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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衣山尽     寻人专家txt下载     寻人专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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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为青年顾闯

    我大学是在京城念的,学的是中文,理想是当一个作家并成为首都居民。

    毕竟,京城乃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要想成就理想,就必须留在这个大世界里。

    读书的时侯,我也曾经写过一些东西向文学网站投稿,大约是文笔实在太臭,想象力不足,先后完稿十本小说,只三本签约,一本上架销售,订阅三十。忙碌一个月下来只有一百多块钱稿费,很打击士气。

    再加上临近毕业,又要拿学位,又要找工作。且痛感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天分,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就此封笔。

    毕业之后,我进了一家所谓的大公司做了办公室文员,月薪表面上看起来挺高,五千五。成天西装皮鞋人模人样,一副成功人士派头。但一个月下来,仔细一算,扣除房租、水电、吃饭、交通等各类开销,落到手上只可怜巴巴的三瓜两枣。

    这个时候才发现文科生在就业市场并不太受欢迎,大多是写写画画,总务后勤一类敲边鼓的活儿,百无一用是书生大概指的就是我这一类人吧?

    京城居,大不易,在熬了半年之后,加上又出了些事,我在公司呆不下去,便辞了职。这个时候经济已经不太景气,工作实在难找。蹉跎两月,又卖起了保险。为了完成业务,我将手机电话薄里的同学朋友都骚扰了个遍,电话一接通就问:“同学,你知道XX吗?”“不不不,你误会了,我这是对你的关爱啊!”

    结果是保险没卖出去一份,反搞得人见人怕,帅到没朋友。

    业务量完不成,工作自然干不下去。那么,继续蹉跎吧!再次休整两月,穷得几乎要被房东大娘赶去睡大街的我只能抹了脸不要进了一家工厂做工。

    三班倒流水线,白班还好,一上夜班,每到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瞌睡一来,感觉两只脚像踩着棉花,整个人的都是懵的。

    一回出租屋只想睡觉,至于文学梦,还是算了吧,笔记本电脑正被我扔在床下吃灰尘呢!

    麻木就是我当时的生活状态,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家来京城旅游的同学找到我,对我说老家省会正在招公务员,你读书挺厉害的,为什么不去考。

    当时我脑子还有点蒙,看到这个老同学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劝他买一份人寿保险,这个月的房饭钱就有着落了。”继而,又大觉羞愧,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老同学的到来提醒了我,也认识到自己实在不适合在京城这么混下去。

    当即就收拾了行装和他一起回到了老家,买了资料耐下烦温习功课。

    对于我这个决定,父母大力支持,说你只管考就是,今年不行明年继续,明年再考不上,后年再战。反正我们家也不是太穷,饭总有你一口吃的。

    对了,我叫顾闯,顾客的顾,闯劲的闯。我在京城被现实重重地打了一棍,现在已经没办法在去外面闯了。我的父母是老家县城普通的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收入还成。这年头,谁家没有个傻儿子。

    想当年我考上京城大学的时候,爹妈还很是得意了些日子。现在混这这鸟样,给二老丢人了。

    顾闯啊顾闯,你要争气。

    知耻近乎勇,在家温习功课之后,我竟顺利的考中了省城S区的民政局,这让在体制内混了一辈子的父母欣喜若狂,流下了欣慰而得意的热泪,他们的傻儿子也升格为国之栋梁。

    不但他们,就连我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接到通知那天,本人意气风发地发了个朋友圈,谦虚地公布此事,最后特意说明以后不再卖保险,俺从今天开始为人民服务了。

    扯了这么多,还没有说我这个工作是怎么回事呢!

    S区在二十年前是省城下属的一个县,两地相距二十几公里。可是随着这几年的国家经济越发繁荣,GDP一跃成为世界第二。两座城市逐渐扩容,往日的稻田也被高楼大厦所代替,S县也升格为S区。

    我所就职的区民政局,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民政工作,优抚保障、军休安置、退伍安置、双拥工作、备灾减灾、社会捐赠、城市低保、社区建设、婚姻登记……事务繁杂,万金油、万花筒。

    我因为是新人,尚处于实习期,就先放在办公室打杂,等到转正之后再安排具体工作。

    不得不说,做了公务员,严格执行国家劳动政策。五险一金买齐,朝九晚午的日子过得真是爽。每天下午下班,光棍一条的我发现时间多得用不完。为了打发无聊的光阴,我甚至又开始重新写东西。当然,文笔还是极臭,且想象力匮乏。无所谓,反正又不靠这个吃饭,俺是公家的人儿。

    好了,闲话就不多说了,我还得去上班呢!

    前一阵子我出差一个月,累得够戗,今日就睡了个懒觉,将近十点钟才到了单位。刚上二楼,就听到财会室里传来一阵哈哈的笑声,好象很多人。

    “对了,已经有一个月看到小顾了,说是出去培训,他怎么了?”

    “你忘记了,前一阵子精准扶贫,区里将这个任务分解到各镇乡部委,要求各级领导必须完成手头指标。完不成的,单位一二把手该记过记过,该摘帽摘帽。”

    “听说过这事,咱们局的目标任务都完成了,王局在节前还受到了区里的表彰。难道小顾这个月下乡扶贫了,现在的年轻人能够耐下性子到基层做事还真是难得。”

    “那小伙子确实挺精明能干的。”

    听到财会室里的议论,我心中不觉得意。

    这确实是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功劳,我虽然是个散淡的人,可并不代表在事业上没有追求。

    “确实是,这可是个苦差事,你们就知道欺负新人,把累活儿推给人家小顾,是不是太不象话了?”

    “就是就是,对了,小顾这个月究竟去哪里了?”

    屋中说话那人卖足了关子,看到大家一脸好奇的表情,心中得意,低声道:“去牛栏镇山区和贫穷户同吃同住。”

    “啊,牛栏镇,咱们区有名的高寒山区,那地方确实困难。上次我去那里的老乡家住了一晚上被冻醒了,气得我哭了半夜。”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我们所在的省居民每月可支配收入是两千五百,我们所在的区又在省会城郊区,乃是本省的精华之地。

    可一看数据,却能吓人一跳,本区竟然有两百余家,一千多困难群众。

    原来,我区虽富,在没有划给省城之前只是一个普通县。周围都是大得可怕的高山,境内百分之六十的土地是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山区。山区群众大多以种植玉米和土豆为生,有人年收只三百多块,实在骇人听闻。

    “确实冷,最高的一个村海拔都两千米了。现在已经过了国庆,估计已经下雪了。怎么,小顾也被冻得受不了?”

    “已经下雪了,今年冷得早。听说,那地方夜里最低温度已经达到零度。小伙子火力足,倒是不怕冷。就是……”

    “就是什么,老谭,你不是在和小顾联系吗,说说他的事。”

    “前天我才和小顾在微信上联系过,说是倒不不觉得冷,就是老乡家实在太脏,他身上都生虱子了,扯下衣服上的一根线头,上面竟然粘了一串虱蛋。好在这事干得漂亮,局里为当地贫困村引进的天麻和黄连种植已经弄完,明年应该能够顺利脱贫。”

    说起虱子,众人头皮一麻,皆是骇然,最后同时发出一声苦笑。

    不容易,不容易啊!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背后议论人是不好的。你们啊,只知道黑我这个小萌新。我身上可没虱子,你们不要用这种表情看人啊!”我笑着推门进去,就看到三个同事正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就连会计刘姐也叼了一根。

    薄暮冥冥,日星隐曜,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与其被动吸烟,还不如主动污染空气。我跟大家招呼了一声,顺手接过老谭一支递来的香烟,开始了表扬和自我表扬。

    是的,这事干得漂亮,一下子让二十户人家脱贫,确实是看得见的成绩。关键是能够替领导分忧解难。这种深入一线的苦活简直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具有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当为时代之楷模。

    刘姐好象挺喜欢我这个小兄弟的,听我自吹自擂半天,道:“打住,打住。小顾,王局实在太过了,这么大点娃就弄山区去。”

    我摇头:“苦是苦了点,不过风景好啊!这几天正好下雪,当真是山舞银蛇原驰腊象。对了,每天早上,那屋檐下挂的冰凌,亮晶晶好看得很。”

    其实,回想起山区的寒冷,我还是有些不堪回首的,但口头却装着乐在其中的样子。

    老谭:“小顾,你身上的虱子怎么弄掉的?”

    “对啊,说说。”其他人都是一脸的好奇。

    这些同事啊,我吃了这么大苦,他们不但不慰问,反问我虱子怎么办,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我笑道:“那地方交通不便,去买杀虫药要走四小时。那么,怎么办呢?简单啊,我想出了一好法子。换下生了虱子的衣服洗干净了,泡水里,扔雪地里一夜。到第二天早晨,脸盆里的水就冻瓷实了,虱子自然也都冷死了。老乡们见这个法子好,也都跟着学。”

    “好办法!”

    “真是聪明啊,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

    我拱手团团一揖:“小试牛刀,过奖,过奖!”

    “看把你得瑟得。”刘姐咯咯笑道:“等下还有更让你得瑟的,王局刚从区里开会回来,让你马上去见他,有好事。”

    “什么好事,刘姐你是有名的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一下,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一个同事抢先插嘴:“还能是什么呢,小顾立了这个功劳,自然要受赏。听人说,你的工作安排下来了,去优抚安置科。”

    “去优抚安置科,那感情好呀!”我大为惊喜。这是局里有名的美差,专门负责部队转业军官的的安置。

    工作很清闲不说,那些受党教育和培养多年的军官素质高,说话又好听。将来他们安置了,起码是副科,能够与其混个脸熟,正适合我这种有理想有追求的有为青年。

    闲话不说了,我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烟气,兴冲冲朝王局办公室跑去。

    我叫顾闯,顾全大局的顾,勇闯天涯的闯。

    我意识到,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锻炼,能够吃苦耐劳的我已经入了局座的法眼,成为组织重点培养的后备力量。

第二章 发配

    “王局,你找我?”推开局座大人办公室的大门,我笑嘻嘻地问。

    王局是严肃的人,不太爱说话。

    他今天正一脸威严地看着一份公文,并不理睬,也不招呼我坐下。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办公室中央,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半晌,王局才放下手中的文件:“回来了?”

    “王局,我回来了,足足干满了一个月,算是基本完成局长你交代的任务。”我本打算继续自吹自擂表一表功,可这个时候,却突然发现领导的眉头紧锁,眼睛里蕴涵这将要爆发的怒火。

    心中顿时忐忑,再不敢过多表现。

    “哼,对了,在你去牛栏镇之前,刘沟乡张长贵精准扶贫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那事是不是你经手的?”

    “是我经手的,怎么了?”我想了想,回忆起那次精准扶贫的事情。

    那是在一个月以前,我刚到民政局报到,被暂时安排在办公室打杂。上级下了文件必须在今年之内想尽一切办法消灭区内贫困人口,使之达到省内平均收入水平。

    给困难群众脱贫的办法其实也简单,不外是引进特色种植业。比如种水果、种中药材,我后来去牛栏镇干得就是这事。

    不过,刘沟乡的情况比较特殊。

    那地方的海拔只有一千三百米,比牛栏镇要低得多,但地理环境特殊,境内都是风化严重寸草不生的山地。因为水土流失严重,根本就留不住土壤,已经彻底荒漠化,再搞种植业也没有可能。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不适合人类居住。

    于是,上级就将当地困难群众分解到区各大单位,让派出人员一对一帮扶,给他们找工作。

    我区进经济发达,工资高工作也不难找,只要给困难群众找到合适的活儿,哪怕是去工地搬砖,一年脱贫,两年小康当不在话下。

    我当时因为刚到,没有具体工作,就分到了帮张长贵找工作的任务。

    这事也简单,不就是找活儿干吗,反正有局长大人出面,一切都安排地妥妥贴贴,我跑腿就是。

    去张家,带人到工作岗位,安排好食宿,齐活。

    弄完张长贵的事情,我就去了牛栏镇,一干就是一月,到今日才回来。

    “怎么了,你还问我,人都跑了,说是又回家去种苞谷,再不肯进厂吃苦。你说说,你说说,你是怎么给人安排的。”王局砰地一拍桌子:“今年的精准扶贫工作,别的单位都圆满完成任务,就我们局拖了全区的后腿。今天区政府大会,民政局被点名批评,都成典型了。”

    “人跑了?”我吃了一惊,抓头:“不可能啊,张长贵的事情我明明安排得很好的。接收他的企业领导听说是民政的精准扶贫项目,非常热心。不但免费食宿,一应日常用品都全额报销,工资也挺高的,他又为什么会跑回家去?”

    “为什么会跑回家,马云说过:一个员工想要跳槽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收入没有达到预期,一是干得不开心。据你说,张长贵的收入不错,那么就是在厂子里的人际关系处理不好,干得不顺心,这才走了的。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每隔几日就去张长贵上班的地方看看,他有什么困难立即和厂家沟通解决,务必要把人给留下。现在人都跑了,你还一无所知的样子。你回答我,自从张长贵上班之后,你究竟去没有去过那里,都干什么去了?”

    一向和蔼的王局劈头盖脑地一通训斥,简直把我说得一无是处。

    可以理解,因为这事干砸,民政局先进集体的称号怕是要摘牌了,最可怕的是局里工作人员年底的绩效悬了,王局说不愤怒也是假话。

    我叫顾闯,茫然四顾的顾,闯祸的闯。

    我好象惹了个大祸,马上要成为全局劳动人民的公敌。

    以后还怎么和大家相处。不,这事好象给我没关系吧,我得把自己摘出去,我只是个实习生啊,我好委屈!

    我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朝气,或者是火气。

    顿时,就按捺不住:“王局,你听我解释。是,我安置了张长贵之后,是没有继续跟进。可是,这个月我不是去牛拦镇村里吗?那地方的交通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最近的乡场走路都得三四个小时,山区的电话信号时有时无,我在那里简直就是与世隔绝,张长贵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又怎么知道?”

    “狡辩,不就是走几个小时山路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多大点事?你才二十三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我多大年纪了?去年抗洪抢险,一连三天四夜没睡觉,不也过来了。我看你就是玩忽职守,对工作的态度有问题。”

    这已经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我接受不了,红了脸和他争辩起来:“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我到王局你这个年龄一样没瞌睡。还有,我看那张长贵就是个懒汉。局长你想啊,他呆在老家什么都不干,每年国家都要拨扶贫款,虽然少点,却是白拣的。这人一懒惯了,就没有志气。在工厂上班收入是高,可是汗水摔地上八个瓣,一分一厘都要使力气挣的。有现成的扶穷款可拿,又饿不死,干嘛要去受那个累。依我看,这种人就该抓起来劳改,狠狠地改造一下世界观和人生观。不改变观念,活该一辈子受穷。”

    “住口!有这么说群众的吗?错了就是错了……”王局霍一声站起来,正要继续怒叱。

    这个时候,一个胖乎乎的五十来岁的人推门进来:“哟喝,这么热闹,王局你这是在发什么火?”

    “马院长来了,”王局长看了我一眼:“小顾你先下去,做深刻检查。在没有认识到自己错误之前,先不定岗。”

    我气呼呼地从局长那里出来,坐在办公室发呆。

    如果没有猜错,去优抚安置科上班的事情只怕要黄,我的麻烦大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先前进王局办公室的那个叫马院的胖子笑眯眯地走进来:“顾闯,你就是顾闯吗?收拾东西跟我走,到我那边去上班。”

    我心情正恶劣:“请问你是谁?”

    胖子:“我叫马远,桂花镇民政福利院的院长,我那边正缺人,刚才向王局要了你。”

    原来他竟是民政居下属单位的院长,这么说来,我要去他那边上班了。

    好好的区局工作不干,却被打发去乡镇,这是变相的发配吗?

    我如同当头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不过,咱可是干过保险的,心理素质过人。面对着自己的直接领导,立即跳起来:“领导,我就是顾闯,我是个新人。谢谢领导的关怀,在今后的工作中还请多多指教。”

第三章 摊子不小

    办完手续之后,马院问我还有没有个人事务需要处理,什么时候能够到岗,他那边事情实在太多需要有一个能够顶上去的年轻人。

    自从一个多月前考进民政局之后,我就在城里租了一间出租屋,地处闹市,上班方便,可惜是和人合租,大家挤一套房子里,生活习惯不同,很令人烦恼。

    我倒是想过买房子,只可惜最近两年省城的房价太高,又限购,那不是我这么个小公务员可以企及的,只能将就了。

    到一开始正式工作,先是去刘沟乡办精准扶贫贫困户张长贵的事,接着又去牛栏镇,真正在出租屋里呆的日子加一起不超过十天,该置办的东西又没有置办,对那间老破小的屋子还没有培养出感情来。

    据我所知将要就职的桂花镇民政福利院离城中心有十来公里,估计以后要住在那里。没车没房的我,再跑通勤,早晚高峰期和上班族挤公交车毫无意义。

    马院长的意思是,他那边地盘大得很,十几个宿舍还空着,随便挑。

    我一听心中欢喜,不用交房租,还有食堂可以打饭,那感情好。要知道,做家务这种事情是最令人头疼的。当下就去心似箭,连声道现在就可以去,只需带几件换洗衣服。

    见我这样急着上岗,马院长满面笑容,着实夸奖了几句,当即开了他的宝马X3陪我去出租屋取了行李。

    老马挺富的,他太太在城里开了一家大药房,日进斗金,与丈夫是企业高管的会计刘姐并称民政双壕。

    马院长胖胖的,逢人就带三分笑,又能说。他戴着一副金丝边小眼镜,腆着肚子,看起来好象安西教练。我可是卖过保险的人,能说会道,情商也还勉强,这一路聊下去,竟和老马称兄道弟起来,“马院”也变成了“马哥。”

    车行半个小时,就进了一座小镇,就看到一座占地六十来亩的大院子,里面修了四栋楼房。

    今天天气不错,却见院子边上的屋檐下乌泱泱坐了一圈老头老太太正在聊天磨牙。

    大院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书《S区桂花镇民政福利养老院》。

    在来的路上,我已经从马院长口中得知,我区总共有六家民政福利院。最大一家不用问在市区火车站附近,桂花镇第二大,里面住着两百来号老人。

    再加上其他乡镇的四家养老院,总计接受了一千多五保户和符合政治的老人。

    S区作为省城的卫星城,十年前有人口五十多万。最近几年因为经济的发展,进一步膨胀,都快突破七十万了。随着老龄化浪潮的到来,各养老机构一床难求。

    将我安置之后,马院子又将单位的其他人叫到办公室和我见面、喝茶,抽了一轮烟后,算是正式认识了。

    我本以为民政福利院的主要工作是负责老头老太太的一日三餐,让他们饿不着冻不着,有病治病,是个清闲的活儿。

    通过和大家一交流,才感觉脑袋隐隐着痛。

    原来,按照国家政策,这两百多老人都是我们S区户籍,只要年满六十无儿无女,就可以申请入住。

    现在的老人,六十岁可不老,有时候精神比年轻人还好。有的老人贪这里能够免费食宿,又想凑个热闹,年纪一到就搬了进来。整天呆在养老院里,如何闲得住。

    再加上前几年拆迁,很多老人腰包里有钱,富得很。每天吃饱饭没事,就上街乱逛,根本就管不住,真出了事,还得福利院去收拾烂摊子。

    比如前一阵子就出了个案子,某刚满六十的老头跑出去支援站街流莺的事业被派出所的人给逮了,罚款教育之后让福利院去取人。

    又比如上前天,两个老头因为抢饭打得头破血流。

    “不是我不尊重老人,我也是个老头,再过得几年就要退休。”等到和同事们见面之后,办公室只剩下我和马院,我们的老马哥笑着道:“在二十年前,我们S区平原地带还全是农村,这些老人都是在田里干活的农民。谁想到国家发展得这么,地都征完了,大家都变成了城市居民,农民进了城,但意识却跟不上。很多人呀,说句实在话,素质不是太好。没有哪一天不出事,且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你又不能不妥善处理。”

    他继续说道,因为这些老人都是孤寡老人五保户,进了福利院,院里自然要负无限责任。说穿了,咱们就是大家长,而这福利院就是个小社会。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老小孩老小孩,人一老了,未免有点孩子气,有事那就是闹个没完没了。真出了问题,咱们这些管理者都要跟着背锅。

    老马说他经常被上级批得面红耳赤,很没面子。

    这还就罢了,关键是现在的网络实在太发达,一有事,网上流言满天飞,最后网民所有的炮火都会对着工作人员来,到时候,你有委屈也没地方说去。

    比如去年,外省某县的福利院有个老人因为患抑郁症自杀被曝到网上。经过网络这么一传,竟传成老人是因为受到工作人员虐待才想不开的。

    此事社会影响很坏,福利院两个经手的工作人员被开除,院长行政记大过,其他人扣除年底奖金。

    老马感慨:“我们才拿多少工资,一个月三千出头,即便加上年底绩效,平均下来一个月也超不过六千。真是吃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

    最后,他笑眯眯地说:“小顾,忘记跟你说了,咱们桂花镇民政福利院不但管养老院,还管未成年保护中心和救助中心。这么大一个摊子,结果才二十一个办事人员。这二十一个人当中,除了财务的两个是事业编外,其他都是社会外聘人员,就你我两人是公务员,局里一直想给我派个副手任副院长。你也知道这个副院长有不是行政职称,又不多拿工资。且离城远,没人肯过来。今天我去局里要人,正好看到你和王局拍桌子红脸。不错啊,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担待的。咱们这里就是个小社会,也需要你这种敢闯敢干的。”

    原来桂花镇民政福利院除了养老院还有另外两个机构,都在同一个大院子里,只用一堵围墙隔着,一套班子三块牌子。

    摊子不小,人员匮乏。

    我叫顾闯,我今年二十四岁,正青春年少。在京城蹉跎了半年,现实给了我会心一击,几乎让我对未来失去了信心。现在的我在为人民服务,将来还有可能得到提拔。

    现在,我精神振奋,已经从打击中彻底恢复。年轻人,谁没有一点进取心,谁不想实现个人价值。

    扎根基层,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我是顾闯,义无返顾的顾,闯造未来的闯。

第四章 有人要杀我

    我叫顾闯,C市S区桂花镇民政福利院工作人员,将来还很有可能出任副院长一职。

    你还别拿村长不当干部,毕竟在这个单位里,老马哥排名第一,我排名第二。下面管着二十一个工作人员、护工、炊事员。

    我现在二十四岁,只要好好工作,干出成绩,有生之年,一个副科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到时候,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颠峰当不在话下。

    我很感激马院的知遇之恩,在福利院这几天,日子过得很爽。吃饭可以去食堂,洗衣可以让护工帮忙,平时也屁事没有,只坐在办公室看书,或者去院子里和老头老太太跳跳广场舞,沐浴着阳光唠嗑。

    当真是岁月静好,又不用负重前行。

    马院有了我这个副手在单位盯着,也乐得清闲,每天如同萤火虫那样来院里闪一下,就说自己要出席一个什么会议或者说去区里办事,匆匆开车走了。他老人家现在挂着很多头衔——区书法家协会会员、区工商联成员、区门球协会会员、老年骑游队副队长——社会活动实在太多,又都是正事,不去不成。

    我严重怀疑老马哥把我要过来,就是想找个干活的。

    我也愿意工作,让局里的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看眼前这一群老头老太太整天坐在阳光下,闲看云舒云卷,静品花开花落的样子,又哪一点像是有事的样子。

    这一日,我实在闲着无聊,加上对单位的事情一通半通,就溜进财会室找会计洪燕聊天。

    洪燕今年二十七岁,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一副乖乖女模样。其实,和她混熟了才知道洪会计是个活泼开朗的人,酒量很大,去年春节时候,院里聚餐洪燕直接把老马哥喝得在地上打猴拳。

    我自然知道,像会计出纳这种清闲又紧要的岗位上的女孩子一般都有些背景。要么是当地土著,要么就是亲戚事业有成。

    而且,又因为是女孩子,喜欢八卦。所以,任何一个单位的财会室都是最热闹的地方,去那里聊天通常都会有不错的收获。

    我对洪燕还是很尊敬的,一口一口洪大姐喊得亲热,又请了她一顿串串香,大家算是熟悉了。

    最后,洪燕实在忍无可忍地说:“顾闯,我也不过大你几岁。人家虽已经有男朋友,可还没结婚呢,你一口一个洪大姐喊着,把我都叫老了,直接叫名字吧!”

    本人能说会道,加上又有点小帅,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去出卖色……呃,智商,干起了保险这个行当。加上大家都是同龄人,洪燕也和我谈得来,关系不错。

    刚坐下:还没等我开口,洪燕就问:“对了,忘记问了,顾闯你是哪里人?”

    “E县人。”

    “有没有不良嗜好,对了,你是抽烟的,一天抽几包?有没有家族遗传病史,精神状态是否健康?”

    我提高了警惕:“本人顾闯,大学本科学历,抽烟,两天一包,无家族遗传病史,工作努力有上进心。我最大问题是太上进了,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洪燕,你不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吧?”

    据我所知道,一般单位的女同事大多有给人介绍对象的嗜好。但凡新进一个单身男同事,只要不是长得歪瓜裂枣,她们就好象是看到了新出炉的烧饼,蜂拥着扑上来。

    就拿我大学里一个同学来说吧,他当年奉行不婚主义,言必称爱情只不过是生活的点缀,不是必需品,男人需要女人就好象是鱼需要自行车一样。毕业后,他考进老家的事业编,进了自来水公司。上班不过一个月惨遭阿姨们的毒手,相亲十次,半年之后奉子成婚。婚礼现场,从此失去的自由的他悲伤逆流成河,痛并快乐着。

    洪燕点点头:“我有个表妹,人长得还成,大学生,要不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我什么人,我可是要干事业的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再说,我有个常人无法理解的思想,觉得一个新时代的青年去相亲那么老土,岂不显得太无能,对异性太没有吸引力了

    笑了笑:“多谢洪燕你的美意,我这个人吧,总体来说,身上基本都是优点,没有败笔。”

    “看把你得瑟的,那就说定了,周末见面。”

    我马打断她:“对了,还忘记说我身上最大的一个优点,想听吗?”

    这话成功勾起了洪燕的好奇心:“什么最大的优点。”

    “我具有从古到今中国人民最大的优点,那就是——贫穷——我生长在普通家庭,父母工资加一起也就五千多块,估计这辈子是买不起房了。”

    “这样啊,再说吧……”洪燕满面的失望,没房子确实是个大问题。

    省会城市这两年的房价也是邪了门了,从两年前的八千驴打滚一样翻到两万,看架势有破三万的架势。没有房,那不是把自己的表妹朝火坑里推吗?

    见成功地让洪燕打消了做媒的企图,我也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正要走,一个老头满头汗水气喘吁地冲进来,嚷嚷道:“马院长呢,怎么不在,现在谁负责?”

    洪燕指这我,道:“范建国,马院不在,现在由顾闯负责,你有什么事同他说。”

    那个叫范建国的人一把握住我的手,急道:“王进勇要杀我,上街买菜刀去了。”

    “什么,王进勇要杀你?”洪燕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刚才我和他因为有事扯了几句,姓王的就跑去食堂拿菜刀,抢不过炊事员老金,就揣了钱上街去了,说是要把我乱刀砍死。顾闯顾领导,你可不能不我啊!这人就是个杂痞,凶得很,就该抓进班房,判个十年八年的。”

    我叫顾闯,我一直都盼望着有事发生好干出成绩,今天终于碰到有人搞事情了。

    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真发生流血事件,说不好要把自己给赔进去。

第五章 我有大麻烦了

    事情很严重,范建国很害怕。

    我忙问:“报警了吗……”话一刚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这话说幼稚,不过是两个老人都斗嘴而已。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里住了两百多位老人。有人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矛盾,更何况这里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江湖。老头老太太们挤在这一方小小天地,哪能没有摩擦,调解好就是,报警犯不着。真报警,反显得我这个管理者工作能力不行。

    范建国摇头:“没有,刚才我心一慌,忘记了。要不,我现在打电话?”

    我忙按住他的手:“别打,我这就上街去寻人。”

    说罢,匆匆跑回自己办公室,拿了车钥匙就要出门。

    忘记说了,桂花镇福利院给我配了一辆专车,专门用来接送老人搬运货物。这车挺不错,牌子也响亮,乃是传说中的传奇神车——五菱宏光。

    “顾领导,不用出去了,我已经叫了人上街去把王进勇抓回来。”范建国尾随而至。

    “那就好,那就好。”我没有意识范建国话中另外的意思,只问:“你让谁去抓王进勇,别弄出事来或者伤了人,那样就不好办了。”

    范建国:“请领导放心,我让车前和车松两兄弟去抓人。”

    我来新单位没几日,虽然尽力进入工作状态,但因为人实在太多,还是认不了几个人。但这车氏兄弟恰好知道,原因很简单,这两人实在太突出了,和腰椎间盘一样。

    院里的老人的年龄段跨度极大,从六十到九十都有,身体状况也各不相同。有人吃嘛嘛香,走路虎虎风生,有人则病得只能整天躺在床上,这车氏兄弟就是那种身体倍儿棒的那种。

    他们以前是山区的农民,大约是太穷,打了一辈子光棍,临到老了,只能到这里来。

    这二人大约是在干了一辈子体力活,身体非常好,到养老院之后也闲不住,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拔掉种了菜。院子里但凡有活儿,他们也抢着帮忙。

    我严重怀疑他们身子之所以这么棒是修炼了童子功,家庭生活果然是一个男人健康最大的敌人啊!

    有这两弟兄出去寻人最好不过,也不怕出什么意外。如果换成其他老头来太太,真磕着碰着,还真不好交差。

    “那就好,那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领导……我我我……”范建国却没用动。

    “怎么了?”

    “领导,你看这样,我就坐在你办公室等着好了。我如果下去,如果车家兄弟没有抓到王进勇,那人突然提刀冲回来,我可打不过他。反正,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我不走。领导……你抽烟。”

    范建国一脸惶惑,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中华,递了一支给我。

    我一楞,这个范建国抽烟抽这么好,每月的烟钱都当我半个月工资了。又定睛看去,才发现这人穿着倒是体面,一身名牌,脚上蹬着一双小白鞋,看起来就是个摩登的小老头。

    “放心好了,你和王进勇又没有深仇大恨,不过是老人间的犯口角,等下我帮你劝劝,王进勇气消了就好。大家都在养老院这个大家庭生活,将来还要相处一辈子的。”

    “不不不,领导,我和姓王的这个仇结大了,谁劝都没有用。他今天肯定是要杀我的,我不走我不走。”已经是初秋,天气已经凉下去了,范建国额头上还是出了一层细汗。他面色有点苍白,眼睛里全是惊恐。

    “老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也没办法帮你调解啊!。”看他表情不像是做伪,我心中被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在我催问再三之下,范建国忸怩了半天,才道:“是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这个,这个……”

    “哎,是因为一个女人,就是咱们院里的何芳平。”大约是因为受到死亡的威胁,范建国一边闷头抽烟,一边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同我说了一遍。

    事情是这样,这个何芳平今年六十岁,是个外地人。二十年前嫁给了桂花镇一个离异男人,一直没有生育。

    她男人死后,因为双方都没有子女,就住进了养老院。

    这个何芳平年轻时是个风流的人,一来就和王进勇偷偷好上了。这个时候,范建国也住了进来。

    老范手头阔绰,为人又大方,见何芳平生得还算端正,又有可能是穷极无聊,横插了一杠。于是,三个老人谈起了三角恋爱。

    爱人的世界里如何容得下第三者,范建国和王进勇势成水火,平日里龃龉不断。今天两人又碰了面,一言不合,矛盾来了个总爆发,王进勇放话要砍死范建国。

    听完他的讲述,我哭笑不得。老范、王进勇还有那何芳平三个老头老太太加一起都快两百岁了,还谈什么恋爱,看架势还要闹出流血事件,至于吗?

    也对,这一代人年轻时都生活在一个相对闭塞的社会环境中,当时也没有自由恋爱一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家长一碰头觉得合适了,就把两个年轻人送入洞房。在穷困年代,爱情不是必需品。

    临到老了,吃穿不愁,没有牵挂,倒是追求起感情生活了,这也可以理解。

    我给范建国泡了一杯茶,安慰道:“老范,王进勇只不过是在气头上,倒不至于用刀砍人。等下他回来,我把你们三人叫在一起调解一下,事情总会得到解决的。”

    “恩,那就多谢领导了。”范建国谢了一声,一边和我抽烟聊天,一边掏出手机有一搭无一搭地鼓捣着。

    我眼睛瞟了一下,是苹果X,这老范经济条件不错,难怪能够第三者插足。老年人因为没有多少收入,在婚恋市场上也挺现实的。

    正聊着,突然听到楼下有汽车那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砰地摔门声。一个女孩子高声问门卫:“哪个是顾闯,在不在?”

    声音很不客气。

    我的办公室在二楼,靠着福利院大门,楼下就是门卫室。

    听到有人喊,心中好奇,伸出头去,就看到一个身穿米黄色风衣的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正气势汹汹地站在一辆黑色奔驰SUV旁边。

    “我就是顾闯,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时候,身边的范建国惊喜地叫道:“宋樱,是我,你舅舅要被人杀了,快来快来!”

    原来这女孩子竟然是范建国的外甥女,她怎么来了?

    我回头看了看,范建国:“我先前打的电话。”

    看到舅舅,宋婴:“好啊,我好好的把舅舅送养老院来,你们不好好照顾他,还把人关起来,如果老人有事我跟你们没完。”

    说罢,她就蹬蹬地朝楼梯跑去。

    不片刻,整座大楼都响起了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

    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好好地找范建国了解情况,怎么就成了把人关起来,这哪儿跟哪儿?

    宋樱来得好快,只片刻就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

    她大约二十四五岁,大约一米六十五,瘦高个,五官精致漂亮,短发烫了,显得干练利索,是个很漂亮洋气的女孩子,看得人眼睛一亮。

    “宋樱,你终于来了,舅舅快要被人杀了,还好你来了,舅舅好惨啊!”显然,宋樱在家里是很强势的一个人,看到外甥女,范建国眼圈红了。

    宋樱看到舅舅流泪,心中一痛,握住他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安慰:“没事的,没事的,舅舅,你放心好了只要我在,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说罢,她将手上的包重重地朝办公桌上一摔,厉声对我呵斥:“你们养老院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老人交给你,就变成这样了。谁家没有老人,谁没有老的时候,今天你们不给我个说法,咱们没完!不,我现在就要投诉你。”

    说罢,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对着我和挂在脖子下的工作牌就嚓嚓地拍起来。

    拍完大约是觉得不甚满意,又换了个角度,再来一次。

    “喂喂,你这是干什么,又关我什么事?”我发现事情不对,忙打开摄象头开始录象,道:“宋樱女士,今天的事情是你舅舅和王进勇因为口角发生冲突,我正在调解。你这是在做什么,就算你举报我福利院也没用,世界上的事情总脱不过一个理吧?范建国,你快跟你外甥女说说。”

    范建国刚要张嘴,宋樱打断他的话:“舅舅,你不用怕,一切有我,大不了不住这家养老院就是,咱们回家,我给你请个保姆。顾闯,你说和你们没有关系,真是笑话了。老人送你们这里来是让你们好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又不是上前线,整天刀光剑影的,老人真吓出个好歹你负责得起吗?我要向民政局投诉,投诉你不作为。对了,你和民政局是一家人,官官相护,投诉上去也没用,我得另外想个办法。”

    我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宋樱,我就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可不是官,这件事真同我没有关系,你还是听老范把事情说清楚吧!”

    “又有什么好说的,事情是明摆着的,我舅舅都哭了。”看得出来,宋樱挺有钱的。这年头,有钱又漂亮的姑娘脾气多半不好。而且,我省的女孩子性格泼辣那是有历史传统的。

    一般来说,一个家庭都是有由女人做主,做丈夫的都是趴耳朵。

    家里若是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做母亲的多半都会说:“得给你找个老婆,让老婆把你管起来。”

    宋樱:“好,既然投诉到民政局拿你没辙,我就发微信发微博曝光你。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的是有着五十万粉丝的微博大V,我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

    我抽了一口冷气,这也太不讲道理了:“你想怎么样?”不会是要碰福利院的瓷,敲诈国家吧?不对啊,她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至于吗?

    宋樱一边麻利弄着手机,一边道:“事情要想解决也简单,你代表院里向我舅舅赔礼道歉,然后将凶手扭送司法机关判上三年五年。你考虑得怎么样,我要发微博了。”

    说着,她把手机向我晃了晃,上面霍然贴着我的照片。

    在上面,我一脸灰败,怎么看都是个反面角色。

    宋樱拍照技术还真不错。

    这也太蛮横了,赔礼道歉可以,为了工作,为了大局,我可以忍。可将王进勇送去派出所,还要走法律途径,至于吗?

    我叫顾闯,顾虑重重的顾,我刚到民政福利院,原本想好好表现,做一个合格的人民公仆,为大众服务。

    今天是我上班后所处理的第一个突发事件,院长他老人家不在,没人在前头顶着,我有大麻烦了。

第六章 我退出

    我急火攻心,正要怒叱。

    这个时候,办公室外走廊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有人乱糟糟地喊:“凶手抓到了,凶手抓到了!”

    接着,门被人撞开,就看到车家兄弟扭着王进勇的胳膊冲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群满面兴奋身手矫健的老头老太太,瞬间将办公室塞得满满当当。

    王进勇瘦瘦小小的,落到膀大腰圆的车家兄弟手里无法挣脱。他面上带着屈辱:“干什么,干什么,放开我,放开!”

    “老实点!”车前用手肘捅了捅王进勇的背心,一脸得意大声向我汇报:“报告领导,犯人已经缉拿归案,请指示。”

    我哭笑不得:“什么犯人,王进勇又没有犯法,快把人给放了,别伤着了。”

    “你就是王进勇,是你想杀我舅舅,我我我,我跟你拼了!”突然,宋樱尖叫一声,张开双手,涂得红红的指甲就朝王进勇脸上抓去。

    大约是被突然冲上的这个披头散发,嘴唇红如丹朱,长长的指甲宛若六脉神剑的女孩子给吓住了,车家兄弟双手下意识松手后退。

    “唰!”王进勇的脸上就出现了十条血痕。

    他痛叫一声,抱头,下蹲:“我又没杀范建国,我又没杀。哎哟,领导救命,我就是气不过放了一句狠话上街去散心,你看我不是没菜刀吗?救命,救命啊,这女娃子太凶了。”

    说话间,他的脑袋已经被宋樱的包砸了五六下。

    我连声喊:“快拉住她,哎,老范,你发什么呆啊!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啊,再这样我报警了。”

    几个老太婆和范建国这才上去将两人分开。

    宋樱怒视着我:“顾闯是吧,现在犯人既然已经抓到了,你还不快送去他去派出所,你不说报警还好,我现在就打110。”

    我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刚才王进勇不是说了吗,他就是上街去散心,身上又没有带凶器,且没有实施犯罪,怎么可以送去派出所。就算送过去,人家也不会立案的。”

    “我不讲道理怎么了,是的,王进勇是没有实施犯罪,可他有犯罪动机,并且平日他就威胁要杀我舅舅,恐吓罪你晓得伐?你不报警是不是?对对对,警察和你们当官的是一家人,你说不立案,他们也不会理我。我看你和王进勇肯定有关系,亲戚还是熟人,又或者收了人家好处?没啥说的,今天这事你不给我解决好了,我发微博曝光你。”

    办公室你偌大动静,早惊动了院里的老人们,只片刻,办公室就挤得水泄不通,就连走廊里也站满了人,皆伸朝脖子看过来,并小声议论。

    不但如此,从窗户看出去,外面还不断有老人朝这边走来。其中有一个老头不良于行,手里柱着一根拐杖,走一步歇一口气。估计等到赶到,起码半个小时,未免要错过最精彩的片段。

    看来,今天如果不把王进勇送去派出所,满足宋樱的无理要求,我只怕要担上无能无用的名声,且让全国人家都知道。

    我只是个刚走上民政岗位不几天的新人,弱小无助又可怜啊!

    不行,这团乱麻必须用快刀斩断。

    正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人缝中有条人影一闪而过,顿时有了个念头,大喝一声:“何芳平,进来,你惹了这么大一个祸,进来说清楚。躲是躲不过的,你那么高,早被我看到了。”

    外面发出一阵笑:“何芳平,你别躲啊,顾领导叫你呢,快进去!”

    “对对对,进去把事情说清楚。”

    其实,养老院的老人们都知道何芳平与范、王二人的关系,中国人历来喜欢看不正当男女关系热闹的传统,尤其是这种老派人。

    于是,何芳平被几个老太婆推了进来,她也知道事情不好,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顾闯,你找我做什么?”然后拽了拽王进勇的衣角:“别闹了,有什么好闹的吗?”

    王进勇是个老实人,怒道:“你这女子,我闹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是啊,你找这个女的进来做什么,和这件案子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快点把王进勇送去派出所。”宋樱大为不满,她明显地被立在王进勇身边的高大的何芳平平吓了一跳。

    何芳平有一米七十左右,膀大腰圆,是个重量级人物,她以为是王进勇的亲戚,放弃了继续殴打恐吓犯的企图。不然等下人家动起手来,只怕吃不过。

    我刚才想到那个思路已经在心里成型,心中也安稳了,笑了笑:“宋樱女士,先请你克制自己,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到时候,你若不满意我的解决方案,再发微博曝光我也不晚。”

    宋樱点点头:“好,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先听你说些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先问:“何芳平,我问你,你和王进勇是不是在谈恋爱?”

    还没等何芳平说话,王进勇首先叫起来:“就是恋爱关系,你这女人坏得很,明明和我搞对象,又去和范建国耍,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顾领导,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众人都是一脸的精彩,唧唧喳喳地议论。

    宋樱听到事情不对,愕然看着范建国:“舅舅,这……”

    我见事态已经尽在掌握,又严肃地问范建国:“范建国,王进勇说的事情可真,你和何芳平是不是在搞对象?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是破坏人家家庭,是第三者插足,出了事是要负责任的。”

    宋樱大怒,一瞪杏眼:“什么第三者插足,什么破坏人家家庭,王进勇和何芳平结婚了吗?既然没有结婚,人家就是自由的,我舅舅现在是单身,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怎么了,你还想把我舅舅法办,你有这个权力吗?”

    “宋女士,你冷静一下,我这不是在解决问题吗?”这位女士你不要冲动啊,且听小衲一言:“是是是,只要是单身,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既然今天三位当事人都在,咱们就把这个问题摊开了讲,务必达成共识。”

    宋樱点点头:“好,看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看了看范、王、何三人,说:“你们三个老人谈恋爱就谈恋吧,怎么还生出事来,严重影响福利院的工作秩序。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要不,何女士你选,选中了谁就跟谁结婚。你们看,这样可好。”

    王进勇连连点头:“我和何芳平是有感情的,好,就由她来选。选中谁,另外一个就退出,且不能再纠缠。”

    范建国也点点头。

    我继续道:“不过,按照国家政策,必须是丧偶且无抚养人的老人才能住在养老院里。老范和老王,你们当中的一个如果被何芳平选中,就得去扯结婚证,然后离开这里。等到其中一方去世,再打申请,批准之后才能再次入住我院。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何女士,你来选。”

    我有种好笑的感觉,恍惚中,面前的一幕简直就是古代公主选驸马。只不过,这公主和驸马已经到了退休年龄。

    咱也为自己这条好计而暗自得意,此事之所以闹得不可开交,主要是这三人成天呆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情敌相见,越看越冒火。只要把他们分开,其中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另外一个人就算想闹,自己也不占理,再说也见不着人不是。

    顾闯啊顾闯,你是个天才,大天才,你天生就是做人民调解员的。当初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司法考试?

    屈才了!

    还没等何芳平说话,王进勇突然说:“不要选了,我退出。”

    “啊!”这下不但我,就连其他人也忍不住低呼一声,这王进勇先前还为这段黄昏恋叫嚣着要手刃情敌,现在如此干脆放弃,这也太反常了。

第七章 有钱人不成眷属

    何芳平年轻时是风流过来的人,她老了虽然变成胖子,可眉宇依稀还带着一些风韵,当初的颜值应该不低。

    两个男人为自己要死要活的,内心中未免有点得意。

    现在王进勇如此干脆,顿感颜面大失,气得骂道:“王进勇,你这个混蛋。当初我不过是看你人老实,又以为你对我是真心实意,被感动了,这才跟你好。想不到你竟然是个无情无意的人,瞎了我的眼。”

    她不骂还好,一骂,王进勇就不服气了,嘀咕道:“芳平,我又没有退休金,你一个月才一千二百块。结了婚,离开养老院,我们吃什么呀?不是我无情无义,这个这个,实在也是没有办法。”

    听到他这句话,何芳平愣住了。她本就是个小市民,平日里又喜欢贪点小便宜,对钱看得极重。一想,也是啊,如果自己和王进勇成了一家人,将来这日子怕是要过不下去的。

    先前还在笑嘻嘻看热闹的众位老人也都安静下来,他们都是经过七八十年代艰苦日子过来的,如何不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若要问他们爱情和面包哪个重要,显然是后者。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部都要,何芳平看了看范建国,目光热切。这个范建国虽然脾气不是太好,没王进勇知冷知热。可人家人材好,洋气,经济条件也可以,确实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

    正要开口,宋樱咯咯一笑,对范建国道:“舅舅你年纪大了,身边是需要个人照顾,要不你就和何芳平结婚好了。我舅舅什么人啊,老帅哥一个。有的人总算有自知之明,知道争不过你。就这么定了,等下我接你们出去,到民政局把结婚手续办了。舅舅你还是回你的老屋去住,至于日常生活,请个保姆就是,又花不了多少钱。”

    她眉宇间满是大获全胜的得意。

    我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事情到了现在总算得到圆满的解决。这三大瘟神送走两个,福利院终于可以恢复宁静了。

    内心中,我还是挺同情王进勇的。可不但老人的婚恋市场上,就连年轻人之间的爱情,物质还是排在第一位的。

    王进勇的退出在于没有经济基础这才输给了范建国。

    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美好的想象,其实,这世界还是比较操蛋的,有钱人终成眷属才是真相。

    “我不要跟何芳平结婚。”突然,范建国小声地说。

    因为现在非常安静,这一声显得异常清晰。

    宋樱大奇:“舅舅,你怎么又不肯结婚了?”

    “反正我就是不结,我不干。”

    宋樱大约是平日大包大揽惯了,有点生气:“舅舅,你和王进勇为了争何阿姨闹成这样。现在好了,王进勇退出,你怎么又不肯了?”

    范建国嗫嚅:“结婚又有什么好,刚才顾闯不是说了吗,一结婚就要离开这里。养老院里多好玩啊,回家有什么意思,也没有个说话的人,闷都闷死了。一天到晚就是躺沙发上看电视,非看成老年痴呆不可。那种日子我又不是没有过过,烦得很。”

    我在旁边听得明白,也深以为然。人都是社会动物,需要和人交流的。现代人都住在高楼大厦里,老人爬楼梯也不方便,通常是好几天都不下楼。现代人邻里关系疏远,回家后都是关了门过自己的日子。很多人连自己邻居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交流了。

    在家怎么比得上养老院里两百来号同龄人整天坐在原子里晒太阳来得热闹。

    况且,我听说,这个范建国因为有钱,喜欢以小恩小惠结交同伴。加上人身体好,在这里混了两年,简直就是老人中的小头目,社会哥,日子过得不知多爽。

    方才他就是花了钱让车家兄弟去抓捕王进勇。

    这种天生喜动不喜静的人,你让他回家去关起门来过日子,确实比杀头还难受。

    但这都是他老范自己的问题,从我个人的利益出发,自然是巴不得把他给打发走干净。

    便劝道:“老范,你回家去不是还有何阿姨陪你说话吗,也不寂寞。”

    “反正我就是不回家,这婚也不结。”

    “你总得给个理由啊!”

    “没理由。”范建国捏出一根烟点了,大口大口吸着。

    宋樱终于忍不住了:“舅舅,你这是怎么了,追求何阿姨的事现在总算有个圆满的结局,怎么就退缩了,不兴闹着玩儿的。”

    老范只是低头不说话。

    这个时候,一直满眼热切地看着他的何芳平终于忍无可忍:“范建国,你究竟什么意思,你这不是调戏我吗,把话说清楚了,不然今天我跟你没完?”说着,就伸出手扯了他一把。

    我:“何阿姨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可哪里制止得住,范建国被扯得差点跌倒在地,他只小声说:“何芳平,不要吵,我们下来再说。”

    何芳平泼辣惯了,自己刚回绝了王进勇,一心嫁给他范麻子。现在好了,老范却翻脸无情,这不是两头失脱吗?

    她又气又急,眼睛里全是怒火,高声嚷嚷:“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我算是看错人了。合着你要当陈世美啊,今天大家都看到了,你就是个老流氓。”

    众人都连声说是,对着范建国指指点点,可想,从今天开始,老范的名声是彻底地臭了。

    “何阿姨,别动手,大家都是一把年纪,别摔着了。”我忙上前试图分开两人,可何芳平力气颇大,又如何分得开。

    转眼,办公室桌上的电脑屏幕被撞得扣在桌面上,水杯也掉在地上,茶水流了一地。

    满屋的人又是劝,又是叫,乱得不能再乱。

    眼见着事态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突然,宋樱尖叫一声:“住手,住手,住手!”

    这一声当真是振聋发聩,就仿佛有人用刀子刮玻璃。

    大家感觉耳朵一痛,终于安静下来。

    宋樱气得俏脸铁青嘴唇发颤,指着自己舅舅气道:“范建国同志,你玩弄女性,始乱终弃,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今天得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然我以后没你这个舅舅。”

    范建国喃喃道;“什么丢人,丢什么人,丢人的又不是我。我和何芳平的事情,又不是自己主动的。何芳平跟我在一起,还不是图我的钱,每陪一次她都给五十块”

    “啊!”我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

    两个老太太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老范,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事,在什么地方?你这就不对了,怎么可以在养老院里乱来?”

    范建国连连摆手:“在镇里的旅馆里,这应该不算是违反国家政策和福利院制度吧?”

    “可耻,丢人,滚,范建国,你给我滚!”宋樱听到舅舅的丑事,终于忍不住了,抱起桌上的报纸就朝范建国身上砸去。

    范建国心中有愧,抱头一道烟溜了。

    何芳平也无颜见人,号哭一声,捂着脸夺路而逃。

    可他们如何逃得过八卦众的毒手,众老人自然不肯放过,追了上去:“老范你别走了,展开讲讲。”

    “何芳平,何芳平,是镇里哪家旅馆?”

    转眼,办公室就再没有旁人,只剩我和目瞪口呆的宋樱,还有散落一地的报纸。

    我朝窗户外看了一眼,那个柱着拐杖一步三喘的老头刚刚走到楼梯口,差点被范建国撞倒。他却是错过了今日三角恋爱剧情最华美的篇章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苦笑着一摊手:“孽缘啊!”

    宋樱突然暴怒:“什么孽障孽缘,就是个不正经的老太太贪钱勾引我舅舅,什么东西?你们福利院是怎么管理的,我要投诉,不,我要发微博曝光你!”

    说着话,又拿出手机对着一地狼籍拍了几下,就连我也没有逃脱她的毒手。

    反正怎么做都不对,我终于忍无可忍了,红了眼:“随便你,你爱投诉投诉,爱曝光曝光,大不了被局里处分。反正我已经被发配在这里了,再糟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宋樱,如果没有事,请你离开,否则我要叫门卫来撵你了。”

    “叫门卫来又怎么样,怎么,你还想动手打人。顾闯,你等着,这事没完!”宋樱提着包离开。

    走廊里再次响起惊心动魄的高跟鞋声音。

    我气得拿烟的手都在颤,走到窗口,将烟头弹到楼下。

    这个时候,宋樱恰好走到车旁。

    她那瘦瘦高高的身材显得很是是妙曼,一双腿又长又直,符合任何人对美女的想象。

    可惜就是太凶了,惹不起惹不起。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结婚绝不找本省的小辣椒,再漂亮也不行。这他妹真娶了这样一个老婆,那是请回去一尊菩萨啊!

    大约是感应到什么,宋樱突然回过头来“嚓”地对我拍了一张。

    这是拍照狂吗?

    宋樱姑娘,你是魔鬼吗?

    一口逆血涌上我的喉头,几欲喷薄而出。

第八章 老马哥的UC体

    这都是什么破事,传出去还不成为一个大八卦,连带着我也要担管理不善的责任。

    被宋樱气得在椅子上坐了半天,这才记起此事还没有最终得到解决。这三角恋再发展下去,鬼知道会出什么妖蛾子。

    定了定神,我拨通马院长的电话,将事情大概同他说了一遍,

    那头,老马哥大为惊讶,说还真没想到院里还出了这种事情,有点麻烦。

    我说,那是当然,毕竟都是六十出头的老人。感情上的事情最容易使人失去理智,今天不就差一点酿成流血事件了。下去之后,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到时候又该如何处理。就算当事人都保持冷静,可老年人因为这种事情郁结于心,伤了身体怎么办?

    “什么伤了什么体,怎么,还同你们小年轻一样茶不思饭不想,要死要活的,没你想得那么严重。”老马哈哈一笑。

    我急了:“马哥,你还笑。”

    马院道:“其实事情很好解决的,不就是三个纠缠不清的鸳鸯吗,拆散就是了。反正我们区不止一家养老院,我跟其他几个院长说一声,把何芳平和范建国安置在另外两家养老院就是了。大家眼不见心不烦,自然就不会发生冲突。”

    我道:“可这也是治标不治本,难保老人们不会私下约会,然后出事。就算事情不发生在我院,咱们也说不清楚。”

    马院:“今天范、王两人不是和何芳平翻脸了吗,怎么可能还在一起。老人也是要面子的,不会在纠缠不清了。”

    我这才安了心:“马哥英明。”

    ……

    马院长今天正好去民政局办事出来,在大门口接到电话的。

    刚收起电话,就见到王局长走了出来,喊:“马远,已经中午了,走,陪我吃饭去。”

    马院长:“局长大人这又是去哪里去吃请,也没忘记我这个老哥们儿,够意思。”

    王局长:“我哪里敢去吃请,中央不是有八项规定吗,那是要犯纪律的。机关食堂的饭菜我吃腻了,想上街吃碗豆花饭,陪我去坐坐。不过,说好了,咱们AA。”

    “真是小气,还局长呢!要不我请吧?”

    “不要你请,犯纪律。”、

    “随便你,真是个老古板。”

    二人寻了家苍蝇馆子,各自叫了一碗豆花,二两蒜泥白肉,又舀了米饭,一人花了二十块钱,一边吃一边聊。

    吃了一碗饭,王局舒了一口气:“好吃,对了,刚才在民政局门口我听你电话里提到顾闯的名字,他怎么了?”

    “怎么,你还想着顾闯,是不是舍不得他。也是,局里确实需要这种手脚麻利能做事有担待的年轻人,想当年,你王某人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敢和领导拍桌子叫板。小顾有点像你,是不是起了爱才之念,想放到我那里锻炼?不过啊,我那里也缺人,既然人已经到我手,再想要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王局长只笑笑,却不说话。最近几年,国家清退了不少外聘请人员,制度越发地正规化。可每年上头给的招人指标却越发地少,很多岗位都缺人,以往三个人的活儿一个人干。没办法,向乡镇借调吧,那边也在喊人手不足,死活不放。

    单位但凡来一个刚招聘的大学生,各部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

    马院长大约将今天上午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局皱了一下眉头,满面不快:“这都快出人身伤害事件了,怎么不在事发当时就向上级汇报,就自作主张处理了,真是无组织无纪律。老马,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一但出事,我的同志哥,咱们局只怕要成新闻网站和自媒体头条了。”

    “上什么头条,题目会是什么呢,我想想。《震惊!S区养老院三角恋爱,相爱相杀,老年人也有春天》。”马院长诙谐地说。

    “你还笑得出来!”王局长重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铁青着脸:“不吃了,气都吃饱了。”

    这顾闯,还真是个恍兮惚兮的人,这样的人是能做事,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给你摆个大摊子。

    上次因为精准扶贫户跑回家的事情他被大会点名批评,到现在气还没顺过来。

    ……

    这事老马哥估计也是知道任由三角恋黄昏恋发展下去不是个事儿,一反以前来院里晃一圈就走的常态,结结实实地上了三天班。

    很快,何芳平被送去了水源镇养老院,何芳平自知丢了人,也没有什么废话。那里距离桂花镇二十多公里,风景甚好,就算将来三个老人再次纠缠不清,交通也不方便。

    至于范建国,老马也知道这人不好打发,就让他住进了城里火车站福利院。那地方位于闹市区,正符合老头爱热闹的性子,自然也愿意了。

    王进勇则留在了桂花镇福利院。

    很快养老院在老马哥棒打鸳鸯中恢复了平静,接着,这老哥再次消失,将一个大摊子丢给我。

    这天下午黄昏,我刚要去食堂打饭,就接到老马的电话:“小顾,去一躺区人民医院,刘俊才要死了。如果死在医院,咱们就不好交代了。”

    我有点奇怪:“生老病死,自然规律,那是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说人在医院里,又不是没有给他治疗,即便去世了,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我们头上。”

    “有责任的,老人拒绝治疗,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而且,将来只怕他的亲戚不依,找上门来,事情一闹大,就不可收拾了。”

    也是,人性是复杂的。养老院的老人是都无儿无女,可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亲戚。在世的时候,亲戚们对老人不管不问。可一旦撒手人寰,死者的兄弟、侄儿侄女就钻出来要抚恤。又说,好好的人交给国家,怎么就死了,不行,你们一定要拿个说法出来。

    于是,就将花圈摆在福利院里,堵了门,请了端公道士日夜不停地做法事。最后,局里为了息事宁人,只得赔钱了事。

    问题是,现在财政拨款卡得很严,一切按照政策办,要想像以前那样话钱买平安是断断不可能的。

    这个叫刘俊才的如果因为拒绝治疗而死,他的亲戚未免不会因为这个理由来找事。

    也对,养老院工作人员确实有说服老人接受正规治疗的责任,肯定脱不了干系。

    “马哥,蝼蚁尚且偷生,老人怎么会拒绝治疗?”我心中又是大奇。

    “你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现在就开车过去。”

    “好的,我去看看。”

第十章 奇怪的理由

    汽车行驶在柏油马路上,风声轰隆,说话用吼,但速度表指针却指在四十公里的位置,五菱战车真叫人无奈。

    我用眼角瞟了瞟副驾驶位置上的刘俊才:“老刘,你相信我吗?”

    刘俊才:“我在养老院住了这么多年,感谢政府,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这个孤寡老人早就死在乡下了,肯定相信你们。”

    我大声说:“老刘,你的病是怎么回事想来自己心理也清楚,不要讳疾忌医。哎,就是要相信医生,你说人家医生想多赚钱才截你的腿,这不是冤枉人吗?做一台手术人家又不多拿一分钱工资,犯得着费这个精神,还被你打。”

    “打了就打了,又怎么样?”刘俊才哼了一声:“不服气他也可以打回来,反正我看他不顺眼。”

    你一把年纪了,人家敢还手吗?我心中苦笑,看得出来这个刘老头非常不讲道理,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很让人头疼的:“不管怎么说,打人是不对的。你先回院里冷静冷静,我帮你给医生倒个歉,手术该做还得做,你不要有任何顾虑。医者父母心,任何一个医生都盼望自己的病人好。”

    刘俊才:“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

    “老刘,既然你知道怎么还不肯手术?这可是要死人的啊!”

    听到我问,刘俊才慢慢挽起左脚的裤腿,说:“我也知道不截肢会死,可我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就算没有这个病也活不了多少年。人活到这个年纪,还会怕死,不就是人是卵朝天吗?可是,砍我的腿就不行,老子可不想死了还被人戳着坟说这人死无全尸。将来就算去了阴间,也会被别的鬼骂是瘸子。”

    “死无全尸……这个……这个……”我的鼻端突然嗅到了浓重的腐臭味,禁不住转过头去,就看到骇人的一幕。

    却见,刘俊才的左边小腿已经变成了黑色,皮肤已经腐烂,露出里面黑红的肌肉。

    我浑身的冷汗如浆而出,手一颤,汽车几乎冲进旁边的的排水沟里去。

    回到院里之后,安顿好刘俊才,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一看到食堂大师傅做的茭白炒肉,突然想起先前所看到的刘俊才的小腿。我胃中一阵翻腾,几乎吐了出来,这午饭自然是再没办法吃下去。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好象是被人朝嗓子眼里塞了一把棉絮,吞不下又吐不出。

    只能一口接一口喝着浓茶,一根接一根抽烟,但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将心头的烦恶压下去。

    休息了很长时间,手机响了,一看是马院长的。

    “喂,是小顾吗,刘俊才打医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马哥,这事我正想和你汇报呢。”我大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马院长说了一遍。

    “什么死无全尸,这是什么歪歪理,这是迷信。”马院长道:“小顾,这事你想怎么解决?”

    我道:“先缓缓,等我慢慢做刘俊才思想工作,做通了再送医院手术。”

    “做通,能做通还能等到现在?”马院长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小顾,你知道你做错什么了吗?病人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恶化,人命关天,这个时候就应该积极说服病人。也能马上处理。现在好了,你却把人给我拉回来了,你做事就不能动动脑筋。”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

    马院长是个好脾气的人,今天却发这么大的火。我毕竟是年轻人,也有火气,忍不住道:“马哥,不弄回来又能怎么样,刘俊才不肯手术,难道我把他绑在手术台上。再说,人家不签字,医生也不敢动手术刀啊!留在医院里,又把人打伤了,算谁的?”

    “就算病人不接受手术,人在医院里,就算有什么事,也能马上处理。”

    我:“马院,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就是不想负责任。人如果在医院里,就算不肯手术去世了,你也能脱了干系。至于病人能不能治好,你老人家可不关心。就算将来家属过来闹,大不了单位赔钱,又不要你马哥掏腰包,你说是不是?”

    说完话,我忿忿不平地扎了电话。

    放下电话之后我才觉得不妥,自己在气头上所说的话有点诛心,只怕把老马哥给得罪到家了。

    果然,不片刻,马院长的电话又过来了。

    “喂,院长,刚才我说话……”正要道歉。

    那头,马院长就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你还扎我电话了,我先扎你的。”说罢,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这真是倒霉的一天啊!”我的心中一片灰暗,这才福利院几天啊,麻烦事就不断。上次是三角恋爱,现在又是刘俊才死活不肯接受治疗眼见着要死了。

    最叫人郁闷的是,老马好象对我有看法。这个和气的跟安西教练一样的老头既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显然此事如果处理不好,将来会要大麻烦。

    我已经有点后悔把刘俊才接回来了,这事确实是当时犯了糊涂。可木已成舟,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那么,怎么说服刘俊才去截肢呢?

    想了半天,心中也没个主张。老一代人,尤其是刘俊才这种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民都很迷信,正如他所说,死无全尸在乡下是很恶毒的骂人的话。要想叫他接受手术,谈何容易?

    这头正想着,那边又出事了。

    原来,刘俊才的原来是和车家兄弟住一间屋的。

    老刘的脚不是腐烂了臭得厉害吗,车家兄弟被臭得实在受不了,就要赶刘俊才出去。两边的脾气都不好,说着说着动了真火,就抓扯到一起。

    我大吃一惊,车家兄弟身强体壮,又年轻,别把人打出好歹了。

    忙赶过去,劝了半天,小小地动用了手头可怜巴巴的一点特权把刘俊才安排进单间,这才了结此事。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又响了。我心中突然一阵紧张,以为是马院长再次打过来骂娘。一看是桂花镇派出所小黄的,这才松了了一口气:“喂,小黄啊,啊,你在派出所……咱们隔壁邻舍的,有什么事你过来说不好吗?”

    桂花镇养老院、未成年保护中心、救助站、派出所都是挨在一块儿的。

    我不但负责养老院,还负责流浪人员救助。上次未成年保护中心救助了一个流浪儿童,我找了派出所查了孩子的身份,又买了火车票,将他送上车,联络当地未成年保护中心接收。

    打过这一次交道之后,就和小黄混熟了。

    加上大家都是同龄人,倒是谈得来。

    “顾哥,晚上有空没有,到我家吃饭。”小黄说。

    我心中奇怪:“请吃饭,那感情好啊!不过,一顿豆花饭也就是百十来块钱的事,至于在家做吗,那么麻烦?”

    小黄:“在家吃自然有原因,你来了就知道了。忘记跟你说了,今天晚上有好东西,在外面饭馆里可吃不着。我妈的红烧肉做得很好,你来不了,不来别后悔。”

    我想起刘俊才的腿,听到要吃肉,食欲全无:“好意心领了,我有点不舒服,就不过来了。”

    小黄:“真不够意思啊,顾哥,你是不是瞧不起人,瞧不起就别来。”

    福利院工作中需要和公安干警密切联系,不然,遇到查访流浪人员身份一类的事情还真变成聋子瞎子了。

    虽然小黄的话中带着开玩笑的意思,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和他搞好关系,就很爽快地说:“好,下班之后我去尝尝伯母的手艺。”

    至于黄妈妈的红烧肉,那还是算了吧!

    今天吃素。

第十一章 基层不易

    小黄是本地人,家就在镇中心,距离福利院和派出所最多走十分钟。

    真是事少离家近,令人羡慕。

    他大学时读的是警校,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因为痛感成绩够戗,所以就考了警察。

    警察这工作强度大收入也不高,本地人兴趣都不是太大。大约是因为值班太多,生活没规律,小黄同学二十三岁年纪,发迹线已经有后退的趋势。我刚走出福利院大门,就看到他亮闪闪的额头。

    小黄今天换了便服,我和他走了一段路就钻进一个买衣服的店。据他介绍,这是他父母开的,自家铺面,生意马马虎虎也就赚点工资。爹妈年纪也大了,将来这里也没人继承,估计过几年就会关门出租。

    他父亲是个很老实的人,话不多,倒是母亲见了面就拉着我说个不停。问多大年纪了,结婚没有,没结婚啊,有女朋友没有,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有点崩溃的感觉,大妈无处不在,未婚青年无论去哪里都逃不过她们的魔爪。

    小黄见我局促,大感尴尬,拍案而起,对着旁边的父亲喊道:“黄光明,你管不管你婆娘,太吵了?”

    黄光明就是小黄的父亲,他正叼着烟收摊子。慢慢地吐了个烟圈:“知道我喜欢你妈什么吗,就是批话多。”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本省人民的幽默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小黄在工作上那么认真的一个人,怎么一回家就如此诙谐。

    黄妈妈:“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关心小顾吗,不唠叨了。”说完,横了黄爸爸一眼:“你这个哈老耗儿,叫你收个摊子磨蹭到现在,吃饭,吃饭。”

    说着话,就揭门市里杵在蜂窝煤炉子上的一口钢精锅的盖子,却见在汩汩的热气中是一锅红亮的烧菜,浓郁的香气瞬间袭来。

    她笑咪咪地说:“小顾,你运气真好,今天是板栗烧貂梁子,来来来,试试我的手艺。”

    我吓了一跳:“这……是不是保护动物,可不能乱吃的。”所谓貂梁子就是松鼠,也不知道吃这种东西违不违法。

    小黄:“不算是保护动物,可以吃。”

    他大概解释了一下,我这才知道,小黄的一个亲戚是邻县的农民。

    那地方是个大林场,种了许多日本落叶松和杉树,是当地的经济支柱。这几年生态好了,又没有天敌,松鼠大量繁殖,啃食树皮,致使大量林木枯死,农民损失惨重。

    于是,政府不但允许农民捕杀松鼠,还每只给两块钱的奖励。

    今天那亲戚过来赶场,给黄家送了四只尝鲜。

    晚饭很丰盛,除了板栗烧松鼠,还有一盆卤头肉和一盆凉拌侧耳根。摆开了,正要吃,就看到一个穿着皮茄克的中年人提着两瓶酒进来,叫了一声:“好香,老大,我还没吃饭呢。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嫂子的手艺。想过来蹭饭吧,两手空空的,不太好意思,就卖了两瓶就过来陪老大喝一口。”

    黄妈妈笑骂:“二叔你也别说这样的话,每次提酒过来,最后还不是你一个人喝了的。我一家三口加起来都没你的量。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镇福利院的小顾,顾闯。”

    原来,来的这人是小黄的二叔,现任桂花镇卫生院院长。他家在市区,今天下班晚懒得再赶回去,就过来吃晚饭。

    老头是个和气又健谈的人,不停劝我喝酒。

    我自从看过刘俊才的烂腿之后,心中正烦恶,肉也不肯吃。只一杯接一杯喝酒,麻痹着自己的神经。

    酒过三巡,黄院长就道:“顾闯,别看咱们桂花镇离市区没多远,房子修得啊和省城都连成一片,说不定过得几年,也要被包进大城市里去。看起来,就是个现代化都市,其实,几年前这里也不过是个大乡村,人民的意识和行为方式还停留在小农小市民阶段,简单说来就是素质不太高。我们这些做基层工作的人会遇到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新鲜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尤其是对你这种刚从学校毕业出来没两年的新人,很多事情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想起刘俊才所说的“死无全尸”就因为这个理由,他竟然不顾生命即将会发生危险,这就叫人无法理解了。

    黄院长又笑道:“你们民政还好一些,我这里成天和病人打交道,你也知道这些年医患关系紧张,很多事情都叫人哭笑不得。”

    他的已经喝得酒酣耳热,话匣子打开了,说了自己当初到桂花卫生院工作后所遇到的许多奇事。

    在以前,黄院长是一家医院的牙科医生。牙科需要力气,他一来是年纪大体力已衰,二是因为喝酒过多,手有点抖,就转为行政,后来被派到这里做院长。

    “乡镇上的很多人因为文化程度和素质的关系,很多人都不讲道理。比如几年前,一个HIV患者来院里医闹,说我没得这个病,我手上的疮是干活时不小心伤到的。叫你们治了这么多天,不但没好,反更加严重。我去区医院查,如果真是这个病,我跟你没完。”

    “这关我屁事啊,又不是我传染给他的。可人家就是要闹,你又能怎么着,最后还不是院里出于人道主义原则,给了他几千块了事。”

    说到这里,黄院长有点委屈了:“还有,就拿现在的精准扶贫来说吧!我们院负责给贫苦户抽血体检。人家手一伸,十根手指,六根戴着金戒指,这也是精准扶贫户?”

    听他说起精准扶贫的事,我想起自己摆下的张长贵那个烂摊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基层工作是不太好做。”

    黄院长:“不过,这两年好多了,就拿我们院来说吧!现在镇里的人生活好了,有钱了,就算是有个伤风感冒也会跑去区医院甚至省医院挂专家号,我那里倒是清净了许多。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病员不足,卫生院的日子不好过。顾闯,你们福利院不够意思啊,那么多老人。生了病,尽朝区医院送,把我们这个老邻居、兄弟单位给忘记了。”

    旁边,小黄警官笑道:“二叔你醉了,顾闯不是才到福利院没几天吗,工作还没有走上正轨。还是刚才你老人家的那句话,大家都是兄弟单位,自然要互相帮助。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病来如山倒,早一分钟把病人送进医院,说不定就能挽救一条生命。从市区到我们镇,救护车再快也得半个小时,可把老人送欺侮卫生院,只要五分钟。顾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醒悟过来,原来小黄今天这顿饭是早有安排,是帮他二叔拉生意的。

    桂花镇总体来说有四家吃财政饭的,分别是镇委镇政府人大、派出所、镇卫生院、司法所,大家都是要打一辈子交道的。

    福利院的所有支出都是财政拨款,每年年初核定一个数据,到年底花不完就要退回去。其中,最大一笔支出是老人的医药费。你想啊,院里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人老体衰,几乎每人每年都要去医院走一趟维修一下身体中的零件。

    遇到状况不好的,甚至长期躺在病床上。

    药费加一起,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正如黄院长所说,镇里的人日子好过了,对于健保有更高层次的要求,得了病大多去区医院和省医院。如此一来,镇卫生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黄院长面上都愁出了皱纹,便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可我只是个小新人:“黄院,这事你还是去问马哥吧,我刚到福利院,可做不了这个主。”

    黄院长哈哈一笑:“问过,他说老人医疗这块顾闯你自己定就可以了,反正是公对公,依法依规。这个老马,年纪大了,社会活动又多,不太爱管事了。”

    听他这么说,我才放心了:“既然马院这么说了,那没问题,以后老人生了病,就送镇卫生院来。”正如小黄警官刚才所说,救人如救火,早一点把病人送进医院却是好事。而且,据我说知,镇卫生院的设备这几年得到了很大提高,医生的医术都很好。前一镇子好象才做了两例子阑尾手术,效果很好。

    黄院长见我答应了此事,又敬了一杯酒,问:“今天你是不是将刘俊才接回福利院来了?

    我:“你也知道刘俊才,难道……”

    黄院长放下筷子,笑眯眯地说:“怎么不知道,他身体本不太好,在养老院住了十多年,以前年事不高的时候,还经常出门在街上走动。前年有一件事闹得厉害,区里的医生都知道他。”

    我好奇地看着他:“什么事?”

    黄院长说,这个刘俊才比较怪,性格孤僻,因为年纪大了,脑子好象也不太灵光,有了事也不肯对人说,一个人闷着。前年的时候,老刘干了一件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有包茎,平时生活不注意,**缠了进去。长时间勒着,竟将那器官给勒坏死了。最后没办法,送去区医院切除半截了事。

    老黄又说:“幸亏发现得早,否则只能整个地挖掉。刘俊才家里还有个侄儿,听到这事不依,找院里闹过。院里为息事宁人,本打算赔钱。没相当,刘俊才突然提起拐杖对着侄儿就是一通打,骂起娘来,说,老子当初说要结个婆娘回家,你死活不答应,不就是想着我将来死了好分我的房子和地。老子现在成了太监,还不是因为你这个龟儿子当年不让我结婚,现在还好意思来要钱?就把他侄儿给打跑了。”

    说罢,他摇了摇头:“这个刘俊才,真是有时拧得叫人想吐血,有的时候又糊涂得叫人哭笑不得。”

    小黄警官听到这里,“噗嗤”一声将口中的酒喷了出去,然后被辣得不住咳嗽。

    黄妈妈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未婚青年不要听。”

    我听得背心一寒,酒就醒了:这东西也能整个挖掉,那又是何等的惨事?

    转念一想,为了救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刘俊才也用不着。

    咦,怪了,刘俊才切除那东西的时候怎么不说害怕将来死无全尸?

    大约是看出我的疑惑,黄院长说:“和手脚还是不一样的,手脚没了,一眼就能看出。那东西却是藏着的,面子上也不怕过不去。顾闯,刘俊才的情况我听说了,这腿不截怕是活不了几天,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有点丧气:“还能怎么办,拖一天是一天,老头性格古怪黄院长你又不是不知道。”

    黄院长:“要不,等下我派救护车过去把他接进卫生所,先用点消炎药,挂两瓶盐水先把人保住,你们慢慢做老人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就在卫生所做截肢,也不是多大的手术。”

    这院长,这么快就开始拉生意,不去做商人可惜了。

    我正担心老头出院后一断药出了什么好歹,闻言大喜:“多谢黄院,这怎么好意思。谢谢,谢谢!”

    黄院长:“我这就打电话。”

    说好了这事,我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也许是因为吃了一天素,痨得厉害,也许是因为心境的关系,我终于朝红烧松鼠下了筷子,感觉味道甚是鲜美。

    我今天上午因为刘俊才的事受到马院批评,和他顶了牛,心情实在不美丽。现在又敞开了吃酒,不觉微醉。

    过了一会儿,福利院那边却有坏消息传来,刘俊才不肯去卫生所,同时也不肯打针吃药。

    而据护工反映,老头开始发烧,体温还不低,看起来像是病情恶化的样子。

    黄院长霍然变色:“糟糕,开始发烧了,刘俊才怕是挺不住了。快,快把人送医院去,就算是绑也得把人绑去,实在不行,就在你们养老院输液。顾闯,如果人死了,上级是要追究你的责任的。”

第十二章 天生就是做群众工作的人

    我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杯子一丢,转身就朝福利院跑去。

    因为酒喝得实在有点过量,才跑了几步就喘得厉害,差点吐了。

    还好黄院长问侄儿借了部自行车赶上来,他老人家喝了快一斤酒,竟然没有丝毫的醉意。

    到了福利院,就看到卫生所的救护车正停在院子里,警报灯红红绿绿闪个不停,许多老人都挤在刘俊才房间外面的走廊里,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见到我,都乱七八糟地说:“顾闯你总算回来了,刘俊才是不是要死了?”

    “我看要糟,说不定熬不过今天晚上。”

    “死了也好,你看他腿都烂成什么样了,遭罪啊!”

    “什么遭罪,你现在又可怜起他来,下午时你还骂人家身上臭。”

    我被他们吵得厉害,连声道:“老刘没事的,只要吃药打针就会好的。各位爷爷奶奶,我求求你们还是回屋去歇着吧,这黑灯瞎火的,真磕着绊着,摔在你们身,痛在我心呐!让让,让让好不好。”

    “我不打针,我不打针,滚,滚出去!”屋中弥漫着一股腐肉的气息,刘俊才举着拐杖不停挥舞。

    屋中还有一个拿血压仪的医生和举着吊瓶的小护士。

    那医生身手也是敏捷,显然以前没少和不讲道理的病人动手,他提着血压仪的铁盒不住招架,护着一道过来的小美女,招式舒展优美,宛若白鹤亮翅。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猜测,这位大夫以前是区红会医院的外科主治大夫,医术甚是了得。前番为了保护同事,和医闹发生冲突被人投诉,最后发配到桂花镇卫生所上班。据说,当时医闹被他揍得喊爸爸,经此一役,就得了个大侠的外号。

    小护士什么时候见到过这种情景,抱着输液瓶,不停尖叫,身体瑟瑟发抖。

    不得不说,小护士挺清秀的。

    刘俊才连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也打,还有天理吗?

    我热血上涌,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拐杖,喝道:“刘俊才,你想干什么,还讲不讲道理。再这样,我送你去派出所了。不,直接赶回家去。你扰乱福利院秩序,咱们不要你。”

    其实,我哪里有这个权力,也就是吓吓他。

    在养老院里,老人最害怕的就是因为犯事而被送回家去。

    刘俊才这才住了手:“顾领导,你别撵我回去,我不打人好了。他们想砍我的腿,我肯定是不干的。”

    “这才对嘛,大家都冷静冷静。”我和颜悦色地道:“老刘,谁说要砍你的腿,你的腿不是烂了,又发高烧吗,大夫是我请过来的,就给你吊点盐水退烧。”

    我定睛看去,只见老刘一脸通红,额上全是汗水。可身上却穿得很厚,冷得不住发颤,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刘俊才:“我不吊盐水,鬼知道里面放没有放安眠药。等我睡着了,把我往手术室里一推,等醒过来,腿没了,又找谁说理去?”

    大侠气得笑起来:“安眠药,还蒙汗药呢?刘俊才,这种手术要做全麻的,还得有专门的麻醉师和专门的仪器,就连我也没有资格给你麻醉。”

    我道:“老刘,你应该相信我。这可是个大手术,没有你签字,没有人能截你的腿,听话,你现在正在发烧,先输液。你是不是感到很冷,头也痛。先躺下,输一瓶水就舒服了。”

    说着话,我手中微微用力,试图夺过他的拐杖。

    上午的医院的时候,刘俊才打伤医生我在旁边不住赔礼,他的出院手续也是我办的。经过这件事,刘俊才在心中也是相信我的。

    他手一松,将拐杖交给了我。

    我松了一口气,忙给大侠和护士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上来给老刘打针。

    “弄好没有,刘俊才,你要遵医嘱啊!顾闯,走,咱们接着喝酒。”一个声音传来,黄院长摇晃着身子进来。

    他刚才骑自行车剧烈运动之后,酒意终于涌上头来。

    一看到他,我心中叫了一声糟糕。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刘俊才就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包米糕就砸到我头上,大声叫道:“果然是,顾闯,你果然是和医院的人串通在一起,想砍我的腿赚钱。黄院长我认识,你们还在一起喝酒,肯定是要害我,你们坏透了!”

    这黄院长来得真是时候。

    我心中大苦。

    那包米糕乃是糯米做成,又松又软,打到身上也不痛。但瞬间散成了粉末,撒得我满脸都是,还钻进眼睛里去。

    我又气有急,加上又喝了酒,再也忍不住了。

    没错,为人民服务,做人民的公仆,受点委屈不要紧,可你这老头也太不讲理了,怎么连好歹都分不清楚了。

    下午才被老马哥训了一顿,我现在还心气不顺,顿时爆发。一把抱起刘俊才就扔在床上,喊道:“动手,给他打针。刘俊才,对,我们就是要给你下麻醉药给你截肢,你又能怎么样?不就是怕死无全尸吗,多大点事。你不是有个侄儿吗,我去找他,在你们家的自留地给你起个坟。你截下了的腿先葬进去。等以后死了,把尸骨一拼不就全了。”

    说来也怪,这话一说出口,刘俊才眼睛一亮,也不挣扎了:“这话当真?”

    “当真。”

    “你能够说服我侄儿让他划一块地给我起坟,如果能够办好,就别说截一条腿,两条你一起砍去就可以。”

    “我拿你那么多腿去做什么,做卤煮吗?老刘你又不是飞天蜈蚣,能有多少条?”我哭笑不得:“这事院里帮你办,也不算是个事儿,人老了,提前起阴宅这不很正常吗?”

    “那好,我答应了。”

    我心中一松,朝大侠一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给刘俊才用药。

    果然,一瓶液体输下去,刘俊才的体温降下去了,人也安静地睡去。

    和黄院长的酒自然是没办法再去喝,今天一天出了这么多事,哪里还有心情。

    我便回到办公室值班,心中不觉得意:顾闯啊顾闯,你怎么这么聪明,连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你是个天才!

    我叫顾闯,指顾从容的顾,李闯王的闯。我天生就是做群众工作的人儿。

第十三章 思想工作不好做

    我叫顾闯,顾闯的顾,顾闯的闯,我为自己代言。

    本以为福利院是个清闲的单位,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得罪了局座而被流放。到了才发现事情真多,这几日真是忙死我了。

    忙好,人一忙起来就不感觉到空虚。

    我也发现自己在做群众工作上有一定的天分,并乐在其中。

    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第二天老马哥破例地来了个大早。

    看到院子里停的宝马车,想起昨日他在电话里大发雷霆,我心中就打了个突。急忙跑到办公室去,又是泡茶又是打扫卫生。

    马院长正坐在桌后看报表,过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小顾,你消停一点吧,我眼睛都被你晃花了,你是不是怕我骂你?”

    我笑着将一支烟递过去:“领导,你的批评那是对我的关心,怕就怕你不理不睬给我来个冷暴力。”

    “冷暴力可不是乱用的,那是夫妻之间。”老马哥笑着唾了一口,点了烟,道:“也是,你才来没几天,工作还不熟悉,这事也怪不到你头上,要怪就怪我没交代清楚。”

    看他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心中一松:“怪我,怪我。”

    马院长:“昨天晚上你这么处理,挺好的,别开生面。小顾,想不到你脑子还真灵光,这样的麻烦事被你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给刘俊才起坟,先把他截下的腿埋进土里是我的得意之作,说不骄傲也是假话。

    按照国家政策,养老院的老人去世之后,一应丧葬开销都由民政支出。老人去世之后送去殡仪馆,然后将骨灰盒葬在公墓中。S区的人多迷信,不太能够接受火葬这种丧葬方式,感觉这是搓骨扬灰,怎么也得要用棺材装了才能入土为安。

    我既然答应让他先起坟,意思就是将来可以土葬,对老人来说可是优厚的待遇,直击他的痛点。

    当然,将来刘俊才去世,采用何种方式入殓,一切按照国家政策来,难不成老刘到时候还能活过来找我的麻烦?

    马院长:“我查了,刘俊才老家高溪村属于土葬区。小顾,想不到你来我们这里没两月,就已经将地方上的事弄清楚了,不错,不错,留心处皆是文章。”

    得到他的夸奖,我高兴的同时又有点羞愧。

    还好高溪镇是土葬区,否则欺骗老人,内心中未免有点羞愧。

    事不亦迟,还是早点落实这件事为好。我就跟老马哥说等下忙完就去高溪村找刘俊才的侄儿商量,还请领导准假。

    “去吧,去吧,多在基层走走也是好的。”

    不一会儿,老马哥又接到一个电话,是区人事局打来的,让他过去开会。

    于是我这个直接领导又向萤火虫一样闪了一下,再次消失。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我就拿了车钥匙下楼准备出发。

    但今天的罪恶战车五菱宏光却不争气,吼了几声,屁股上喷出一股黑烟就趴窝了。

    可怜我一个文科生,对于机械一无所知,没办法,只得打电话给汽修车让他们过来拖车,然后点了一支烟郁闷地站在那里。

    “刘俊才,你还没有死啊,我以为你挨不过昨晚。”

    “放屁,你死了我还没死呢?我就算是死了,顾领导答应我可以土葬的,你们呢?哈哈,哈哈,好可怜!”

    听到声音,我转过头一看。刘俊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和一群老头老太太坐在走廊里磨牙。今天阳光正好,投射过去,照得一片银发闪闪发亮。

    听到刘俊才的反驳,刚才说他要死的那个老头如受重击,闷哼一声,将头转到一边去。

    其他几个老头老太太目光中且羡且嫉,都感叹:“刘俊才,你还真是走了狗屎运,这一闹就解决了丧葬问题。“

    “是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按闹分配,我们不服。“

    “不服忍着。”刘俊才一脸得意,又道:“也不是闹出来的,谁叫我老刘碰到一个好领导呢?”

    这个时候,一个老太太发现了我,叫道:“顾闯,能不能帮我跟上头说一声,我也要土葬。”

    “是啊,我也要,顾领导你帮个忙吧!”

    我有点抵挡不住,忙道:“一切按照国家政策来,我也做不了主。人家老刘老家是土葬区,你们也不要羡慕。对了,老刘,你感觉怎么样?”

    刘俊才:“昨晚上输了液,烧退了,等下卫生院的医生就过来接我过去住院。”说完话,他挥舞着拐杖朝其他人瞪着眼:“不要闹了,没看到顾闯正忙着吗?再闹,老子要打人了。”

    我:“老刘,大家都是一把年纪,小心摔着,好好看病。”

    正说着话,汽修厂的皮卡车来了。

    汽修厂就在镇里,从接到电话到现在,先后不过十分钟。

    工人检查了一下,说是电喷器坏了,需要更换。

    看样子今天是没车可开,我只得出了门,准备乘公共汽车去高溪镇。

    “嘀”一声,一辆警车停到我身边,小黄警官从驾驶室探出头来,露出坦荡的发迹线:“顾哥,去哪里呢?”

    听我说了去高溪镇找刘俊才侄儿的事情之后,小黄将头一偏:“我正好去高溪镇,要不捎你一段。”

    “那感情好。”

    同车的还有个协警,姓郝。

    大家都是年轻人,又是邻居,倒谈得来,一路也不寂寞。只是大家抽烟太狠,吉利SUV的内部空间也小,直熏得人睁不开眼。没办法,只能开了窗,任冰凉的秋风翩翩吹我衣。

    再定睛看去,汽车的内装饰早已经变成了黄色。警察工作辛苦,夜班、出勤,需要用浓茶香烟提神,不少人都有慢性病,这也是无奈的事情。

    正如前面说过,S区的地形地貌比较独特,境内一大半都是山地,属于平原和高原的过度地带。在不到六十公里的距离中,海拔从三百直冲到一千五。

    高溪村位于一个山凹里,有一条小河横贯其中。

    正值秋初,山林中已有依稀黄叶,风景甚美。

    另外,这里有一条国道,属于交通动脉之一,有货运许多大车在这里来来往往。当地村民就在路边自家屋里开饭馆、给汽车加气补胎加水,收入不错。于是,很多人都没有像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出门打工,而是留在家里做生意。

    刘俊才的侄儿叫刘军,家里开了个给汽车加水的加水站。我出发的时候特意给村两委打过电话,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才过来的。

    小黄警官今天要处理的是有两个饭馆因为争客源打架的事情,到了地头,他问我那边事情耽搁的时间长不长,如果不长,可以在村两委等我。

    我说花不了多少时间,也就两句话的事,黄警官你不会是想把我扔着山上吧,没义气。

    事实出乎我的预料。

    “划一快自留地给刘俊才起坟,那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养老院给负责吗?”刘俊才的侄儿刘军态度非常不客气,他正将一根橡胶管子插进货车驾驶室背后的水箱里。因为来来往往都是呼啸而过的重型货车,说话必须要用吼。

    我耐心地说:“刘军,起一个坟也就两平方米,占不了多少地。至于费用你不用担心,老人将来去世,国家还有丧葬费,不用你负担的。”

    “两平方,两平方还小了?”刘军气愤地指了指背后的一块地,口中的唾沫几乎喷到我脸上:“你看看我家自留地又有几平方,起了坟,还剩多少?我一家三口可都指望这这快地种粮食吃饭,将来饿死了你负责啊?”

    他光着胳膊,显示出结实的肌肉。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却看到山脚下有一方小小的菜地,里面种了油菜,也就半亩地的样子,周围都被石灰岩石包围。一个中年妇女正背着一个背篼在地理施肥,想来是刘军的老婆。

    高溪镇的情况我来之前多少了解一些,这地方是山区,七山二水一分田。在几十年前,山民生活极为困苦,只能在石头缝里种点玉米。

    后来,因为出产优质的石灰石,当地办了许多小石灰窑和水泥厂,倒也活跃了一方经济。问题是这里距离省城实在太近,污染太大,这些乡镇小厂后来都关闭了。

    自然条件可圈可点,农业从来都是不赚钱的行当。

    刘家的自留地确实不大。

    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见他态度如此蛮横,我心中生气:“刘军,你这块自留地每年收两季能收多少,加一起超不过两千块钱的粮食。你这个加水站一个月怎么也得六七千块,又算得了什么?毕竟是你的叔叔,血缘至亲。老人百年之后先要叶落归根,难道你这个做晚辈的就不能满足他这个心愿?”

    我不说还好,一说,刘军就红了眼:“两千块的收入又怎么了,天上不落,地下不长。你算什么东西,关你屁事。我跟那老东西早就没有关系了,反正人送到你们养老院,是死是活就不管了,少来找我,走走走!”

    说罢就伸出过来不住推我。

    “不要动手,刘军,你干什么。”听到这边闹起来,地里的那个中年妇女急忙跑过来,拉开丈夫,不住向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老公脾气不好。”

    “你这婆娘给我滚开,男人的事情你少管!”刘军红了眼将妻子扯到一边,对我挥舞着胳膊。

    我心中顿时起了邪火,正要继续和他理论。可看到刘军老婆一脸哀求的样子,心中一软:“真是不可理喻,我找你们村支书说去。”

    “别说村支书,就算是找镇长、区长也没用,老子一家三口就靠自留地吃饭,不怕死的就来。”刘军将一只旧塑料桶扔过来,在地上摔成两半。

第十四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顾哥,今天不顺啊!”小黄一边开车一边安慰着我:“只能回去慢慢想办法了。”

    “也只有回去了。”我点了烟,郁闷地抽了一口,然后将烟喷出车窗,看冷风将那一小团青色云气扯得粉碎:“刚才,村支书已经把话说得清楚,刘军和他叔叔关系很僵,两家已经反目成仇。这是刘家的家事,村上也不好出面做工作。”

    “难怪刘军不管他叔叔,倒不是他不念血缘亲情,实在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黄感慨了一声,又道:“小郝,帮我点支烟过来。”

    是的,刘俊才和刘军到现在可说是已经成了仇家,其实,事情说起来也不大。农村的事情,很多所谓的冤仇都是由一点小事引起的。事情发生,你不我,我不让你,最后不断积累,终至再无协调的余地。

    事情是这样,刘俊才这人年轻的时候游手好闲,性格又不好。六十年代老婆生病去世之后,一直想着要再婚。可惜别人嫌他不是个好人,加上家里穷,谁肯将女儿嫁过来。

    这一拖,就拖到九十年代初,老刘也变成了五十来岁的小老头。

    他无儿无女,以前一直在侄儿刘军那里搭伙,地里还是加水站的活有一搭无一搭帮着做点。如果这样下去,将来肯定是刘军给他养老送终。

    事情就坏在女人身上。

    新世界的第一个十年,有人给刘俊才介绍了一个同龄对象。

    对方提出,要和老刘结婚也可以,首先你得把你住的房子大概修一下,才好住人。

    刘俊才在老家有栋小青瓦老房子,刚才我去找他侄儿的时候看过。因为已经又十年没有住人,已经彻底垮塌。

    刘俊才光棍了N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且又是个浪荡的人,房子破得厉害,确实不适合用来做新房。

    但维修老房子是需要钱的,刘俊才穷了一辈子,哪里拿得出来,只能向刘军开口。

    刘军也不是个好性子的,对钱看得紧。如此,那年老刘前番下身做手术的时候也不可能跑养老院去闹,要求赔偿。

    两叔侄就扯起皮了,刘俊才说我这些年帮你干活,工资总得给吧,你当我是长工?

    刘军则说,帐可不能这么算,这么多年你在我这里吃饭,我都没找你算饭钱,你反问要工资,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到最后,修房子的钱刘军自然是不肯出的,而刘俊才也是可恶,直接偷了侄儿的营业款三千多块,跑了。

    他偷了钱也没想过修房子娶老婆,出去浪荡了一圈把钱花光了,浑身破烂地跑回来,又腆着脸要和侄儿和好,让他养自己的老。

    这下,刘军彻底愤怒了,那可是零几年的三千块。要知道,当时在工厂上班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七八百。

    两人越说火气越旺,最后竟动起手来。

    村两委调解不下来,只得打了报告,把老头送进了福利院。

    “你说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唏嘘一声。

    小黄:“对了,刘俊才有没有自留地,要不在他自己的地里起坟好了。”

    “以前有,现在没有。”

    小黄:“不明白。”

    我解释说:“村里的土地都属于集体,按照国家政策,五保户老人住进养老院,由国家负责养老之后,土地要还给集体重新分配。当然,老人也可以指定一个继承人,由其继承。虽然政策上没有这一天,但一个村都是亲戚,大家也不好说什么。问题是,当初刘老头将土地还给集体的时候,刘军还想过把那分地要过来,结果老头死活不肯,和村两委闹了一气,最后土地给了另外一个刚生了孩子的人户。到现在,刘俊才名下也没有自留地了。”

    “原来如此,难怪刘军死活不肯让刘俊才在他自留地起坟,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这两叔侄的冤仇大了,再化解不开。”

    “谁说不是呢?”我闷闷地哼了一声。刘俊才性格人品都有问题,刘军也不是什么善良人,这回算是遇到大麻烦。

    可怜这事由我提议,事情没办成,灰溜溜回去,又如何向刘俊才向老马哥交代。

    我心中仿佛有一个秤砣,沉甸甸地压在那里。

    先前我还得意自己天生就是做群众工作的,基层工作,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现在不禁对自己的职业前途产生了怀疑。

    大约是因为被烟熏着了,汽车一路上都开着窗,走了大约半小时,我的脑袋隐约发痛,忙将窗户升起来,又让小黄他们别抽了。

    小黄:“怎么,吹感冒了?顾哥,我看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要不请个假,休息一天。晚上洗个澡,吃顿好吃的,睡一觉就好。”

    我也发现自己的心理状态不是太好,需要休息放松,就在微信上给马院长留了个口信。

    马院长准了假,又问刘俊才侄儿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我自然不肯说已经谈崩了,只道正在商议,刘军说要考虑几天再做答复,应该没多大问题。

    马院长说那就好,尽快把工作做下了,刘俊才的腿不能再这么拖下去,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人命”二字让我一阵心惊肉跳。

    车过市区,我让小黄把我送去出租屋。

    是的,我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太好,我需要洗个澡,需要出去大吃一顿。

    这几天事情太多,我也累了。

    站在出租屋的楼下,看着繁华的大都市,看到满大街露胳膊亮腿的姑娘们,我心中稍微美好了一些。

    在养老院呆得久了,成天和老头老太太打交道,人也未免沾了暮气。

    还是市区好啊,让人充满活力。

    回到出租屋,我发现合租的室友已经搬走了,屋中空无一人,显得有些凌乱。

    累了一天,自然没有力气再收拾,就拨通电话给局财会室的刘姐,问气卡和电卡在什么地方。

    刘姐回答说,电卡和气卡原来的租户已经还给了她,新租客已经找到,晚上就会搬过来。小顾,你一天到晚呆在桂花镇,一个星期才回城一次,那卡我准备给新租客。将来房子所产生的水电气费你和他商量着办吧。放心好了,你的新室友是个正经租户,还带了孩子的,应该很好相处。

    说到这里,又得说说这套房子。

    没错,这套房乃是民政系统土豪双壁之一的刘姐名下的产业。另外一个土豪就是家中开着大药房的,我桂花镇敬爱的院长,老马哥。

    刘姐的丈夫是某大公司的高管,年入丰厚。两口子有一个女儿,现在已经工作,男友家条件也非常好。两口子没有什么负担,手头的钱花不完。

    她有个癖好,喜欢囤房子,但凡有点闲钱就喜欢换成固定资产。到如今,名下有六套房产两间门市,且都是在房价大涨之前入手。

    我严重怀疑这两口子是旧社会地主投胎转世。

    最近两年,房价已经达到历史高度,刘姐惊呼惹不起惹不起,这才收了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我现在租住的房子位于城中村,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房子,三室一厅,八十来个平方,颇小。

    回想起老家父母住的那套一百三十多平迷的半跃,生活质量顿时下了一个档次。

    不过,价格却不能同日而语。刘姐这套房子位于闹市区,就市场价格而言,足够买我房子两套还有余。

    本来,我去桂花镇民政福利院上班后,那边有宿舍,还想着把这套房子退了。

    刘姐却劝我说,小顾,你风华正茂,局里像你这种年轻的又能做事的不多,迟早会调回区局,说不好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到时候,你又得去找房。现在房源紧张成什么样了,像刘姐这种地段好,租金便宜的可找不着了。再说了,年轻人哪里有不谈恋爱的,难不成将来你和女朋友约会,还得辛辛苦苦从那边坐十站公交车进城?

    女朋友我是不想的,至少在三十岁之前没这个念头。道理很简单,太穷。

    穷则独善其身嘛!

    但是,刘姐的话提醒了我。是的,这地方口岸实在太好,距离区民政局走路也就十分钟,如果能够回局里上班,爽得很。局里很多同事因为市区房价太高的缘故只能将家安在二三十公里的卫星城里,每天开车在路上跟人挤上一个小时,确实有点惨。

    再说,刘姐也够意,一间屋才收我六百。要知道,同地段同面积的房子,起码一千起步。

    不好拂了她的美意,我就打消了退房的念头。

    进了屋,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已是下午五点。

    被热水一烫,我身上舒服了许多,头也不疼了。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去,天气冷下去,白天的时间变短,我肚子感到有些饿,就给小米打了个电话:“小米,有时间没有,陪哥哥吃个饭,放心,哥不是小气的人。今天吃大餐,我们去世豪广场吃日料。”

    那头,小米笑道:“哟,顾闯,你难得大方一回啊!怎么,不存钱讨婆娘?想当初你考上公务员的时候,还意气风发地说三十岁之前混个正科,买房买车,抱得美人归。”

    我垂头丧气地说:“别说三十岁,四十岁之前能够买房就算好的,到那个时候,这房价还不知道会高成什么样,还是吃到肚子里稳当。”

    小米叫米家成,和我同龄,也是外地考进S区的,恰好和我一期。

    我和他是在公务员考试的时候认识的,考完两人还在茶馆里对过题,探讨了半天考试心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按照古代读书人的说话,那是同年。

    走上工作岗位之后,米家成进了区计卫局,而我则去了民政。

    民政和卫生局是对口单位,我们在工作上有接触过几次,经常约饭约K歌,遂成密友。

    米家成:“算俅了,你也没多少工资,穷得紧,还是我请吧!也别去吃日料,咱们去黄门街吃串串香。对了,等下还要多一个人,我女朋友,大美女,眼红死你这个单身狗。”

    “啊,你有女朋友了。玛德,请女朋友吃饭去吃鬼饮食,也不讲环境氛围。太抠了,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了你什么?”

    “你管我,来不了,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去去去,怎么不去,马上出门。”我匆忙披上衣裳出了门。

    事后,我非常后悔自己这个决定,早知道就不去当这个灯泡了,这一顿饭给我吃出了一个麻烦。

    按照本地人的说法:“哦霍,糟起了哇!”

第十五章 姐姐你一点都不漂亮

    黄门街在老城区,距离我这里有点远,需要坐四站路。

    因为是老城区,房屋又破又小,挤得很。拆迁难度大,一直没有改造。

    兼之这里人流量大,当地人等到天一黑就在街边支了棚,撑开大伞,开始卖烧烤、麻辣烫,直到半夜两三点才收摊。

    因为都是晚上营业,又被人亲切地称之为鬼饮食。

    城管来整治过几次也整治不好,头疼得很。

    据传说,这里在古代曾经住过一个宫里的太监,故此得名。

    我自然对这个传说自然是嗤之以鼻孔的,黄门是太监不假,可那是两汉三国时的说法。到唐宋两朝,宫里的公公被人称之为内侍。至于明清,则叫太监。

    S区以前就是个小县,三国两汉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是否有公公在这里住过,谁知道。

    说起太监,我想起刘俊才那个器官几乎被医生整个地挖掉,忍不住扑哧一笑。

    那头,小米就高声喊:“顾闯,这里这里。”

    在他身边,有一个姑娘同样地朝我不住挥手。

    这女孩子,小圆脸,长相普通,但热情大方,很可爱的人。

    坐下,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我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当地土著,姓姚,现在在城关第二幼儿园做老师。

    小米是出了名的能侃,一坐下就国内小气候,国际大气候,直吹得老师两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喝了一瓶啤酒,和他胡吹了一气之后,顿时觉得世界美好起来。

    正是吃饭时间,整条街的灯都亮了,到处都是食客在猜枚划拳冲壳子。

    另外,还有不少人背着吉他过来请食客点歌。十元一首,歌声极其洪亮,不把你耳朵整得嗡嗡响算他输。

    食客点的歌都是流行一时的街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首,很叫人审美疲劳,但你也不能不接受这噪音的轰炸。

    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我们自然也受到了歌手的骚扰,问题是我们都不懂音乐,只想安静喝酒聊天。

    一连打发了几拨之后,心中不觉烦恼。

    这个时候,一个女孩子捧着一束鲜花过来缠着小米:“大哥哥,大哥哥,姐姐好漂亮啊,买一朵花送给她吧!”

    我定睛看去,眼睛一亮。这小女娃子大约十二三岁,生得唇红齿白,就好象是从年画里走出来一样,非常可爱,这是个小美人坯子。

    只不过看得出来她家的条件很差,身上只穿了一套绿色的廉价运动装,牌子是阿达迪思,拼夕夕爆款。

    听小女孩子夸奖自己长得漂亮姚老师高兴得眉毛都弯了,伸手在她胖乎乎的脸蛋上摸了一把:“这孩子真乖。”

    小米见佳人开心,很大方地说:“那好,就买一束吧,多少钱?”

    “谢谢大哥哥,五十。”小姑娘不住鞠躬。

    五十?是有点贵啊!

    就小丫头手中的花来说,其实都是很廉价的蔷薇,说不好还是在街边的花坛里摘的。

    这明显就是吃准了小米不肯在在女朋友面前跌份儿,故意喊个高价。

    小米下不来台,得,掏腰包吧!

    本来我是很愿意看到米家成同志吃亏的,未免是一桩笑谈。

    但是,心中突然一动,职业习惯让我敏感起来。

    据我所知道,这种在街上卖花的、乞讨的小孩子背后多有大人操控,底下未必没有干什么违法的事儿。

    我的工作就是把她们收容进未成年保护中心,送回父母身边,没有父母的则交由当地民政部门,该进孤儿院的进孤儿院,该读书的读书。

    责任所在,义不容辞。

    就温和一笑:“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父母是谁还记得吗?告诉叔叔,叔叔是未成年保护中心的,我送你回家。简单地说,我是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不要怕,没有人能伤害到你的。如果有人敢伤害你,叔叔动他进监狱。”

    说着就掏出工作证在她面前晃了晃:“跟我走好吗?”

    那小女孩脸色一变:“我又不是流浪儿童,我有爸爸妈妈,我在上学的,晚上出来勤工俭学不可以吗?”

    她神色显得慌张,甚至还偷偷朝后面看了看。

    这下更引起了我的怀疑,对,肯定有人在远处偷偷跟着。

    我伸出手去抓住她:“你说你有父母有书读可骗不了叔叔,做爸爸妈妈的怎么舍得让自己女儿晚上出来卖花,碰到坏人怎么办?先坐下,小米,报警。”

    小女孩力气不小,猛地甩开了我的手,对着姚老师喊道:“阿姨,你一点都不漂亮。”

    说完话,咻一声就跑了。

    我本欲去追,可刚站起身,感觉头昏眼花,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感冒还没有好。

    再回头,却见小米气得一脸铁青:“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这样可恶。姚老师你别生气,你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生,至少在我心目中是这样。”

    劝了半天,才让郁闷的姚老师多云转晴。

    大家继续吃串喝酒。

    转眼,一箱啤酒被消灭干净,时间也到了七点半,天已经彻底黑下去。小米的女朋友接完一个电话,说是父母打的,让她回家,然后抱歉地朝我一笑。

    米家成朝她挥了挥手:“回去吧,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多爸爸妈妈的确实不放心。没有女人,我和顾闯也方便说荤段子。”

    姚老师抿嘴一笑,叫了一辆出租车。

    我心中好奇:“小米,你不是和姚老师在谈恋爱吗,她父母不知道?”

    米家成苦着脸:“知道啊,我天天去她家蹭饭的。可人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怕被祸害了。尤其是她爸爸,看我的样子就好象是看阶级敌人。”

    我哈哈大笑:“岳父看女婿,那是越看越气,不防着点怎么行?啊哈,你居心不良,还想着祸害姚老师啊?”

    “好了,别开玩笑了,我上个厕所,帮我拿着包。”说罢,小米就把一个人造革黑色大皮包递给我。

    “这什么呀?”我问,这包做工材质极其低劣,丑得没眼睛看。小米家境不错,是个时尚达人,嫉丑如仇,这玩意儿他怎么好意思拿在手中招摇过市?

    米家成拉开拉练,只听得哗一声,里面竟然是几十个一次性注射器,笑道:“我今天和人约了在黄门街,这是工作,不然我也想去世豪广场大吃一顿。”

    我顿时明白:“原来这样,我说你怎么突然变简朴了,快去解手吧!老板,再来一碟盐花生。”

    米家成在区计卫局消毒杀菌科,这个科室的名字听起来比较拗口。于是,大伙儿索性就简化成“消杀科。”

    小米的主要工作是社区服务,对口吸毒人员。成天提着黑色公文包做那些烂仔苦口婆心宣传:“你们要不要去戒毒所”“不如去卫生局领点替代药物?”“进入工地要戴安全帽。”“记得穿雨衣啊!”“不要共用注射器啊,会得HIV的!”

    没错,他的工作中有一项是免费给烂仔发放一次性注射器,遏制流行病的传播。

    因为成天在外面晃,自由时间多,大家都将消杀科称之为“潇洒科”语气中甚是羡慕。

    可真叫大家去干这个工作也潇洒潇洒,又不愿意了。

    还没等老板盐花生送上来,我突然小腹发涨,一股浓重的尿意袭来。

    这才是三急如山倒,忙向麻辣烫老板问清楚公厕的位置,提着包觅了方向就钻进旁边的小胡同里。

    也许是因为胡同太黑,弯弯拐拐实在太多,跑了一气,没找着。

    又走了两步,前头却是灯光大亮,定睛看去,竟将这片街区走穿了。

    我实在忍不住,就在小巷里解决了,心中不觉羞愧。

    刚提好裤子,突然从后面冲过来两条大汉,狠狠地把我给压在地上。

    我的双手被人背在后面,背心被膝盖顶住,当真是痛不可忍。

    顿时大叫一声:“干什么,干什么?”

    难道是遇到劫匪,又或者是刚才那小姑娘背后的大人来报复?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岂有此理?

    “不许动,我们是黄门街派出所民警,老实点。”背后有人发出一声低喝。

    我听说是民警,心中一松,侧过头去,果然是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一老一少。

    年纪大的那个正跪在我身上,年轻走过去拣我掉在地上的包。

    我忙道:“警察同志,误会了,我是好人。”

    “好人不好人可不由你说了算。”年轻警察拉开皮包的拉链,只看了一眼,就发出一声欢呼:“老罗,抓对了,是吸毒人员,好多针管。”

    我吓了一跳:“弄错了,弄错了。”

    “有什么话回所里说。”年纪大那个叫老罗的麻利地给我上了手铐,一用力将我提起来,就朝旁边的街上走去,推进一辆打开车门的警用面包车里。

    可怜我喝得有点醉了,想要说话,可腹中一阵翻腾,差点吐了出来。原来,刚才这一番折腾我的酒意涌了上来,顿时浑身无力,眼皮沉重得再睁不开,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他们带走了。

    我叫顾闯,我好象遇到什么事了。

    我现在只想睡觉。

第十七章 一方天地

    “咣”一声,铁门关上了。

    屋中一片黑暗,竟是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蚊子嗡嗡飞舞的声音。大冷天的,它们竟然还活着。

    没错,我被关进了派出所的一间房子里,算是被拘留了。

    刚才做笔录倒是快,先后用不了两分钟。反正我身上的身份证、驾驶证、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估计是先前解手的时候弄丢的。派出所也没有人脸识系统,要查明我的身份只能等明天天亮再说。

    录完口供,老罗他们又取了我的尿样送去化验,还说,如果检查呈阳性还要进一步抽血核实。

    流年不利,无妄之灾,我还能说什么呢?

    既来之,则安之,只能在这里呆上一夜,等明天再说吧!

    “啪!”清脆的巴掌声,有人在拍蚊子。

    屋里还关有其他犯人。

    我心中一紧,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我一辈子没进过派出所。

    桂花镇派出所虽然就在福利院隔壁,我还一直没机会过去坐。

    被关在拘留室里的能是好人吗,要和他们相处一夜,心中未免有点犯怵。

    这个时候,我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定睛看去,却见这间拘留室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挑高大约三米,在最高处有一扇装了铁栅栏的小窗户。

    有幽幽夜光投射下了,照在蹲在地上的三人身上。

    这三人的形象就不用描述了,反正用一个词就能概括——歪瓜劣裂枣。

    “来了,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事?”一个人率先发问:“带烟没有,关了几天,憋死我了。”这人长得非常猥琐,瘦高个,一口烂牙。看得出来,他是这三人的头儿。

    另外一人道:“国哥,进来的人身上的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怎么可能还带着打火机和烟。”

    那个叫国哥的拍了那人脑袋一记,骂道:“老子每年都要进来几回,不比你清楚,这不就是随便一问吗,要你多嘴?”

    那人畏惧地一缩脑袋。

    我听人说,犯人被拘留或者被关押的时候,都会被所谓的牢头打一顿,杀杀威风,以宣示自己的地位。

    心中不觉一紧,看得出来,这个国哥显然是不怀好意。

    再看了看三人,看看自己的身坯,我明显比他们高半个头,如果一对一较量,倒不会输,怕就怕他们一涌而上,好汉难抵群狼。况且,我喝多了酒,正骨酥手软,怕是要吃亏。

    要命的时候,这个时候,我的尿意又来了。一想,刚才起码喝了七瓶啤酒,竟是把循环系统给喝通了。

    又看了看,发现墙角有一口用来给嫌疑人解手用的痰盂,心中一松。也不理睬国哥,忙脱了裤子坐下去。

    那国哥被我的不理不睬激怒了,骂道:“谁叫你坐上去的,弄脏了老子还怎么拉屎,鬼知道你有没有病,滚起来,憋着。”

    我故意用冷冷地目光看着他,良久不语。

    国哥:“狗日的,你看什么?”

    我一拳打在水泥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回音袅袅。

    虽然疼得厉害,却装着若无其事的表情:“闹什么,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懒得跟你说我叫什么。大家认识了也没意义,反正我明天要转去看守所。”

    被拘留在派出所和被转去看守所性质不同,一般来说,如打架斗殴一类的治安案件都会在派出所关几天。而转去看守所,那就是犯罪,等待判决了。

    这话成功地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一个人问:“兄弟,你犯了什么事?”

    “杀人!”我冷哼一声,依旧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国哥:“估计要被重刑,我也不想好了。”杀一个人是死,再杀一个也是死。

    国哥也明白这个道理,心中惧了,又坐了回去。口头却不肯服输:“别把痰盂淋湿了,别人还怎么坐?”

    见成功地震住屋中三人,我偷偷松了一口气。看来,我要再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呆上一夜了,罢,算是一次难得的人生经历。

    我也只能怎么安慰自己。

    这一泡尿的酣畅淋漓更胜先前,空气中充满了骚气还有啤酒的味道。

    国哥抽了抽鼻子:“我嗅到了女人的味道,还是年轻女娃子。”

    这人是神经病吗,如此荡漾的味道他竟然能嗅出脂粉气息?

    “咣”铁门又开了,年轻警察押进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我心中大骇,这国哥是狗鼻子吗,这都闻得到,还有,这人霍然是先前那个卖花姑娘。

    这才是冤家路窄啊!

    小姑娘和先前的我一样,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眼前的黑暗,等到年轻警察关门走人,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国哥突然怪叫一声:“小妹妹,那边风大,哥哥这里暖和,坐这里来。”

    小姑娘没想到屋中还有人,禁不住尖叫一声。

    又有一人笑道:“国哥,你是不是想让小妹妹坐你怀里啊!国哥,看来这小姑娘是不给你面子,要不我帮你把他请过来。”

    说罢,就站起身低笑着朝她走去。

    小姑娘的眼睛已经能够看东西了,她叫着朝旁边跳去:“别过来,别过来,干什么,我要叫了。”

    国哥:“你叫啊你叫啊,哥哥最喜欢听了。小妹妹,你解手不,这里有痰盂。”

    小姑娘继续跳,可屋子就这么大点,又能跳到哪里去。

    我一把抓住她,低喝:“别怕。”

    小姑娘认出我来:“你……你……”

    “是我,别怕。”我放开她,用身体拦住那个靠过来的人:“滚!”

    那人一窒,停下来,看着国哥。

    国哥站起来:“那姓顾的,咱们自寻开心,关你屁事?”

    我:“我就要护着,怎么,不服气。”

    我和他的目光在空中碰在一起,良久,国哥在我一步不让的目光中退缩了,嘀咕一声又坐了下去:“不跟你这亡命之徒废话,进看守所了不起啊,刑事犯了不起,杀人了不起啊?”

    “我就是这么了不起。”我扬了扬下巴。

    监狱里有一条鄙视链,重刑犯鄙视经济犯,经济犯鄙视小偷小摸,小偷小摸鄙视强奸犯流氓犯。至于吸毒鬼,那就是垃圾、狗屎,连人都算不上。

    杀人,那可是站在鄙视链顶端的。

    “哇,你杀了人,是行侠仗义,路见不平一声吼吗?”突然,身后的小姑娘一声惊呼:“好厉害!”

    声音中充满了赞叹。

    我:“……”杀人犯罪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我得意了吗?

    这小丫头片子什么三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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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顾闯,顾全大局的顾,勇闯天涯的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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