过是个家宅安宁。不能出姐妹相争的闹剧。只要将这个在面子上平了。再说两句好话,什么事过不去?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六姑娘、七姑娘、八姑娘,谁是不是受了委屈?林老太太根本就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将林家女儿培养成‘合格’的大家闺秀。
天真直白,不会看眼色,不会藏心事。受不了半点委屈。这样的姑娘去别人家做媳妇,不被吃的渣都剩不下才怪。秦氏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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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父亲
第五章父亲
卢妈妈认真的听着自家主子的感言。遇上一个有主见的主人,做奴婢的就要少说话,摆出合格的倾听态度。太太书读的多,见识自然比她们这些家生子出生的下人高出一筹。听的多了,也是一个自身见解提高的机会。只有见识上去了,才能紧跟太太步伐,办事体贴入心。卢妈妈从一众陪嫁丫鬟中杀成黄氏第一心腹,绝对不是偶然。
眼见着黄氏说的口干,及时送上一盏温白水。叹道:“太太说的不错。只可惜,这回又是六姑娘最吃亏。”
黄氏聊天的兴致被这句话提了起来:“谁说不是呢。要不怎么说没娘的孩子最苦。别说她一个姑娘家,就是若谨哥儿,二房正经的嫡长子呢。老爷过问过多少?也不过是面子情。听夫子说课业好,夸奖两句。听说贪玩了,不问缘由厉声喝骂。这也叫亲爹?”黄氏啧啧嘴,“秀眉,你当日是瞧过我父亲怎么教我几个哥哥的,可有半点相像?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一味喝骂就能骂好了?我瞧着,谨哥儿已经是读书读的有些犯傻了。流于表面,继续这么下去,日后也是个难成器的。”
“所以啊,我早就不指望老爷了。”黄氏叹了口气,“我得好好活着,看着信儿、慎儿长大成人。没娘的孩子苦啊,连颗草都不如呢。”
“太太您这才是杞人忧天。您福气大着呢!岂止是看着两个小少爷长大成人。儿孙满堂,诰命母亲的好日子全在后头,数不尽的福享!”卢妈妈笑着说讨巧话。心下有些不以为然,什么人什么命。六姑娘和二少爷再可怜,也是锦衣玉食,仆妇成群的娇养着。比那荒年卖儿卖女的农人,比她们这些一出生就是奴籍的家生子,不知好出几百倍。已是大大的好命,会投胎。
长夜漫漫。黄氏不指望男人,却也欢喜有人陪着说话,打发寂寞。卢妈妈附和的讨巧,她的心事就吐露的更多些:“所以,几个姑娘的事,我一概不问。继母难当,管严了,说你折腾人。管松了,说你故意放纵。该有的份例我不少,该请的女夫子我一个不落。其它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行了。没得引火上身。左右我就两个儿子,嫁出去好不好,带累不到。”
卢妈妈笑道:“看太太这话说的。您才多大,说不准过两年就再来个贴心的女儿。”
黄氏冷笑:“你懂什么。孩子生的越多越好,那是乡下蠢妇的见识。”正经大户人家的女儿,自有一套保养方法。除非是生不出儿子。不然,没有哪家的夫人会不知节制的生产。她的两个儿子算上怀孕期,前后差不过一年,已是太密集伤了身。必得好好调养几年才能不碍寿数。几年一过,她都三十过半的人了,再去挣命一样生孩子,或是难产,或是像秦氏一般倒霉,算谁的?林海峰洒两滴不值钱的眼泪,转身抱美妾,娶娇娘。最终苦的,还不是她自己和两个孩子。她才不要再生。三太太童氏,可不就是连生三女坏了身子,不得不咬着牙靠庶子承袭香火。
“这事得看命。”这些话不好和下人深说,她打了个呵欠,结束今晚的闲聊:“不早了,歇了吧。”
卢妈妈忙轻手轻脚的伺候她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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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拙心无挂碍睡的香,黄氏孤枕而眠睡的稳。其它人就没这么淡定了。
林若菡自来多心,回房后和齐姨娘说了好一会儿话,心里琢磨着明天众人会有什么反应,辗转而睡。
齐姨娘叹息着替她掩上门,生下来就抱养,这么多年下来和亲生的也差不了几分。她年纪大了,早就弃了那争宠争强的念头。唯一放在心里的,也就这个从小带大的女儿。林若菡好胜心强,自认不差林若拙什么,一心想在长辈跟前出彩。可惜她不知道,林二老爷选择性的遗忘了她的出身,不代表林家其它人也忘了。尤其是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林若菡再要强,也争不过命。这些话,她没法和她说,只能暗自唏嘘。
何姨娘院中,美妾温柔,稚女天真,围着林二老爷说些家常趣事,其乐融融。
林渣爹耳朵听着闺女撒娇,眼睛时不时扫过何姨娘高耸的胸脯,想着晚间可以怎么怎么……**自在其心。
没多时,林若芜就说到了晚饭后的事:“……想和二哥哥好好亲近,谁知惹恼了六姐姐,是我的不是……”
就像条件反射一般,但凡提到林若拙,林渣爹第一反应就是不喜,没事也要生出三分不快。更别说听见她欺负庶妹,恼怒之极。阴沉着脸:“我原道她呆傻,总还算安静。却不想竟是学会仗势欺人了。好,好的很那!”
何姨娘黯然的抹了抹眼睛,强笑道:“不怪六姑娘,她是嫡出,原就要比八丫头尊贵些。看不上我们也是常理。”
何姨娘不愧是从秦氏身边出来的,熟知这对原配夫妻过往,最能卡住关键点。一句“看不上”,勾起了林渣爹很多不愉快的回忆。科考落榜,秦氏一直在唠唠叨叨。荫恩捐官,她又唉声叹气,嫌弃不是进士出身,将来升职艰难。外出应酬,又疑神疑鬼,话里话外劝他少去。收个通房丫头也啰啰嗦嗦。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嫌他没出息,看不上。
“哼!”林二老爷冷哼一声,“她如今大了,是该好好上上规矩。”语气中透着满满的不快。
何姨娘见好就收。二老爷来她这儿是开心的,总置气可不利。还得将情绪再调回去。眼风一扫林若芜,林若芜收到,笑曰:“父亲,女儿有些累,先去睡了。”
林渣爹“唔”了一声。林若芜走后,何姨娘娇媚一笑,身子骨一软,柔柔的靠在渣爹怀中:“说到孩子胡闹,老爷,这可都得怪你。”
“怎么是怪我?”渣爹手一横,拢住美妾高耸的胸脯,不紧不慢的揉着。
“可不得怪您。”何姨娘身子骨都酥了,呻吟一声,断断续续道:“若不是您这么厉害,儿女成群,何至于顾不过来……啊……”
林渣爹在兄弟中最能昂首挺胸的话题,就是他儿女的数量。闻言心中得意,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耳中听着何姨娘一声浪过一声的呻吟,心头火起,动作更加用力,卧室中,春意一片。
渣爹这里**千金。九岁的林若谨则是辗转反复,彻夜难眠。
林若拙的话对他冲击太大。
母亲的难产竟然是因为父亲的丑事气出来的。而父亲,又竟会做出那等无耻行径。七妹林若菡的生母,居然是青楼女子。如果这些都是真的。父亲口口声声说若拙克母,又是怎样的心态……
他越想越心寒。仿若走在黑暗中,前方有一扇神秘之门。心中有声音叫嚣着,不要开,不要开。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那扇门。汹涌的黑色迷雾,随着大门的开启,澎湃而至。侵袭了他的整个身体,黑涡,亲人们一个个熟悉而慈祥的面容,骤然变的狰狞,宛若夜叉……
“啊——!”林若谨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冷汗。
“二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大丫鬟冷香披衫吸鞋,从外间榻上匆匆而入,揭开床帐,一摸他的额头,冰凉汗湿:“二爷,可是做噩梦了?”
林若谨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好一会儿,问道:“什么时辰了?”
冷香从壶中倒出温着的热水,浸湿了帕子,拧干,给他擦去额头的汗渍,轻声道:“寅时末,还有会儿就到卯初。”
温热的巾帕带着热气薰过他的眼睛。舒缓了林若谨僵硬的肌肉,他平静下来,低声道:“刚刚做了个噩梦,魇住了。你别声张。”
冷香点点头,并不多问:“奴婢给您换件中衣,二爷再睡会儿?”
“不了。”梦中的心悸令林若谨不愿再眠,道:“你给我穿衣,我看会儿书。”
冷香便伺候他穿了衣衫,凌晨天凉,又加了一件厚袍子。俨俨的沏了热茶,点亮灯盏,放至床边。林若谨倚在床头,随手拿了本名家备注的《论语》翻开。冷香见他看的认真,悄然退出,叫醒小丫头给茶炉子烧上热水。
书在手中,林若谨半个字都没看进去。脑中不自觉想起林若拙说的那个办法。又将家中几个亲人、长辈日常的言行翻来覆去回忆。五味杂陈。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天已经亮了。小丫鬟们端着热水进来,请他洗漱。
穿戴完毕,如往常一般去黄氏院中请安。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
林若拙夜里睡的好,早晨起来就看着神采奕奕。小脸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水亮润泽。相比之下,除了尚在稚龄的两个弟弟,其余兄妹的脸色都不怎么样,一看就是夜里没睡好。
真是太不稳重了。多大点事啊,还搞失眠!
林若拙以为,自家胞兄眼袋泛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昨天的话题冲击性太大,几乎超出了九岁大孩童的承受限度。但她也没办法,眼看着林若谨往中二道路上一去不复返,这时不掰过来,将来就能彻底长歪。三岁的孩子容易教,九岁的年纪,不下点猛药,已经养成的习惯和心性很难改变。痛苦的蜕变是必须的。
可林若菡和林若芜两个居然也没睡好,那就是吃饱撑着的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搞内斗、搞失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叫欠饿!饿她们三天,或者扔去乡村种田,看她们知不知道惜福?
黄氏的气色也不错。渣爹红光满面,何姨娘眼若春水,齐姨娘古井无波,最年轻的陈姨娘,表情多变,一会儿一脸幽怨的看着渣爹,一会儿眼若飞刀的剜视何姨娘。昨晚老爷明明打算去她屋里的,偏何姨娘半路截胡。仇大了。
众人问完安。渣爹一反常态的清了清嗓子,森目看向林若拙,冷声道:“姐妹之间要互相友爱,长谦让幼。我听说她们之间闹腾的凶。太太,你得好好管管。特别是仗着身份欺负幼妹的,定要严加管教。”
众人皆静,齐齐看向林若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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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继母
第六章继母
室内安静了片刻,黄氏出声赔笑:“老爷说的是。依妾身看,丫头们都该好好抄几遍《女训》,定定心。”
渣爹道:“数目不必多,不然倒是苛刻孩子们了。不过,身为长姐的,要以身作则,数目该加倍才是。”
黄氏笑道:“这是自然。七丫头和八丫头就抄个五遍。六丫头嘛,十遍如何?”
“二十遍。”渣爹轻轻松松又给翻了一倍,根本不考虑到幼童的承受度:“三天之内交给我检查。”
我呸!林若拙心里翻个白眼,二十是五的四倍,简单的数学都会算错,渣爹你还能更无能点吗?这种场面太无聊了,看这群人表演还不如看桌上的菜。什么时候能吃早饭呀,饿死了!
黄氏顿了一下:“是。”看看林若拙。发现她似乎毫不在意,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餐桌,表情就一个解释:饿。
她这个样子,自然也入了所有人的眼。渣爹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快,非常不痛快!不过想到三天抄二十遍《女则》,足够累的她慌。也就当林若拙是傻绝了,临到阵前才知晓厉害。
林若芜暗暗高兴,心道这回让你连觉都睡不成。林若菡不动声色,眼观鼻鼻观心。三个姨娘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满屋子里,唯有林若谨一人替她心忧。五味杂陈的出声求情:“父亲,六妹妹年幼,三天抄二十遍《女训》,怕是连睡觉都没甚时间了。还望父亲减免一些。”
渣爹不高兴有人挑战他的权威,道:“教育女儿是母亲的职责。你一个男孩子懂什么。你母亲已经定下了,就这样。”
黄氏一口气差点哽住。心中冷笑。遭瘟的男人,居然说是她的主意。真是一贯会推卸责任。她可不背这黑锅,若是老太太问起来,真当成是她的主意,她还要不要做人了。便笑道:“老爷,若谨疼爱妹妹,可不就是您说的有友爱之心么。这份数不能减,时间却是可以宽限些的。我看,就改成五天。好歹留下丫头睡觉的时间。孩子睡足了,脸色才精神。不然到了老太太面前,无精打采、萎靡不正的,老太太还当咱们苛刻了孩子。”
提到林老太太,渣爹也不得不顾忌一二。五天时间二十篇,一天四篇,扣除吃饭睡觉、请安上学的时间,也是十分之紧。想想,倒也罢了。颔首表示通过。
黄氏又笑道:“大清早的说半晌子话,饭都凉了。快些上桌吧。老爷还要去衙门,迟到了可不成。”
等了很久的丫鬟们鱼贯而入,将热了半天的各色早点一一摆上桌。屋里凝肃的气氛,随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消失的一干二净。
林若拙先喝了一碗碧粳粥,胃里暖暖和和。再夹了翡翠开花包,水晶烧麦,咸酥鸭肉卷,煮鸡蛋,一口一口的吃。随后又添了两次粥,配上小菜渍黄瓜、芝麻辣肉干、凉拌笋尖、五香花生、什锦拌菜。吃的不亦乐乎。生在大富之家,最令她心满意足的,就是这一日三餐饭食,外加无数精致小点。享受啊!
林若菡看的目瞪口呆。她居然吃这么多?不对,她平时就吃这么多。啊不!她怎么今天还有胃口吃这么多?
其余人也发现林若拙若在无其事的大吃大喝。不约而同的给她贴上“傻”的标签。何姨娘心里嗤笑,秦氏生前何等要强,结果挣命生下来的却是个傻丫头。真是当对手都丢人。
就连丫鬟下人都暗暗腹诽,这六姑娘还真不愧‘呆傻’的名号。黄氏则看法又不一样,傻人有傻福,瞧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未尝不是一种福分。真要明白了,知道亲爹不光不喜自己,还偏帮着庶妹针对刁难,单是委屈就要委屈死。
林若谨食不知味的吃完这一餐。父亲的偏心并不是第一次,却从没如今次般令他心惊肉跳。屋内众人的表情见怪不怪。曾几何时,他也如这些人一般,将着偏颇视作正常,将歧视看为理所当然。一旦拨开隔阂的面纱,真相残忍的触目惊心。林若谨为着自己往昔的麻木而心惊,自责。
食不言,寝不语。早餐很快结束,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管家的管家,各司其职。
去芭蕉堂的路上,遇上了三房的人马。二房三朵花,三房三朵花,人数上势均力敌,六个女孩互相问安声不断。
四娘林若贞在三房三姐妹中排行老二,上有姐下有妹,却偏偏是个外向性格,刚问安完毕,就迫不及待的道:“八妹妹,听说你昨天哭了?”语气看似关心,幸灾乐祸的的眼神却怎么也掩饰不掉。
小道消息果然流传的快。
要说穿越至今,对这所后宅里的女人最大感受是什么,林若拙可以毫不犹豫的给出结论:人人都有当fbi的潜质。
探寻各房各院大大小小的消息,并给予热情的讨论和传播,是她们终身难弃的爱好。其热烈程度,不亚于瘾君子对毒品的依赖。想来也情有可原,作为天一黑,除了数字为个位的男主人,其余就都是雌性生物的大户人家后宅,闲谈几乎是下人们唯一有条件实施并合法的娱乐活动了。若是禁止,那真是能憋死人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所以说,为了大家的身心健康,闲聊放松是很有必要的。想后宅丫鬟婆子不闲谈是非,简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堵不如疏。故而,几乎所有的主母都采取了同一个策略,将下人们的这项爱好掌控、为我所用。书香门第的姑娘,谁没听过大游水的故事呢。
在这样的巨大潜力下,宅院虽大,消息传通也不比互联网慢多少。三房能这么迅速的就知晓了二房三姐妹昨天闹出的那一场,很正常。
林若芜脸上泛起红云,是气的。林若贞的话,叫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这时,林若菡出马了。她甜甜一笑,道:“多谢四姐姐关心,父亲今早已经教导过我们了,姐妹间要友爱,不可为微末小事伤了感情。四姐姐说可是?”二房姐妹再怎么不和,也是二房内部的事,绝不能让三房看了笑话!
林若贞转转眼珠,笑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六妹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惹哭了八妹妹呢。六妹妹,不知你昨天说了些什么,听说八妹妹是气哭了走的呢!”
林若菡心里咯噔一下,立刻道:“哎呀,说话间不觉得,已经到了芭蕉堂呢。咱们快进去吧,别迟到了。”说罢,拽着林若芜就加快一步,走进芭蕉堂。
林若拙步履施施然的跟着进了门,慢吞吞的取出笔墨书本放在桌位前。
江夫子尚未到。六个女孩子各自坐上座位,整理自己的书本。
一片安静中,三房的么女林若容突然道:“六妹妹,刚刚四姐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昨天你说什么将八妹妹气哭了?”
众女孩一怔,随即齐齐看向林若拙。
三房的三个女孩,老大林若静还有几分端厚,中间的林若贞是个傻炮仗,和她名里的‘贞’字,简直没有半分相像。最有心机的却是这位最小的林若容。这不,赶在这时候来上一句,一句话给‘林若拙气哭林若芜’下了定案。
林若拙看看众人,转脸对向林若芜,慢吞吞的道:“你昨天哭了?”
林若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若菡眼光一闪,飞快的捏了一下她的手腕,朗声替她道:“当然没有,谁说八妹妹昨天哭了来着。没有的事!”
林若拙点点头,转脸对上林若容,认真的道:“看,你听错了。八妹昨天没哭。”脸上的表情真诚到不能再真诚,恳切到不能再恳切。
林若容面不改色,笑道:“是么,那是我听错了。不过六妹妹,你昨天到底和八妹妹说什么了,空穴来风,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所谓空穴来风,意思就是:消息和传说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书香门第家的姑娘,阴人都阴的这么有文艺气息啊。
林若拙看了她一眼,道:“我忘了。”
“忘了!”插话的是林若贞,尖锐的声音带着气势败坏:“说过的话转眼就忘?怎么可能!”
“我记性不大好。”林若拙诚恳的道,“四姐姐,昨天说的话至今已是过了一夜,并非转眼就忘。”
“记性不好?你……”林若贞鼻子都气歪了,高声欲辨。袖子就被林若容扯了扯:“六妹妹哪里记性不好了,夫子每次查功课,你都能一字不落的背出来呢。”
林若拙认真的道:“那是当然的。夫子布置的功课,我回去要朗读几十遍,再背诵几十遍,还要默写好多遍。难道随口说的话,也要这般记么?”
当然不用。林若贞气不过,还想再开口,被林若静一声呼唤制止:“夫子来了。”
窗外,江夫子带着小丫鬟缓步而来。
丢人不能丢到外头去,女孩子们纷纷收口。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江夫子走进房间,一眼扫过六个女孩子座位前方整齐的桌子,面露满意。
林家子弟上学,无论男女,从没有书童或丫鬟跟着进书斋的道理。一应杂物整理,皆是自己动手。江夫子也在其它富贵人家做过馆,书香门第在这方面比勋贵人家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她抽出书本,开始从大至小的检查作业。
六姐妹完成的都不错。林若静年纪最长,课业完成的也是最好。林若贞勉强通过,字很不上规矩,被说了几句,要求补写三张大字。其它人则中规中矩。若按现代评分,都可以算个良好。轮到林若拙交上的功课时,夫子眉宇间有隐隐的满意,显然是因为她那一笔比同龄人整齐、有力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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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三叔
第七章三叔
接下来便是考察功课,由于年龄不等,课程的进度也不一样。作为一个能在大户人家女眷中辗转做馆,还一直获得不错评价的夫子,江夫子显然很会审时度势。
三房林若静今年十岁,她的课程是单独拔在最前的。已经开始学着做诗词。三房令两位姑娘,林若贞八岁,林若容七岁,年岁相差不大,便算是第二拨,目前在讲《诗经》。二房的三个姑娘年纪都小,算作第三拨,还在《声韵启蒙》上死磕。林若拙虽然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和自制力,学习进度比那两个要快,但是她心黑,学的东西多,习箫和每日的锻炼身体就占去了不少时间。她不像男子要参加科考,乐的每天课程一点点推进,积少成多。没有表现出什么‘天才’,保持着和林若菡差不多的程度,唯在一笔字上下的功夫多些。
二房林若芜年纪最小,跟着两个姐姐有些吃力,不过林若菡向来很友爱,帮着她讲解不少。她本人又要强,课业倒是跟得上,人却是最辛苦的一个。
江夫子给三个年级挨个儿讲课,没轮到的就自己伏案用功。二房三姐妹不约而同的抽出纸张,磨了墨,抄写《女训》。
林若拙不紧不慢的抄着。二十遍的量很多,对她却不成问题。因着想练好字,她本就会每天多加几张纸的练习量。练习的内容么,某人未雨绸缪的清一色选择了《女训》《女戒》《孝经》,两张纸的数量不多,一天天积累下来就可观了。她算过,扣除早期笔迹太过糟糕的一部分,再补足个两遍的数就够二十了。
所以说,平时的积累是很重要的,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看,这不就用上了!
到午饭时,黄氏已经知晓了两房女孩子在芭蕉堂的针锋相对。对于二房姐妹能放下矛盾、同仇敌忾的行为给予了表扬。当然,她表扬的方式很隐晦。桌上加了几个女孩子们爱吃的菜,时新的文具给她们分别多堂三套,还弄了个光鲜的名头,美其名曰:因着孩子们抄《女训》,才多添的。林若拙要不是在这里原生态生长了六年,也八成就把这表面的理由当真了。
所以啊,别看古人科技发展落后,那心眼比之现代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要学习的地方,多呢!
林若谨的午饭继续吃的食不知味。不知愁滋味养大的九岁公子哥儿,哪怕他再竭力掩饰,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黄氏看在眼里,午饭过后,不动声色的对卢妈妈吩咐几句。不多时,院里一个二等丫鬟就捧着几样点心去前院,送给坐馆的刘秀才。
刘秀才年纪不小,约五十来岁。五十岁那年尚未考中举人,也就歇了科考的心思。他的学问如何,用林老太爷的话来说,功底扎实,教蒙学是极好的。渣爹就请了教导长子。
用林若拙的话来说,亲爹啊,您听不出祖父的言外之意吗?教蒙学极好,再加上‘功底扎实’那句前缀,分明就是点明了这位老学究屡次乡试不中的原因,他读的是死书。也就是说这人只能教低年级,教不得高年级啊!二哥今年都九岁了,再这么教下去真的不要紧吗?
林若拙对渣爹的智商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不过刘秀才迂归迂,教学倒是真的很认真。祖父大人看人很准,性子一板一眼的刘秀才,愣是让一个个跳脱调皮的男孩子们,把几本基础书籍,《四书》连同集注什么的,背的滚瓜烂熟。基本功的确打的很扎实。
性子严谨到迂的刘秀才,自然也发现了林若谨的魂不守舍。见黄氏院里的丫鬟来问,也就一五一十说了。人一来就这样,并不是上学时的缘故。随后,黄氏又叫了林若谨的大丫鬟冷香过来,冷香道:“二爷下半夜做了噩梦,后来就一直没睡,看了大半个时辰的书方起的身。”
黄氏听见明面上没什么大事,也就丢开手。亲爹都不管,她就更没那闲工夫去操心继子的脆弱心灵了。大面上不出错就可以。末了又问了林若拙房里过来回话的小丫鬟,知道六姑娘继续平日的古怪,关着房门在屋里用功,不肯让丫鬟进去伺候。她也不当回事,只吩咐丫鬟不要让姑娘受伤,或是忘了抄写《女训》就成。
正是黄氏的这种半放养政策,给林若拙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真正读书写字时,一定要保证光线亮堂。关上门窗一个人,大多是铺张毯子在屋里练瑜伽,做仰卧起坐、举重物等锻炼身体的运动。好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她将大量的时间花在了这上面,除了见不得人的室内运动,还有公开的室外活动,如跳绳,奔跑、踢毽子。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有个亲妈,保准从头管到脚。只看林若菡比她小一天,个子却矮半个头就知道里面的区别了。
林若谨很佩服林若拙的安之若素。他憋了好几天,才表面上恢复了正常。这天,他瞅了个空,来到三叔林海屿的书房。
林海屿见侄子来了,很惊讶。热情的招待了他:“若谨今儿怎么有空来?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做完了?”
林若谨不自在的坐到下首,和三叔这样面对面得单独说话,还是生平第一次。但是妹妹说了,想弄明白真相,只有三叔这里是突破口。
“三叔,我有些功课不太明白,想向您请教。”
林海屿先是一愣,不明白侄子为什么放着现成的夫子不问,反倒绕远路来他这儿。不过古代男人宗族观念非常强,侄子也就和儿子差不多了,林若谨特特过来请教,他自没有推脱的道理。当下细细讲解起来。
林海屿作为很有希望考上进士的举子,才学是很不错的。《大学》中小小的一段,被他引申出几个典故,出自哪里,信手拈来。
林若谨听的入了迷。直到三叔讲完,还意犹未尽。耳边不期然响起林若拙意味深长的话:听一听三叔讲的书,你就明白同样一,由不同的人来讲,差距在哪里。
他深深的垂下了头。想起大伯给若愚大哥请先生,蒙学结束后,写了好些帖子给名家大儒,托他们介绍有为之师,千挑万选了一位先生。那位先生后来高中二甲,进士及第……大伯又托了好多人情,将大哥塞进一位大儒门下……
“若谨?”林海屿纳闷于侄子的沉默,温和的唤他:“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三叔。”林若谨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忧郁:“三叔,侄儿说不懂是骗您的。这段书,刘夫子讲过。”
林海屿挑了挑眉,没生气,兴味十足的反问:“哦?那若谨又是为什么来问我?”
林若谨犹豫了一会儿,道:“三叔,我想听您讲一遍。刘夫子讲的,和您讲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林海屿端起茶盏。
“您讲的,我听着很有意思,记得也牢。刘夫子讲的,我听了想打瞌睡。”林若谨认真的回答。
林海屿板了脸:“胡闹!你这是在挑剔夫子?”
林若谨不被他的脸色所惧,一字一句的问道:“三叔,难道学生不可以挑夫子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当年大哥上学,大伯要写那么多帖子,备那么多礼物,见那么多人?”
林海屿冷声道:“若谨,这话你说错地方了,你该去找你的父亲。”
林若谨失落的低下头,道:“父亲,有父亲的难处……”顿了顿,他祈求道:“三叔,我不敢麻烦您,只希望三叔能指点我一些书籍目录,也好让我知晓,除了《四书》,我还该再读哪些书?”
林海屿不置可否:“口气不小,难道《四书》你都吃透了?”
“没吃透。”他心一横,将林若拙教的话说了出来:“但我知道,若我只读这四本,别的什么也不看,不知晓。我一辈子也吃不透这四,一辈子止步于秀才。”
林海屿冷冷的看着他,目光如炬。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林若谨第一次发现,平日和蔼的三叔也能有这么气势迫人的时刻。是不是每一个人其实都有两张面孔。平日看见的是一张,特殊时候,又是另一张。就像他的父亲一样。看着威严正直,却是无情无义,害了母亲的凶手。
就在他几乎撑不住,要低头认错的时候,林海屿突然哈哈一笑,一扫严厉,眉眼重新变的温和:“不错!若谨,你很不错!”
他柔声道:“刘夫子的事,我不好多说。你有上进心是好了。但需知为人子弟,谦和为上。不可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怠慢轻视先生。我这里有两本张瑞泽先生的《中庸之说》和《论秦》,你先拿回去看看。但切记,不可误了正经功课。”
林若谨呆呆的接过书,半分刚刚的机灵也无。林海屿只当他欢喜傻了,心下到多了一丝怜悯。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他这做兄弟的哪能不知。若谨这孩子也不容易。
素不知林若谨此刻满脑子就一句话:三叔没生气。三叔居然真的没生气?和若拙说的一模一样,神了?她怎么知道三叔不会真正生气,还会指点我一二的?
“很简单。”林若拙在收到林若谨亲自送来的礼物:一套时新花笺,并听完了这次初探的详细过程后,对他道:“不要听他们说的,只看他们做的。”
儒家人士最爱标榜的一项便是:我们都要学习圣人,我们的品德中只有善良高尚,没有卑鄙恶劣。他们天真的粉饰太平,糊弄民众,告诉大家,皇帝是高尚的,大臣是高尚的,你爹是高尚的。所以,社会也是高尚的。
狗屁!全是狗屁!真要有这么多高尚的统治者,那些卖儿卖女,从年头辛苦到年尾还吃不饱饭的百姓,又是怎么回事?
儒家学说回避人性中的‘恶’,但人性中的‘恶’从来真是存在。包括他们的先贤孔子,都干过说谎的事,还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记在了学说上——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
连孔圣贤都避免不了干些不光彩的事,就更别说千年后的子弟们了。谁家没点龌龊事啊!那么,儒家子弟又怎么自圆其说,坚持他们‘世界大同,人人高尚’学说呢?
很简单,他们选择了不说。那些不怎么高尚的事啊,我做了,但我不说。我不说,能理解是通透。不理解的,当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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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婶
第八章三婶
林若拙知道,渣爹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傻蛋。
拿标准继承人大伯父来比较吧。外放多年,辗转各地积攒资历的大伯父,无论是吴越的轻侬细语,还是燕赵的英姿煞爽,亦或海域的异国风情,大伯吃过的各色美女,只怕渣爹连见都没见过。可外头人说起这兄弟俩来,能力才学什么的且不谈,单人品一项,大伯就将渣爹甩出十条街。
为什么呢?
简单啊!大房只有一个姨娘,二房有三个。渣爹,你不好色谁好色?
至于大房有一个庶子,二房却一个庶子都没有的事情。咳咳!那是送子娘娘的安排,大房有这个运气,二房运气不好而已。总之!林二渣你就是好色有没有?不解释。
渣爹,有没有想吐血的感觉?这就是命啊,谁让您是傻蛋呢?瞧瞧,您不过是年轻时风流了一点,在青楼遇见个美人。哪个青年才俊没遇过这一出啊。偏您老人家弄到外室上门,发妻难产的地步。人家呢?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要多潇洒有多潇洒。渣爹,有没有再吐一口血感觉?
祖母大人偏爱小儿子,祖父大人为什么不严加管教,任凭渣爹混的前途无亮?很简单,祖父大人看透了渣爹傻蛋的本质啊,亲!这样的儿子入主家族第一决策阶层,那就是个无差别攻击的大杀器有没有!
所以说,林若菡、林若芜同学,身为傻蛋亲爹的闺女,前途一片黑暗,你们还斗个什么?没看见连最该宅斗的黄氏都偃旗息鼓,转战场了吗?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啊,亲!
二房三房姐妹间的斗气,那就更可笑了。只要三叔考中进士,凭着林家的地位,混个实权外放绝没有问题。三房三姐妹的婚事,她可以打包票的说,绝对比二房两个庶女要高出一筹。所以说姐妹们,你们这是该自信的不自信,有忧患的偏偏傻大胆啊!
唉!她真是太寂寞了。她想她可以理解独孤求败。
“妹妹,若拙!”林若谨用手掌拼命在她眼前晃,这是怎么的?刚说上两句话,怎么又犯那呆傻病了?
“唉——”林若拙被他叫回神,看清现实,长长的叹了口气。
“若拙,你叹什么气?”由于三叔松了口,林若谨还是有点小小兴奋的。不明白妹子为什么反倒长吁短叹。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寂寞——”林若拙如唱戏一般发出一叠三叹的感慨。夸张的语气将林若谨吓了一跳。
“好妹妹,都是我往日混,没心没肺的过日子,却不知你的艰难……”他结结巴巴的说着,愧疚之情溢于言表,顿了顿,又斩钉截铁的道:“你放心,日后我定不叫你受委屈,不必这般装傻过日子。”
这是什么神展开?她装傻?啊,不对!先说明白,她什么时候傻了?她分明是小一辈中最聪明的好不好!
还没等慢一拍的林若拙反应过来,林若谨就带着满满的脑补,以大孩童特有的心急,呼呼啦啦跑了出去。
算了!林若拙摇摇头,由他去吧,效果到了就行,方法有偏差,不要计较。
过了两天,荣瑞堂忽传来喜讯,林老太爷升了参知政事,正三品的官职。林老太太的三品诰命也由圣旨送到了家中。一时间,人人喜气洋洋。
林若拙只怔了片刻,便不再心起波澜。
神奇梦境这一项,从两岁开始,有时一年做一次,有时又两三月一次。频率不定,大小事概率不定。比如这回的祖父升官,又比如上回梦到黄氏新添了一批小丫鬟。准确度倒是没得说,到目前为止样样都应验了。
可这又怎么样呢?一来,她不能控制梦境,想预知什么就预知什么,只能被动被告知。二来,梦境预知的事都是大势所趋,她改变不了的。比如祖父升官,比如新添丫鬟。她不打算利用梦境,也不会说出去。先知,本就该闭紧嘴巴。特洛伊的女预言家卡珊德拉,每一项预言都精准灵验,然而神灵赐予她这项能力时,唯一的条件就是:没有人会相信。
还有古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从整个故事来看,反倒是预言成就了他的不幸。如果送一开始就没人将预言当回事,悲剧也不会发生。
预知未来,这本身就是时间空间中的一种bug,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修正。林若拙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有得到就有付出。得知自己这一世大富大贵、身体健康,她本是惊恐的。当好事一连串砸在身上时,往往预示着未来也会坏事一连串的继续砸过来。不过当她知道自己生母亡故、渣爹不疼、家族重男轻女后,老实说,她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有糟糕的地方就好,符合天道平衡一说。
所以,这么个预言之梦。她也就当小电影看看。应验了,图个乐,仅此而已。
林家上下将这场喜事看的很重。祖父的这一升迁自是牵扯到朝堂格局,关于这方面,据林若谨友情提供的的消息,祖父大人似乎和三叔详细讨论过,祖母那边估计也知晓一二(渣爹,你彻底完了!)。女眷们要操心的,不过是亲戚朋友间的祝贺与答谢。
二房三房的姐妹都很高兴。祖父升了三品,她们的地位也会有相应提高。无论是现在的女眷间应酬,还是将来的说亲,都能够上一个层次。下人们也高兴,水涨船高,最直接的实惠就是人人多发了一个月月钱。
荣瑞堂的桌上摆了厚厚一叠帖子、礼单。这些看似薄薄的纸张,背后都承载着或一官员,或一方势力,或一则态度试探。林老太太不厌其烦的细细给黄氏讲解,哪家要重点回复,哪家只需泛泛而对,哪家的回贴口吻又要再三斟酌。
黄氏在这一点上,显然比家世略逊一筹,又是庶女出身的童氏要妥当许多。只半日,就将林老太太的意思领会完全。当日下午草拟了回帖,备好礼单,给老太太过目。林老太太又修改了几处,才放出去重新撰写,交由管家送出。
升迁之喜,免不了要庆贺。林家不欲张扬,只定下摆两天的酒,朝中大人们一天,亲戚们一天。
这是林若拙过来六年,林府第一次主场举办请众多朝臣的酒宴。她们这群林家姐妹,到时都要拉出去亮相。一言一行,衣着打扮,半分都不能出错。否则,丢的是整个林氏家族的脸。黄氏忙宴会准备就已是晕头转向,连亲身儿子都暂且顾不上,只能丢给奶妈照应。实在没时间再操心女儿们,便回明了林老太太,让童氏负责女孩子们的加强培训。
童氏当着林老太太的面佯作欢喜应了下来。回到三房就心下不快,对着奶娘朱妈妈埋怨:“老太太的心眼,简直偏的没边了。好事从来轮不到,麻烦事眼都不眨的就往我这边丢。”操办宴请,既能和各家掌家太太打交道,面上光鲜。又能在采办一应物什上捞到油水,内里稳赚。这种好事老太太就只想着二房,半点不肯分给三房。还不是就因为三老爷不是她亲生的!
“哎呦我的好太太,您小声点!”朱妈妈连连比划,朝外头看了看,悄悄给小丫鬟无声一句‘请三老爷’。复回屋里劝道:“太太小心点,外头还有人呢,传出去就糟了。”
“我怕什么?”童氏擦擦眼睛,声音委屈起来:“这话放哪儿说我都不理亏!我日日去上房陪着笑脸讨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一样的儿媳就得受两样的对待。若是大嫂,那是宗妇,我没话说。她算什么?一个七品官的继室,正经连个诰命都没有,凭什么处处压在我头上?就是先头二嫂,对我也是客客气气,她一个被退婚的老女,成日里高人一等的看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朱妈妈叹了口气:“太太,三老爷是庶出。”
“庶出怎么了?”童氏劈口反驳,“老爷是儿子,书读得好,连老太爷都说明年春闱是必中的。到时金殿排名,授了官职,正经的科举出身。哪里比不过二老爷那个混的?”
朱妈妈苦笑:“太太,三老爷现在还没中呢。您就这么咋咋呼呼的喊出来,得罪了文曲星,将老爷的高中再推后可怎么办?”
童氏一惊,心下忐忑。转念继续恨黄氏:“偏她抢先开口,巧舌如簧。将姑娘们都推给我。到时只要出一个岔子,立时就是我的不是。真真狠心肠。”
朱妈妈不明白,童氏为什么总将事情往最糟糕的一面去想。安慰道:“姑娘们都是日日在老太太身前过目的,通身大家闺秀的范儿,怎会出岔子。”
童氏道:“你忘了六丫头了?那是个傻的,怕一见大场面惊住了,保不准就要出丑。二嫂定是也知晓,打的算盘让我背黑锅。”
“不会吧。”朱妈妈对林若拙的印象停留在话少、安静、反应慢上:“平日见着还不错。”
“哎呦!你是不知道,那丫头不开口则罢,一开口能气死人。宴请那天,定是要闹笑话的。”童氏对前景一片悲观。
朱妈妈再三劝解。外面小丫鬟唤道:“老爷回来了。”
就见门帘一掀,身材颀长的林海屿走了进来。大约是生母容貌的原因,林家二代三兄弟中,他的长相最为俊逸。
童氏一见那张清逸俊雅的脸,心头一暖,阵阵委屈,竟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好啦,好啦。这是怎么了。”林海屿拍拍她的肩膀,取出自己的帕子递过:“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哭,叫诚哥儿见了笑话你。”
“我才不怕,我是她母亲,他敢笑话我?”童氏赌气拽下帕子,扭过脸。
朱妈妈蹑手蹑脚的退出去,舒了一大口气。阿弥陀佛,三老爷来了就好,只消老爷几句话,保管太太气全消。比她们说烂了舌头还管用。
“做母亲得有做母亲的样子。”林海屿笑道,“再过几年,若静都要说亲了。他日女婿上门,你还这么孩子似的哭哭啼啼不成?”
童氏刚止住的泪被他这话一说,又忍不住吧嗒吧嗒的掉:“你还知道若静要说亲啊!我们如今这样子,没地位没恒产,能说上什么好人家?偏老太太又偏心,我的若静好命苦啊!”
等她哭了一会儿,林海屿冷不丁的道:“有个词叫‘言灵’,意思是丧气话不能说,说多了神佛当确有其事,就真个儿应验了。你时时叫着若静命苦,神佛常常听见,心一恼,将那好命给划了去,换上苦命。这可怎么办?”
“啊?”童氏顿时哑口无言,片刻,强辩道:“你哄我。”
林海屿斯条慢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世间装神弄鬼的人多,倒将那真神佛的名声给败坏了。可若世间没天理,又哪能天道平衡。需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在衡阳书院的时候,听过一件奇闻,有户人家娶了个媳妇,人勤快,也孝顺。唯一不好的就是碎嘴,爱抱怨……”他讲了一个女子信口抱怨,被邻居听见当做真有其事,又辗转流传,几经波折,最后害的女子的女儿所嫁非人的故事。情节曲折,跌宕起伏,听的童氏意犹未尽。殷勤的给他倒水:“后来呢?”
“……后来那和尚便道,施主是犯了口舌业,日日抱怨,终将自己和女儿的福气都抱怨没了。劝世人引以为戒,事有两面,多往好处想,不可只盯着那缺憾处钻牛角尖。”林海屿将故事讲完,道:“所以啊,我劝你少抱怨。这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家若静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的姑娘。以后的日子好着呢。”
“是是是!”童氏连声改口,“是我浑说,佛祖莫听。我家若静的命好着呢!”听了这么长一个有趣的故事,她的心情也变的好了许多,说起白天的时就没那么多愤愤:“……老太太也太偏心了些。”
林海屿失笑:“你呀!还在钻牛角尖。我不是老太太生的,老太太自有亲生子,这能一样吗?你扪心自问,若是董氏再生一女,你能和若静她们三个一样看待?”
董姨娘就是三房唯一子嗣林若诚的生母。童氏一听这话,不吭声了。半晌,嘴硬道:“谁说我不能……”
林海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话说不下去,被那张俊脸盯的面色一红,不由气恼:“你又捉弄我。”
若是将她这句埋怨当真,那真是不识情趣了。林海屿显然是一个很识情趣的男人,凑近她身边,握住童氏的纤纤柔荑,细细摩挲,低声说着夫妻间的私语。
一室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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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祖父
第九章祖父
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晚上,祖父大人在荣瑞堂花厅开了两桌家宴,算是家人间自己先庆祝庆祝。不当差的下人给放了假,开几桌流水宴,人人有份。
林家也算人丁繁茂,一张桌子坐不下,弄了两个。可恶的是没有按长幼划分,而是用性别来歧视。男性,一桌。女性,一桌。
林老太爷坐了上首,左手是渣爹,右手是三叔。渣爹左边是林若谨,三叔右手是林若诚。黄氏的两个儿子小,奶娘抱着应了一下景,就抱着去另一边单独设的位置上,弄些能磨牙的婴儿食品捣鼓。不过,即便这两个被奶娘抱去,桌上的席位却是完整给他们留着的。这就是男丁的待遇。
女眷这边,林老太太自是坐了上首。林若拙看着就郁闷,辛苦了一辈子,吃顿家宴都不能跟老伴并排坐,富贵也有富贵的代价。
和男席对应的。林老太太左手是黄氏,右手是通氏。黄氏下方是林若拙为首的三个女儿,童氏下方是林若静为首的三个女儿。相比较男席的五只,这一桌九个人,挤得满满当当。
另外,在外间设了一小席,上座四位姨娘。三房一个,二房三个(啊喂!渣爹,你好色了)。
祖父大人也有一两个太姨娘,三叔林海屿的生母在早几年去了,现留存一位姜太姨娘,三十几岁的年纪,推脱身子不好,没有到场。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晚饭,席间,几个孩子都给祖父敬了酒,表示祝贺。当然,年纪小的孩子们用的是茶水。
林老太爷很高兴。喝完第三代的敬酒,感慨的思念起远方的长子长孙:“……前短时间收到老大的来信,说愚儿于一个月前回乡,准备参加县试,顺路也可将祖坟、祭田修整一二。”说罢,他目光柔和的看了看四岁的林若诚,对林海屿道:“诚儿也该上族谱了,我已去信给老大说了这件事。记在你媳妇名下。”
童氏当即激动的站起身,和林海屿带上林若诚,一家三口齐齐给老爷子下拜,以示感谢。
外间的姨娘们停下手中筷子,安静的看着这一幕。林若诚生母董姨娘无悲无喜,一脸平静。
林若静三姐妹一同露出欢欣之色。从此以后,林若诚作为记名嫡子的地位更扎实。童氏好好养大他,将来有靠。况且,好容易回乡开一次宗族祠堂,绝不会只写林若诚一个人的名字。
果然,林老太爷接着就是一句:“其它几个孩子也一块儿记上。”
二哥林若谨的名字早年就被上过族谱,林若静比他小一岁,当时便搭了顺风车。林若贞和林若容就没那么好运了,年纪小,身体弱,恐她们养不活,没赶着那一批。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看看,女儿不值钱啊。林若诚哪怕是个记名嫡子,都被祖父特意关照。轮到女孩子们这边,连个名字也没唤,轻描淡写一句‘其它几个孩子’,就是她们的共同称谓。
这还不是最倒霉的。就见渣爹朝这边席上瞄了瞄,犹豫着开口:“爹,二房这边,是记几个?”
林老太爷看了他一眼,道:“自然只有六丫头一个。”
林若拙悲愤,祖父大人,叫一声我的名字您是会死啊还是会死啊!‘几个孩子’,‘六丫头’,特么全是代号有木有!没人称呼,这名字起出来有神马意义啊!
紧接着,她反应过来了,不对啊,什么叫只有我一个?
林若菡和林若芜的面色已是变的雪白。
林老太爷不屑解释,林老太太开口了:“七丫头、八丫头两个,日后有了佳婿,自会开祠堂记上。”
这叫什么解释!林若拙真心以为,林老太太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听的她更糊涂了。可奇怪的是,当地土著们居然一个个都懂了。这不,林若菡和林若芜两个,眼中已有了坚毅之色。通俗点说,就是有了斗志。
一定是有什么众所周知,她却又一无所察的风俗。林若拙决定回去就问乔妈妈。
三叔开口缓和气氛:“若愚今年十六了吧,少年进学,真真是前途无量。大哥生了个好儿子,父亲你有个好长孙啊!”
祖父大人淡淡的抚了抚胡须:“不过一试,成不成还不知道。”眼里却止不住微微的骄傲。
三叔知情识趣的笑道:“若愚一向聪慧,大哥行事也稳重,必是有八分把握了才令他下的场。一个秀才,哪还有不成的。”
林老太爷微微一笑,转头问渣爹:“谨儿功课怎么样?”
渣爹前头讨了个没趣,正装木头人,冷不防老爹突然问话,下意识的回道:“还成。”
这叫什么破回答。林若拙都不忍心看祖父的脸。渣爹,你太没有眼色了。很显然,祖父大人是在了解第三代男丁们的情况。人家问的简单,不代表你可以答的简单啊!最起码也该说说二哥读到了哪,是尚在打基础还是能破题学写文章了,或者诗词一道上有没有灵气等等。你倒好,一句‘还成’。这不典型的在告诉别人‘我这爹当的不负责任’嘛。
林老太爷估计是被二儿子膈应惯了。或者涵养好,心思深,倒也没露出什么不快的表情,面色如常的转问林若谨:“谨儿,你自己说说。”
经过前端时间打击的林若谨仿若开了窍,抓紧机会,朗声答道:“夫子已经讲完了四书,孙儿却觉得犹有疑惑,正想请教祖父。”
林老太爷‘嗯’了一声,问道:“礼之用,和为贵。何解?”
林若谨道:“礼仪的运用,应以恰当、适当为最佳。”
林老太爷又问了几个问题,皆是从《四书》摘取。林若谨一一回答。祖父大人点点头:“也算是囫囵吃下了。然学问却不是这么做的。”转言对渣爹道,“刘秀才年纪也不小了,体力上未必吃得消。还是得给谨儿重新寻个先生才是。”
到底是亲儿子,渣爹难得机灵一次,诚恳请求:“还请父亲帮忙。”
林老太爷“唔”了一声:“这事不能急,慢慢寻访。若谨这个年纪,宁可慢些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走错了路子。”
林若谨再一次被惊喜打到,祖父的意思是,他会帮他寻访合适的先生?太好了!心下一动,当即向林若拙看去,妹妹推测的果然不错,定是三叔私下和祖父说了。
林若拙见二哥傻笑着看她,立时气笑了。这糊涂虫,还有话没说呢!
林若谨见妹妹用力瞪他,打个激灵,想起一事,忙开口求道:“祖父,有道是君子习六艺,孙儿想仿古礼,学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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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若谨
第十章若谨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代表了学生全面发展的意思。御,本为驾车。当然,已经随着社会发展改为了骑马。说白了,林若拙就是想给二哥加点体育课,别养成个文弱书生。
林老太爷想了想,同意了。这是二房长子,将来要撑起门户的。多学一点,眼界开阔,也没什么坏处。
一顿饭总算吃完。除了林若拙见缝插针的塞满了肚子外,其它人估计只吃了个半饱。作孽哦!外头的二三等下人席面上热热闹闹,吃的比他们这群主人纵情快活多了。
还好,至少贴身伺候着的一等丫鬟、管家心腹之流和他们同甘共苦。
然而林家大多数人对这顿家宴还是很满意的。三房的孩子要上族谱,二房的孩子换先生,各有所得。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间已经不早。乔妈妈指挥着一群丫头替她换衣服、拆头发,打水洗漱。林若拙趁机就将今天的不解问了出来:“妈妈,为什么这次回祖籍上族谱,没有七妹和八妹的份?”
乔妈妈显然已经从另一个渠道知晓了家宴中发生的事(所以说不能小看下人),笑着对她解释:“七姑娘和八姑娘是庶女,按规矩,只在嫁人前写上即可。”
庶女这么没地位?平时看不出来呀,姐妹间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林若拙还是不解,若说庶女地位低,不值得单为她们开祠堂上族谱,可这顺带的事为什么又撇下她们?非得等到出嫁前才记名。难道是刻意打压?
乔妈妈听见她的疑问,笑的有些微妙:“姑娘,这里头有些缘故。若是那正经偏房如夫人生的女儿,自是要一块儿上族谱的。七姑娘她们……”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的说出一个词:“婢生女尔,日后若是说了门好亲,当记上族谱。若是有个偏差……”
后面的话她没说,林若拙却听懂了。有偏差,自然是就当做没生过这个女儿。族谱无名,宗族不认。林若菡和林若芜,竟是从出生起就带着可能被家族牺牲和抛弃的命运。
当然,依照林家大人现今蒸蒸日上的石头,这种命运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生。这两个妹妹会如常出嫁、平安一生。但这种背负,本身就是一种刻骨的伤害。
想到这里,她不禁既叹息又庆幸,自己投的这胎,好歹是个嫡女。少顷,她又注意到一个新疑问:“偏房如夫人?这是什么?”
乔妈妈更加详细的解释起来:“朝廷律法规定,平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有功名者,可纳一妾。有爵位者,按等级不同,可纳一位至数位妾室……”
这里的妾室,是正儿八经写了纳妾文书,在官府备案,宗族记名的良妾。虽然地位不如妻,但却受到法律保护。这样的妾,自然得是良民。而渣爹的三位姨娘,丫鬟出身,都是林家的家奴。从律法上讲,根本构不成做妾的条件。想要当正经妾室,必须先去官府消了她们的奴籍,改为平民,再行收纳一事。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妾。也就是说,三位姨娘的身份,无论从礼法还是律法上讲,都是奴婢。林若菡和林若芜,是婢生女。
听到这里林若拙才明白,为什么以前读红楼梦的时候,说姨娘是半个主子。这话本身就是一种悖论。什么叫半个?要么是主,要么是仆,要么是平民,何来半个之说?
现在清楚了,这些姨娘其实还是奴。只不过在家庭被抬高至一定的地位,待遇提高,有人伺候。身份却没有变。而红楼梦中唯一一个正儿八经被当成偏房纳进来的,是尤二姐。她是受礼法和律法保护的。所以,王熙凤才怎么样都要在贾琏落实户籍之前灭了她。心腹大患啊!
“这么说,从礼法上说,父亲他,并无妾室?”林若拙郁闷了,坑爹的设定有木有?
乔妈妈也郁闷了,憋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道:“是这样的没错。”
掀桌!这叫什么事儿!林若拙这回是真正被惊着了,感情渣爹还成一‘好男人’了:“那若是日后七妹和八妹上族谱,岂非要写母不详?”
这些都是大户人家当家主母必备的知识,既然她问,乔妈妈也不藏着,给说了个明白:“若有佳婿,自会记在嫡母名下,若……就单独写,旁人一看自是知道为婢生女。”
佳婿,佳婿!是登天还是入地,端看嫁的男人是谁?而决定她们婚事的,是黄氏、渣爹,或者祖父。最后一项如无特殊情况几乎为不可能。
怪不得这两人要争、要斗。林若拙深深为自己前段时间的不屑而自责。饱汉不知饿汉饥,她轻狂了。
说来说去,还是怪这个坑爹的社会!男尊女卑,特么的让她想砸桌!
“唉——”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好艰难啊!”
身穿寝衣的萝莉捧着圆嘟嘟的脸蛋,皱着眉学大人一样喟叹。怎么看怎么有趣。夏衣在一旁‘噗’的笑出声来:“我的好姑娘,这点儿事您就觉的艰难?换成穷人家那干脆别过了!”
“穷人家?”林若拙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夏衣不是家生子,是七八岁的年纪被从外面采买回来的。黄氏嫁过来后被分去做粗使丫鬟,后来升到二等,又被派到她房里来,升成一等。
“夏衣姐姐,你知道外面穷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给我讲讲吧。”
夏衣淡淡笑道:“穷人家不过是为茶饭衣食忙碌,和府中锦衣玉食不同,那些腌臜不听也罢。”
腌臜?林若拙一愣,随后想到夏衣是被家人卖了的,想必家里日子苦的紧,没什么美好回忆。便道:“夏衣姐姐,你家里如今过的怎么样?可缺什么?”若是苦,几两银子她还是能够帮上忙的。力所能及的范围,做些好事也是善举。
夏衣怔了怔,笑道:“多谢姑娘关心,我既被买了来,就是林家的人。那些人好也罢,歹也罢。总于我无关。”
林若拙心头一动,笑笑不再过问。
夏衣松了口气,安顿她睡好,留下一盏灯,和乔妈妈一块儿离去。
过了一会儿,林若拙爬起身,唤外间上夜的丫头小喜来伺候喝水。饮了半盏,心事重重的放下杯子:“我今天是不是惹夏衣姐姐生气了?”
小喜向来话多,当下便脆生生道:“姑娘,您不知道,夏衣姐姐是被她亲爹卖了的。最恨她家里人。”
“哦?这么说她家日子不艰难?”林若拙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活不下去的人家卖儿卖女,纵然有不甘,却不会这般怨恨父母。
以小喜的年纪和阅历,显然没发现她的敏锐之处,接到话茬,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可不,她家原是开作坊的,大娘生不出儿子,就买了她母亲,头胎生了她,她爹就不喜。隔了两年又生了她妹子。大娘就说她母亲是生丫头的命,要卖了再买会生养的女人回来。她爹就应了。又过两年,新买的女人生了儿子,人口多,费用大。她和妹子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后来不知怎么的,那生了儿子的女人说她儿子被夏衣姐姐的妹子给摔了,她爹狠打了她那三岁的妹子一顿,当晚就发了高烧,大娘子不肯连夜请大夫,等天亮再去,人都没了。大娘便说是那女人克家宅,加上她生儿子时坏了身,不再好生养,夏衣姐姐的爹便卖了那女人。又过了两年,那小儿大了些,无需人照看了。大娘便说家中费用大,女儿左右是赔钱货,何不卖了夏衣姐姐,得些银两好给那弟弟日后读书用。夏衣姐姐的爹就答应了。”
林若拙倒吸一口凉气。这,这简直是没有最渣,只有更渣。不对,夏衣的爹已经不能算是渣了,那是禽兽!
“她娘呢?”她轻声问道,“可知夏衣姐姐的亲娘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小喜道:“早死了。夏衣姐姐升了二等就托人寻访过,还是夫人知道后替她找到的。说是被卖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只两年人就没了。夫人赏了银钱,替她重新葬了。”这事当时还算是个小新闻,大伙儿很是八卦了一阵。
林若拙心中莫名沉重。挥挥手,让小喜退下。盖上被子,翻来覆去良久才合眼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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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时间一到,林若拙交上了二十篇《女训》。她的运气很好,全家人都在为两天的宴请忙碌,黄氏只大概翻了翻,见数目合上就点头过关。渣爹那边,听黄氏口头汇报过过一句,扔下“知道了”三个字就没再说什么。何姨娘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找死,乖乖的窝在角落当壁花。
人一旦忙碌起来,很多时候于掩饰一道上,就会有些许松懈。
林海屿作为待考的举子,虽忙碌有限,却也少了不少闲暇时间。林若谨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忙着写寄回祖籍的一封封家信。
“若谨,有事?”他不认为二侄子是个鲁莽的人,明知他有事还打扰,定是有原因。
“三叔!我,我听到一件事!”林若谨反手关了书房门,神情惊恐的压低了声音。
“出什么事了?”被他的表情惊到。林海屿立刻起身,脸色变的严肃起来。
“三叔。”林若谨咽了咽口水,定定的看着他:“您不会骗我,对不对?”
林海屿诧异:“若谨,为何这么说?”
林若谨咬咬牙,一字一句的道:“三叔,我母亲临产的那天,父亲的外室挺着身孕找到她面前,是不是?”
林海屿全身一僵,怔在原地。
林若谨从问话之初就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他,显然此刻的林海屿还没有变成官场老油,一闪而过的慌乱泄露了答案。
“是真的……”林若谨绝望的溃不成声,“是真的!那外室是青楼出身,母亲是因为这件事才难产的,林若菡是那外室的女儿,对不对!”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凄厉。
“你,从哪里听来的。”林海屿的声音破天荒的带着虚弱。
林若谨冷笑:“当然是偷听见了祖母和父亲的谈话。”这也是他问林若拙后得来的答案,并没有错。只不过稍稍隐瞒了一下偷听者的名字。三叔自会当做是他。
果然,林海屿信了八分。主要是他不认为九岁的林若谨能有什么能力从别处知晓。这是唯一一个可能的答案。心底不由责怪了一下嫡母和二哥太不小心。叹道:“若谨,这件事你要压在心底,不能说。”
林若谨凄然一笑。若拙说的果然没错。便是他揭破了真相,于现实也没有半分改变。人,果然是只能看他们做的,不能听他们说的。
时间一点点在沉默中过去。当林若谨再度抬起头时,脸上竟在瞬间褪去了孩童的无邪,多了少年的坚毅。他静静的回答:“三叔,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林海屿一时凝滞。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在生母去世的那一天,突然长大。长大,意味着不再懵懂,不再无忧,伴随着痛彻心扉的苦,也带来了狼的成熟。二房的这个侄子,和过去不一样了。
林若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渣爹一无所察。黄氏忙的压根就没空过问。只有林若菡敏感的发现,二哥对她变冷淡了。不着痕迹,却实实在在的是变了。
林若芜也有同样的感觉。原因很简单,人是会思考的。林若谨并不傻,以前是日子过的太无忧无虑,不开窍。这窍一旦开了,想的就多。有些明面上的事,也很容易打听出来。比如林若芜的生母何姨娘,是母亲秦氏生前的陪嫁大丫鬟。秦氏在身前没有给任何一个丫鬟开脸,渣爹身边的通房丫头只有齐姨娘一个。从这里可以看出,秦氏宁愿齐姨娘一家独大,都不愿提拔自己身边的人做通房。而何姨娘在秦氏死后开了脸,表面的理由光鲜亮丽:渣爹思念原配,故收了发妻留下的故人。
啊呸!从男人的角度来说,这种事荒谬的居然还算深情的一种表现。林若拙恶心的能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但林若谨是男人,他暂时还想不到这里面用伪善来掩饰私欲的无耻。他只单从母亲的角度来看,何姨娘此举,是背主!
护短是人类的本能。林若谨在铭心的痛之下,掩耳盗铃的回避了渣爹的人品问题。将一腔怒火都倾泻到了何姨娘身上。我爹看上你对不对且两说,你敢答应就是特么的大逆不道!
而这种卑鄙、背主行为下的产物:林若芜。林若谨当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爹对若拙不好,爹对另两个妹妹很好。这不是另两个妹妹抢了属于若拙的父爱是什么?婢生女,谁给她们的胆子!
不得不说,林若谨同学在极度的压抑下黑化了。看什么都是阴谋论。童年时期一次重要的人生观变故,在他心底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需要一个发泄渠道。终其一生,林若谨对林若菡和林若芜都没什么好态度。哪怕到了暮年,林家劫后余生,流落四方的兄妹重新聚到一起,他依旧对她们感情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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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若静
第十一章若静
林家请客的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还剩八天的时间。女孩子们的上课内容特意做了相应调整,江夫子讲起了礼,宾礼,嘉礼、饮食之礼;婚、冠之礼;宾射之礼;飨燕之礼;脤膰之礼;贺庆之礼等等。李夫子应景的拿她们宴会两天要穿的衣服出来指导、点评。童氏全程陪同、检查。
两天下来,她松了口气。姑娘们除了有些争强好胜心,其余问题不大。知晓维护林家声誉,顾全大局。就连她最担心的林若拙也没出岔子,就是话少些。大场面上这甚至都不能算是缺点。伶俐有伶俐的好,寡言也有寡言的优。有些夫人们,就喜欢话少老实的孩子。
自从家宴那晚和乔妈妈、小喜聊过天,林若拙的情绪就一直不大好。在这么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人就是消耗品。这一观点,不仅仅深入骨髓的刻在了男人心底,就连大部分女人也以为是天经地义。
夏衣的父亲,那样的衣冠禽兽。在乔妈妈这些当地土著嘴里,也不过叹息着说只怪夏衣命苦,夏父性子弱,被大娘蒙了眼。从礼法和律法上来说,他竟是没有一点儿错的。女儿可以卖、女人可以卖,甚至妻子都可以卖。这是律法所承认并赋予男人的权力。从本质上来说,穷人家和富人家在这一点上没有区别。林家,书香门第要脸皮,日子又是过的蒸蒸日上,远不至于到卖女儿的地步而已。可若真的到了那危急的一天……
林若拙打了个寒颤。她也就比林若菡、林若芜价钱贵点而已。
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西方电影,里面的家庭女教师对不愿学习的贵族女孩说:当你成年后,你一无所有,因为你是一个女人。你的财产、你的奴仆、你自己本身,都是属于你丈夫的,他们拥有你的一切,控制你的一切。但他们唯一不能夺走的,是你的思想。我们唯一和男人平等的,是我们的思想。我们的灵魂属于我们自己。如果你没有属于自己的灵魂,你苍白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呢?音乐、绘画、阅读、外语、舞蹈,这些学习不是为了取悦你将来的丈夫,而是为了你自己。你将一无所有,除了知识和思想,因为你是一个女人。
youhavenothing,becauseyouarewoman(你一无所有,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林若拙无声的在口中吟诵这句蓦然涌上心头的对白,重若千钧。
人,生而平等。人,生而不等。
以前,她只是凭着成年人的本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此刻开始,她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投入到学习当中,如一团海绵,用最大的力量吸收消化这些知识。
江夫子的感触是最大的。如果说以前的六姑娘功课是不错,聪明有毅力。却还只是一般贵女的用功。可现在的六姑娘,在面对书本时,眼中焕发出一股强烈热情,恍若沉睡的生机被唤醒,勃勃向上。
第一天的宴客,有众多朝臣夫人前来。林若静今年十岁,放在二十一世纪是小学四年级,在这里,竟已是众贵妇眼中待考察的闺中少女。
林若拙已经吐槽无力了。这算是精神上猥亵未成年女孩么?
当然不算。因为她神奇的验证了某位大师的笑谈,古代婚姻的本质是:同性相吸。
对,你没听错。就是同性相吸。一般来说程序是这样的。先是由父亲(或其它男性长辈)看上了某一家的男人。觉得这家的某个男人不错。很欣赏,很喜欢。于是,想想自己家还有个闺女,结亲方案便提上了。当然,也有母亲先相中女婿的,但后期具体察看,还得靠男人。总之找女婿,家里有靠谱男人的,都是男人出马。
找媳妇,这回就轮到女人了。母亲、姨妈、姑妈、姐妹,轮流出场。宴会、茶会、上香,种种机遇,种种相处。火眼精睛、360度无死角考察该女子。然后,女性同胞们认可了,觉得这女孩子不错,挺好、挺喜欢。于是,结亲事宜提上日程……
和男女当事人有关系吗?没关系!和异性亲人有关系吗?也……没什么关系。即便是有关,也是找女婿人家,女性长辈去考察婆婆严苛不严苛,小姑子好不好相处。娶媳妇的人家父系长辈去考核女方家的男人上不上进,人品是否端厚。总之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同性相吸’上。
十岁的林若静同学,在这次宴请上,就面临着被一众女人相看的局面。
矛盾这就来了。总所周知,男人和女人,那就是火星人和地球人,想法爱好南辕北辙。尤其还是长辈和小辈之间,各自心中的那杆尺,标准刻度一个是英尺,一个中国寸。就没几处统一的地方。而待选者,也就一个正常人类。绝不会上午林黛玉下午薛宝钗,今天史湘云、明天贾迎春。总而言之一句话,中了长辈女性意的,未必进得了被配对男人的眼。配对男人喜欢的女人,长辈女性那是半点也看不上。
对于这项矛盾,林老太太给孙女的政策指导是:后宅是女人天下,被婆婆喜欢最重要。男人的情爱是过眼烟云,只要被长辈认可,又生有儿子,日子就能过的稳妥、安乐。
童氏私下里教导女儿:“别听她的。女人靠的什么,靠的是男人!咱们远的不说,就说你去了的先二伯母。她是你祖母当日亲自挑选的儿媳,应该喜欢了吧。又生有儿子。可那又怎么样?外室闹上门来,你祖母何尝给你先二伯母做过一分主?儿媳再讨喜,也敌不过儿子在她心中的分量。指望着婆婆帮你委屈儿子?做梦!听她的,大盐都能卖馊了!”
林若静惊讶之极:“二伯还置过外室?”
童氏一僵,发觉说漏了嘴,赶紧弥补:“这都是老皇历了,后来你祖父发话,处置了那人。家里也禁止说这些。我儿,今天和你说这个,不是为揭人短处看笑话,只为让你留个心眼,别什么事都傻傻的,旁人哄了你还当她好心。你那祖母,阴险着呢!”
童氏从来不在这个长女面前掩饰她对林老太太的不满:“想在后宅立稳脚跟,靠婆婆,做梦!看看你娘我,运气不好,生不出儿子。你道你祖母当日怎么说的?她让你爹纳良家女为妾,置偏房。你瞧瞧,若是你爹听了她的话,娶个偏房回来,生个儿子。这家里还有我们娘四个站的地方吗?”
说到这里,童氏的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那段时间真是吓坏她了,一连看了几个大夫,都是一个说法,她伤了根本,再难有孕。婆婆要给丈夫纳良妾,说到哪里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连娘家人都没理由来质问。她真是差一点就不想活了。亏得林海屿一心待她,在二老跟前表示,坚决不纳偏房。选了个看着好生养、有宜男像的丫头开了脸。这就是董姨娘。董姨娘一举得男,林若诚生下来林海屿就给亲自抱到了她屋里。董姨娘住在离她最远的屋里,一个月才见孩子一面。日常林海屿陪儿子玩乐,也都特意拉了她在眼前,一家人亲亲热热。
“你说!若不是你爹心里有我,我们母女哪有今天的日子!”童氏的声音带上几分尖锐。
林若静被两位领导截然相反的指示弄的无所适从。幸好目前她既不太懂得怎么讨长辈的欢心(林老太太最爱的孙女是大房林若敏,其它的孙女一律淡淡),也不知道怎么讨男人的喜欢(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童氏的话在她心里留下的,更多是警惕。后宅处处有陷阱,需小心警惕。
而且童氏另一句话说的很对。婆婆再喜欢儿媳,也比不过亲儿子。孝顺是必须的,掏心掏肺?不必了。
“不用怕。”童氏给她壮胆,“有你爹在呢。这女人在婆家过的好不好,和娘家硬不硬气也有关。你祖父现是三品大元,满京城也没有多少。等到你出嫁,你爹那时想也有了官职。谁敢小看你?要我说,这次宴请,不过是在人前露个脸,给那些夫人知晓我们林家有几个女孩,各自多大年纪了而已。你还小呢,哪里就到了说亲的地步。你父亲还没考中,现在说亲能有什么好人家?”
童氏是庶女,在娘家做姑娘时也免不了众俗的以为,嫁个显赫的人家才是女人最好的归宿。宅斗什么的经历过不少。不过她生母早去,在亲爹面前不得宠,只能低调做人。和其它姨娘生的姐妹比起来,她嫁的不上不下,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谁知世事难料。林海屿竟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婚前将通房遣嫁打发了。婚后一心一意守着她,便是她孕期中也不肯收人。私下里和她说,自己受够了庶出的苦,希望孩子们都是嫡出才好。她那时就觉得,为了这个男人,她将命给了他都是值得的。
可能是老天都妒忌她摊上了这么个好男人,就让她命中无子。便是这样,林海屿也没半分嫌弃,还将林若诚生下来就抱给她。可见,家世好有什么用?男人好才是真好!
有鉴于自己的亲身经历,再对比一下昔日姐妹现在的生活。童氏在择婿方面丝毫没有非要争一口气的想法。林海屿向她保证过,一定会睁大眼睛,给长女挑个人品端厚的君子。夫君那么聪明,眼光比她强,挑出来的人也定是极好的。
“有你爹呢。”她信心满满的打包票,“你是长女,他必得精挑细选的。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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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黄家
第十二章黄家
童氏教女的这番话若是被林若拙知道了,定要感慨,有个靠谱的爹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渣爹都傻蛋成那样了,还在京城走路有风,去哪里人家都给几分薄面。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爹。
这坑爹的拼爹时代!
二房的两个弟弟,虽然没有靠谱的爹,但人家有靠谱的娘。她呢,成年人的心性和思想,有没有人教导差别不大,只要自己会仔细观察就行。可怜的林若谨就惨了,既没靠谱的爹,也没靠谱的娘。雪上加霜的是,他连靠谱的舅舅都没有。
宴请名单已经定了下来。从这两份名单上,能看出许多微妙的东西。
江夫子重点给她们讲述了客人的座次排列。其中最重要的客人,莫过于平章政事的夫人。这也是个极其陌生的官职名称。江夫子只简单的解说了几句,这位的官职是从一品,并且还是她们祖父的顶头上司。
直到这时,林若拙才知道,朝廷下属的机构中,有个叫中书省的玩意儿。中书省是干什么的呢?江夫子没说(林若拙那个心痒啊)。只知道里面的最高官职就是平章政事。据说先帝时期中书省还设有左丞相、右丞相两职,后来被当今皇帝给废除了。而祖父的参知政事这官职,在先帝时期是从二品,人数只一个。又是当今皇帝给改成了三品,数目增加到三个。
简单来说,就是高位官职给废了,次一位官职的人数却又增加了。
林若拙暗暗记在心里,决定有机会找林若谨去咨询。
平章政事的夫人来了,平章政事本人却没有来,据说是公事忙碌,没有空。这就是夫人外交了。江夫子略提了提。里面的细节却是由童氏私下给她们姐妹六人补充的。中书省是个很微妙的部门,至于怎么微妙,就不多讲了(三婶,你敢再讲详细点吗!)。平章政事本人来,有结党嫌疑。中书省是为皇帝办事的,若一个部门的官员都认领头官员一人说话,那还是皇帝的部门么?所以,平章政事本人不能来。夫人来就不要紧了,只是女眷间的日常人情往来。既示了好,又避了嫌。
林若拙嗤之以鼻,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如果皇帝是傻蛋,你们这么干没问题,告诉他鹿其实是马他也会相信的。可当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傻蛋吗?傻蛋能废除左丞相右丞相的职位?记住,不是罢免,不是革职。是废除哦!也就是说,朝廷里以后再没有‘丞相’这一职位了。
虽然本朝的丞相和汉朝的丞相不能比。权力有限。可‘丞相’这个称谓本身,就引人遐想太过。
君不见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那啥欺负皇帝,迫害忠良,任人唯亲的,都是奸相啊奸相!
胆敢把皇帝当傻蛋的,皇帝迟早会将你们这群傻蛋统统干掉!林若拙摸摸下巴,情况有点不妙啊……
林家姐妹们没想那么多,得知这位平章政事夫人不带未嫁少女来赴宴后,她们对于这位夫人要做的事就仅有一样。拉出去展览、微笑、行礼、叫人、收见面礼、再行礼、退下。其余贵妇人见面程序皆以此类推。
姑娘们要着重的,自然是接待各家来做客的姑娘们。
林家姐妹开始背京中部分闺秀名单。什么张家三小姐、李家四小姐。爹是干什么的,娘是干什么的,亲戚是干什么的。好在,一般来说,十二岁以下的女孩子,基本不会频繁外出做客,林家这回要接待的闺中少女数目有限,只有六个。
由于年龄原因,接待这六位的主要工作都集中在了三房三姐妹身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房三姐妹,年纪小一圈不说,两个是庶女,一个是傻大姐。实在拿不出手啊拿不出手!
六个女孩当中,有两个是亲戚家的孩子。
神马?你说亲戚家不是第二天请?亲,考虑不周了吧。这位亲戚官职够分量,人家是太常寺少卿,正四品。人家要来吃两顿,两天的客人名单上都有的。
看见没?这就叫实力!
这位亲戚不是别人,正是黄氏的娘家亲爹,黄大人。渣爹的泰山。
虽然是继室泰山。可奈何原配泰山秦老父不在了,秦大舅本人拿不出手,一家子俱不在京城。林家人当然先紧黄家亲近。
渣爹的初婚的时候,林老太爷尚在扬州做官,联姻资格还没能打入京城权贵,便替二儿子取了当地书香人家的闺女,秦氏。
秦老父学问不错,举人功名。秦氏家族也有几位做官的,虽然品级不大,但也掌一方实权。说白了,秦家就是当地的地头蛇家族。林老太爷当年能在江南官场全身而退还做出一番政绩,和秦氏家族的帮忙密不可分。当然,秦家也不是白帮忙的。里面的道道么……林若拙能想到几分,林若谨却尚没有这份灵敏。
他只知道,自己外祖家远在江南,外祖父已经故去。秦大舅继承家业,没有功名。值得庆幸的是秦家大表哥已经考中了秀才,目前正在衡阳书院读书。但总的来说,比之京中清贵黄家,秦家也就是个江南土大户而已。
外家离的远,路途不便,几年都见不到一面。感情上疏淡是必然的。看着黄家两天的座席单子,林若谨心中飘过淡淡的失落。
黄家共来七人,黄大人老夫妻两个,黄舅舅夫妻两个,黄家表哥一个,黄家表姐两个。因着年幼的原因,二房的孩子们对黄氏的娘家都不怎么熟,黄氏忙中抽空,特意找了个晚饭后的时间给他们说了说。
黄氏说话一向简明扼要、直指中心。黄舅舅是她的胞兄,黄大太太是她的大嫂。黄家表哥嫡出,今年十一。大表姐今年八岁,也是嫡出。二表姐七岁,庶出。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自然而然划定了各人的分工。黄表兄,没说的,林若谨的任务。大表姐,嫡出。林若拙表示,压力很大。二表姐,庶出,林若菡和林若芜互相对视一眼。
性别、出身,决定了不同的结交圈。
黄氏继续说:“耀哥儿从小学文,功课不错,和谨哥儿你应能谈的来。”
林若谨收到,定下以文会友的主基调。
黄氏又说:“恬丫头比六丫头大两岁,琴棋书画都是学了的,平时最喜抚琴。六丫头不是会吹箫么,刚好能多聊聊。”
林若拙松了一大口气。她真不擅长和八岁小朋友搞交际。会音乐好啊,你弹我吹,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黄家大表姐的爱好是多么的有爱。
“珍丫头么……”黄氏皱了皱眉,这位庶侄女,她还真没怎么注意过,想了想,好像听说她给母亲孝敬过针线活:“女红不错。”
林若菡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这就是庶女的悲哀,才华上不能和嫡女攀比,只能在女红下功夫。幸亏黄氏自己没有女儿,并不会为林若拙出头而打压她们。
二房要特别照顾的就这两个小姑娘。另四位姑娘,不出意外的话,都是由三房姐妹负责。
八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四月二十这天,林家宾客盈门,车水马龙。林老太爷的这次升官,预示着他终于跻身京中文臣圈的上层集团。
林若拙一大早被拽了起来,夏衣和乔妈妈紧张的替她梳妆打扮。为了以最好的状态出现,昨天还特地给洗了个头。衣服首饰是早早就准备好的,甚至连发型都试梳过好几遍,由黄氏一一过眼认可才才定下。
黄家人来的最早。他们既是客人又是亲戚,早到是不成文的礼仪。
黄大人林若拙是见过的,老实说,她一直分不清这一位和祖父大人有什么具体的区别。一样花白的头发,一样的胡须、一样的板着脸,一样的说话腔调。就连‘哼’一声的频率都差不多。她估摸着,要是黄大人换上祖父大人的衣服,她搞不好能认错人。
黄舅舅的个人特征就明显多了,他是个圆润的人、圆圆的脸,笑容也乐圆圆。身材虽不能说胖,也需用‘壮实’二字来形容。真难以想象,干巴巴的黄大人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林若拙觉得,如果她是皇帝,一定更欢迎黄舅舅这样有个人特色的官员,才不会看上祖父、黄大人这样如同一个流水线下来的罐装货。换件衣服换个位置,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站错地方。
谢天谢地,黄耀表哥不像他的祖父。虽然容貌更偏母亲,俊俏的和黄舅舅不在一个水平线。但他的性格显然继承了自己的父亲,脸上一直挂着眉眼弯弯的笑。几句话一说,就和林若谨熟络了起来。
男人们见过面和渣爹一块儿出去了。女眷相见才是重点。黄夫人笑盈盈的拉起林若拙的手:“这是六丫头吧,上回见才一点点大。还被奶娘抱在手上。这回可成大姑娘了。”
林若拙扯出含羞带却、标准大家闺秀不露齿笑容,这是她对着镜子练了好久的,福身行礼:“见过外祖母。”
关于对黄家人的称呼问题,林若谨还纠结了几天,林若拙却半分犹豫没有,张口就认亲。从她出生至今,秦家半个人都没见过。就是路途遥远,往来不便,四时八节也好歹来封信吱个声,或者送点什么过来刷刷存在感也成啊!礼物不在珍贵大小,主要是个心意。表示还惦记着这门亲,这两个外甥、外甥女。秦家倒好,杳无踪影。不怪林若拙识时务,在六岁孩童眼里,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外家,真的不能和每年她过生日都记得送一份礼过来的黄家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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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黄夫人
第十三章黄夫人
黄夫人是个和蔼亲切的老太太,在她那双笑眯眯眼睛的注视下,小辈们紧张的情绪得到舒缓,神色自如了许多。黄夫人对林老太太笑道:“亲家母,我这女儿闺中娇惯,没经过什么大事。索性还有一两分笨力气,帮着操持些琐事,劳亲家母费心管教了。”
以林老太太人老成精的心计,怎么看不出黄家场面话说的漂亮,内里其实是在给他们家女儿撑腰,暗示:这两场大宴请下来,可都是我们家姑奶奶辛苦操持的,您不记功劳也得记得苦劳。
林老太太少不得要说些漂亮话回应过去:“亲家母太自谦了,老二家的很是能干,这府中里里外外亏得有她帮衬,我才能过些松快日子。”
祖母大人表示,你家姑娘的辛苦我是记在心里滴。
黄夫人见好就收,转而夸赞起林家的小姑娘们:“亲家母,今日我算是饱了眼福,您这六个孙女儿,生的好不整齐,水灵灵六朵鲜花。过上个几年,只怕求亲的人连林家的门槛都要踏断了!”
黄夫人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假客气。几年没注意,这乍一看见,喝,林家女儿的相貌还真是出乎了她意料之外。
先说三房的三位姑娘,三老爷林海屿是庶出,相貌本就在三兄弟中生的最好。童氏也是庶出,亲姨娘底子过硬,自己生的便也是天生丽质。两两相加,正正得正。三房三姐妹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齐刷刷往那儿一站,犹如三朵出水莲花。
回过来看二房,渣爹爱美色,当年娶亲时就和林老太太提过要求,希望娶个美貌温柔贤惠的娘子。林老太太最宠这个小儿子,觉得这要求很合理,自己的儿子就该配这样的姑娘。林若拙的生母秦氏就是她在可寻找范围内这么千挑万选出的江南美人。林若拙像生母像到了渣爹都不愿多看的地步,美不美自在人心。
林若菡,咳咳,生母是谁大家都记得吧。生的不美能让渣爹甘冒大不为将她从青楼带出来做外室么?前面也说过,林若菡是柳叶眉樱桃口、典型的古典美。林若芜,生的也不错,虽逊两个姐姐一筹,也是在平均水准之上。
也正是因为林家女儿们颜色好,林老太太才更不敢放松对她们的教育。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才色双全能博得更好的前程。女孩儿,也是一项资源。尤其是这里面有四个嫡出。
黄氏见林老太太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微笑着默认,便知晓林家对第三代女孩子们,是有某种憧憬和规划的。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屑。黄大人私下对她说过,林老头什么都好,有能力,有才学。唯一不好的就是功利心太重。也是,功利心不重,能爬到参知政事这个位置?三品的官看着不小,在京城这权贵多如牛毛的地方却也够不上得瑟。林老头能得瑟的原因在于他隶属的部门是中书省。中书省的三品官,比之六部的二品官还要风光。
她淡淡笑了笑,关切的道:“听说您家大哥儿今年回乡祭祖,参加县试去了?”
林老太太的笑容深了些:“老大一家外放几年,离的我远。愚哥儿这些年学问怎么样连我家那老头子都不知道。索性让他下个场,试试水,也好知晓有几斤几两。”
黄大太太笑掩着嘴插话:“亲家老太太,愚哥儿从小伶俐,又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考个秀才还不手到擒来?您就等着接喜讯儿吧!”
林老太太舒心大笑:“那我就谢亲家大嫂子吉言了。若那孩子果中了,等他回来,我让他亲上你府上给你磕头作揖去。”
黄大太太响亮的笑应下:“好呀!这可是我占便宜。新鲜的少年秀才公呢,我可就等着了!”
众人皆是大笑。
笑完了,黄夫人关切的道:“你家愚哥儿有十六了吧。若今秋得中,便是秀才。转过年十七。可有想过亲事?是在他父亲那边挑,还是到京里来选?依我说,这长房长孙媳,未来宗妇。可要慎重。”
这句话说到了林老太太心坎里,林若愚的妻子人选,本该是他父母做主。然而,真全然不管,她哪里放心的下。叹道:“我正为这事愁着呢。他爹心大,想着后年乡试时愚哥儿不过十八,意思是等他考中了举人再提,说起亲来也更有底气。”
“啊……”黄夫人惊讶之极。乡试和院试的难度可不一样,考秀才有把握,这举人考试,谁敢说是有一定把握的?便是那神童天才,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次就考过。林若愚后年乡试中了皆大欢喜。若他不中,顶着个落地举子的名声说亲,岂非生生给自己抹了层黑?再等三年,他都二十一了,到哪里说年纪合适的闺秀?还不如稳稳妥妥的考完秀才就相看起来,何必去搏那个险。
林老太太也知道大儿子这事办的不稳。可如果考完秀才就说亲,长孙远在他处,相看孙媳的人选就必然是大儿媳冯氏主持,这叫她如何放心。思及此处,她叹道:“儿子长大就由不得娘做主了,老大定了主意,我又能如何?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多说两句,反倒讨嫌。”
“这还了得!”黄夫人立时嗔怒,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她也是有孙子将来要娶孙媳妇,感同身受:“他就是活到八十岁,做了一品宰相,那也是您的儿子。儿子嫌弃亲娘,天下间就没这个道理!”
黄氏开口了,声音轻柔:“母亲,您多虑了,大伯向来孝顺,对您何尝有过半分不敬。要我说,这回定是他望子成龙心切,一心念着愚哥儿早早考上功名有光彩,这不也是想给咱们林府、给母亲您争脸么。”
林老太太没好气:“我不用他逼着愚哥儿给我争脸。回头你给老大媳妇写封信,就说我说的,他那外放的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女孩儿!长孙媳乃宗妇,不可轻率。你让她回京来一趟。京中闺秀好的很,到时候我陪她慢慢相看,保管如她的意。”
“正是呢。”黄大太太再次笑道,“亲家老爷现是中书省参知政事,京中多少好人家相看不得,说出去也大气。”
林老太太笑道:“还是亲家大嫂子说的好。唉!养儿百岁,常忧九十九。做母亲的,可不就得为孩子们操碎了心。”
黄氏笑道:“说到操心,我到又想起一事,还得烦上老太太操一操心。我恍惚记得,大房的若萱丫头比愚哥儿小两岁,今年也有十四了吧。”
林老太太脸色一怔,顿时眸色凝寒。
林若萱在女孩子中排行第一。虽说是大房的庶女,却到底也代表了林家的脸面。女儿不比男儿,十四岁,是必然要相看人家的。不然耽搁一两年,直接从豆蔻年华下降到错过花信。也就是说,冯氏若是个合格的母亲,这个时候必然已经在给林若萱相看人家了。但长房的家信上却只字未提此事。
女孩儿到了年纪相看人家说亲事,天经地义。冯氏遮遮掩掩,闭口不谈,反倒是蹊跷。若是嫡母打压庶女也就罢了,怕就怕,老大一家背着他们给许了什么不妥的人家……
林老太太越想越心沉,然她多年养气,面上半分不显,笑道:“倒是你心细,正是大丫头该说亲了。一事不烦二主,你将这话也加在信中,愚哥儿回不来,大丫头总能回来,还有三丫头,一块儿都带来。不必跟着他们父亲再东奔西跑的,女孩儿家哪经得住外头的风吹日晒,人都变糙了。好好在府里养个几年,调养身体,熟悉京中风俗是正经。”
黄氏笑的温婉:“可不是,三丫头是咱们家的嫡长孙女,这亲事是重中之重,万不能马虎的。”
下首一排女孩子中,林若静的脸色微微发白。
大房林若敏,比她小三个月,排行第三。然黄氏却说,林若敏才是林家嫡长孙女。她林若静只是三房的嫡长,不是林府的嫡长。
林若拙在下面越听越觉得蹊跷。黄氏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今天这举动,可算得上是狠狠得罪了大伯母。依黄氏清醒的头脑,怎么回做这样的事,还特意在黄家亲戚来的时候做?
不行,不行!想不通,太复杂了。轮到后宅问题她就要死机。
黄家婆媳两个却是明了了林家婆媳的未言之意,含蓄的笑了笑,颔首示意。
外头由丫鬟来传话:“老太太、太太,前院二老爷派人传话来说,外头街上已有马车快到了,看着标记,是中书令许大人家。”
黄氏立刻站起身:“母亲,我过去了。”
林老太太肃容道:“时辰差不多,这会子到的必不止一家,老三家的,你和老二家的一块儿去。迎下一拨。”
一直干坐着打酱油的童氏整衣而起,福了福身:“是,老太太。”
“老太太,我跟着一块儿过去,帮着招呼招呼。”黄大太太赶紧也站起,她们提早过来就是为的帮忙。林家只两个儿媳派的上用,客人或呼啦啦来个扎堆能搭上手,正是她顶场的时候。
林老太太点点头,向黄夫人道谢:“多谢了。”
黄夫人微笑:“看您说的。咱们不是亲戚嘛。时候不早,我们也去正席吧,免得人家说我们两把老骨头托大。”
两位祖母起身离座。两家的女孩子排成两排跟在后面鱼贯而行。黄家大表姐黄恬,自然而然的走到林若拙身边。
“六妹妹。”她微微一笑,友好的打招呼。
林若拙脑子还在死机中,正缓慢重启,下意识的露出同样标准微笑:“大表姐。”
然后,然后没了。两个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都没话接着。
于是沉默着走啊走、走啊走……
身后的林若菡差点没急哭了,六姐,亲六姐!不是吧,你在这时候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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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黄恬
第十四章黄恬
黄恬与她兄长有六分相像,端庄清秀。孩童特有的水嫩皮肤添上三分颜色,精致的衣衫珠宝装点两分耀眼,已是很不错的一个小姑娘。黄珍的相貌就要比她漂亮许多,原因嘛,地球人都知道。亲娘的基因强大啊。生得不够出彩能当姨娘么?自是拉高了下一代的综合遗传。黄珍大约也知道这份尴尬,打扮不出彩,又时时刻刻低着头,避其姐锋芒。
嫡女气势足,庶女相貌美,这也是一般富贵人家共有的特色。
林家这样一水儿的美人才叫奇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特别培养啊,别有用心啊。
所以,林家人养女儿那是半分不敢懈怠,姑娘家面貌憨点,才学欠缺些便不要紧,人不伶俐也不要紧。人家会说,这是个厚道孩子。人品端方嘛。可若女孩子美貌有了,那就不能没有才,不能不端庄大气。比如说林家,林老爷子他要敢养出一群胸大无脑的孙女,他是情愿掐死在家里也不能放出去丢人现眼啊!不然他林家的家教能立马从一流沦落至三流,书香门第的招牌彻底塌掉。没办法,谁家书香门第会养出苏妲己、褒姒啊!人家养的都是,都是,那谁谁谁,是吧,啊!所以,林老太太不敢不用心养孙女,林老太爷更不敢。
这也是二房姐妹和三房姐妹斗的凶的起因之一,都觉得自己又漂亮又有才,为什么不能更骄傲一点?林若拙就死活想不通,她们怎么能凭着美丽,读了两,就认定了那是傲气的资本?
所以,祖父大人,教养孙女这个问题上,其实您已经失败了您知道么?
主机终于重启成功的林若拙本想搜刮出点话来寒暄,可放眼一看两排的小萝莉,思维又朝诡异方向飘散开去。
于是,她和黄恬两人之间又沉默了很久。
一行人来到摆酒的宴席厅偏堂,黄氏等人迎的客还未到。林若拙忽想起一事,左右看看,开口问黄恬:“大表姐,中书令是什么官职?”
时刻关注着她们的林若菡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这是寒暄的话题么?林若拙,你就没别的话能说了?
黄恬认真的看了看她,片刻,开口道:“中书令隶属中书省,从一品。”
咦?居然知道。果然家学渊源。林若拙兴奋,加深了问题:“这么说和平章政事是一个级别。谁更重要些?”如果是一样级别,为什么童氏在培训她们时特意提出平章政事夫人,却不提中书令夫人?
黄恬想了想,轻声道:“职权不一,不好说。”
林若拙深深的看着她,黄恬坦然相对,良久,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感觉亲近许多。
林若拙看看其它姐妹,见没人再注意她们,将身体朝移了移,头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恬姐姐,今天宴席的客座首位,定的是平章政事蔡夫人。”
黄恬会心而笑,也压低了声音:“当今废了左右丞相二职,改立中书令。原刑部尚书许大人调至中书省,任中书令。蔡大人,原本就是平章政事。”
林若拙这才明白里面的微妙。也就是说,皇帝大人看左右丞相这职位不顺眼,大刀阔斧给砍了。中书省没了一把手,肿么办呢?提拔二把手?不,当然不。皇帝大人从刑部调来空降兵许大人,任新的一把手。可诡异的是,不知道是皇帝大人脑袋糊了酱还是什么,居然将中书令的级别定为从一品。原二把手平章政事的从一品级别又没有做调整。这下好,新一把手,原二把手级别一样。到底谁是一把手?天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平章政事蔡大人在中书省的人脉一定比中书令许大人强出百倍。
难怪蔡夫人坐客座首位。看来祖父大人是旧系人马一党。
林若拙想了想,悄悄问道:“中书令的从一品级别,是陛下特意定的?”
黄恬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你说呢?”
林若拙低声喃喃:“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黄恬“噗”的一声笑出来:“六妹妹,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妙人。”
林若拙嘴角一翘,也笑道:“我也没想到恬姐姐你是这样的人啊!”她真的很高兴,这是她穿越来后,第一次在同龄人中找到心有灵犀的同伴。
黄恬也很高兴。她在家中除了个长兄能说上几句话,姐妹间几乎没有共同语言。倒不是她刻意打压黄珍,实在是黄珍的见识和性子……唉!只能说不投缘吧。
黄恬不知道,冷幽默这东西,不是谁都能欣赏的。
两个小姑娘恰逢知音,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尽兴,角落里埋首窃窃私语。
黄夫人看见这一幕,诧异的对林老太太道:“你家六丫头倒是不错,我们恬丫头性子有些孤拐,除了她哥,很少能和人说这么久的话。”
林老太太闻言也差点惊掉了下巴,连声谦虚。见两个小姑娘说的头都快凑到了一起,只能在心底归功于林若拙今天超常发挥了。或者,她开窍了?
黄氏领着许夫人到了。大概是知道自己家的座位会排在蔡家后面,许大人的夫人根本就没来,人家来的是儿媳,当家长媳。既不失礼,又避开了蔡家的锋芒。
许夫人给林老太太见礼,毫无勉强的坐到客座第二位,笑盈盈的道:“老夫人,那是贵府的孙女儿吧,这么多花一样的小姑娘,真是看着就让人高兴。”
于是呼,小姑娘们被拉过来见礼。林老太太特意指出黄家姐妹:“这是我亲家家的,黄大人的孙女。”
许夫人笑对黄夫人道:“我说这两个怎么和您这么像呢,还寻思难不成这亲家做多了,家里的孩子也越长越想像?原来是您的孙女,真真是好气度。”说罢,便给几个小姑娘见面礼,清一色的绣花荷包。
林若拙瞪大了眼睛看她身后丫鬟的动作,就见那位从身后小丫鬟的包裹里取出一个、两个、三个……一直到八个。
嗷嗷!这位夫人出门是不是要带二十个荷包?又一想,林家生这么多女儿,真是合算啊!
黄恬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她的袖子:“注意点,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林若拙不动声色的拽回袖子,脸对着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看,没掉。”
黄恬捂着嘴笑,笑完了又叹:“唉,你怎么就不是我亲妹子呢。”
这个问题林若拙不予回答,她低声道:“你看,许夫人是第一个来的。”
黄恬淡淡道:“蔡家夫人,总不会最后一个到。”
林若拙点头,那样也太大牌了。
没多久,其余的夫人们也接二连三的到了。偏堂里坐的热热闹闹,黄氏见人多,索性将小辈们都赶去另一处暖阁,随她们自己玩乐。
刚坐下没多久,林若静就被叫了出去。等她再进来,身后跟了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林若静给大家介绍:“这是平大人家的彤姐姐,绯姐姐。”又给那两位介绍,“这边五个,是我们家的姐妹,那个,是黄家妹妹们。”
女孩子们起身见礼,这两位一个叫平彤,十三岁,一个叫平绯,十一岁。俱是在背名单时背到过的,中书舍人平大人的嫡女。
又过了片刻,另两位女孩也被领了进来,一个是同样任参知政事范大人的幼女,已过及笄之年,这一位是庶出。另一个是参军彭大人的侄女,十四岁,嫡出。
林若拙觉得很有意思。就像现代人介绍相亲对象时,一般不说性格爱好,为人如何。而是重点介绍身高、体重、收入、本人是干什么工作的,父母是干什么工作的,家里有几房几厅等等。这里的女人互相介绍,有异曲同工之妙,第一问爹是谁,第二问娘是谁。至于本人……没爹没娘谁认你是哪根葱啊!
有意思吧?很有意思。她看的津津有味。黄恬凑过来陪着看,啧啧道:“这位范姑娘,不太好嫁啊。”
“你怎么知道她不好嫁?”林若拙惊讶的反问,凡牵扯上后宅的事,她一律都迷糊。
黄恬惊讶于她突然的不灵光:“这还用问?若是好嫁,怎么都十六了还跑出来四处给人相看?定是没定亲啊。”
“十六怎么了?”林若拙更迷糊,“多好的年纪啊。没定亲怎么了?还有,你怎么知道她没定亲。定了亲就不能出门了?”
黄恬‘咦’了一声,像不认识她一样:“定亲了当然不能四处乱跑了,你不知道?”
我,我应该知道吗?林若拙呆滞的睁大眼睛,傻傻的看她:“出门做客叫四处乱跑?”到底是她理解错误,还是黄恬形容错误?
黄恬不淡定了,这位怎么突然就傻了,刚刚的机灵劲呢?恨铁不成钢的道:“定了亲就得在家中好好绣嫁妆。少出门,少惹是非。”
“什么?”林若拙被她越说脑子越糊,就抓住最后一句:“出门就等于惹是非?”这是什么逻辑?想想又道:“你们今天都出门到我家来了,我家没是非。”
黄恬要晕了,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和这位就说不明白呢。难得遇上个说得来的朋友,舍不得丢开,耐心十足的给她解释:“女孩子定了亲,就已算是别人家的人了。可又还没嫁出去,仍旧住在家里。所以这时要特别小心。四处出门,万一惹出什么不清不楚的纠纷,就坏了名声。到时男方家知晓了,退了亲,一辈子就毁了。”
如此大的信息量将林若拙绕的云山雾罩,黄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合起来的意思她半分都不懂。不,应该说半分都不能理解。
“只是定了亲,还没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她打算一点点来,先问出最前面的:“有这规定?”
“不是规定。”黄恬脑门上都要冒汗了,这种众所周知的常识难道姑妈就没和她说过:“人家下了定,定者,定也。自是定下了。”
林若拙似乎是明白了:“下了定,就是别人家的。不下定,还是自己家的。”
“可,可以这么说。”黄恬考虑了半晌。貌似有点道理。三书六礼,若只是过了纳采、问名,没过纳吉(放小定)。这时再有反悔的,似乎都不会闹出来。不算退亲,只能说两家没说合拢。
林若拙点点头:“原来反悔一定要在纳吉之前。我懂了。”
你懂什么?你个棒槌!黄恬彻底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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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青衣
第十五章青衣
果然只有相处时间长了,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这不,还不到半天的时间,黄恬就发现,新交的这位朋友某一方面脑子很灵光,某些方面则异常不灵光。
她是真心为林若拙担心。甭管这位新朋友有多少缺点,只凭心底豁达一项就值得她去倾心相交,更别说这位还眼界开阔,于大事方面很是敏锐,难得能合上她的心意。
算了,世上像我这样十项全能的天才总是少的,黄恬安慰自己,不能对朋友苛刻。既然承认了是自己的朋友,她自然而然就将其划入了保护范围,认真的指点她:“你别不当回事,我告诉你,婚姻是女孩子一生的大事,重中之重,里头的危险多着呢。称之为第二次投胎都不为过。你是大家闺秀,别学那蓬门小户的女孩儿,略看见个会读书的公子就痴了,胡思乱想起来,仿效那话本戏文私相授受。需知那些都是穷酸文人娶不到媳妇,自个儿编了来逗趣的,仿若这样,就真有个美貌贤惠的闺秀对他掏心掏肺,倾其所有,家也不顾了,羞耻心也没了。”
“这个我知道。”林若拙插话,“若心存尊重,就该名正言顺的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欲走偏门的,都是心思不正经的人。”她好歹穿越前也是个成熟女性,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古往今来其内涵实质都一样,怎么会不明白。她不灵光的是风俗习惯,而不是人情世故。
黄恬松了一大口气。根子上明白就好,常识欠缺不要紧,慢慢补,道:“你性子单纯,不知道这后宅里水混着呢,想不明白也不要紧,只记着一条,婚姻大事由长辈做主。别乱收人家的东西,不然有那一等奸猾的,混赖说你收了他的聘礼,算私定终身,十张嘴也说不清。”她是真担心,照林若拙这种一遇上内宅事就犯傻的脑袋,搞不好哪天真糊里糊涂的‘被’私定了终身。后宅刀光剑影,傻缺的孩子很危险!
不能收聘礼。林若拙牢牢记住,问:“什么东西算聘礼。”
“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送东西的人。”黄恬仔细解释,“长辈给的,女孩子间互相赠送的都没事。关键是外姓男人,不能收他们给的东西。特别是代表了他们自己身份的。什么手绢、玉佩、首饰、古玩、传家宝。正经人家的男儿送女子礼物,都会在长辈许可的场合,得到长辈准许。故不算私相授受。”
林若拙点点头,总之是不能收男人的礼物,尤其是贵重礼物。人家送,必然有所图。贪小便宜就会吃大亏。
“还有名声。”黄恬又补充,“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世人皆俗,那捕风捉影之辈就是没事还要掀起三分浪,若是有可说的那还了得?女儿家但凡有一点差池,就会被那等人绘声绘色的编排了说道。哪怕她真是清白的,被人说来说去,名声也就尽毁了。名声毁了的女儿家,除了死就只有出家。”
林若拙叹息。这还真是男女不平等到极致了。男人有绯闻算风流韵事。轮到女人头上就是名声尽毁,要么死要么出家。这样的习俗她难以认同,但可怕的是,即便她极端不认同或者反对,却依然要遵守。因为她生活在这里。
有得有失,越是了解这个时代,她越不敢如刚来时那般肯定自己的幸运。她得到的,是富贵和健康,失去的,却是除这两样之外的所有。
同样是通透敏锐之人,当地土著黄恬就适应的比她好。因在她眼中,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可即便是苦闷,难受,她依然庆幸自己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宁愿清醒的痛苦,也不愿糊涂的幸福。其实黄恬才是真正悲哀的。现在年纪小不觉得,如果她一直这样慧黠下去,直至成年,成亲生子,人到中年。总有一天,她心底的骄傲会和整个社会男尊女卑的价值观形成冲突,想的越深远,冲突越厉害,痛苦也就如影相随。故世人常说‘慧极必伤’。
这样不行,得换个角度看,她没有穿到奴隶社会,她没有穿成夏衣,她没有穿成夏衣她娘……她没有穿成林若菡。
这么一想,心情果然好上了许多。
快到开宴的时候,平章政事蔡夫人姗姗而来。她比林老太太要年轻上许多,看着只有四十多岁。话不多,举止端庄。
人皆到齐,宴席开始,酒过三巡,花园里的戏台上依依呀呀唱起了悲欢离合。
这里的戏曲有多少种形式林若拙不知道,她只知道,上流社会的人家都流行听南边来的戏,据说很是高雅、很有艺术水平,以及……她一个字都听不懂。林家今天就请了这么个班子,据说是南边新来的,在京城刚刚火起。
搜索不多的上辈子记忆,她发现这玩意儿是昆曲,艾玛!太特么高雅了有没有!林若拙内流满面,姐穿越了来果然是要做淑女的,都欣赏起昆曲了。非物质文化遗产那!
黄恬见她一脸苦像,立刻就笑了:“听不懂?”
林若拙皱着眉反问:“你听得懂?”
黄恬笑:“我原先也听不懂,还是我哥说的,这东西细听起来很有意思,满口余韵。想要懂得先学会听南边的话。江南吴语。对了,你舅家不就是江南人?”
林若拙叹了口气:“我从出生起就在京城,南边半个人都没来过。江南吴语我没听过,江南苏绣我倒是见过。”
黄恬拿帕子掩了口笑。
林若拙更想叹气。一开始她见这里人动不动就拿个帕子掩嘴,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后来才知道,大家闺秀得笑不露齿,真忍不住大笑了怎么办?拿手帕遮着。这才是人家古代淑女们帕子不离手的原因。
你别说,半张脸被帕子掩住,只一双盈盈明眸笑意流波,真的是有一种别样的含蓄美。怪不得古人讲究眉目传情,一双纤眉妙目,传递多少欲诉还休。
她只是个伪淑女。黄恬才是真淑女。笑完了,她道:“没听过也不要紧。这戏得慢慢听,听多了自然而然能懂。你不是俗人,我给你一讲就明白。你先别管她唱了什么,我且问你,那戏台上的青衣,身段美不美?你瞧她一个侧身,一个倾腰,无不如一幅画,眼波流转,如泣如诉,可是比画的还好看?”
林若拙听得她言,不再去纠结那依依呀呀唱了什么,只关注起台上一身绣衫、满头珠翠女子的动作。细细品味后,果是如此,青衣如一副缓缓流动的仕女画卷,她没有穿紧身束腰的衣服,但宽衫水袖下,仿若能见到纤纤细腰婉转轻折,她没有傲然挺立的胸部,但只一个眼神就能流泄出含蓄的性感。林若拙上辈子是熟女,只有成熟的女人才看的懂这份由内而外的性感。比那浮躁的丰胸圆臀,更勾男人魂魄。
台上的女人,是一曲流动的旋律。
“你再听她的唱音。”黄恬贴着她耳朵低语,“你学过音律,当能品出音色之妙。这位旦角唱功最妙处在‘干净’二字,音色通透,婉转圆润,放的出,收的稳,却又难得的干净清透。一流的旦角厉害之处便是如此,清华如水,阳春白雪。二等戏班的则不然,妖冶流于眉目,媚俗刻在血骨。”
经过黄恬的点拨,林若拙真正沉下心去欣赏,终于领略到了昆曲的美。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一艺术在现代社会普及不起来。能欣赏它的人,首先得有一定的古典文化修养,还要静的下心,褪去繁华浮躁细细品味。昆曲就如同帕子半遮面的古代仕女,满腔情意只在盈盈秋水间,高山流水但求知音赏,含蓄、从容、美不胜收。
她深深的吐了一口长气,钦佩的对黄恬道:“这个青衣,堪称女人中的女人,幸好是我们看,换成外头的男人,怕是眼珠子都舍不得转。”
“咦?”黄恬吃惊的看着她,“你不知道么,贵府今天请的是男班,只有男班唱整本的大戏才好看。”
男班?林若拙眨巴眨巴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说,这青衣,是,是男人扮的?”好吧,她是知道戏曲常有反串,梅兰芳不就是唱旦角的么。可上辈子她哪里听过戏,就是听过也品味不出这里面的风韵。这回是刚有些入门,第一感觉就是台上的青衣好有女人味,何曾想过那是个男的。
黄恬横了她一眼,眼角如风:“真是个木头。”
林若拙哀嚎一声,第一次淑女的用手帕捂住嘴,不捂不行了,她觉得自己的嘴现在可以塞进一个整鸡蛋:“男人生成这样,女人可怎么办?”
黄恬咯咯咯的笑:“若拙,你现在就操心未来相公包戏子,未免太早了些。”笑过片刻,她正色道:“你怕什么,左右是男人,生不出孩子,不过玩意儿。”
林若拙再次举起帕子,这回她的嘴可以塞进一只鹅蛋。黄恬的态度令她惊愕万分。刚刚还对着艺术表演者赞不绝口,片刻功夫,只在眨眼间,艺术家瞬间成了贵族少女口中的‘玩意儿’。眼神的轻视遮都遮不住。这巨大的反差被黄恬做来,行云流水,无一丝凝滞。仿若天经地义就是如此,绝佳的艺术和绝低的社会地位。
“怎么是这样。”她喃喃自语,“他唱的多好啊!你也承认的。为什么要看不起。”
黄恬道:“你也太傻了,需知这些人是自甘堕落,陪酒卖笑。那些腌臜事,你不懂。”
“难道你懂?”林若拙反问,“你亲眼见过?”
黄恬语塞,顿了顿,辣气壮道:“我哥说的。他说外头就是这样的,他不会骗我。”
林若拙静静的看着她,道:“恬恬,你是懂音乐的。需知相由心生,你刚刚还说,这位旦角的唱功最难得‘干净’二字。你觉得,心不干净的人能唱出干净的戏音吗?”她转头看向戏台,台上的青衣正在送别小生,心如刀割,难分难舍,却仍依依不舍赶他远行:“我不知道别人如何,但我坚信,技近乎道。凡是将一个行当做到顶尖的人物,绝不会是人品卑下,贪慕荣华。即便……有些首尾,又焉知他是不是被逼的?倘若有一天,我的夫君真的包了个戏子,我所憎恶的人,也只有夫君一个。因为,必得先有想买的,才会有想卖的。没了买家,卖家也终将消失。这是世间真理。”——
回上章的一些读者问题。林若拙在穿越前没看过穿越小说,知道古代女人地位低,怎么个低法,正在一步步了解中。她生下来没娘,黄氏也不教导她这些,所以,在亲们眼中的一些‘常识’,她是一无所知。前面乔妈妈的解释,知道了庶女和妾室的真实地位。小喜的夜谈,知道了平民女子几乎没有人权,然后就是上章和本章,黄恬的谈论,知道了婚姻对女人的重要,以及其中的危险。
当然,她话说的夸张了点,比如纳吉之前退亲,这是冷幽默。但也侧面说明了一点,纳吉,也就是放定之前退亲,只交换草贴的话,操作的好,影响相对小一些。
在黄恬面前暴露想法,那是把她当成了朋友。况且,她暴露的也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要知道,我们知道女主是伪儿童,黄恬是早熟加早慧。可在别人眼中,女主就是个六岁的孩子,平时有些犯傻。比如现代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你说:为什么杀人是犯罪呀,那个坏人很坏,杀的好。你会认为这个孩子品德有问题么?一笑了之,再教导纠正他的是非观而已。
再说说女主旁观者的心态。女主来了这里六年,六年的时间和上辈子几十年比起来,有可比性吗?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已经很成熟了。她只是适应这里,却永远无法融入和认同。再说,她所有的反常心态和想法都是在脑海里,并没有表现出来,她表现出的,只是一个有些反应慢的呆女孩形象。
我想女主也许一辈子都无法融入这里的社会,因为她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无法改变。而目前,这里也没有值得她用心融入的人。
最后一点,林若拙会一直在内心深处吐槽,冷幽默。就是那句:你们好奇怪啊?你们怎么这样?为什么,原因在文中我已经说过。她一无所有,因为她是一个女人。男人唯一不能从她身上夺走的,是灵魂和思想。
如果连思想都同化,穿越,还有任何意义吗?直接写一个冷静的古代闺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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