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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心似玉全文阅读

作者:夕月凌雪     卿心似玉txt下载     卿心似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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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先活下去

    仲夏端午,是飞龙在天的吉日。

    芜州城外人头攒动,往年此时,这喧闹景象应该在十里外的丹阳湖畔,因为那里有一年一度的龙舟盛会。

    临近端午,华宸多地突降暴雨,不少河湖溃堤,芜州也是重灾区。

    鱼米之乡的富足,一夕间被洪水席卷,家园成为泽国,百姓扶老携幼逃向邻近城郭。

    流民蜂拥挤向芜州城下的舍粥棚,孩童的哭泣声,女子的惊叫声,男人的怒骂声混在一处。

    汹涌人潮中,一个纤细身影灵活地穿梭着,粗布衣衫勉强蔽体,乱蓬蓬的发间混着草根,虽然满脸污渍,一双明亮的眸子却藏不住机敏。

    不多时,这个身影挤出人群,左手一个馒头,右手粗瓷碗中盛着多半碗稠粥。

    “芜州还是有钱啊!”看看碗里的粥,阿玉感叹一声,抬手咬了一小口馒头。

    跟着逃难人群走了五日,他深谙抢舍粥的诀窍,对比沿途官府舍的粥饭,眼下这粥才叫粥,前面吃过的只能叫米汤。

    虽然已经狼狈不堪,阿玉依然在细嚼慢咽,口干舌燥的,一块馒头半日才咽下去,刚想喝一口热粥,一个女子几乎是从人群中飞了出来,正好落在阿玉脚下。

    女子的绣花衣裙已经脏污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娇弱的模样要在平日肯定会让人生怜,可在这种人人求生存的时候,便是最弱势之人。

    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饿的没有力气,女子伏在地上半日没有动弹,阿玉一愣神,馒头和稠粥都被人劈手抢走。

    “哎……还给我!”

    阿玉正想去追,谁知被女子伸手拉住裤腿,这烂糟糟的粗布衣裳哪里经得住拉扯,“刺啦”一声,小腿以下就见了天日。

    “你干什……”

    阿玉急了,刚想斥责,女子忽然泪如雨下,哭着蜷缩成一团。

    抢吃食的人早已混入人群,没法再追,阿玉蹲下来,晃晃女子,“喂,你没事吧?”

    “你别碰我!”女子边哭边躲。

    “你这人怎么回事,被你一吓,我好容易拿到的吃食被人抢走了,裤腿也被你撕破了,现在反而像是我要把你怎样!”

    阿玉既头痛又无奈。

    “我好饿!”女子低声抽泣着,“我……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每次舍粥……我都抢不到……”

    阿玉叹口气,扶起女子走到僻静处,耐心嘱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还能不能再找点吃的。”

    只是片刻功夫,舍粥棚下的几口大锅便已见底,阿玉感觉锅底都比自己的脸干净多了。

    方才粥棚外乌泱泱的那些人,现在四散在附近一些棚子下面,不过不是为了讨吃食,而是为了谋生路。

    一路走来,同行的人越来越少。

    病弱掉队的只能自生自灭,途中遇到官府招募民工,或是大户人家买丫头,大家逃离家园也是为了生计,并没有明确要去的地方,能留便留下了。

    阿玉找了一圈,连根耗子毛都没见到,按这几日的经验,下次舍粥要到酉时,要是这一顿没有吃饭,就不可能跟上大队伍出发。

    这种时候,沿途好似蝗虫过境,可谓片草不留,还能有什么漏可以捡。

    阿玉回到女子跟前,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向后靠在灰青色的城墙上,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撑多久。

    女子眼巴巴盼着吃食,见阿玉两手空空回来,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算了!我大不了明天再走,下午那顿舍粥我一定让你喝上。”阿玉看女子的可怜样,忍不住心又软了。

    不到未时,尚有体力冒险的人们又开始集结出发,踏上或许有希望的路途。

    阿玉揉揉空空的胃,看看身边可怜巴巴的人,叹口气闭上眼睛。

    “你……真的不走吗?”女子终于主动开口和阿玉说话了。

    “反正我也不知道去都城干吗,多留一日也无所谓了,再说,我答应让你下一顿吃上舍粥的。”

    五日前,阿玉在湖边醒来,还没想起自己是谁,为何一身红色里衣躺在草丛中,一位婆婆轰走围观的人,将她拉进树林。

    婆婆让阿玉换上一套粗布衣裳,又帮她裹了胸,揉乱头发,把脸抹上灰土,再出来就成了现在这个乞丐样。

    跟着流民走了这些天,才知道这个主意有多妙,这种时候丑不丑的都比不上平安重要。

    女子脸一红,“都怪我,连累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阿玉看看女子,有些尴尬,伸手去挠头,顺手取下一根草棍,“你就叫我阿玉吧。”

    其实这个名字是她前天刚给自己起的,一张嘴就蹦出了这两个字,就像她醒来后,只想着去华宸都城一般自然。

    至于为何要去那里,在饥饿和恐慌的情绪下,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思考,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活下去!

    “阿玉……哥,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一种莫名的暧昧气氛裹住了两人,阿玉坐直身子,脸忽然红了,“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秀,你可以叫我……阿秀。”林秀的脸更红了。

    “这个……阿秀,”阿玉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也是女子。”

    林秀一惊,方才的羞涩一扫而光,认真打量起她来。

    阿玉虽然一身脏污,依然看得出长相清俊,林秀此时才注意到她喉结平坦,可耳垂却没有戴过耳环的痕迹。

    “你胆子真大!”林秀又是惊讶又是羡慕,“我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说着,眼中又有泪光闪动。

    阿玉一阵头痛,加上一阵胃痛,“你这人……别哭啊!你家人呢?你是哪里人?”

    “他们都不在了,我没有家了……”林秀抹着眼泪道。

    阿玉沉默了,那自己呢!到底是谁?又来自何方?

    “这是你家娘子吗?”

    一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们头顶响起。

    阿玉和林秀悚然抬头,一个三角脸、吊梢眼、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站在面前,虽然在向阿玉问话,眼睛却不停地瞟林秀。

第二章 出此下策

    阿玉犹豫一下站起身,目光迎向山羊胡,“她是我妹子,怎么了?”

    男人拈着胡须,嘴角一勾,“年纪轻轻的,也不找点活干,让妹子跟着你挨饿?吃舍粥就比沿街乞讨强一点!”

    “这……”阿玉语塞了。

    他继续道:“我看你的妹子娇娇弱弱,与其跟着你吃苦,不如让她跟我走,给她找个好主家,去做个使唤丫头总比挨饿强,再给你点钱活命如何?”

    林秀吓得脸色惨白,直往阿玉背后躲。

    阿玉刚想拒绝,目光越过山羊胡肩头,见两个精壮的年轻男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阿玉心底不由一沉,再看远处,和她一路来的人已经结队出发,只有零零星星的老弱留在原地。

    阿玉拉着林秀,陪着笑对山羊胡道:“这位大爷,您这是救了我们兄妹,只是我们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能不能先给点吃的,您收留我妹子真是积了大德了。”

    山羊胡“嘿嘿”一笑,抬手示意一下,那两个男人停住脚步。

    “你这小子还挺识相,跟我来吧。”

    阿玉紧张的手心冒汗,使劲捏捏林秀的手,示意她镇定。

    一辆马车停在官道旁,有人从车里拿出干粮递给她们,山羊胡从怀中取出一点碎银子递给阿玉,“钱拿了,吃的也给了,赶紧走吧!”说完抓住林秀就往车上拉。

    “等等!”阿玉伸手将林秀往回拉,“大爷,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山羊胡脸色一变,“你还要说什么?别说你变卦了!”

    阿玉退后一步,强作镇定道:“大爷,我忘了和您说,我这妹子脑子有病,糊涂起来连亲爹妈都不认识的,万一主家怪罪下来,别说我骗了你们。”

    山羊胡眉头一皱,指着阿玉问林秀,“他是谁?”

    阿玉认真地看着林秀,“妹子,你看清楚再说,胡说八道了,主家不要你怎么办,跟着哥是要饿死的。”

    林秀好似明白了些,眨眨眼睛,“他是我爹!”

    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听到林秀的话,哄然大笑起来,山羊胡恼羞成怒,虽然不好当着众人拉林秀上车,却直接奔着阿玉去了,“小崽子,逗你大爷玩呢?”

    他的几个手下见这情形,也挽起袖子包抄上来,林秀吓得身如筛糠,腿脚一步也挪不动。

    忽然马蹄声疾,一队人马飞驰而来,领头是一位公子,玉冠束发,月白色束袖衣袍迎风翻飞,马背上的身姿俊逸挺拔。

    公子身后紧随一人,应该是他的贴身侍卫,一袭玄色束袖衣袍,腰间佩剑,威武干练。

    众人都听到了马蹄声,山羊胡也不敢造次,瞪了阿玉一眼,带着手下向后退去。

    停在道旁的马车,还有围观的人,将不算宽的官道占去半边。

    转眼间,马队到了近前,靠近速度明显放慢,阿玉悄悄挤到人群前面,就在公子经过的刹那,她一跃而起,抓住马鞍挣着往马背上爬去。

    公子抬手一勒缰绳,只听一声长嘶,在场的人惊呼起来,那匹高头大马冲出几步后在原地打转。

    待众人再看时,阿玉居然已经爬了上去,马的脊梁滑溜溜的,哪里能骑得稳,为了不掉下来,只好双手死死抱住公子腰身不放。

    公子手挽缰绳终于让马站定,一双清冷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低头看见抱在腰间那双黑炭般的手,微微皱了下眉头。

    “还不松手下去?”公子侧过脸淡声对阿玉道,声音温文尔雅,居然没有一丝火气。

    出此下策也是迫于无奈,山羊胡一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城门守卫兵士对这面的情况也视而不见,她宁愿被带去见官,也不能落在地痞流氓手里。

    只觉得天旋地转半日,这马才安稳站住,阿玉闭着眼惊出一身冷汗,三魂七魄终于归位,嗅到一缕淡淡檀香气息,说不出的温馨雅致,砰砰乱跳的心都安稳几分。

    原以为自己会被扔下马去,没想到公子碰都没碰她一下,就任她这样死死抱住。

    阿玉脸上的汗水混着脏污,全部蹭在了公子月白色罗袍上,心里除了害怕又添了几分歉意。

    只要山羊胡还没走,就不能下去,到了这个时候,阿玉也豁出去了,干脆贴在公子背上,手越抱越紧。

    紧随其后的侍卫们大惊失色,都慌忙去勒缰绳,为了避开公子,几个侍卫的马匹还差点冲出官道。

    玄衣侍卫不待坐骑停稳,翻身跃下来到公子马前,见自家主子安然无虞,才松了口气,又见阿玉浑身污渍,还抱着公子不撒手,恼怒地伸手就去抓。

    “给我下来,活腻歪了是不是!”

    谁知阿玉双手还在用力,要是把公子一起拉下马来就麻烦了,想拿马鞭抽,又怕碰到公子,一群侍卫将马团团围住,却是束手无策。

    那山羊胡也不知道来者何人,看气势应该是自己惹不起的,谁知这小子如此不知死活,看来这兄妹脑子都有病,赶忙爬上马车催着离开,临走还没忘了捡走阿玉掉下的碎银子。

    林秀被眼前的一切吓傻,明白这祸闯大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拼命挤到公子马前,张开双手护住阿玉。

    “各位大爷,我……哥是为了救我,有坏人要带走我,我哥不是有意要冲撞贵人!”

    这时,公子又开口了,“青霜,好好把人劝下去,赶路要紧。”

    阿玉余光看到山羊胡带人溜了,不等别人来拉,自己赶忙松手爬了下来。

    围观的人几时见过这种奇事,一个叫花子爬上贵公子马背,还抱住不放,正在议论纷纷,待他们看到下了马的阿玉,不由都是一愣。

    阿玉一脸灰土在公子月白色衣袍上蹭掉不少,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庞。

    青霜抬头看到公子后背一片污渍,立时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恨恨举起马鞭就想抽。

    林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抹着眼泪求青霜,“大爷,求您放过我哥吧,公子衣服脏了,奴家愿意跟回去替公子洗衣!”

    “青霜,给我拿件外袍。”

    公子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两个黑手印,又微微蹙眉。

    侍卫捧来一件云水蓝轻纱外袍,服侍公子将纱袍套在衣袍外面,好歹能遮挡一下。

    看他们打算翻身上马,阿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冲着公子背影道:“您就好人做到底,再赏我点饭钱吧!”

    青霜气得转身又举起了鞭子,“你小子别得寸进尺!”

    林秀刚轻松一点,又被阿玉吓得面如土色,慌忙去捂她的嘴,向青霜赔笑道:“这位大爷,对不住了,我哥……脑子有些问题……都是胡说八道的!”

    阿玉拉开林秀的手,干脆喊了起来,“公子,看您就是好人,我们是逃难的,一天都没有吃饭了,您就施舍点吧!”

    公子没有回头,看看身边侍卫,利落地翻身上马。

    侍卫走近青霜低语两句,青霜不情不愿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

    能给这么多钱,阿玉有些出乎意料,刚想伸手去接,青霜瞪了她一眼,将银子塞给林秀,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公子与一众侍卫策马,转眼进了早已洞开的城门。

    林秀好似做梦一般,握着那锭银子愣在原地。

    阿玉拉一下林秀,“别发愣了,我们赶紧进城去买些吃食,你不饿吗?”

第三章 难兄难妹

    将近申时,芜州城外渐渐有流民到达,不过阿玉和林秀不用再等下一顿舍粥,她们现在有了银子,当务之急就是进城吃顿饱饭。

    芜州是华宸国的富裕之地,官府在城外焦头烂额忙着赈灾,城里也冒出许多乞讨者,提醒人们最近发生的灾祸,街市上不时有人取出几个铜板,投入那些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灾民面前的破碗中。

    阿玉只在中午吃了一口馒头,又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她已经是两腿发软,口干舌燥了,再看看林秀,情况只会比她更糟,阿玉摸摸怀里的银子,颇有些为难。

    虽然那个公子的侍卫脸臭了些,出手还算大方,这一锭银子足有五两,一般老百姓都是使铜钱,碎银子都不容易见到,她们两个穿的破衣烂衫,要是拿这银子去花,说不定会被人当成贼。

    林秀脚步踉跄,走着走着忽然往地上一坐,又哭了起来,“我真的走不动了,我好饿……”

    阿玉一门心思琢磨怎么花这银子,走出好远才注意到林秀已经被她甩在身后,阿玉无奈地回到林秀身旁,好言劝了几句,看林秀还是哭着不起身,一时烦躁,便伸手使劲去拉林秀。

    林秀哭的更厉害了,“我不走了,你放开我……”

    围观路人指指点点,阿玉害怕再生是非,更用力去拉林秀,忽然感觉自己的领子被一只有力的手揪住,耳边还伴着怒骂声。

    “你干什么?光天化日这是要抢人?是不是人牙子?”

    阿玉愣怔一下,慌忙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高大青年,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成拳悬在半空,正怒气冲冲看着自己。

    “你松手!”阿玉稍微挣了挣,就听到粗布衣料撕裂的声音,她有些急了,一条裤腿刚被林秀撕破,衣服要是再被撕破,那真的就是衣不蔽体了。

    林秀看到阿玉被人抓住,抹抹眼泪慌忙爬起来,脚步虚浮来到两人跟前,男子见林秀走了过来,对她道:“这人你认识吗?他为什么要拉你?”

    “我认识他!他是……”

    林秀也急了,没想到自己又给阿玉招了麻烦,不免有些歉疚,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她。

    那男子依然余怒未消,追问林秀,“你别害怕,莫非他是你男人?那也不能这样!”

    林秀为难地看看阿玉,就在这时,阿玉余光扫过街角,两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慢慢向他们靠拢,正是山羊胡的手下,没想到这些地痞如此阴魂不散。

    阿玉使劲推了一把男子,拉住林秀沿着街市狂奔起来,男子看到这情形,更加认定阿玉不是好人,在身后紧追不放,山羊胡的手下虽然有些糊涂,但林秀这样好的猎物,他们哪里会轻易放手。

    街道两旁的人们奇怪地看着这样的场景,一个衣衫破烂,缺了半条裤腿的小伙子跑在最前面,拖着一个脸色惨白、蓬头垢面的女子,女子明显体力不支,中间还摔了一跤,一个高大青年在后面紧追不放,青年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阿玉拖着饥肠辘辘的林秀,只跑出多半条街便被青年男子又给揪住了,眼看两个打手快要到了跟前,阿玉低头狠狠咬了男子手腕一口,他疼的松了手,阿玉刚想拉住林秀再跑,谁知男子一伸腿将她绊了个大马趴。

    “阿玉……”林秀惊叫一声去扶她,从阿玉怀里咕噜噜滚出一锭银子,这锭银子一直向前滚去,最终停在一双黑布鞋跟前。

    “我的银子!”阿玉挣着想起身,她的视线向上挪去,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一个腰挂锡牌的公差,手扶腰刀低头盯着她们,公差弯下腰捡起银锭看看,抬手招呼一下,立时从街边茶坊又走出两名公差。

    “把他们三个带回去!”公差一指阿玉、林秀和青年男子。

    山羊胡的两个打手看到这情形,早混入人群不知去向。

    青年男子被公差押住,挣着道:“这小子拐良家妇女,你们抓我干吗?”

    公差掂着银锭道:“这官银从哪里来的?眼下官府赈灾,你们倒是偷鸡摸狗的事做起来了,分赃不均当街打架,明明就是一伙的,还挺会给自己找借口!”

    阿玉被公差从地上拖起来,她也知道这官银是不能直接使得,原本想找一家偏僻的店铺兑些碎银子,谁成想半路遇到个纠缠不清的丧门星,是谁给的银子她自己都说不清。

    这人虽然帮了倒忙,可还是个仗义出手热心的,想到这里,阿玉对公差道:“差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妹子和这事没关系,至于他……”

    阿玉用下巴指指青年男子,“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有人对我妹子不怀好意,我们当然要跑,谁知道他跟着瞎跑什么!”

    公差看看不知所措的林秀,“他说的是真的?”

    林秀茫然地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刚想说话,阿玉开口了。

    “阿秀,给我们钱的公子,你记得什么样吧,要是能找到他,哥的事就能说清楚了,你记住了?”

    闹灾荒时,为了活命难免有人铤而走险,公差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他挥手示意将林秀和男子放了,一名公差押着阿玉向衙门而去。

    林秀呆呆看着阿玉被押走,男子也有些发愣,半日方道:“他原来是你哥!”

    这么大的一座芜州城,要找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该有多难!

    男子带着林秀走进饭庄,热乎乎的饭菜下肚,林秀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将她们今日遇到山羊胡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隐瞒了阿玉的女子身份,毕竟这男子她认识还不到半日。

    “你叫我阿琅好了,我一定和你找到那位贵公子,救出你哥。”男子听完林秀的话,沉吟片刻道。

    阿玉被公差带走,他也有一定责任。

    已经到了酉时,时间耽搁不起,虽然林秀只能说出贵人的大致状况,阿琅思索一下,带着林秀走出饭庄,他似乎也对芜州不是很熟,一路打听往前走去。

    日薄西山,落日余晖透过云层,似乎想多停留片刻,林秀心急如焚,远远守在芜州府衙外的一条小巷中。

第四章 贵人相助

    那轮日头渐渐西沉,芜州城大街小巷灯火渐次亮起,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高个青年在府衙外逡巡不前,男子一张方正面庞,剑眉下两道目光炯炯,他好像在等什么人,又生怕引起守卫关注。

    阿琅听了林秀的叙述,她口中的贵人行色匆匆,应该与芜州赈灾之事有关,侍卫都能随手拿出官银,他的主人身份肯定不一般,阿玉此时已被投入监牢,如果是赈灾银两,坐实了就是重罪,只好赌一把在这里守着。

    直到天黑透,阿琅依然没有见到有人进出府衙,这场大灾牵涉甚广,能调的人手应该全部外出了。

    林秀耐不住心焦,跑出小巷,坚持要和阿琅一起等,两人在一家店铺外坐下,这里是从城外返回府衙必经之路,到了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出城,那就等着看是否有人会回来。

    二更的梆子已经敲过,店铺伙计走出来上门板,看看这两个流落街头的可怜人,微微叹口气,回屋拿来两个馒头塞给他们。

    眼看快到三更天,白天的燥热散去,夜风吹过还有些凉意,林秀吃了点东西,在街头寻个角落,一夜也扛得住。

    经过这一日,林秀都没想到自己胆子会大了这么多,和阿琅认识不过半日,却也是眼下仅有的依靠,而且莫名对他有一种信任。

    一想到如果找不到白天的贵人,阿玉将会遭遇什么,林秀忍不住打个寒颤。

    “你冷吗?”沉默一夜的阿琅终于开口了。

    “我害怕……”林秀带着哭音道:“都是我害了阿玉,她……其实也是个女孩子,我们今天才认识,是她救了我,她比我勇敢那么多,就怪我没用……”

    阿琅惊讶地看向林秀,默然片刻,低声道:“你没有自顾自逃命,还守在这里,不也很勇敢,放心,我在这里陪着你,一定能救出她。”

    林秀用袖子擦擦眼泪,“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也是逃难的?可我看着也不像啊。”

    阿琅目光一闪,“哪里不像?”

    “我也说不上,就是感觉你懂得东西很多,做事很有想法,反正和一般人不一样!”林秀看阿琅低头不语,慌忙转换话题,“你……今日为什么要在街上帮我?”

    “因为……我也有姐妹……”阿琅眼中有些朦胧,“只恨我保护不了她们,看到你在街上哭的那样伤心,我还以为……你是被人欺负了,你知道发生灾荒的时候,会有多少人趁火打劫,想打落难的漂亮女子主意!”

    林秀脸一红,“你说……我是漂亮女子啊……”

    “不是吗?”阿琅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不觉脸微微一红,这微妙的反应被掩盖在夜色之中。

    各家店铺陆续打烊,空荡荡的石板路在零星灯火中显得格外寂寥。

    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响起,林秀兴奋地站起身,阿琅抬手拉住她,隐入店铺招牌后。

    阿琅放眼去看,隐约见十几名身着罩甲的军士骑着快马在前开路,紧随其后还有一队人马,空旷街道回荡着马蹄敲打青石板的声音,急促而有力。

    “你看看是不是他们?”阿琅将林秀稍稍往外推了一点。

    马队渐渐靠近,林秀一眼认出中间那位被侍卫簇拥的人,阿玉白天就是爬了他的马背。

    “是他!”林秀激动地声音微微发颤,她也顾不上害怕,阿琅一把没有拉住,林秀已经冲到了石板路当中,阿琅也跟着冲了出去。

    “什么人!”前面的军士勒马停住,公子与侍卫也相继停下。

    几名军士跳下马背,拔刀出鞘将林秀和阿琅团团围住。

    青霜在马背上眉头紧蹙,心中特别郁闷,一天之内遇到两次被人拦马,殿下该不会发怒吧,芜州的事已经够烦了,赶个路都不顺畅。

    “求大人救命啊!”到这个时候,林秀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如果放过这个机会,阿玉不知道还能不能救。

    此次华宸国水患严重,淮南王李霖受父王指派亲赴灾区巡视,早上从都城出发赶到芜州,又马不停蹄到周边走访,到此时,他确实有些疲累,眼下是非常时期,有人当街拦郡王的马队,还是不能轻视。

    李霖淡声对青霜道:“让他们把人带过来。”

    “是!”青霜答应一声,保险起见,他催马向前先去看看,待到跟前,借着微弱灯火一看,一口气又上来了,“怎么还是你们!”

    林秀看到青霜,好似看到大救星一般,“大爷,是您啊,可找到您了!”

    青霜没有好气,“找我做什么?还嫌给的银子不够多?”他觑眼去看,奇道:“你旁边的人不是白天那小子?”

    没等林秀说话,阿琅冷冷开口了,“白天那小子托你的福进了监牢!”

    “呃……”青霜有些心虚,他给阿玉那锭官银也是故意刁难,让他有钱都没地方花,没成想这小子运气这么差,半日功夫就被抓了。

    林秀也不懂其中的曲折,眼泪汪汪地道:“大爷,我们在路上遇到公差,他看见我哥的银子,就直接把他带走了,说是我哥偷的,求您去做个证,要不……要不我哥就遭大罪了,求您了!”

    李霖虽然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依然清楚听到了事情原委,他向身边侍卫示意一下,侍卫赶马趋前,对青霜低语几句,青霜不情不愿地向持刀军士道:“把他俩带去见殿下!”

    “殿下……”

    林秀吓了一跳,虽然她不清楚这个殿下到底是何人,但她也知道殿下是什么身份,一旁的阿琅双目低垂,面上毫无表情。

    青霜驱马返回李霖身旁,李霖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青霜低下头心中一阵忐忑,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恶作剧闹大了。

    林秀方才的勇气被“殿下”两个字吓得一扫而光,两股微颤来到李霖马前,双腿一软跪了下去,阿琅只是垂首沉默立在一旁。

    李霖目光从阿琅掠过,停留在林秀身上,声音依然是优雅淡然,“起来吧,这么晚了,你守在这里就是在等我们?”

    “是……是的,殿……殿下……我哥白天冲撞了您的马,可是我哥他真的是为了救我,他不是有意的,您就救救他吧!”

    林秀偷眼看看对面的殿下,他身上的月白色衣袍已经换成一袭紫色罗袍,虽然光线昏暗,但依然感觉得到贵气逼人。

    “你怎么知道能在这里等到我们?”

    “这个……”林秀不知道如何回答,慌乱的目光看向阿琅。

    “殿下,我只是听阿秀说过您的气度,芜州城应该没有这样的人物,这个时候来的大人物,想来是和赈灾有关,所以就试试能不能在这里等到您,就是撞个运气。”阿琅低头恭敬地回答。

    李霖微微一笑,向林秀道:“旁边这位,白天好像没有见到过。”

第五章 阿玉入监

    听到李霖询问自己,阿琅也不抬头,躬身一礼,“殿下,今日小的在街上遇到阿秀和她兄长,发生些误会,结果让她兄长被抓,所以也算是将功补过陪她来寻贵人。”

    李霖微不可查点点头,转头看向青霜。

    青霜正在盘算回去如何解释,淮南王一向御下严格,他为了泄愤捉弄难民,就是犯了自家主子的大忌,一抬头正好碰上李霖看不出情绪的目光。

    “殿下,您有……有什么吩咐?”青霜不安地磕巴起来。

    “你去接她兄长出来。”李霖语气平淡。

    “是!殿下,我明日一早就去接。”青霜低声应道。

    “我是说现在,安排好他们三人食宿,回来向我复命。”

    李霖颔首示意,侍卫领命发出指示,军士纷纷上马,前呼后拥护着淮南王往府衙去了。

    林秀站在原地早已看傻,这样的大人物,这样的贵公子,一日能遇到两次,何其有幸!

    阿琅待马队离开,方抬头看向李霖的背影,目光依然炯炯,但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青霜骑在马上一脸苦相,等殿下一行走远,他看着林秀和阿琅,气呼呼地道:“走吧,去接你那倒霉兄长!”

    水灾之后要救灾,不但三班衙役都尽数调走,连监牢的看守都调走一些,公差将阿玉带到监牢将近酉时,今日是没工夫审了,她不但在这里吃了醒来后的第一顿饱饭,还美美睡了一觉。

    此时,阿玉正躺在监牢的稻草堆上,她试着让自己想起些事,一阵剧烈头痛马上袭来,这些天都是如此,过往记忆像被一个容器封存,瞬间闪过又无法串联的片段,都让她更加痛苦。

    阿玉坐起身,用手使劲拍拍脑袋,苦恼地又躺了下去。

    虽然她也不知道去都城做什么,既然这是脑海中唯一的念头,那就顺其自然吧,或许在那里,可以让她找回自己,找回过去。

    阿玉躺在稻草堆上翻来覆去,可眼下这唯一的念头都不能实现,她也不后悔蹚这浑水,现在就看自己造化了,林秀和陌生男子都是萍水相逢,要为她在这偌大的芜州城找出一个人,或许……就是奢望。

    迷蒙中,阿玉想起那位公子,一缕淡雅的檀香依然萦绕在她心间,说不出的温暖,莫名的心安!

    这间监牢是安置未审讯的人犯,这几日可能府衙的人都忙于赈灾,一间不大的牢房关进了五六个人,前途未卜之人哪有心情和人瞎聊,都待在自己的位置或睡觉或发呆。

    自从进了监牢,阿玉的手一直护住胸口,因为她怀中还有一块玉佩,玉质细腻温润,不但是她唯一的财富,或许也是她找回自己的唯一凭证,宁愿挨饿也绝不变卖。

    昏暗的监牢中,偶尔传来脚步声与看守的呵斥声,随后又沉入一片寂静。

    阿玉在稻草堆上蜷成一团,尽量不要引起别人注意,她被关在男子监牢,先平安过了今晚,或许明日会有转机!

第六章 他叫阿琅

    原本以为挨饿是艰难的事,阿玉现在才体会到内急比挨饿更难忍。

    这个小小的监牢,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酸臭气味,因为供人犯解决问题的便桶就放在角落,每当有人方便时,阿玉都悄悄用手捂上耳朵,更别说让她去用。

    忍了又忍,阿玉那点睡意早就被折磨的一干二净,她偷眼看看其他人,实在不行就等他们都睡着再说,偏偏有人轮番起身。

    就在她快要崩溃之时,忽然听到大牢铁门打开的声音,随后响起脚步声与隐约的话语声。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这间监牢外,紧接着听到钥匙串的响声和开门声。

    此时应该已近三更,怎么会有人来提审,监牢中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惶恐地爬起身看向门口,阿玉难受的都不敢随便乱动,勉强抬眼也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眼前来人让她欣喜若狂,却不敢动作幅度太大,阿玉撑着起身,对那个捂着鼻子,四下张望的女子道:“阿秀,你真的来了!”

    “阿……哥,你还好吧!”林秀闻声看向墙角,见阿玉毫发无损,开心的泪光闪动,冲上前就扶她。

    “你别……”阿玉拦住林秀的手,“你轻点!”

    林秀心里一惊,轻轻扶着阿玉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她,“哥,你受伤了?挨打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青霜站在门口,拉着一张脸正没好气,听到这话有些急了,要是这小子被伤到了,回去可不好和殿下复命,他转头瞪着狱卒气恼地道:“你们就是这样办差的!人下午才进来,还没审就用刑,这口饭是不想吃了吧!”

    狱卒见青霜发难了,着实吓得不轻,磕磕巴巴地道:“大人,您可冤枉小的了,他进来之后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哪有人对他用过刑,真的没有!”

    林秀神情尴尬地扶阿玉到了门口,青霜看看拧眉皱眼的阿玉,“你又没挨打,怎么这幅样子?”

    阿玉吸口气,咬牙对青霜道:“大爷,我这是可以出去了吗?”

    青霜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得到了肯定答复,阿玉涨红脸低声对林秀道:“你赶紧扶我出去,不行了……”

    其他狱卒见淮南王侍卫亲自来接,哪有人还敢阻拦,慌忙打开一道道铁门,将林秀和阿玉放行。

    看她俩夺路而逃的背影,青霜很是郁闷,要不是殿下嘱咐还要安顿食宿,真想一走了之。

    林秀扶阿玉奔出大牢铁门,找个僻静角落将难堪之事解决,阿玉才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青霜走出大牢,只看到向他走来的阿玉和林秀,有些奇怪地问看守,“方才和我们一起来的男子呢?不是在外面等。”

    “回大人,他要小的转告那位姑娘,他答应的事已经做到,就先走了。”

    青霜微微诧异了一下,再想起今日他见到殿下时的表现,青霜问已经到近前的林秀,“今晚和你一起拦马的男子叫什么名字?”

    林秀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难掩失落,只是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她迟疑一下低声答道:“他叫阿琅……”

第七章 淮南王

    “阿琅!”青霜笑了笑,在华宸人们都喜欢这样唤人,只取名字中的一个字,就像“阿秀”“阿玉”,有时虽然这样唤了对方很久,依然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

    夜已深沉,阿玉的破衣烂衫只是勉强蔽体,一阵夜风吹过,她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好在肚里有食心里不慌,尽管监牢的饭食不比舍粥好,可好歹吃了个八分饱。

    今日这场无妄之灾也有青霜一份功劳,看在他大半夜来捞自己,阿玉还是认认真真道了谢,拉着林秀转身要离开,青霜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在身后出言唤她们。

    “这么晚要去哪里?殿下吩咐今晚要安置好你们,这样走了我也没法交差。”

    “殿下?”听到这话,阿玉惊讶地止住脚步,疑惑的目光看看林秀,又转头看向青霜,“你是说……”

    青霜摸摸鼻子,“我就说你小子命好,淮南王的马背都敢爬,我们平日都不敢太靠近殿下,你倒好,这一身脏就抱住殿下不撒手,你知道殿下那一身衣裳值多少钱?”

    阿玉有些发懵,茫然地去看林秀,只见林秀认真而恳切地使劲点点头。

    “我……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殿下都不追究,我何必在意,眼下还是先好好安顿你们吧,说不定回去我还要受罚呢!”青霜忍不住皱了皱眉,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这一天真够糟心的。

    已经到了这个时辰,要是这样走到客栈也太耽搁时间,青霜指指阿玉,对另一个侍卫道:“你用马带他。”他自己翻身上马对林秀示意一下,“上来吧。”

    侍卫也不敢违背青霜的命令,打量一下阿玉,眉头紧蹙地上了马,阿玉身手利索地翻身上马,倒让青霜惊讶了一下。

    林秀在风驰电掣的马背上吓得抱住青霜的腰,阿玉看看自己那双手,小心翼翼抓住前面侍卫的腰带,努力保持着平衡。

    大约一刻钟后,两匹马停在一家客栈外面,伙计听到动静慌忙迎了出来。

    青霜在马背上对伙计道:“安顿他俩住下,再找两身干净衣裳,回头我让人来结账。”

    他又对阿玉道:“我家主子也没说安顿你们多久,好自为之吧。”

    阿玉看着青霜,忽然道:“芜州是个好地方,不但能遇到贵人,连舍粥都比其他地方好!”

    青霜刚想驱马离开,听到阿玉的话又放下缰绳,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沉声道:“其他地方的舍粥和芜州有什么区别?”

    淮南王李霖乃华宸王妃嫡长子,经常奉旨处理重要事务,二王子临海王李烁为贵妃所出,也颇得大王重用,虽然两位王子都已年过弱冠,但世子仍未确立,可在华宸官员眼中,淮南王按照礼法便是未来储君。

    此次淮南王亲赴重灾区巡视,芜州刺史将一众家眷连夜迁往别院,内宅收拾出来供淮南王办公燕居。

    青霜卯时既起,跟随李霖从都城出发,到达芜州后,又马不停蹄赶赴周边县,返程时早已精疲力竭,哪成想半路遇到林秀拦马,折腾到子时已过,终于催马回到府衙。

    青霜在仪门外下马,匆匆往内宅而去。

    内宅的后堂依然灯火通明,李霖端坐书案前,正在奋笔疾书奏报,今日巡视所见让他颇有些心惊,良田被淹,百姓失所,眼下重修堤坝,赈灾救济都是当务之急,而且这只是芜州的状况。

    青霜原以为自己可以直奔卧房,看到淮南王仍在处理公事,有些事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硬着头皮来到后堂外轻轻叩门。

    “进来……”屋内传来李霖永远淡然优雅的声音。

    青霜推开门磨蹭着进了屋,反身将门关好,来到书案前,李霖没有说话,依然在写着奏报,青霜殷勤地砚起墨来,此次外出事务紧急,李霖只带了侍卫,侍从的事就落在贴身侍卫身上。

    又过了两刻钟,李霖终于放下笔,将奏报封好放在案上,吩咐道:“明日加急送回都城。”

    李霖起身舒展一下筋骨,扫了一眼有些忐忑的青霜,“人接出来了?”

    “是!”青霜低头轻声回答,“卑职将他们兄妹安顿在客栈了,请殿下……责罚……”

    李霖轻声笑了,“你倒是认错态度很好,不过责罚也不能免的,今日如果他妹子没有等到我们,会是什么后果?”

    “卑职知错了!”

    李霖好似想起了什么,“他说有人要抓他妹子,这种时候,那些乘人之危、欺男霸女的事也要好好管管。”

    “另外,你自己明日送三个月俸禄过去,让他们在城外多设一个粥棚,算是责罚!”

    见青霜低头不语,李霖淡声道:“怎么,不服?这点钱对度支副使公子来说不算什么吧。”

    “回殿下,不是钱的事……”青霜有些气闷地嗫嚅着:“卑职只是觉得有些人浑水摸鱼,再多钱恐怕也只是肥了一些人。”

    李霖眉头一蹙,“你听说了什么?”

    阿玉和林秀分别住进两间客房,先好好洗了个热水澡,自从清醒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睡在床上,一觉黑甜就到了第二日。

    阿玉伸个懒腰,坐起身来。

    一套粗布衣衫和里衣放在床脚,她并不太情愿穿,因为与干净相比,平安还是更重要些,可再看看地上那套旧衣裳,随便一拉好像就会被撕开一样。

    犹豫片刻,她从枕下摸出玉佩,重新裹胸将这宝贝藏好,换上新衣,整个人都爽利很多。

    阿玉在芜州耽搁了一日,不知道林秀愿不愿意随自己一起去都城……

第八章 林秀心事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林秀还在床上发呆,听到是阿玉的声音,就下地让她进了门。

    阿玉听到里面门栓响,推门不见人,向里走了几步,听见床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知道是林秀在穿衣。

    过了片刻,林秀拉开帐子下了床,还是穿着昨天那套旧衣裙,不过昨夜已经被她洗过,这个时节,一夜过去也能晾干。

    床边放着一套粗布衣裙,叠放的整整齐齐。

    “那是店家拿来的衣服?”阿玉挠挠头问道。

    “嗯,长这么大,还没有穿过那种衣服。”林秀眼神中有些嫌弃,“我还是喜欢身上这件,上面的花还是我自己绣的呢!”

    “你的手艺这么好!”阿玉发出一声惊叹。

    初见林秀时,她的衣裙已经脏到看不清颜色,现在洗了洗,才看出这是件淡粉色绣花衣裙,衣领和衣襟用银丝线绣出云纹,裙摆从下往上绣着缠枝花纹,整件衣裙的刺绣精细雅致。

    林秀低头笑了笑,旋即神色有些暗淡,这身衣裙是她今年生日做的,还是娘亲手绘的花样,她从小跟着娘学刺绣,绣的活计人见人夸,娘总是说:“我家阿秀人漂亮,刺绣手艺又好,将来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子!”

    可眼下,爹爹娘亲又在哪里?还有小弟,虽然平日有些犟头犟脑,可他会为了阿姐去和登徒子拼命……

    阿玉拉起林秀衣裙细看,还在啧啧赞叹,忽然一滴泪水打在她的手上,阿玉慌忙抬头,只见林秀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滴在衣裙上洇开去。

    “阿秀,你……怎么了?我是看你的花绣的好,就是……看看。”

    林秀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擦擦眼泪勉强笑了,“阿玉,你要看尽管看,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

    对啊,到现在为止,阿玉才想起还不知道林秀的来历。

    “阿秀,你是哪里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逃难。”

    林秀低下头,用手指绞着帕子不说话,半日才开口颤声道:“我不是逃难,我是从都城逃回来寻家人,可他们……都不在了!”

    林秀家在芜州城外一个庄子上,也是耕读之家,父亲虽未考中功名,但酷爱读书,母亲精于刺绣,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绣娘,一家人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四月的一天,风和日丽,她在溪边浣衣,遇到几位衣着华丽之人,第二日里正便找上门来,说有贵人想娶她入府做妾室,父亲不愿她去做有钱人家小妾,自然一口回绝。

    本以为这事就此撂过,谁成想过了几日,她外出去买丝线,半路被人迷晕,再醒来时已是手脚被缚,被马车拉着走了一日,听外面人说话,才知自己到了都城。

    林秀被关在一个小院中,每日除了有人送饭食,还有面容严肃的中年妇人来教她规矩,说要是不懂礼数冲撞了贵人就没有好果子吃,到后来还教起了穿衣打扮和侍寝。

    她终于找机会逃出小院,好容易一路东躲西藏回到芜州,哪知一场洪水淹了庄子,别说家人,连亲戚乡邻都不知所踪,或许……他们只是出去躲灾了,只要等在这里,应该可以等到吧!

第九章 穷酸花子

    将近午时,客栈一楼已经有很多客人下楼吃饭,伙计有些担心地向掌柜嘀咕,“东家,昨夜府衙送来的两个叫花子,不知道搞什么鬼,刚才那个男的要了针线,这半日也没见下来,现在客人这么多,他俩等下也来吃饭可怎么好,昨晚那味道可是够呛,我都是捏着鼻子带他们上去的!”

    掌柜眉头一皱,“不是打发他们洗过澡,也送了干净衣服进去,那味道还能长身上不成?”

    “东家,这两个人什么来头,您老人家也不知道啊?”

    掌柜不耐烦地拨了一下算盘珠,“你没看见昨天那个官爷的气派,我一个小百姓哪里敢问,只求不欠我的店钱就谢天谢地了!”

    见掌柜的有些不快,伙计挠挠头,心道:“我干嘛多这个嘴,还在干活去吧,免得触霉头。”

    伙计刚一转身,便看到楼下吃饭的客人纷纷掩鼻离桌,争先恐后往店外跑。

    掌柜和伙计抽抽鼻子,一股浓重的酸臭味飘了过来,顺着味道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昨晚那一男一女正走下楼来,衣衫比来时还褴褛。

    男的还是昨晚那套旧衣裳,不过一条裤腿用新布接了半截,快破的地方都打上了补丁,女的昨晚还穿条绣花裙子,今日换成了粗布衣裙,也打了不少补丁,好歹两人的脸比来时干净。

    楼梯边的伙计也掩鼻躲到一旁,掌柜一张脸气得铁青,恨不得让人拿棍子将他俩打出门去,一想起是府衙送来的人,少不得忍耐着。

    掌柜拿帕子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向阿玉道:“你们要吃饭?我让伙计带你们去后面。”

    阿玉看看店堂的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拉住林秀跟着伙计走了。

    掌柜直看着阿玉和林秀走出去,心里鄙夷道:“穷酸就是穷酸,好衣裳都不会穿,非要一身破烂才习惯。”

    掌柜拿下帕子透口气,赶忙让伙计们招呼客人,一边吩咐:“去他们住过的屋子开窗通风,等下再拿些熏香去去味道。”

    伙计拿来些桌上撤下的吃食,阿玉和林秀饿了这些日子,这样的东西已经很好了,林秀忍不住直接开吃,阿玉强忍着等伙计离开,才拿起筷子,依然是细嚼慢咽。

    昨夜她俩吃了点店家给的干粮,这一顿饭才是正儿八经的饭食,碟子里的菜汤都被沾着馒头吃了个干净。

    阿玉揉揉圆滚滚的肚子,林秀从袖子里拿出帕子递给她,阿玉擦擦嘴又还给林秀。

    “阿秀,你这头发和脸也太干净了,万一我们出门再遇到山羊胡的人怎么办!”

    林秀抬手把随意挽的发髻揉了两把,“你看这样行吗?”

    阿玉挠挠头,“你这样看起来更勾人了……”

    林秀红了脸,啐了阿玉一口,“你就是打扮成男人样,怎么说话也像男人似的……”

    阿玉有些尴尬,转头往别处看,忽然看到后院一垛喂马的稻草,还有一口锅底烧得漆黑的大锅,眼珠一转,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第十章 势利掌柜

    店里的客人陆续吃完饭,或出门或回房间,掌柜忽然想起两个花子怎么还不见出来,叫个伙计到后院看看。

    伙计到了后面,见阿玉和林秀背向人坐着,身上头上沾满草渣,好像在等什么,伙计没好气地吆喝道:“你俩吃完了就赶紧回屋,别在这里影响我们生意……”

    听到伙计的声音,阿玉和林秀站起身,待她俩一转头,把伙计吓了一跳,只见两人刚才还干净的脸,现下抹了不少黑灰,倒衬得眼睛更亮牙齿更白。

    “你俩搞什么鬼,弄成这个样子,我们的屋子都被生生糟蹋了!”伙计有些恼火,这俩祖宗住过的地方,熏了香还有一股隐隐的怪味。

    阿玉挠挠头,草渣在头发里弄的她有些痒,有些抱歉地开口了,“我们在这里等客人吃完饭,我们兄妹要走了,出去和掌柜道个谢。”

    “要走了啊!”伙计脸色瞬间好了许多,“跟我来吧。”

    掌柜听完阿玉的道谢,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手里的算盘没有停,“那就请二位好走。”

    “还有……”

    阿玉踌躇片刻,照顾她们这样的人,淮南王不过一时悲悯,完全不会放着心上,可她依然觉得要表达一下谢意。

    掌柜看两人告了辞还站着不动,眉梢微挑道:“怎么,还想要钱?”

    阿玉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您的笔墨能不能让我用一下?”

    掌柜刚想发火,又想起他俩的来历,还是忍了忍,对伙计示意一下,伙计拿起笔墨和一张纸放在店堂桌上,有些嘲讽地道:“写吧,你要是会写字,还至于成这个样子吗?”

    阿玉懒得理他,拿起劈了岔的狼毫沾了沾墨汁,在纸上写了起来,原本还想看热闹的伙计渐渐变了脸色,一旁的林秀也对阿玉眼含崇拜。

    阿玉写完信,仔细吹干墨迹,来到柜台前递给掌柜,认真地道:“官爷来结账的时候,麻烦您把这个交给他。”

    掌柜信手接过来扫了一眼,好像被雷劈了一般瞬间变色,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

    只见纸上赫然写着:“淮南王殿下尊鉴,承蒙殿下存问,感恩不尽,特上寸笺,以申谢忱。敬颂颐安,阿玉拜上。”

    “淮……淮南王送你们来的……”掌柜磕磕巴巴地道。

    林秀对掌柜的势利早就不爽了,看到他这个样子,抢在阿玉前面道:“是啊,昨晚送我们来的大爷没和你说吗?他是淮南王的侍卫……”

    “阿秀,”阿玉拦住林秀,“我们要走了,好好谢过掌柜收留。”

    林秀噘着嘴走出客栈,在外面等阿玉,阿玉再次谢过掌柜,转身也向外面走去。

    “东家……东家!”伙计着急地低声提醒还在发愣的掌柜,“人要走了……”

    “快……快去包些银两来!”掌柜缓过神来,一边从柜台里往外走,一边着急地吩咐伙计,“等等……再包两套好衣裳……”

    阿玉和林秀走出几步,掌柜已经跑到前头,满脸堆着笑,“二位,前面……那个……不好意思!”

    这时,昨晚带阿玉她们上楼的伙计也跑了过来,掌柜一脚踢了过去,“都怪这个小兔崽子,也不问清楚大爷和姑娘是谁送来的……”

    伙计有些委屈,“东家,不是您和送他们来的大爷说的话吗?怎么怪上我了!”

第十一章 盛情难却

    阿玉无奈地和林秀对视一眼,刚打算绕过掌柜离开。

    掌柜横着跨了一步,依然挡住她们的去路,“伙计简慢二位了,给鄙人个机会,要么再住几日,鄙人也好和淮南王交代!”

    林秀撇了撇嘴,阿玉虽然有些哭笑不得,还是客气地婉拒,“我们兄妹要乘天亮赶路,殿下善心安顿我们,还是要知些好歹,再说我们住这里也耽误您的生意。”

    “不耽误……不耽误,”掌柜急切地道:“为了二位,我把客人请走都行,他们哪里能和二位比!”

    阿玉摸摸鼻子,还是坚持要走,掌柜见不能挽留,夺过伙计手里的包袱,就往她怀里塞。

    “既然大爷不愿留,这点心意您二位拿着,日后见了淮南王也替小店美言几句……”

    阿玉在包袱中除了摸到衣服,还摸到几块硬邦邦的东西,应该是银子,而且数量还不少。

    阿玉吓了一跳,忙将包袱推回掌柜怀中,“掌柜您的好意心领了,这东西真不能收!”

    掌柜拉住阿玉又往她怀里塞,如此几遍,阿玉见推辞不过,转头拉着林秀撒腿就跑。

    芜州虽然富庶,毕竟是个小地方,能攀上王妃嫡长子,可是烧高香都求不来的事,哪里能轻易放弃任何机会。

    掌柜在后面撒腿便追,几个伙计紧随其后。

    这条街除了客栈,还有几家店铺,其中有一家生药铺便是掌柜小舅子的产业。

    王掌柜正在生药铺和伙计算账,忽然跑进来一个伙计,着急地道:“东家,不好了,大姑爷店里好像出事了,您快出去看看吧。”

    “去看看!”

    王掌柜扔下算盘,带着伙计跑出门,向姐夫客栈方向看去,只见一丈开外,两个满脸黑灰、衣衫褴褛的流民狂奔而来,还不时回头张望,后面的姐夫怀里抱着一只包袱,正跑的气喘吁吁,几个伙计时不时搀他一把。

    王掌柜对伙计一摆手,“抓住那两个人。”

    几个生药铺的伙计扑上去,就将阿玉和林秀按倒在地,王掌柜迎上前扶住姐夫,关切地道:“姐夫,您没事吧,是被两个花子抢了东西?”

    客栈掌柜姓李,李掌柜弯腰喘了半日,气稍微匀一点,站起身给了小舅子一拳,“赶紧把人给我放开,你不想活了……”

    王掌柜莫名其妙挨了一拳,忍着气道:“姐夫您是不是气糊涂了?”

    李掌柜也没时间解释,推开小舅子,对生药铺的伙计骂道:“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不松手!”

    伙计犹豫着看看王掌柜,王掌柜气呼呼地摆摆手,阿玉和林秀方才跑了一阵,这会又被压在地上,要不是中午吃了饱饭,恐怕此时都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李掌柜也不敢碰林秀,忙不迭地替阿玉掸掸身上的土,抱歉地道:“大爷,我这小舅子不知情,您可千万别记仇,否则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阿玉一脸无奈,看看身上,还好衣裳没有被扯破,她对李掌柜道:“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哪有这样追着送东西的,别人还以为我们兄妹做了什么!”

第十二章 失之交臂

    李掌柜咬咬牙,“大爷,您要是真想让我心安,我送您点碎银子,也方便路上花,这个还不行吗?”

    阿玉蹙眉想想,也咬咬牙,“好吧,算是我借您的,不能算到别人头上,将来我回芜州还给您!”

    李掌柜闻言大喜,催促小舅子,“赶紧地,拿点碎银子来。”

    伙计从柜台拿出几块碎银子,王掌柜接过来,嫌弃阿玉身上埋汰,还是将银子递给姐夫,让他自己给。

    李掌柜满怀欣喜看着阿玉和林秀走远,一转头对上小舅子狐疑的眼神,“一点碎银子,你比我有钱,还在乎这个!”

    “你别看这两人是叫花子打扮,说不定啊……”李掌柜看看周围,靠近小舅子压低声音道:“他们是淮南王派去微服私访的,要不穷成那个样子,却对我送的东西推三阻四!”

    “访什么?”王掌柜一惊。

    李掌柜一副洞若观火的神情,“店里人来人往的,什么事瞒得住我,别看眼下闹了大灾,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发财的好机会!”

    说毕,李掌柜向小舅子做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神情肃然地各自回店。

    阿玉和林秀走出一条街,停下脚步叹口气,昨日到今日,到哪里都被人追,腿脚练得利索多了。

    林秀迟疑地道:“阿玉,你真觉得我留在芜州更危险吗?可这里是我的家。”

    阿玉原本打算今日和林秀分道扬镳,得知她的遭遇后,坚决反对林秀继续留在芜州,那些人能顺利将她绑走,必然在此地有耳目,不如灯下黑,返回都城说不定更安全,那么大的华宸都城,随便藏个地方也不容易被发现。

    “阿秀,和我一路逃难过来的人,都往都城方向去,我们一起走,总比你一个人留下安全,说不定路上就遇到你家人了。”

    阿玉替林秀宽心,虽然她心里也没底,阿玉忽然灵光一闪,“怎么忘了他!淮南王,我们现在就去求他,说不定他可以帮到你。”

    林秀捏着衣角嗫嚅道:“可以吗?估计我们到门外都会被撵走了……”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现在我们还怕人撵啊!”

    阿玉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脸皮居然这么厚!

    林秀凭记忆带阿玉摸索到了府衙外,阿玉刚凑到守卫跟前,守卫捏着鼻子退了一步,不耐烦地道:“要舍粥到城外寻粥棚,这里是府衙。”

    “大爷,我不要饭,我是想见见……淮南王……”

    守卫神情一变,随后笑出了声,“这是哪里来的疯子,还要见淮南王,也不怕熏到殿下。”

    阿玉一脸诚恳,继续坚持,她指指林秀,“我妹子昨天晚上就在前面拦了殿下的马,不信你问她,”说着,阿玉把林秀拉到守卫面前。

    守卫将信将疑,问林秀道:“你昨晚什么时候见过殿下?”

    “大概……大概三更……殿下身边有个叫青霜的大哥……”

    昨夜淮南王确是三更返回府衙,而且殿下贴身侍卫的名字能有几个人知道,守卫收敛神色,简短地道:“殿下已经离开芜州了,你们快走吧。”

第十三章 明查暗访

    芜州刺史一早赶到府衙,得知淮南王辰时便带人离开,去了别处巡查,淮南王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行事却是雷厉风行,还好他只在芜州留了一日。

    仲夏时节,不到午时已经燥热难耐,李霖一行骑马赶到雍县,城门外照例设着几个粥棚,等待施粥的人比芜州城外少了些,流民要么沿途被官府以工代赈招募,要么已经流向都城。

    在远离粥棚的地方,青霜搬来一块大石头,铺一块帕子请李霖坐下歇息,他自己凑到粥棚处去瞧,每个大锅里都是稠粥,盛在碗里插筷子都不会倒的那种。

    青霜感觉被阿玉诓了,有些恼火地回到李霖身旁,低声道:“殿下……我又错了,那小子说的不是实情,那粥挺好的,应该吃得饱。”

    昨夜,青霜将阿玉的原话转述,跟随流民从齐州出发,沿途经过四个州县,只有芜州的舍粥让人能吃饱,其他地方只是喝个水饱。

    按理讲,拨付赈济粮都是按照粥棚数量来的,舍粥不一定都到插筷不倒的程度,但也不至于水饱。

    李霖原本要在芜州停留三日,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决定第二日出发,到远处州县查看。

    李霖听到青霜的话,笑了笑,随后淡声道:“你要么换身衣裳,也去尝尝舍粥,顺便找人聊聊。”

    “这……”

    青霜一愣,明白殿下这是换个方式惩罚,让他也体验一下流民的疾苦,早知如此,还不如昨晚答应花钱去设粥棚。

    没等青霜说话,李霖站起身,目光有些严肃,“我现在带人去县衙,申时从这里出发,要在天黑前赶到永州,你可以在那里再吃一下舍粥,看看有什么区别。”

    青霜呆呆看着李霖策马进入城门,半日才回过神来,他自小被选拔为王室侍卫,习武也是苦差事,可何曾遭过这样的罪,心里不由又恨了阿玉几分。

    “去给我找一套粗布衣裳!”青霜不情愿地吩咐手下。

    过了一刻钟,手下拎着一套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回来,这是他花钱找流民买的,给的钱足够重新买两套新衣裳了。

    找个树丛,青霜脱下玄色衣袍,接过粗布衣裳,屏住呼吸开始穿,习武之人手劲很大,一不小心还撕出一道口子,刚好在肩上,白皙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像逃难之人。

    手下为难地看了半日,小心翼翼建议,“大人,要不卑职替您抹点土遮盖一下?”

    城外施粥的人拿着大勺依次给流民盛粥,忽见一位腰板笔直的高大男子,虽然衣服够破,脸上也灰土土的,可手里那只碗却洗的锃亮,施粥人心里有些犯嘀咕,也不敢怠慢,今早得到淮南王要来的消息,每锅粥都多放了半袋米。

    青霜端着舍粥,大步流星走到树荫下,反正身上衣服已经够脏,就随意往地上一坐,早上出发奔波到现在,他还真有点饿,听殿下的意思,没打算让他吃别的东西,下一顿还是吃舍粥。

    既然没得选,不如将就一下,其实十五岁时,青霜已经跟随淮南王沙场征战,风餐露宿也是常事,他也不是那么娇气的人。

    青霜刚喝了一口,感觉旁边有人盯着自己,转头看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满面脏污,端着一只不干净的空碗,眼巴巴望着他手中满满一碗粥。

第十四章 陵县再遇

    青霜看看小男孩,小男孩看着他忽然笑了,向青霜举起空碗,稚声稚气地唤他:“大哥哥,能给我点吗?饿……”

    青霜心里一软,柔声问他,“你家人呢?就你自己在这里?”

    “我娘在那面。”

    顺着男孩指的方向,青霜看到一位蓬头垢面的妇人,端着一碗粥正在喂抱在怀里的婴孩。

    “你爹呢?”青霜又问。

    “爹没了,发大水。”

    青霜眼角不觉有些湿润,接过男孩的空碗,从自己碗里倒了大半碗给他,小男孩开心地谢过青霜,端着碗跑向妇人。

    青霜喝了两口,四下看看,一位白发阿婆抹着眼泪往回走,应该是没有要到粥,青霜端着碗起身,走到阿婆跟前,将剩余的粥全部倒进她碗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手下拿着青霜的衣服等在树丛里,见他回来,忙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块点心,“大人,没吃饱吧,这是今早出发前,殿下吩咐给您带的。”

    原来殿下不是临时起意,不过青霜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心里只是一阵阵难受,他接过衣袍,边换边吩咐手下道:“点心拿去送给有小孩的流民吧,我不饿……”

    天黑透时,淮南王一行终于进了永州县衙,县令知道这位郡王的习惯,并没有大排筵席,眼下也不是铺张的时候。

    侍卫服侍李霖洗漱完毕,又用过晚膳,青霜收拾干净过来见李霖。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李霖嘴角一丝笑意,看青霜的神情,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殿下……明日我想亲自舍粥棚施粥,流民……太苦了……”

    李霖笑笑,“你一人救不了那么多人,先说说你的见闻。”

    “我觉得阿玉说的应该是真的,今日我们从芜州出发,消息早就传到了这里,恐怕粥锅里放的米都比往日多了不少,年轻力壮之人抢到舍粥轻而易举,老弱妇孺眼巴巴等在后面,要么喝米汤勉强维持,要么没得吃饿倒在半路……”青霜声音有些暗哑。

    李霖眉头紧蹙,思索一下,唤过青霜低声嘱咐……

    有了客栈掌柜借的碎银子,阿玉买些干粮带好,与林秀踏上去都城的路,随身有了吃的,赶路的底气都足了许多。

    因为不用惦记讨舍粥,一路走走停停,直到第二日午时,她们才到陵县附近,离得很远,就看到密密麻麻的流民围住粥棚,看来刚好赶上这一顿。

    这阵仗林秀哪里挤得进去,阿玉将她安顿在官道旁的大树下,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粗瓷碗,按她的经验,粥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还有几块干粮。

    林秀将包袱紧紧抱进怀里,遇到人经过便赶忙低头,阿玉不在她还是有些慌的。

    远处车轮滚滚之声传来,举目望去,两辆搭着青布车篷的马车飞驶而来,车后扬起一阵轻尘。

    林秀心里对山羊胡已经有了阴影,看到马车,忙起身躲到大树后。

    马车停在离林秀不远处,从后面那辆车一掀帘跳下个高大男子,一身褴褛的粗布衣裳,男子手中拿着一只碗,看看周围无人,绕过马车往粥棚方向走去。

第十五章 无处不在

    林秀很是奇怪,乘着马车来的人还要去讨饭?

    这男子的身形看上去还很眼熟,就在她诧异之时,又有几名短打扮男子从后面马车下来,下车后便四散开来。

    淮南王李霖一身青布衣袍,只用银簪束发,端坐于前面那辆马车,车内有些闷热,李霖手拿折扇轻摇,侍卫将靠近树林一侧的车窗帘打起,掠过林间的清风进入车内,带来一丝凉爽。

    林间鸟语啾啾,李霖扭头看看车外,平静面容下焦心似焚,今日假托去山庄歇息,他乔装打扮带人掉头往都城方向而来。

    方才拿着碗下车的男子便是青霜,今日他们突袭陵县,倒要看看这里能煮出什么样的舍粥。

    林秀一直躲在大树后,又想探头时,忽见前面马车窗帘打起,她忙往下一蹲,又缩进树后,马车内的男子林秀只看见侧脸,鼻梁挺拔、侧脸线条流畅,这英气的感觉似曾相识。

    林秀努力回想,心中一喜,莫非……他是淮南王!刚才下车的男子就是青霜,难怪身形那么熟悉,毕竟还和他近距离相处过。

    阿玉到了粥棚跟前,已经开始施粥,一共四个粥棚,与其他地方一样,也是乱作一团,抢到一碗粥都像打架一般。

    家里有精壮汉子的,可以挤到前面,也敢要求盛的粥稠一点,像林秀那样柔弱的女子,等到最后能有点粥底锅巴都不错了。

    阿玉很有经验,几下便到了跟前,亮出自己的碗等待盛粥。

    粥棚伙计打眼看看,见阿玉身量单薄,不像个能惹事的,一大勺下来,碗中居然米粒都可数。

    前面几个州县的舍粥再不好,至少米粒还数不过来,这里干脆是清汤了。

    “大爷,您这粥也太单薄了吧,你看前面出去的人,至少碗底还有一层米,我这个都是米汤了!”

    周围的人原本敢怒不敢言,现在有了带头的,纷纷指责起粥棚的人来。

    那伙计将大勺往粥锅里一扔,米汤溅了阿玉一脸,伙计叉着腰道:“一群穷酸,要求还这么多,上面拨下来就这么多米,爱吃吃,不吃滚!”

    粥还是有些烫,阿玉“哎呀”一声,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用袖子去擦脸。

    阿玉狼狈地胡乱抹着脸上的汤水,连日积累的委屈再没忍住,米汤擦干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正抽泣着和伙计分辨,忽然听到一声怒喝。

    “给他赔不是!”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从人群外挤进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掩不住身上的英武之气。

    伙计在粥棚蛮横惯了,仗着自己为官府做事,哪里把男子放在眼里。

    “给他赔什么不是?是他先带头闹事的。”

    “别当我没听见,先不说这粥该不该这么清,就说你方才骂人的话,粥棚是官府设的,就是为了赈济灾民,你不公平给人盛粥,什么叫不吃滚,我看是你不想在这里干了!”

    阿玉听到有人给自己撑腰,心情平静一点,感觉这声音好熟悉,转头的瞬间,不由惊呼道:“青霜大哥!”

    青霜一愣,原来又是阿玉,不由自主白了他一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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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心似玉介绍:
他是十七岁领兵横扫敌国的郡王,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无数漫漫长夜独自舔舐心伤,直到她的出现,所有冷峻孤傲都变成求抱抱的傲娇。
她是万千流民中幸运的人儿,虽然已经忘记所有过往,还好有他出现在她未知前路上,不过这位殿下真不好哄,还有些黏人……卿心似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卿心似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卿心似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