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替我保密
仲夏时节的雨,不像秋日那般丝丝缕缕,等一行人到达淮南王府时,车外已是落雨如瀑,先行回府的紫电身着雨披踏水而来,身后跟着两顶软轿。
看侍卫打伞将阿玉抬上软轿,李霖下车乘了另一顶,阿玉被抬去侍卫住的院子,李霖乘的轿子直接抬进凝香殿。
这场雨真的好大,从下车到上轿,李霖没走几步路,衣袍下半截便已湿透,晚樱在寝殿备好更换的衣服,侍从也备好热水,服侍他沐浴更衣。
晚樱用点螺漆盘端一盏姜汤走进寝殿,侍从正替李霖整理腰带,李霖见到晚樱,扭头向侍从道:“问问府医过去看了没有?”
侍从应声退下,李霖接过姜汤,晚樱拿着托盘退到一边,静静等候吩咐。
“你等下去找一趟管家,今日送来的人受伤很重,让管家安排一间僻静的屋子,等雨小了找几个人将他抬过去。”
“是!”
“还有……有件事要你去确认一下……”
李霖交代完毕,将空盏递给晚樱,又补上一句,“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对谁都不要提起。”
“殿下,奴婢知道了。”晚樱端着托盘退出寝殿,李霖走出寝殿,十数个侍女侍从屏息静气,侍立在殿外。
李霖站在凝香殿檐下,看向密密的雨帘思索着什么,片刻后,转身沿着游廊向东配殿走去。
白虹带人在东配殿布置晚膳,平日李霖在旁边小花园中用膳,顺便走路舒展一下筋骨,今日这大雨滂沱的,就在书房凑合了。
书房中灯火通明,檀香袅袅,只有白虹带着贴身侍从茗雨一起摆膳,提着捧盒的侍从、侍女都只能止步在书房外。
用过晚膳,李霖唤进青霜,青霜关上房门,轻声回禀:“殿下,那枚伤了阿玉的飞镖已经派人暗中查过,不是寻常兵器铺打的,应该是蓄养的死士所用。”
李霖目光阴郁,转身走向百宝架,抬手取下那把厚重的宝剑,“铮”地一声剑锋出鞘。
这把剑是舅舅——护国大将军姚钰所赠,当初随李霖出征大盛国杀敌无数,到现在已然过去六年,依然剑光流转。
“殿下……”青霜有些不安地唤他,“您说后面该如何行事?卑职担心……”
李霖还剑入鞘,将宝剑重新挂回百宝架,不屑地一笑:“要是真想要我这条命,那飞镖就不能高几分?”
青霜低下了头,他明白这只是一个警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次华宸国遭遇大灾,在某些人眼中却是发大财的机会。
“陵县永福粮铺的大掌柜还在都城?”李霖转身向书案走去,顺手拿起今日送来的邸报翻看。
“卑职派人盯着呢,现在还没有回去,他在几个大粮铺乱窜,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不要打草惊蛇,随他们去跳,这几个大的粮铺都派人盯住,查清楚粮仓存量和各地分号。”李霖侧耳听听雨声,好像小了一些,“我要看递上来的公文,你先下去吧,晚樱回来让她来见我。”
青霜心情复杂地看一眼李霖,答声“是”便退了出去,刚出书房,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好似要将胸中的憋闷一吐为快。
青霜驻足在游廊下蹙眉细想半晌,向侍卫交代一下,转身回住处去了,今夜他要好好将王府布防和外出随扈捋一遍,侍卫亲兵也要轮换一下。
晚樱看着侍卫将阿玉抬到靠近凝香殿的一处院落,虽然殿下尚未娶亲,也不好将一个男人带进后院,侍卫那面腾不出一间单独的屋子,管家思量一下,既然能让殿下冒雨带回王府,必然有什么缘故,便自作主张安排了一个独院。
府医替阿玉擦洗伤口,又忙着开方派人煎药,直到亥正方才收拾妥当,府医交代今夜一定要有人守着,如果高烧再起,恐怕会有危险。
紫电刚想叫个侍卫守夜,晚樱忙阻拦道:“大男人毕竟粗心,殿下可是交代过得,不能再出差池,今夜还是我来守吧。”
既然李霖吩咐过了,紫电也不敢大意,留下两个侍卫守在旁边屋里,自己先回去值夜巡视。
阿玉左臂被擦洗干净,重新包扎过,脸上身上还是脏兮兮的,晚樱让两个侍卫打来热水,侍卫殷勤地道:“这个花子怎么好让姐姐亲自动手擦洗,还是我们来吧。”
晚樱边往外赶他们边道:“花子也是被殿下接回来的,这么重的伤,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
看侍卫回了隔壁房间,晚樱关好门,回到床榻前,开始动手脱阿玉的衣裳,解开他缺了半条袖子的上衣,里面又是一件无袖的褂子,晚樱心中暗笑,真是不嫌热,这个时节还左一层又一层的穿。
晚樱刚解开褂子的第一个衣扣,阿玉忽然惊恐地睁开了眼,看见一个陌生女子在解自己衣服,下意识起身要躲,碰到伤口忍不住“哎呦”一声,重新躺了下去。
阿玉突然醒来,反应还如此大,把晚樱也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你一惊一乍做什么?一个大男人还怕我占了你的便宜不成。”
阿玉向里面缩了缩,“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是殿下派来照顾你的,你浑身脏成这样,伤口怎么能好得快。”晚樱跪上床榻,一只手揪住阿玉往回拉,另一只手继续去解衣扣。
阿玉发过高烧,一天没有吃饭,左臂还疼的厉害,哪里拉扯得过晚樱,三两下就被晚樱解开了褂子,露出里面已经有些泛黄的裹胸。
“你……你是女子!”晚樱故作惊讶地叫了起来。
阿玉头脸涨红,眼泪滴滴答答掉了下来,抬起右手用袖子去擦,晚樱取出自己的帕子,拉开阿玉的手替她擦干眼泪。
“你这是有什么难处?为什么要扮成男子?”晚樱看阿玉哭的伤心,不由也难受起来。
阿玉眼中泪光闪烁,如果不是自己扮做男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到都城。
“姐姐,求你件事,你……能不能替我保密,伤好一点我还有要紧事做,我不想……招惹麻烦。”
第三十二章 口无遮拦
晚樱十二岁上卖身为奴,被华宸王妃选在淮南王府,尽管李霖治府御下严格,但从不苛待身边人,这些年过得也是舒心体面,见到阿玉不由勾起幼时记忆,陪着阿玉掉了半日眼泪。
虽然晚樱大门不出,可跟在李霖身边伺候,也大约知道现在遭灾的状况,见阿玉不愿多说自己的事,不过是个可怜人,便答应替她保密。
晚樱忙着替阿玉擦洗,让她吃点东西,又换了床上的东西,收拾妥当已近子时,阿玉虽然对李霖仍然心存疑惑,可眼下也别无选择,洗干净了浑身舒泰,本来精神也不济,不知不觉又昏昏睡去。
见阿玉入睡,晚樱出门敲开隔壁房间,向两个侍卫嘱咐几句,匆匆往凝香殿去了,淮南王还等着她的回话,殿下这个时间肯定是不会歇息的。
大雨初歇,李霖身着象牙白轻罗便服,斜歪在锦缎坐榻上,手边放着几个账簿,晚樱发现今夜殿外增加不少带刀佩剑的侍卫。
值夜的含香、碧灵见晚樱来了,忙低声道:“姐姐,殿下方才还问你回来没有,赶紧进去吧。”
晚樱轻手轻脚走进书房,看李霖双目微闭,好似已经入睡,刚想转身唤含香去拿床纱被。
“回来了?”李霖睁眼看看晚樱。
“是,殿下,我还以为您睡着了,刚下过雨,您躺这里小心受凉。”
李霖坐起身,语气有些慵懒,“门关上说话。”
晚樱转身关好书房的门,碧灵见门关上了,低声笑着对含香道:“含香姐姐,你说殿下是不是……喜欢晚樱姐姐啊!”
含香听到这话不由吓了一跳,四下看看,低声严肃地对碧灵道:“你调上来不足一月,说这话算你不晓事,在这里别的好说,谁要是敢乱说殿下和哪个女子的事,小心立即把你遣出府去,你前面那个大丫头,就是因为说了一句殿下好像不愿娶燕云公主,人就被送去了庄子上,也就是咱们殿下,要是其他王府,直接交给牙子发卖了。”
碧灵吓得赶紧闭嘴,老老实实垂手侍立。
晚樱一五一十将所见向李霖禀报,李霖听到阿玉依然不肯多言,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微叹口气道:“既然她不愿让人知道女子身份,那就保密好了,以后你多照顾一下,也不必让她知道是我的意思,回去看着吧,府医不是说今夜不能有事。”
晚樱答应一声,开门走出书房,碧灵用艳羡目光追随晚樱离去的背影。
李霖从软榻起身,舒展一下肩背,也走出书房,向寝殿走去,含香、碧灵忙在后面跟上。
进了寝殿,含香像往常一样刚想上前替李霖宽衣,碧灵赶着一步上前,“殿下,奴婢碧灵替您宽衣吧。”
含香先是一愣,随后不由心中嗤笑,转身去熏香铺床。
李霖淡淡扫了碧灵一眼,由她服侍换了寝衣,含香放下纱帐,熄了桌上的灯,面无表情地退出寝殿。
第二日,李霖辰时方起,自从回宫见过父王,华宸国王让他歇息三日再上朝,这几日的朝事必然不太好议,李霖明白这是父王让他避避风头。
昨日刚下过大雨,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李霖起身先到小花园练过两趟剑,又和青霜过了几招,两人都已汗湿衣背。
李霖笑着把剑扔给侍卫,对青霜道:“你果然小心,昨夜已经加派了侍卫。”
青霜也笑了,“殿下的安危就是卑职的职责,大王让殿下歇息三日,今日打算做些什么去?”
李霖转身向寝殿边走边道:“你恐怕不能歇着了,林秀的下落还要麻烦你去寻。”
青霜跟在李霖身后,听到这话,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青霜挠挠头,使劲叹了口气,“这趟出去没替殿下分忧,结果弄回来个灾星,殿下……”
“怎么?”李霖顿住脚步,转身看看青霜。
“您还真的要把他留下来?”青霜看着李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打探。
李霖笑了,“我看人家还未必愿意留下来,祸事总是因为我而起,先把伤治好再说,至于林秀,看样子应该是在哪家人牙子手里,不要耽误了时间。”
青霜出去安排人查访,李霖回到寝殿重新沐浴更衣,带着白虹随意走走,不经意到了那个小院附近,管家担心有急事要叫人,还是在院中留了一个侍从。
快到院门前,李霖停下脚步,扫一眼白虹,“你进去看看晚樱在做什么?让她回去替我找找去年那几把扇子。”
白虹有些懵,府里扇子那么多,去年用的是哪几把?他也记不清了,昨夜带回的人到底是谁,怎么青霜看上去不太待见,白虹也不敢多问,忙进院去找晚樱。
“晚樱姐姐,”白虹进院就叫了起来,侍从小昭正百无聊赖坐在院中石凳上,见白虹来了慌忙起身。
“白虹大哥,您怎么来了,晚樱姐姐去端药了,让我在这里守着,谁都不许进去。”
白虹更纳闷了,李霖就在院外,他也不敢犯口舌,忍着好奇从院中出来,看见晚樱用托盘捧着一碗药,正向李霖回话。
“殿下交代的东西我有些记不清了,你回去和我一起找找。”晚樱看到白虹便叫他。
小昭听到声音也从院里跑了出来,听到晚樱的话,赶忙上前接过托盘。
李霖手拿折扇,在树荫下看晚樱和白虹走远,缓步向院中走去,隔着纱帘听到里面阿玉说话的声音,“大哥,怎么是你送药了,晚樱姐姐呢?”
小昭嘻嘻笑道:“你还真挑剔,晚樱姐姐是殿下跟前的大丫头,还指望让她一直伺候你,你这伤还没好,对美女就念念不忘了,看不出还是个风流人物。”
“不是的……”阿玉端着药碗不好意思起来,“大哥你……”
李霖忍不住笑了笑,生怕后面再说什么不着调的浑话,一掀帘走进屋内,小昭回头看到李霖,知道刚才的话殿下应该听见了,吓得慌忙起身,低头不敢吭气。
“口无遮拦在府里是什么过错?”李霖瞥了眼吓成一团的小昭,“去院外守着,再多嘴多舌,一并罚了。”
第三十三章 提防得紧
阿玉捧着还有些烫的药碗,呆呆看着李霖发作侍从,更没料到现在他会出现,眼前的淮南王威慑十足,和前面见过的判若两人,阿玉那颗刚刚踏实一点的心,又重新揪了起来。
小昭原以为今日要吃挂落,李霖只是训了他两句,简直是意外之喜,三步并作两步出门去了。
被晚樱照料着收拾干净的阿玉,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袍,乌黑的头发半披在肩上,高烧刚刚退去,面色有些憔悴,发白的嘴唇裂着道道口子。
经过这两日劫难,阿玉原本机敏的眼眸有些失神,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惊恐,她惶惶不安地看看李霖,忙收回眼神,盯着手里的药碗。
李霖看到阿玉已经渡过危险,心里如释重负,面上仍是淡淡的,他一撩衣袍在桌旁坐下,见阿玉端着碗发愣,用合起的扇子敲敲桌面,“发什么呆,还不喝药,这命刚捡回来。”
“哦!”阿玉忙端起碗,猛地灌了一口,这药又烫又苦,她没提防住,立时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一咳嗽又震得伤口疼,眼泪直往下流。
阿玉左臂抬不起来,右手端着碗,样子别提有多狼狈,还是在淮南王面前,不知是咳嗽的,还是被臊的,脸带着脖子都红了起来。
“擦擦吧。”
李霖看不过去,放下扇子起身,走到床前把碗接走,往她手里塞了一块雪白的丝帕。
阿玉尴尬地用丝帕擦擦汗水、眼泪,更加不敢直视李霖,嘴里说着:“殿下,对不住了,我不知道药这么苦……”
她低着头,边说边伸手去接药碗,李霖正打算向前递,药碗被阿玉碰的歪斜一下,大半碗药倒了出来,洒在李霖手上和雪白罗袍大袖上。
李霖眉头紧蹙,无奈地看看被药脏污的衣袖,看着手足无措的阿玉,幽幽地道:“难怪青霜要躲着你!”
阿玉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帕子,顾不得手臂疼,挣着想去替李霖擦。
李霖一把从阿玉手中夺过帕子,重新将碗塞回她手里,恨恨地道:“喝药,不用你擦。”
他素来很爱洁净,用帕子擦干手上的药汤,看雪白衣袖上一大片黄渍,气的抬手将帕子扔在桌上。
阿玉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双手紧紧捧着药碗,手指不住地在碗沿上摩挲,心里盼着晚樱赶紧回来,要不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霖焦躁去拿扇子,一抬手看见袖子上的黄渍,又是一阵心烦,“啪”地一声将扇子拍在桌上。
“伤这么重,进了都城为什么还要逃走?”李霖压压性子,语气很是不快。
阿玉吓得心头突突直跳,前面还觉得他很随和,现在才是公子王孙的脾气,“我们……没有逃走,殿上说要带我们回都城,没有说要来这里,进了城门……就不好意思再麻烦了……”
这话回的让李霖不知如何再接,闷闷地问她,“那怎么就剩你自己了?”
“阿秀……她……找到活计了,所以……就剩我自己。”
“她在哪里做工?是什么活计?”
“我……她在……”阿玉不了解华宸都城,而且记忆中对这些事一点概念没有,想编都不知如何开口。
李霖冷冷一笑,“看来对我提防的紧啊,想必你认定这次受伤,是自己做了替身,我来就是要把话说清楚,本王身边有的是高手,也不做那种下作之事,将你带回府疗伤,不过是偶遇,养好伤你就自便吧。”
看着李霖掀帘出门,阿玉浑身紧绷的劲才松了下来,她将碗放在床沿,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伤处,心里暗暗盘算,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李霖走出小院,顶头看见小昭诚惶诚恐候在外面,气冲冲地道:“把药重新煎一碗送来。”说完负手便往回走。
刚进垂花门,迎面看见晚樱匆匆走来,见到李霖忙站住回话,“殿下……明溪郡主来了……我请青霜大人在小花园陪她说话呢。”
“她来做什么!”李霖心中的气刚消了些,听到这话不觉声音都高了几分。
“郡主说……殿下上次答应带她去练骑射……”
李霖叹口气,一甩袖子就要往里走,晚樱看到他的衣袖一片黄渍,还隐约闻到药的苦味,忙道:“殿下,您这衣服怎么了?奴婢服侍您更衣。”
“不用,你去照顾她吧,”李霖好似想起什么,转身站定,“以后,那个碧灵,少让她近身服侍。”
“是!”
晚樱多聪明伶俐,马上明白了什么意思,她打小跟随李霖,除了主仆之情,一直敬他如兄,她也是大丫头中最得李霖信任的人。
其他王公贵族府中,从丫头攀成侍妾的不在少数,可在淮南王府,该多没眼色的人才会去碰这个钉子。
李霖换了身青莲紫罗袍,先到书房消磨了点时间,终于带着白虹往小花园去了。
离得老远,就能听见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大哥他怎么还没有沐浴完?你不是诓我吧,都一个时辰了。”
“郡主,卑职哪敢诓您,殿下早起和卑职练剑,可能有些乏了,沐浴完再歇一会也是有的,要不卑职替您再去探探。”
“都快巳正了,赶到西山还来得及吗?”女子抱怨起来。
话音刚落,青霜出现在小花园门口,见到李霖像见了救星一般,快步上前低声道:“殿下,卑职实在顶不住了,郡主一定要让您带她去西山校场,卑职说殿下连日奔波有些疲累,郡主说在西山别院备了好东西,就等您去呢。”
李霖有些无奈,眉头一皱道:“明溪又有什么新花样,就属她精神头最足,总往我这里跑,别人会怎么说,徐伯父也拿她没办法的。”
李霖口中的徐伯父,是永安王徐凌,华宸国王做世子时,徐凌与他并肩作战立下大功,华宸国王即位后,徐凌被封为异姓王。
华宸王妃与永安王妃也是手帕交,明溪自幼随母妃出入内廷,和李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随着年龄渐长,李霖慢慢有所回避,架不住明溪泼辣性子,依然我行我素。
第三十四章 明溪郡主
花园压水凉亭中,有两名女子,其中一人是丫鬟打扮,另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头绾螺髻,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娥眉高耸,口若含朱,一身出挑的宝蓝色束袖长裙,也压不住她眉眼间的神采。
宝蓝色衣裙女子抿着嘴,一脸的不开心,旁边的丫鬟低声对她说着什么。
李霖负手款步走进小花园,穿过布满藤萝香草的月洞门,这里与王府后花园的湖光山色不同,一湾碧水、几杆翠竹,配着精巧的亭榭楼阁,最是夏日幽静的去处。
李霖刚进月洞门,宝蓝色衣裙女子便看到了他,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提起衣裙跑下台阶,来到李霖面前,声音里带着喜悦,“大哥,我听他们说你出巡回来,赶着来找你,免得你又忙起来没时间。”
“你这个鬼丫头,消息倒是很灵通,我刚回来一天而已。”李霖笑了笑,抬脚走进凉亭,一掀衣袍坐了下去。
明溪郡主跟着进了凉亭,在他对面坐下,兴致勃勃地道:“西山可是避暑的好地方,在校场练完骑射,可以去那里,我已经派人去准备了。”
李霖懒懒地靠在栏杆上,摇摇手中的折扇,“这一趟出去,马不停蹄地赶,父王让我在府里歇息,哪有精神头陪你去玩,万一有什么紧急的事,从西山赶回来骑马都要一个时辰。”
“我知道是什么缘故,你不愿意和我出去……”明溪郡主眼眸中的光彩渐渐暗淡,声音里满是失落。
李霖看着她默然片刻,轻叹一声,将折扇缓缓合上。
明溪郡主见李霖不说话,眼中一点泪光,倔强地扭过脸去,“那个燕云朝公主有什么好,别人说我任性,可她那是刁蛮名声在外,说推婚期就推婚期,外面人都在看笑话,大哥你怎么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明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李霖目光看向亭外泛着涟漪的水面,幽幽地道:“可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父王答应与燕云朝联姻,也有他的不得已,我们这些王室贵胄,已经享了泼天富贵,必然许多事也不由自主。”
李霖站起身,含笑看着一脸伤情的明溪郡主,“你打小跟着我们厮混,眼下到了要嫁人的年龄,再像以前那样也不合适。”
“谁要嫁人!”明溪声音陡然提高,边说边愤然起身,“在府里来来去去的那些人,要么相貌粗陋,要么酸溜溜的,要么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男人,还不够让我欺负……”
听到明溪的抱怨,李霖忍不住笑了出来,用扇子轻敲她的头,“你这个丫头啊,不知道将来谁落你手里受折腾呢。”
明溪郡主摸摸头,终于抿嘴笑了,“大哥,你真的不陪我去西山?就算你娶了王妃,那我也是你的妹妹,何况你现在还没有娶亲。”
“三弟不是一直很想去西山,他一个富贵闲人,陪你去不好吗?有他在,徐伯父都省心许多……”
明溪转身俯在栏杆上看池中的鱼儿,嘟囔一句:“他的骑射好吗?能教我什么!”
“三弟没有带兵出征过,骑术是略逊一筹,可射箭不在我之下,怎么就教不了你了。”李霖在明溪郡主身旁坐下,也回身去看被花瓣引来的游鱼唼喋。
明溪郡主有些生气地道:“他从小就喜欢欺负我,做什么都是添乱的人,我不要他教!”
李霖眼神中带着戏谑,看向明溪郡主,“三弟是顽皮了些,我看他在其他女子面前规矩得很。”
两人正在说话间,一阵脚步声传来,李桢大步流星走进月洞门,这位三王子也是相貌不俗,气度雍容,与李霖相比少了几分斯文,却多了几分豪气,只见他身着玄色锦缎箭袖,腰束嵌玉革带,后面跟着贴身侍卫。
明溪郡主闻声抬头,看到是李桢,不情不愿地起身,李霖负手立在凉亭中,笑看李桢走近,“三弟是有耳报神吗?刚说到你,人就来了。”
李霖向李桢眨眨眼,李桢会意地笑道:“大哥外出回来,听说车队还遇到刺客,不是赶着来探望一下。”
明溪郡主吓了一跳,慌忙上下打量李霖,“大哥……你有没有受伤?还敢有人行刺你的车驾……”
李霖叹口气道,“做事难啊,我是躲过一劫,却欠了别人一份人情,还真是羡慕三弟呢,读书习武,游山玩水,好不快哉。”
李桢转身坐下,眼睛望着明溪郡主,口中笑道:“大哥,你是嫡长子,肩上的责任自然重,你十七岁便出兵放马,我已经十九岁了,以后要是能帮到大哥,也免得让有些人总觉得我没用。”
明溪知道是在说她,也不搭理李桢,拿起茶壶要斟茶,亭外候着的丫鬟赶忙要上来服侍,明溪摆摆手让她退下,亲自斟好两盏茶,端起一盏俸给李霖,刚想回身去拿另一盏,却已经被李桢端起来饮了。
“那是我的,你要喝自己斟!”明溪叫了起来。
“我比你大十日,也是兄长,怎么只为大哥斟茶,就不为我斟茶,”李桢呷了一口,嘴角一丝笑意,看着正瞪他的明溪郡主。
李霖对他们的吵闹恍若未闻,捏着茶盏饮了一口,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明溪说在西山别院备了好东西,我还要在府上等父王召唤,没这个口福了,三弟你陪明溪去练骑射,作为犒赏,那些东西你享用了吧。”
“好啊!还有这好事,”李桢一跃而起,“今日来的真是巧,等下我正想去校场练练,不过是顺便教明溪,还能在西山别院盘桓一下,这事划算的。”
李霖嘴角一勾,对眉头紧锁的明溪郡主道:“都这个时辰了,赶紧去吧,等我忙过这阵……”
见明溪一脸哀怨看着自己,李霖笑了出来,“等我忙过这阵,秋天一定去徐伯父在西山的围猎。”
“真的?”明溪郡主眨眨眼睛,“大哥这次不能食言,我的骑射长进不少了,到时候要让你们都看看。”
“一言为定!”李霖认真地道:“那你要加紧练习,今年的围猎才能大展风采。”
第三十五章 快要疯魔
青霜和白虹一直躲在小花园外,等到李桢和明溪郡主离开,才进来候命,白虹见李霖想斟茶,紧走几步,上前接过茶壶,“殿下,我来。”
李霖看他俩来了,摇头笑道:“紫电还挺利索,那么快就把三殿下请来了,不过……每次明溪来了,你们都避猫鼠似的,就那么怕她?”
青霜手压剑柄,目光看向远处,白虹讪笑着道:“也没有怕郡主,就是……她每次都有些奇怪的主意,让小的实在是……为难。”
“就像上次,郡主看见后花园的松鼠,一定要青霜大人替她抓到,青霜大人不是还摔了一跤。”白虹同情地看了一眼青霜。
“还有那一次,郡主带来些槟榔,说是南洋商人送给永安王的,殿下当日不在府里,书房伺候的几个人被逼着试试,嚼的我们七窍生烟,腮帮子都是木的,一整日吃不下饭。”
白虹掰着手指细数,这事青霜也是今日才知道,现在轮到青霜同情地看着他了。
“哈哈……”李霖憋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还有这事啊,真是服了她了,她怎么这么顽皮……以后这样的事……你们要告诉我,不能由着她的性子……”
看李霖终于畅快地笑了,白虹和青霜对视一眼,心里才轻松一些,自从前天夜里,殿下从宫里回来,总是心事重重。
虽然李霖是嫡长子,却始终未被立为世子,苦活累活从不推辞,吃力不讨好的事不是一件两件了。
李霖笑了一阵,心里舒畅许多,早上他原本是放心不下阿玉,特意支开人去探望,见她躲躲闪闪的样子,心中的烦躁没压住,脾气就窜了出来,估计她被自己吓得不轻。
心情好了些,李霖心底对阿玉的歉意又翻了出来,昨夜见她人在昏迷中,却死死抱着一只包袱,里面的银子足有二十两,短短一日不见,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从阿玉的呓语推断,李霖笃定这是林秀用自己换来的。
李霖打小身边都是金枝玉叶,还是第一次接触阿玉、林秀这样的女子,虽然境遇已经很糟,可依然顽强地活着,她们两人短暂的相识,便有性命相托的情意,委实让他震动。
要在华宸都城寻出一个人来,而且是被牙子买走的,无异于大海捞针,就算如他这般有权柄之人,一时半会找到林秀也不容易。
早上李霖已经对阿玉撂下话,这会也不好再过去,白虹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还有些小聪明,有些重要外出李霖并不带他,青霜又和阿玉天生相克,一时不知道该让谁去瞧瞧的好。
思索半晌,李霖站起身,踱了几步,走下台阶,向花园后面的临湖轩走去,边走边道:“午膳送到这里,我有些倦了,就在这里歇息一下。”
晚樱回到小院,没看到小昭的人影,心里有些生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来历,可看殿下的态度,还是要多上些心。
阿玉被李霖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到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还是这样的大人物,算算日子,阿玉在湖边醒来还不到十天,可经历的事一件比一件坎坷,极度的不安让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阿玉摸摸枕下的玉佩,心里的惶恐稍稍缓解几分,她忽然想起一样重要的东西,林秀留给自己的包袱呢?那里面的钱是要去救人的,昨夜烧的稀里糊涂,她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不顾伤口的钻心疼痛,她在床上翻找半日,什么都没有,阿玉挣着起身穿鞋,想在屋里找找看,那么多钱要是丢了,林秀可怎么办,她上哪里去挣出赎金。
晚樱进门的时候,阿玉正在四处翻找,屋里除了一些常用的物件,并没有她的那只包袱。
“你做什么呢?”晚樱有些惊讶,还有些不快,虽然屋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这样翻找也让人有些别扭。
“姐姐,你有没有见到一只包袱……对我真的很重要……”阿玉红着眼眶,人都快要崩溃,这是救回阿秀的希望,她不能做那个罪人。
看着她的样子,晚樱吓了一跳,方才的不快早丢到一旁,急忙道:“怎么急成这个样子,不就是两锭银子吗,人都快疯魔了,这样伤怎么好的了。”
晚樱扶着阿玉重新回到床榻,安抚她道:“府医给你疗伤的时候,你抱着那只包袱不撒手,还是侍卫从你手里硬拽了出来,我替你收着呢,就在墙角那个柜子里,担心人来人往丢了,先锁起来了。”
听到包袱还在,阿玉整个人放松下来,这时才觉得左臂如同刀割般疼,捂着伤处“哎呦”一声。
晚樱拉开她的手去看,又有血渗出来,慌得忙叫人。
小昭端着重新煎好的药刚走进院子,被晚樱惊慌的声音吓了一跳,加紧脚步走进屋子。
“怎么又端来一碗药?”不等小昭解释,晚樱接着道:“赶紧去请府医,阿玉的伤口又崩了,出血厉害。”
小昭放下托盘急慌慌地出了院子,往王府医馆跑去……
李霖虽然人在王府,可这两日朝议的内容,还有外面送来的邸报都送到他的案头,受灾各地官员有了淮南王开的先例,对负责施粥的粮铺严加监管,物极必反,有些地方甚至出现将剩粥随意倾倒的事。
那些粮铺都和都城大的粮商有关,原本想着大赚一笔,现在反而可能蚀本,纷纷提出要么追加赈济粮,要么将施粥之事还给各州县。
各州县一听这消息,也开始沸反盈天,华宸国一向富庶,义仓制度渐渐被荒废,眼下骤然遭灾,第一茬收成成了泡影,地方手中也没有太多余粮。
青霜早已派出人手,对都城和遭灾州县粮铺严加监控,发现都城那几间大粮铺,还有各地分号都在扩建粮仓,已经有拉粮食的车马夤夜进出。
刚过午时,青霜匆匆走进临湖轩,李霖手拿书卷凭窗而坐,目光看向湖中含苞待放的荷花,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侧身看向外面。
“殿下,那个灾星……又出麻烦了!”
第三十六章 分量不同
李霖带着青霜赶到小院时,府医已经处理好伤口,阿玉失血过多,人格外虚弱,服完新煎的药,倒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晚樱不敢再走远,守在外间屋里,昨夜到现在,折腾的她够呛,实在支撑不住,斜歪在矮榻上眯了过去。
青霜刚想唤醒晚樱,李霖摆手止住他,看了面带倦容的晚樱一眼,“让她睡会吧。”
青霜掀起纱帘,请李霖进入里间,屋内一股浓重的药味,李霖来到床榻前,看看似睡非睡的阿玉,早上来的时候,她的脸色虽然憔悴,但不像眼前这般煞白。
只见阿玉双目微闭,眉头紧锁,脸颊上好似还有泪痕。
原本来的路上,青霜还有些怨念,眼下见阿玉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李霖心中有些后悔,早上自己发的脾气,估计对阿玉刺激也不小。
“殿下,”晚樱听到动静跟了进来,“府医说阿玉身体太虚,先是发烧,然后又出血,伤口愈合会很麻烦。”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口崩了。”李霖神情凝重地看着床榻上的阿玉,低声问晚樱。
晚樱自责地道:“奴婢早上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阿玉在屋里疯了一样翻找,说她那只包袱里的银子很重要,奴婢担心包袱丢了,才锁了起来,我也没想到就两锭银子,会让她那样激动。”
听到晚樱的话,李霖和青霜都陷入沉默。
“不怪你,”李霖平静一下,淡声吩咐晚樱,“你去和管家说,尽管拿好药医她,滋补气血的东西也只管送来。”
“是!”
晚樱答应着出门,现在她更加笃定这个阿玉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尽管殿下对府里人一向体恤,但她进王府这些年,清冷的淮南王没有一日两次探望哪个人。
半梦半醒间,阿玉身处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水边,如镜湖面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这是一位珠翠满头的妙龄女子,长眉如黛,面庞如花,一袭烈如火焰的绣金礼服,明艳如天边灿烂云霞。
就在这时,狂风乍起,天边冒出朵朵黑云,如同一座座山峰,泰山压顶般急速向这片天空飞来,转瞬间,阴云四合,天地骤然暗了下来。
半空划过一道金蛇般的闪电,横贯天地,湖面被照的雪亮,霹雳炸雷随后而至,紧接着,周围一切重新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
眼前的风云突变,将阿玉惊得不知所措,刚转身摸索着想离开湖边,忽然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下一刻,她的脖颈已被扼住,整个人被黑影推着向后退去,阿玉依稀听见自己落水的声音,随后意识便是一片混沌。
李霖眼看阿玉神情渐渐惊恐,额头渗出点点汗珠,还没等上前唤醒她,阿玉已经从迷离中清醒,一双失神的大眼睛直看向帐顶。
“你……哪里不舒服?”李霖犹豫一下,向前一步靠近床榻,看看阿玉,便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阿玉缓缓转过脸,茫然地看向床前站的人,还沉浸在梦境的恐慌之中,一时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青霜见她这样,有些被吓到了,这还是那个伶牙俐齿的阿玉吗,别是傻了吧,忙走上前,替李霖问道:“你怎么这个样子,哪里不舒服赶紧说出来,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好像是我们把你怎样了。”
阿玉如梦初醒一般,从梦魇中回神,方才看清眼前人是谁,淮南王依然儒雅俊朗,可经过这一劫,阿玉现在已换了心境,莫名有些怕他。
“我……就是做了个噩梦,我没事。”阿玉边说边挣着坐起身。
李霖微不可查地叹口气,“没事就好,我知道在你急什么,林秀是不是把自己卖了?要不你那些银子哪里来的?”
阿玉低下头,默认了李霖的话,喉咙痛的说不出话,半晌才哽咽着道:“殿下,是我对不起阿秀……”
“你受伤……也有我的原因,青霜已经派人打听,只是现在遭了灾,人牙子猖獗……我会尽力的。”
“我……不该拦住阿秀说出实情,我有些害怕……害怕,毕竟前面我还不知道殿下是……”阿玉嗫嚅着不敢往下说。
“实情是什么?”李霖哂笑一声,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也就不再追问阿玉的担心。
听着阿玉断断续续的讲述,李霖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青霜也倒吸一口冷气。
当初林秀果然不是被拐子绑走,那些调教林秀的中年妇人,还有教林秀的那些东西,更像是王公贵族对将要纳进府侍妾的教导。
李霖目光冰冷地向青霜道:“最后见过林秀的是医馆大夫,你亲自去问问,带走林秀的人什么样。”
“是!”青霜答应一声,看看面色凄然的阿玉,脚步有些沉重地走了出去。
见青霜走了,屋里只余自己和阿玉,李霖盯着阿玉,幽幽地道:“方才青霜在这里,我不好说,现在看来,你担心的是……我也是个好色之徒吧!”
“我……”阿玉抬头对上李霖意味深长的目光,忙躲开去,“我不知道……”
“我在你眼里,要么是拿人顶缸做替身,要么是可能见色起意抢女人,”李霖“哼”了一声,不等阿玉再说话,直接拂袖转身,也掀帘走了。
余光瞥见李霖走了,阿玉的心轻松不少,隐隐还有些歉疚,淮南王好像真的人不错。
心里一放松,胃口也有了,她早起只勉强喝了几口粥,现在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忽然闻到一阵香味,人饿坏了,嗅觉都灵敏许多。
晚樱掀帘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她到府医处传完话,顺便到小厨房拿回阿玉的午饭。
看见阿玉比她离开时气色好了许多,正眼巴巴望着自己手里的食盒,晚樱松了口气,殿下来一趟果然不一样了。
晚樱将食盒放在桌上,在床上放好一个小几,一样样将食盒里的东西摆上几案,阿玉身体比较虚,都是些好消化的东西。
一只水晶小碗,盛着绿莹莹的碧粳米粥,米粒晶莹如玉,香气诱人,几碟精细的菜蔬,还有一只白瓷小盅,揭开盖子,里面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鸽子汤,里面加了王妃娘娘赏的名贵药材,对伤口愈合有好处,当初殿下受伤的时候,就是这么调养的。”晚樱貌似不经意地道,阿玉的待遇和殿下一样了,她自己还浑然不觉。
第三十七章 坚实靠山
晚樱边摆碗碟边絮叨,阿玉的注意力都在饭食上,一天两夜的高烧,让她损耗太大。
那盅汤闻起来很香,喝起来味道却没有多好,加了药材,盐也很淡,晚樱见阿玉喝的勉强,特意再强调一遍,“鸽子汤不稀奇,只是几味药都很名贵,不要浪费了。”
阿玉屏住呼吸喝完,喘了口气,想起晚樱方才的话,“你说殿下以前受过伤?身边那么多侍卫,怎么也会受伤?”
说到这里,她想到自己的遭遇,心中暗暗感叹,“这样尊贵的身份都有人敢算计,也是不容易。”
晚樱没想那么多,骄傲地道:“殿下那可是能文能武,六年前带兵出征,把大盛国打的落花流水,后来被人埋伏偷袭,背上受过伤。”
“殿下还打过仗啊!”阿玉很是吃惊,淮南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知道穿起铠甲会是怎么样子,武将应该是青霜那样的,脑筋也像……
看阿玉在发怔,晚樱笑了笑,将食盒和几案拿开,扶着她躺下,“赶紧歇着吧,我去送回食盒,你可别折腾了,要是再惊动殿下,我们的差事不用做了。”
晚樱放下帐幔,阿玉终于能安宁地入睡,她真的太累了。
小院这里风平浪静,晚樱对阿玉照顾的无微不至,李霖则是足不出户,在王府待了整整三日。
这一日不到卯时,侍女服侍李霖更衣洗漱,用过早膳,白虹和青霜跟随李霖入宫,今日有廷议,酝酿多时的风暴,不知是否会一触即发。
按照惯例,李霖进宫后直奔政事堂,远远看见一人立在照壁处翘首以盼,正是华宸国王御前内侍王喜。
王喜终于等到李霖,忙上前请过安,低声道:“大王让奴婢在此等候殿下,说您先不要去政事堂,大王在御书房见您。”
李霖有些意外,一般父王都是议事结束,有要事再留他下来,今日先要见他,莫非事态已经超出他的预料,在见其他人之前要给自己些点醒。
这三日,李霖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好似塞了一团棉花,被堵得满满的,此次外出巡视所见所闻,如果放任那些豪商克扣,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好容易动用一次吏部的权柄,又被有些人借机发挥,粮铺纷纷要求退回施粥差事。
个别州县收回了施粥之事,既要招募民工修复堤坝,又要开仓放粮,国库余粮也不足,度支司拨付银子让州县自己购粮,那些粮商坐地起价,逼得刺史、知县亲自和他们打擂台。
其他州县一看这情况,明显是粮商串通了借机报复,施粥的事都寻借口往回推,这样一来,还要给粮铺追加钱粮。
李霖随王喜来到御书房外,隐隐听到有声音,李霖也不急着上台阶,扭头问道:“是谁在里面说话?”
王喜忙躬身回话,“回殿下,里面是临海王,还有枢相。”
临海王便是二王子李烁,华宸国王宠妃薛贵妃之子,娶枢密使林昭之女林岚为王妃。
护国大将军姚钰乃是华宸王妃兄长,李霖的能征善战也承自母舅教导。
六年前,姚大将军沉沙折戟,战死他乡,李霖便自请不再出征,只是辅助父王打理政事。
失掉姚钰这个臂膀,林昭成为华宸国王倚重之人,除了赐婚联姻,还将他拜为枢相,兵权独揽,在外人眼中,封异姓王也是迟早的事。
原本就因母受宠的李烁,有了这个好岳父,更是势如中天。
从李霖祖父开始,各国征战不断,华宸历代国王都以开疆扩土的军功登位,李烁娶妃三年来,在林昭筹划辅助下,两次带兵出征,华宸国王六位王子,只有李霖和李烁有过战绩。
自从李霖重挫大盛国,收复淮南诸地,华宸北面边境安宁许多,这个时候,父王召见林昭和李烁,莫非……战事又起的传言是真的?
大约一刻钟后,御书房门打开,纱帘被人高高掀起,从里面出来两人。
走在前面的青年男子身材欣长,一袭紫色罗袍,腰佩玉带,两道剑眉下的目光有些淡漠,眼角唇边是掩不住的倨傲。
紧随其后的中年男子身形健硕,一张黑紫脸庞,两道浓眉,目光炯炯,虽然穿着官袍,行动间却依然是武将的凌厉气势。
李烁看到李霖立在阶下,面上挂起一丝笑意,也不下台阶,向李霖见个礼,“没办法,父王要召见臣弟,让王兄久候了。”
李霖缓步走上台阶,低头笑笑,“无妨,这么早父王召见二弟,想是又要出征了?”
“见过淮南王!”没等李烁再开口,站在他身后的林昭上前一步,微微欠身向李霖请安。
李霖嘴角一丝笑意,颔首向林昭示意,越过两人向御书房走去。
李烁回头看看李霖的背影,薄唇微微勾起,目光中有几分得意,他负手下了台阶,款步走出仪门,方停下脚步向林昭道:“枢相方才拦着我做什么,他进去见了父王,不也知道了?”
“殿下,您此次领兵和大盛国对阵,军中一切我都安顿好了,有尉迟将军在,必是凯旋而归,这军功定能助殿下登上世子之位,您最近这些日子,要更低调才是,免得横生枝节。”
林昭话锋一转,貌似不经意地道:“前几日岚儿回来省亲,和她姐妹闲谈,我也是听了几句,好像临海王府近日添了不少舞姬,侍妾也添了几个。”
“哈哈哈……”李烁朗声笑了,“岳父大人,王妃替本王诞下嫡子,您这个泰山也是鼎力相助,临海王府不管来多少美女,将来她都是稳坐世子妃的位置,说回来倒是我疏忽了,今日就吩咐管家送几个舞姬去枢相府。”
“岚儿自幼没了母亲,老臣又常年征战在外,总觉得亏欠她,有殿下这句话,我这座泰山必定让您安心依靠!”林昭也朗声笑了,或许是提到了女儿,神情都柔和不少。
第三十八章 前尘往事
李霖进入御书房,看到华宸国王以手扶额,面色有些疲惫,斜靠在御榻上闭目养神,显见又是一夜无眠。
这半年来,李霖感觉父王精力大不如前,两鬓渐染霜华,偏偏又是多事之秋,内忧外困,他止住刚要上前禀奏的内侍,低声道:“你退下吧,我守在这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霖看滴漏已经过去两刻钟,轻轻上前唤华宸国王,“父王……”
华宸国王缓缓睁开双目,看到榻边满眼关切的李霖,忽然目光一闪,声音有些暗哑,“霖儿……你和你舅舅越来越像了……”
李霖一愣,不觉眼圈有些红了,强笑着道:“父王这是又梦到舅舅了?”
华宸国王叹口气,坐直身体,“今年以来,孤王时不时便会梦见他,可能是……快要去见他了吧。”
“父王,您这话从何说起……”李霖喉咙一紧,再也说不下去。
“孤王只盼着将来见到他的时候,可以听他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华宸国王看着李霖,幽幽地道:“霖儿,我知道这六年来你的心情,其实……更难接受这一切的人是你父王。”
华宸国王从御榻起身,负手在当地缓缓踱步,思绪飘忽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秋日,四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西山校场骑射习武。
校场边,一位身量纤细,神采飞扬的少女兴奋地拍手叫好,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校场上那位玄色锦袍,箭无虚发的贵公子。
贵公子远远看见少女,策马驰向那个倩影,向她伸出手道:“珺儿,上马,我带你去看西山红叶。”
遥远的记忆仿佛还在昨天,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华宸国王自失地笑了笑,“霖儿,你母妃当年真的是一个冰雪聪明、古怪精灵的女子,我约你徐凌伯父、你舅舅,还有林昭去校场练骑射,其实……都是想见她,你舅舅每次必定带着你母妃一起去……”
李霖还是第一次听华宸国王说起这些,心中有些凄然,更有诧异,低声道:“父王,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今日……怎么老说起过去这些。”
华宸国王目光里满是怜惜,看着这个既懂事又倔强的嫡长子,“你母妃对我的怨恨已久,父王又为你定了燕云公主,闹成眼下这个样子,她昨日要我和燕云朝退婚,你意下如何?”
“父王,当初是他们提出联姻,现在公主不愿嫁我,我们何必主动去退婚,儿臣也不着急婚配,更不在乎那点名声,现在大盛国又来挑衅,不要因为儿臣再得罪燕云朝,让华宸国两面受敌。”
华宸国王有些不忍,微微侧过脸去,旋即一笑,“明溪的心思谁都知道,可你对她无意,永安王为这事还特意和我说过……”
“父王……”李霖一听就急了,忙道:“儿臣只是拿明溪当妹妹的……”
“你听我说完,”华宸国王摆摆手,“他不是请我成全你们,而是要我和你讲……你以后回绝明溪,不要顾忌他的面子。”
看李霖一脸茫然,华宸国王感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徐伯父也是心疼明溪,说明溪性子直,脾气倔,从小娇生惯养,承担不了太大责任,只希望她过的安稳。”
“是!”李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轻声应道。
“走吧,政事堂里朝臣们该等急了。”
华宸国王没有再看李霖,父子俩人一前一后走出御书房,乘辇往政事堂而去,两列御前侍卫与内侍紧紧相随。
今日廷议,列位重臣一应到齐,自从周谦因罪问斩,合府抄没,三司使之位再未有人顶上。
站在第一位的是左丞姚轩,这位年过六旬的宦海老臣,是华宸王妃姚珺的叔父,因为痴迷长生修炼之术,而且年事已高,廷议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这位贵戚从来都是一脸谦和笑容,关键事务也是一问三不知,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太在意有没有他的出现。
果不其然,度支使李琪一早便递了折子,将各地要求增加赈济钱粮的事再次上奏,还有工部征募民工需要追加钱粮,折子也递到了华宸国王案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盛国几路人马分头出动,边境战事告急,在华宸国王和李霖走进政事堂之前,兵部尚书潘岳正和焦头烂额的李琪讨价还价。
政事堂上众人争执不下,这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度支司这里。
李琪急的满面通红,气恼地道:“我们到底有多少钱粮,都有账可查,现在扎煞手了,都说是把钱花的不明不白,华宸遭了灾,现逼我,我也拿不出啊。”
工部尚书王铭冷笑一声,“从来没听说过赈济是让粮铺施粥,现下被他们坐地起价,浪费粮食不说,还有人想将此事推到淮南王头上,工部要是有足够粮食招募流民,不但修复堤坝的事会快很多,而且能少施多少粥?”
有人指责粮铺施粥,李琪也只能暗暗叫苦,虽然此事是副使柳林的主意,可也是他一时糊涂点的头。
青霜形影不离跟随李霖多年,大家几乎忘了他本姓柳,柳林便是他父亲。
王铭见李琪一提到这事就气短,更是不依不饶,点着柳林道:“柳副使,不知道那些施粥的粮铺都是怎么选出来的,听说一个比一个腰杆硬挺。”
“这……”柳林站在后面,千躲万躲还是被当众拉了出来,因为青霜跟在李霖身边,为了儿子前程,他一直洁身自好,尽管这次粮铺施粥是他向李琪提议,可也有难言之隐。
“父王,儿臣有事要讲。”李霖出列奏道。
李烁听到李霖发了声,嘴角一丝冷笑,心道:“都说淮南王坦荡,可牵涉到与自己相关之人,不也出来偏私了!”
华宸国王目光阴沉,扫视着下面这些臣子,最终停留在李霖身上,冷冷道:“说吧。”
“父王,就按那些粮商的要求,给他们追加钱粮!”
第三十九章 李霖请命
华宸国王冰冷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各怀心事,全部一览无余。
立储之事一日不决,一日便有人揣摩上意站队,得知李烁即将领兵出征,这政事堂的风向都有微妙变化,只有王铭一如既往耿直。
李霖这趟出巡,每日快马直递奏疏,对各地灾情与流民状况如实禀奏,为了尽量减少饿殍,李霖通过地方官员倒逼粮商,也是权宜之计。
华宸国风调雨顺,仓廪殷实的日子过惯了,猛然捉襟见肘、周转不开,有些事做起来不顺畅,自然要找个人作筏子,只是矛头这么快就指向李霖,未免太见风使舵。
虽然很是不快,华宸国王并未表态,见李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先听听他的意思。
李霖的话好似在政事堂扔下一个炸雷,王铭的脸色最难看,他方才还在替淮南王说话,现在,自己的折子要被第一个驳回了,国库钱粮就那么多,饿死人是不行的,仗也是要打的,能往后推的就是水利工程。
再过两个月,秋汛又要来临,如果因为堤坝出险再次遭灾,他这个工部尚书就做到头了。
林昭和李烁只是作壁上观,反正缺谁都不能缺军队粮饷。
自从三司使周谦问斩,计相之位空缺,作为首相的姚轩推脱自己年事已高,户部、度支、盐铁转运三司之事都向华宸国王禀奏。
李琪正害怕追究度支司统筹不当,不料李霖在粮商那里放了一把火,这火还烧到了他自己,更没想到李霖居然建议追加赈济钱粮,无异于将大王放在火上烤。
最惊讶的还是柳林,那些豪商的放肆他早有耳闻,心里后悔的一塌糊涂,不该为了一点私心,接这个烫手山芋,就在所有人盘算如何将自己摘干净的时候,这位平日低调的淮南王却反其道而行。
众人偷眼看上面的华宸国王,只见他从御座起身,缓步走到殿中,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好似一个火星就能引爆,将所有人炸的粉身碎骨。
“你明明知道那些粮商是坐地起价,发国难财,为何还要答应?”华宸国王终于停在李霖面前,语气没有预料中的怒火。
“父王,商人都是逐眼前利,纠缠下去只会遗祸流民,现在先答应他们,其他事容后再计。”
“话是这样说,救了流民,修不了水利,打不了仗,更多百姓会遭殃。”
李霖一掀衣袍跪倒在地,“只需维持半月赈济的钱粮即可,如父王信得过,儿臣愿意负责重建各地义仓,结余的钱粮拨给工部和兵部。”
“请父王准许李桢进入工部,负责筹建织坊、绣坊,不管有没有现在的联姻,燕云朝都是华宸的贸易大国,第一批丝绣完成之时,正是北地小麦成熟的时候,为表诚意,可以压低丝绣价格与燕云朝贸易。”
“桢儿?”华宸国王伸手扶起李霖,捻须思索,“……行吗?”
就在他踌躇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姚轩笑着开口了,“大王,我看李桢很好啊,脑子又灵光,现在只有淮南王和临海王能为您分忧,三殿下要是历练起来,岂不是华宸国的福气。”
“老臣看大王太过辛劳,不如借此机会,将三司使的差事给了淮南王,他也好做事,最近老臣又得了个养生的新方子,明日进宫和大王说说,您养好身体,把这些烦恼事交给年轻人不好吗。”
姚轩一说到养生,总是眉飞色舞,声调都高出许多,惹得众人低头忍笑。
华宸国王无奈地摇头笑了,“那就按左丞说的办,孤王和您一样,后面好好养养身体。”
青霜今早在政事堂外,远远望了父亲一眼,发现脸色很是难看,那些赈济施粥粮铺与他有关的传言,或许事出有因。
做淮南王贴身侍卫,几个月都难得回家一趟,李霖也从未因为他们的父子关系,对青霜有所避嫌。
一来,青霜从不和父亲提起王府之事;二来,这些年淮南王从不参与三司事务,可这一次,他犯了难。
好容易熬到廷议结束,朝臣三三两两走出政事堂,却是神情各异。
李琪与柳林先后出门,李琪脸上灰土土的,做人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刚刚站了李烁的队,这么快,李霖就成了顶头上司。
柳林反而有些如释重负,淮南王将粮商之事直接拿走,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看在青霜面子上。
后面出门的李烁一脸阴晴不定,林昭不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政事堂外,又是这种敏感时刻,柳林瞥了一眼青霜,与李琪一同离去。
看上去应该无事,青霜还是吃不太准,正自看着父亲背影发愣,身后响起李霖温和的声音,“放心吧,没事了。”
“殿下……那些粮商真的与父亲无关?”
李霖低头笑笑,“也不能说全部无关,你父亲不过是别人的棋子,他的软肋就是你,钱的事并没有沾过,大王也知道粮商后面有背景,没有深究此事。”
“您以后……还放心让我跟着您做事吗?”青霜声音有些暗哑,心中好似一团乱麻,又乱又没头绪,他这个度支副使公子,又是淮南王亲信,在别人眼中既有富贵又有前程。
青霜明白李霖说的,自己是父亲软肋,跟随淮南王,便是处在权力中心,将来一旦失势,就可能万劫不复,父亲不图钱财,只想为他留条后路,可有这种想法,不知会不会误入歧途。
李霖轻叹口气,抬手拍拍青霜的肩,“回王府吧,最近你先不要回家,免得留人口实,后面和你父亲谈谈,这也是为人子女的责任,就说我知道他的难处,只要不违背良心,不戕害百姓福祉,还有……”
李霖停顿一下,缓缓将视线移向远处,“如果有一日,必要时,我会让你暂时离开我……”
“殿下……”青霜瞬间哽咽,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的身份,居然夹在淮南王和父亲之间难做。
第四十章 娇弱女子
廷议结束,近日朝堂内外的纷扰也暂时平息,原以为再派临海王出征,便是立嗣的征兆,没想到财政大权会交给淮南王,加上他手中的吏部,这分量足以抵过几次军功。
打仗就是打粮草,李霖掌管三司,让李烁的气焰都灭了几分。
林昭能替他排兵布阵,调兵遣将,调拨转运军粮就要指望李琪,原以为没了周谦这个老古板,事情会好做许多,谁成想顶掉一个铁门栓,却来了一面铜墙铁壁。
回到王府已过午时,打了一上午擂台,李霖感觉有些疲惫,但心里畅快许多,虽然后面的路很难走,可总比使不上劲强,他忽然想给自己半日休闲。
淮南王府后花园,占地比前院还广,四时芳草花木葱茏,在一方天地中汇集湖光山色、亭台楼榭,李霖上次踏进那里,已是两个月之前。
在小花园用完午膳,白虹去找管家布置,今夜殿下要在后花园请三殿下共饮,下午他就要忙这事了。
看白虹离开,李霖带茗雨慢慢踱回寝殿,平日他一般不会午休,兴许是紧张过后的放松,不知不觉在床上眯了过去。
朦胧间,好像有人轻轻解他衣扣,李霖猛然睁眼,抬手抓住对方手腕,定睛一看,原来是碧灵。
李霖脸色一沉,将手松开,坐起身看着站在床边,吓得不知所措的碧灵,压压火气道:“你进王府多久了?没人教过规矩?”
“回……殿下,奴婢以前在庄子上……刚入王府一个月,十日前被选进凝香殿的,方才是看……看您合衣睡的不舒服,想替您宽衣……”
“才来一月,难怪我觉得你眼生,罢了,去拿衣服,替本王更衣。”
见李霖神情和缓下来,也没有再追究,碧灵心中暗喜,忙低眉顺目应了一声,出门去取衣服。
不多时,碧灵捧来两套便袍,一套象牙白银线飞鸟刺绣罗袍,一套烟蓝色双绣缎裳。
经过方才的试探,淮南王也不像含香说的那样可怕,只是凝香殿的大丫头个个都是厉害角色,晚樱最近都不在这里,趁含香、嫣翠去领消暑物品,她才有机会单独接近殿下。
碧灵说起话来娇莺婉转,眼含羞怯看看李霖,“殿下,奴婢还不知道您的喜好,自己做主选了两套,您要换那一套?”
“这件吧,”李霖看看托盘,好似想起什么,无奈地一笑,随后指向烟蓝色那件。
“是!”
碧灵熟练地替李霖脱下外衣,李霖抬起手臂,由着碧灵将换的衣袍套上身,刚系好衣扣,碧灵柔声道:“殿下,奴婢替您将衣袍理好,再系腰带。”
李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碧灵得到允许,先转到李霖身后,细致地从肩背开始整理,动作虽然很轻柔,可手指总是若有若无地触着他的身体,李霖嘴角一勾,没有出言制止,待到整理衣服前襟时,碧灵忽然一个趔趄,向前倒在李霖怀中。
就在碧灵扑进怀里的瞬间,一缕摄人心魂的幽香袭来,李霖脑海片刻失去清明,随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虽然此刻佳人入怀,一股寒意却从他心底蔓延开来,这女人不简单。
淮南王府一向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进入王府的仆役都要严加查核,能在凝香殿中服侍,都是自幼入府,精挑细选之人。
要不是今日问起,他都不知道这个碧灵入府尚不足一月,居然还安排近身伺候,看来晚樱都不知道碧灵底细。
“你哪里不舒服?”李霖一手抓住碧灵肩膀,将她轻轻从怀里推开,关切地问道。
碧灵忙后退一步,跪倒在地,眼泪汪汪地道:“殿下,请恕了奴婢不敬之罪,奴婢自幼有些气血不足的毛病,方才……忽然有些眩晕,冒犯了殿下,请殿下不要怪罪。”
“起来吧,不怪你,替本王系好腰带,你就回去歇着。”
“奴婢……不敢再服侍殿下了……”碧灵站起身,一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就这么怕本王?以后还怎么服侍。”李霖含笑看着碧灵。
“殿下,您真的不怪罪碧灵?”
“你要本王亲自动手?”
“奴婢不敢!”碧灵赶忙上前,悉心替李霖系好腰带,前后再打量一番,怯怯地道:“殿下,您看还满意吗?”
李霖点点头,上下打量碧灵,“果然是个机灵俊秀人儿,做事也仔细,和管事说一声,今晚安排你来寝殿值夜,本王约了三殿下畅饮,需要个细心人服侍。”
“殿下提拔奴婢,可奴婢有些害怕……其他几位姐姐,担心她们觉得我是抢着出风头……”
“本王想要谁服侍,难不成还要看其他奴婢脸色?”
“是!碧灵不敢违逆殿下,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碧灵袅袅婷婷走出寝殿,迎面遇到青霜,忙侧身低头行礼,不知为何,她好似更怕这位青霜大人。
“殿下醒了?”青霜扫了碧灵一眼,这女人虽然表面娇弱清纯,可骨子里总感觉有风尘气,想不通殿上怎么会安排这样的人在身边。
“回青霜大人,殿下已经更过衣了。”
青霜没有再理她,大步走到寝殿门外,朗声道:“殿下,青霜求见。”
“进来……”
青霜走进寝殿,回身将门在碧灵面前关上,碧灵也不敢多逗留,心虚地匆匆离去。
“什么事?”李霖坐在外间茶案旁,正亲自动手煎茶。
青霜忙上前道:“殿下,还是卑职来吧!”
李霖边摆弄茶具边道:“坐吧,你我私下不必拘礼!”
“殿下,您怎么……”
“有话直说,什么时候你也吞吞吐吐了,”李霖嘴角微微勾起,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霜鼓起勇气,“那种女人,您还让她单独进寝殿,就不怕……”
“怕什么?今晚我还要她值夜呢。”
“这……”青霜嗫嚅道:“殿下确实该娶亲了,虽说纳妾看色,可……还是要看看人啊,要不以后这王府……”
“噗嗤”一声,李霖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什么叫我该娶亲了,你是怕我被美色迷晕?”
“我……我没这个意思……”青霜涨红了脸,尴尬地挠挠头。
李霖收敛笑容,声音瞬间冰冷,“那女人身上是有迷香,你没有说错。”
第四十一章 炎炎夏日
短短五日内,刺杀躲过一劫,现在又来美人计,青霜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心中的焦灼不安让他无法平静,手中那只茶盏都快被捏碎。
父亲刚刚被淮南王保下,王府中就冒出这样的女人,他既感觉对不起李霖,又觉得自己这个侍卫统领面上无光。
青霜咬牙运了半天气,强压怒火道:“卑职现在就去押了这个女人拷问,借着查她的来历,顺便把王府的人好好清理一次,要是让殿下出了纰漏,卑职百死难赎。”
“原以为我府上很干净了,可人是会变的,就算是自小入府之人,也难保能抵得过别人的诱惑。”
李霖从青霜手中接过茶盏,倒掉冷茶,重新替他斟上一盏。
“你也不用太自责,这种漂亮的蠢货,不过是送来探路子,成不了什么事,背后之人也不会露面,何况她是走明路上来的,即使查到府里人,也都是些失察的小过错,现在就看她演戏好了。”说完,李霖拿起茶盏啜了一口,目光幽幽看向青霜。
“殿下,府上还有庄子上,总共上千号人,要是现在不严加盘查,卑职担心……”
“对方要的就是我们杯弓蛇影,外面还没有杀来,我们先自己乱起来,”李霖冷笑一下,“王府伺候的人,要收买不过财色二字,不如查查最近谁突然阔绰了,谁在出入烟花地,就算不是吃里扒外,也是手脚品行不干净。”
“从亲兵营挑些脸生的,家世人品要可靠,最近办事就派他们出去。”
青霜默默点头,放下茶盏起身,李霖忽然问道:“林秀的事,打探的如何了?”
“这……”
“吞吞吐吐做什么?”李霖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这不是青霜一向的脾性。
“带走林秀的牙子,卑职让人画了像,今早查出些眉目,那人是……”青霜好似很难启齿,终于咬咬牙道:“是蓄养美姬的人牙子,在都城很有名,许多达官贵人都是他家主顾。”
李霖忽然心中有些乱,或许是想起了阿玉,要是被她知道这事,他不敢想象……
“抓紧查林秀下落,如果找到了,不管多少钱,都要把她赎回来。”
“是!”青霜木然转身,向寝殿外走去,刚到门口,李霖在身后补上一句,“不要告诉阿玉!”
含香、嫣翠到库房领好东西,顺便去了一趟小厨房,取回新做好的酸梅汁,炎炎夏日没有比这更消暑的汤饮。
白虹、茗雨候在廊下,好容易等到青霜出来,看他阴沉的脸色,都不敢进去打扰李霖,两人正忐忑地等候吩咐,远远看到提着抱着东西的含香和嫣翠,忙迎了上去。
“两位姐姐,大热天的,辛苦你们了!”白虹一向嘴都甜,最会哄这些大丫头开心,边说边接过含香怀里的东西,茗雨则接过嫣翠手中的雕花漆盒。
“殿下起来了吗?我们赶着回来服侍殿下更衣,走得一身汗,”含香取出帕子擦擦额头,脸颊。
茗雨打开漆盒看了一眼,听到含香的话,脱口而出,“姐姐不用急,碧灵已经服侍殿下更衣了。”
“什么?她……”含香又气又恼,要不是今日东西多,她和嫣翠才不会都离开,晚樱姐姐交代过,不能让碧灵近身伺候,她也看那个贱人不顺眼。
白虹瞥了茗雨一眼,笑着道:“姐姐把酸梅汤送进去吧,这些东西交给我和茗雨好了。”
含香和嫣翠提着食盒走进寝殿,怯怯地道:“殿下……我们……回来了。”
李霖“嗯”了一声,斜歪在矮榻上,目光没有离开书本。
含香打开食盒,端出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碗,里面盛着紫红色的酸梅汤,醇厚的色泽,未入口便能想象到酸酸甜甜的滋味。
“殿下,您要加冰吗?”含香低声询问,嫣翠打开食盒第二层,里面一只方盒,盒中盛满冰块。
李霖转头看看,“送去给……”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给晚樱吧,她最近辛苦了。”
“是!”嫣翠将酸梅汤和冰块重新放进食盒,含香提起食盒刚要走,李霖放下手里的书本,起身道:“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
这个时节,阿玉还穿着几层衣服,手臂又被包扎着,晚樱一日要帮她擦几次身,加上照料阿玉饮食、服药,很是辛苦,午间在外屋歇息。
阿玉虽然伤在手臂,可元气损耗不少,下地活动一会就被催着躺回去歇息,她不愿多麻烦晚樱,又没什么事打发时间,昨日终于拜托晚樱拿来一副围棋,此时阿玉正坐在床榻上,摆起棋盘独自对弈,至少能宁心静气。
她两眼盯着棋盘,从盒中拿起一枚棋子,算来算去,下不了决心应该落在何处。
“落左上角可以双打!”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观棋不语,我这是违规了!”
“殿下,您……怎么来了!”阿玉愕然转头。
“你住在我府上,我还不能来?”李霖嘴角一丝笑意,在床边平时晚樱坐的椅子上落座,他看看眼前的棋局,“我和你把这局下完。”
阿玉执黑子,李霖执白子,眼前棋盘上已经明显是黑子占优。
阿玉先落下一子,李霖紧随其后落子,只见他步步为营,攻城掠地,不多时已经便已逼平阿玉。
“你输了……”李霖轻声笑道,阿玉仔细数数,李霖只以两子的优势险胜。
“就两子而已……”阿玉低声嘟囔一句。
“怎么,你不服?”李霖戏谑地看着阿玉,“那就再来一局好了。”
这一局下的阿玉抓心挠肝,还是李霖赢了两个子。
阿玉皱着眉头看气定神闲的李霖,“您这是故意的吧,我才不要别人让……”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都只赢两个子,”李霖无辜的目光对上阿玉充满胜负欲的眼神。
“不行,再来一局……”
这一来就又来了四五局,每一次都是李霖赢两子……
第四十二章 无地自容
不到一个时辰,阿玉输了六七局,眉头皱的熨都熨不开,每次必有各种巧合,李霖总是以两个子险胜她。
晚樱偶尔进来斟茶,看李霖风轻云淡翘足而坐,前面几局阿玉还能镇定地落子,到了后来,连晚樱都替她捏把汗,伤刚好一点,可别再给憋坏了。
李霖自幼拜华宸国手学棋,晚樱跟随他多年,虽然不是很通,至少能看个七七八八,尽管阿玉没有赢过,可能和殿下手谈到这个水平,晚樱还是有些暗暗吃惊。
到了第八局,阿玉已经精疲力尽,落子全无章法,晚樱看不下去,悄悄溜了出去,李霖忍着笑投子认输,“我输了行不行,你哪里像养伤的人,脾气也太倔了。”
阿玉一脸沮丧,谁让自己技不如人,低头抱着棋盒,慢慢将棋子往里收,前面只是全神贯注下棋,都没注意到已经汗湿衣背,额头上也满是汗珠,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
她抬起衣袖擦擦额头,李霖轻叹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块丝帕递给阿玉,略带嫌弃地道:“用这个擦。”
进了王府这几日,有晚樱照顾,吃得好睡得足,阿玉对李霖的戒心早已放下,看着递来的帕子,她迟疑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一缕淡雅的檀香气息直入肺腑,不知为何,只要闻到这个味道,阿玉心中就有说不出的温馨。
看阿玉粗糙地用帕子抹着脸,李霖失声笑了,“哪里像个女孩子,是不是扮男人久了,已经忘了自己是女子。”
李霖话音刚落,就听“稀里哗啦”一阵响,棋盒从阿玉怀中滑落,黑色棋子散了一地。
“怎么了?”晚樱听到里屋响成一片,进门看到满地的棋,还有欲哭无泪呆坐在床上的阿玉。
晚樱大概知道阿玉受伤的原因,将她带回王府疗伤也在情理之中,换做别的女子,来到这样的王公府邸,不知该有多诚惶诚恐,或许是殿下对她有歉意,才让阿玉有些“放肆”。
“阿玉,你输给殿下不是很正常,怎么连棋盘都打翻了!”晚樱打破尴尬的氛围,走上前捡起棋盒,打算将棋子重新收起来。
“晚樱姐姐,你……不是答应我,要替我保密的……”阿玉眼圈有些红了,心里既有被揭穿的难堪,又有自作聪明的懊恼,就像捉迷藏的小孩子,自以为藏得很好了,没想到被别人早看得一清二楚。
“我……”晚樱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又不能说殿下早已知道,她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进来。
李霖用目光安抚晚樱,淡淡地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她说。”
晚樱将棋盒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含香也早被她打发回凝香殿去了。
阿玉攥着被角,低头不语,不知来到这里是好是坏,这些日子的经历大起大落到不可思议,谁知道下一步又会怎样。
“晚樱只是按我的吩咐做事而已,你别怪她。”李霖将手中扇子缓缓打开,盯着扇面看了一会,忽然笑出了声,“你居然敢进男汤池,倒让我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才让晚樱再确认一下。”
“原来是你……我……我什么都没看见……”阿玉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既有气恼又有害羞,“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李霖歪头看看阿玉,忍着笑道:“你爬上马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哪个男人的手臂会那样无力,当时我要是抬抬手,你早就下去了。”
“我问你在汤池看到什么了吗?你那样着急。”李霖终于忍俊不禁,拿起扇子挡在面前,大声笑了起来。
阿玉被李霖的笑声臊的无地自容,爬下床穿鞋就往外跑,早忘了满地滑溜溜的棋子,刚跑出一步,脚下一个打滑,人就失去了平衡。
李霖用扇子挡着脸笑个不停,听到“哎呀”一声,再看时,阿玉整个人往后倒过去,李霖眼疾手快伸手去抓,马上反应过来她的左臂有伤,等回手再去揪她的衣服,阿玉已经躺在了地上。
“阿玉……”李霖收敛笑容,忙蹲下去看她,“你没事吧?”
阿玉双目紧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李霖急忙向外叫道:“快找府医……”
晚樱去寻府医,李霖轻手轻脚将阿玉抱上床,他也颇通医术,看看伤口没有出血,摸摸脉搏也还平稳,面色不像几日前那般惨白,已经泛起些许红润。
李霖稍稍松了口气,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万一把她摔出个好歹,自己又加了一份愧疚。
就在他焦急等待府医的时候,忽然看见阿玉的眼珠动了动,再看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
大概一刻钟后,府医跟在晚樱后面,满头大汗地跑进屋子,李霖悠闲地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饮茶,见到府医来了,他先使个眼色,随后冷冷地道:“我方才已经把过脉,估计是气急攻心,不用再看了,直接在心口扎针吧,晚了就没救了!”
府医有些没搞清状况,不是外伤吗,怎么又气急攻心了,晚樱偷眼看看床上躺着的阿玉,马上明白什么意思,她从府医手中接过药箱放在案上,从里面挑出一支最长的银针,塞进府医手中,将他推到床边。
“哎哟……”一直“昏迷不醒”的阿玉忽然发出一声长叹,双眼微微睁开,好似没有看到床前站着的府医,“晚樱姐姐,我头好晕,估计是饿了……”
晚樱忍住笑,“你还很虚,现在想吃什么?”
“我觉得……昨天的点心比较好。”阿玉有气无力地道。
府医莫名其妙地被拉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打发走,晚樱把撒在地上的棋子收好,出门叫人去小厨房拿点心,屋里重新剩下李霖和阿玉两人。
“你还晕?不晕就起来听我说。”李霖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意。
阿玉悻悻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坐在床边,双手摆弄着衣角。
“我听晚樱说,你急着想离开王府?”
“我觉得……待在这里有些无聊……”
“就因为这个?”李霖语气柔和了些。
阿玉眼中忽然泪水开始打转,“我想去找阿秀……”
第四十三章 巨债难偿
李霖听到阿玉说待在府里无聊,不由笑了一下,真是个疯丫头,通过这几日对阿玉的观察,她应该不是一般人家女子,机灵聪慧,只是性格比较顽皮,换上男装也没有违和感,奇怪的是没有戴过耳环的痕迹。
不知是她真的记不起过去,还是对自己不够信任,阿玉不说来历,李霖也决定不问,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阿玉是个好女子。
寻常人攀上他这棵大树,巴不得留在王府,可阿玉一心想着何时离开,这是李霖最担心的事,且不说阿玉对都城一无所知,她以为林秀去的是绣坊,单纯地觉得拿钱去赎就行。
阿玉假扮男子,蓬头垢面还好说,收拾干净就很惹眼,那些牙子眼光都很毒辣,根本瞒不过他们,别最后林秀没赎出来,再把自己折里头。
可阿玉这个犟脾气,劝是劝不来了,下个棋差点把李霖累死,输给她太假了,又不能赢太多让她受打击,比陪父王下棋还费劲。
李霖有些头疼,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让他灵光一现,向外屋唤道:“晚樱,去把管家请来。”
阿玉还在眼泪汪汪,沉浸在对林秀的愧疚中,盘算着怎么和李霖告辞,见李霖什么也没对她说,只是让人去请管家,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李霖看看滴漏,来的时候刚过未时,眼下已经申正,不知不觉在阿玉这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感觉时间过得好快,阿玉的棋艺与他相比,就在云泥之间,可依然愿意陪她消磨时间,莫非是最近太烦闷的缘故。
阿玉低头坐在床边,李霖靠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合上,合上再打开……
侍从将点心送进里屋,李霖用扇子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过来吃吧,免得你又饿晕了。”
“哦……”想起自己刚才拙劣的表演,阿玉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不知道等会管家来了有什么事,她小心翼翼地来到桌旁,拿起一块粉嫩可爱的糕点,殷勤地道:“殿下,您也吃点?”
“我不爱吃甜食。”李霖想笑又忍住了,清清嗓子淡声道:“坐下吃,要不头晕。”
阿玉在椅子上坐下,咬了一小口,歪着脑袋笑了,“这味道感觉很熟悉,我就喜欢这种花香。”
李霖侧目扫了她一眼,心中有些诧异,“你以前经常吃?”
这些糕点都是花园小厨房做的,又不是市面上买来的,她居然说味道熟悉。
阿玉咽下嘴里的糕点,才开口回答道:“我也记不得了,就是感觉香味熟悉。”
她忽然上下打量着李霖,“殿下,我就觉得您身上的香味特别熟悉,反正闻到了感觉很舒服。”
听到这句,李霖摇头笑了,他用的香料是西月国极品,父王惯例只赏给母妃和他,达官贵人也未必买得到。
他用扇子敲了一下阿玉的脑袋,“我看你就是没话找话,赶紧吃吧。”
“我……”阿玉摸摸脑袋,正要分辨,想想还是算了,默默地拿起一块酥饼,还是多吃少说得好。
她刚咬了两口,纱帘被人掀起,晚樱带着管家走进屋内,管家向李霖行过礼,在一旁垂手侍立,阿玉看看情况,也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酥饼。
李霖收起随意的神情,问管家道:“阿玉想离开王府,看她的伤至少还要再养三五日,你算算药和补品总共要花多少银子。”
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迷茫地转头看向晚樱,晚樱就是李霖肚里的蛔虫,哪里需要多说,立即明白殿下是变着法让阿玉留下。
“王总管,您就照实算好了,殿下没有开玩笑。”晚樱强忍着才没有露出笑容。
阿玉以为李霖会挽留她,自己受伤只是意外,她也不想这样白吃白喝待下去,可怎么都没想到会和她算账。
总算等到管家算好账,听到他报出二百两的数时,阿玉手里的半块酥饼“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瓣。
“这……这么多钱啊!”阿玉惊得磕巴起来,头真的有些晕了,她赶忙伸手扶了一把桌子。
李霖心中暗笑,从下往上打量着阿玉,“给你用的药可是母妃赏我的,自然价值不菲,这只是你欠我的钱,你去找林秀,打算怎么赎她?”
“我有钱,晚樱姐姐替我收着呢!”阿玉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晚樱。
晚樱正背过身偷笑,听到阿玉叫她,急忙换个严肃的神情,回头认真地道:“我马上给你拿来。”
晚樱将包袱从柜中拿出,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条半新的粉色衣裙,用衣裙包着两锭银子。
阿玉底气十足地道:“我用这银子去赎阿秀!”
“就这些?”李霖眉头一皱,“这不过二十两吧,就想去赎人?还有这条裙子,也就能当几个铜板。”
“裙子不当的,”阿玉急忙解释,“这是阿秀的念想,上面的花样还是她娘亲画的,阿秀的娘亲可是刺绣高手。”
李霖也不和阿玉纠缠,转头向管家道:“你给她说说,买一个绣工要多少钱?”
“回殿下,买一个漂亮能干的丫头至少四十两,能买绣工的都是大户人家,至少要六十两起,只出价二十两,这牙子心也忒黑了!”
李霖心中暗暗叹口气,默然片刻,向目瞪口呆的阿玉道:“听见了吧,你现在要去赎回林秀,至少要六十两,你哪里去挣这些钱?现在还足足差二百四十两!”
阿玉眼圈不觉红了,嗫嚅道:“我可以去挣钱,上饭店做伙计……”
管家现在也看出门道了,不用李霖再示意,马上接话道:“小伙子,都城最大的饭店,包吃包住,一个月伙计只开二两银子,二百四十两,你可要挣十年哪!”
“那可怎么办……”阿玉的眼泪滴滴答答掉了下来,接着哭出了声,“阿秀怎么办?是我对不起她……”
方才还觉得好笑的晚樱,被阿玉心碎的哭声感染到了,拿出手帕侧过脸去擦眼泪……
第四十四章 一年之约
晚樱跟着阿玉偷偷抹眼泪,管家虽然见多了卖身为奴的事,听到阿玉哭的哽咽难言,心中也是凄然。
阿玉这样伤心,有些出乎李霖意料,他还没有哄女子的经验,何况旁边还有管家和晚樱。
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在阿玉面前站定,看着她满面泪痕的样子,忽然有想替她擦泪的冲动,李霖叹了口气,柔声道:“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停下来听我说如何?”
“嗯……我……我听殿下说……”阿玉刚想用袖子擦眼泪,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到床边,拿起方才李霖给的帕子,回到他面前用帕子优雅地擦眼泪。
李霖心中的难受被阿玉这个举动完全冲散,这个女子真是让他大开眼界,说她乖巧吧,总有出乎意料的行为,说她顽皮,又很有分寸眼色。
“你在我这里做一年事,所有帐都一笔勾销,”李霖低下头看着阿玉,“包括赎林秀的钱,不管多少,我都替你出。”
“为什么?”惊讶得不止阿玉,还有管家,晚樱似乎心中有底,并没有很奇怪。
“我现在要用人,仅此而已!”李霖淡淡道:“就凭你对林秀这份心,我相信你的人品和忠心。”
阿玉有些茫然,她只是顺从内心来到都城,如果整日待在这座王府,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回自己,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赎回林秀,阿玉低头纠结起来,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李霖示意一下,管家有眼色地走了,屋里只剩他们三人。
“想好没有?”李霖担心这个倔人不一定愿意接受条件,如果她坚持要走,自己也没办法强留。
阿玉踌躇半日,抬头看看晚樱,怯怯地道:“我要做丫鬟吗?那些事我都做不来的……”
李霖忍俊不禁,“你做丫鬟!我还吃得香睡得好吗。”
晚樱也掩口笑了,殿下说的是实情,经过这几日相处,阿玉确实不会做这些琐事,性格也跳脱,要她服侍殿下……真的不敢想象。
“那……那我要做什么?整日关在这里,我……受不了,能不能做去外面的事……”
她这话正合李霖心意,但他却表现的有些勉强,“外面的事,就要继续女扮男装,你会武功吗?”
阿玉默默地摇摇头。
“那只能做侍从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李霖似笑非笑看着阿玉。
“可以去外面就行……”阿玉脱口而出,又怕李霖生气,忙打住话头。
“会骑马吗?”李霖好像并没有在意她的开心。
“我……”阿玉努力回想,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应该会吧,“我可以试试。”
李霖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我先试试你够不够机灵,要是表现不好,我还不想用你呢!”
李霖瞥了一眼滴漏,酉时已过,不知不觉在阿玉这里盘桓了半日,总算暂时将她安抚下来。
“跟我来一下。”李霖边往外走,边唤晚樱。
李霖走进后花园,已是日薄西山,落日余晖在湖面洒下一片金色,微风拂过,湖岸边的柳枝轻轻摆动。
临湖而建的水月阁,此时已经亮起灯火,碧绿的荷叶将水月阁四周水面盖住,几朵粉色荷花悄然绽放,晚风中飘来阵阵暗香。
李桢已经到了半个时辰,今日与人相约去校场练习,来到淮南王府,沐浴更衣完毕,在王府侍从陪同下正向水月阁踱来,看见李霖带着白虹、茗雨已经到了游廊,他朗声笑着紧走两步,迎了上去。
“大哥,可是您晚了,我这都沐浴更衣过了,才等到您的大驾。”
李霖也笑了,“今日又上哪里去了,就喜欢在我这里沐浴,你是独一份,其他人可不敢的。”
兄弟二人并肩说笑走进水月阁,阁内已经摆好酒菜,李桢推开临湖的雕花窗,借着最后一抹夕阳向湖面眺望,由衷赞叹道:“大哥这座王府,真是羡煞人了,就这后花园,算得上华宸国第一园林。”
李霖笑了笑,“这园子给我就是浪费了,还让别人老惦记着,一年都来不了几次,要是你喜欢,就替我常来好了。”
“大哥,管那起人怎么说呢,这是父王给的奖赏,你出征大盛国,那是多大的功绩,这些年都没有立你做世子,就一间园子而已,当之无愧!”
看李霖有些默然,李桢知道自己失言了,忙转换话题,“以后这里我就常来叨扰,大哥别嫌我烦就好。”
“你说山路上捡了好东西?拿来我瞧瞧。”李霖笑着道。
“这个……”李桢靠在窗前,有些不好意思,“大哥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重了,以前可没有这个兴趣。”
“别废话,拿来看看。”
“好吧!”李桢无奈地笑了,向自己的侍从锦绣道:“去拿来,让淮南王看看。”
李霖和李桢立在窗前闲聊,锦绣两手各拎一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白兔,到了陌生环境,吓得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像个雪球。
李霖一看就笑了,“你哄谁呢,野兔能有这个颜色?分明是特意买来的。”
“确实是捡的,不信你问他,”李桢指指锦绣,脸颊有些微红。
锦绣转转眼珠,向李霖道:“殿下,确实是……在山里捡的,估计……是谁家养的兔子跑进山里,不小心生了……”
听到这话,李桢抬脚踢了锦绣一下,“夯货,撒谎都不会,谁家兔子跑那么远,还到山里生崽!”
“哈哈哈……”李霖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白虹和茗雨也在旁边捂嘴偷笑。
李霖终于笑完,开口向李桢道:“这个,给我一只。”
“这……”李桢有些为难,“大哥,您要这个东西做什么?我可是答应了……”
“答应了明溪?”李霖含笑瞥了他一眼,“你到底给不给,就是做下酒菜,那也是我的事。”
李桢惊讶地看着李霖,“大哥,您怎么……和平日不太一样。”
“那么多废话,给我留一只,现在就要,明溪那面你自己想办法。”
李桢叹了口气,从锦绣手中接过一只笼子,恋恋不舍地递给李霖,李霖隔着笼子逗弄了几下兔子,转身将笼子递给茗雨,“你去凝香殿安顿好它。”
第四十五章 酒后真情
李霖让茗雨将白兔送回凝香殿,见李桢心疼不已的样子,忍不住嗤笑道:“多大的人了,不要整日想着怎么讨明溪欢心,好好做出些功绩来,将来才好求父王赐婚。”
李桢心事被直接说破,一旁立着的侍女和侍从都低头憋笑,他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大哥,这么多人,好歹给我留些体面。”
“入席吧,”李霖笑着一掀衣袍入了上座,李桢在他下首就坐,刚才逗了兔子,侍女端来水,两人先净了手,李桢亲自斟好一杯酒,恭恭敬敬递给李霖,“大哥,我敬您一杯!”
李霖接过来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放回案上,静静等待李桢开口。
“今日政事堂的事我都知道了,可我只擅长骑射,筹建织坊绣坊,真是一窍不通,那些人都盯着您,我怕……事情没做好,反而给您惹来麻烦。”
李桢有些焦躁,这是自己踏入朝政的第一步,比起两位王兄驰骋疆场逊色了些,可也是国家危难之际,协助父王力挽狂澜的大事。
李桢母亲明妃,是华宸王妃陪嫁侍女出身,因为性格温良贤淑,被华宸王妃提携到今日,论家世比不过其他妃嫔,论宠爱更比不过薛贵妃。
在外人眼中,李桢是个富贵闲人,话传来传去,连华宸国王都有了这个印象,作为不得宠妃嫔的儿子,在他前面还有一位嫡长子,一位宠妃所出的王子,不得不将自己的雄心才干藏在吃喝玩乐之中。
明妃在后宫不争不抢,李桢豪爽坦荡性格也受母亲影响,这次临危受命,李桢存了心思争口气,要为母亲长脸。
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李桢自小和李霖亲近,华宸王妃对他也视如己出,李烁跋扈的脾气随了薛贵妃,小时候李桢没少和李烁打架,都是李霖出面帮他摆平。
在李桢心目中,李霖就是高高在上的偶像,凭借嫡长子身份与出色才干,李霖早该被立为世子,他以前没有资格进入政事堂,可大概的局面也心中有数。
这个关键时刻,李霖提携他,看似加了助手,其实也多了软肋,稍有不慎,不但帮不了忙,还有可能满盘皆输,到那时,他们兄弟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侍女替两人杯中斟满酒,李霖挥手让所有人退下,水月阁中只剩他们两人,李霖给李桢布了一箸菜,“王府新进的厨子,你尝尝菜色。”
李桢哪怕藏着重重心事,在人前也是嬉笑自若,李霖非常了解他,所以今晚就要设宴与他同饮,否则不知道会愁成什么样子,午时刚传出要他进入工部历练,下午就去了校场疏解心情。
李桢哪有心情细细品菜,胡乱咽了下去,大哥不说政事,他也不敢多话。
李霖只和李桢说些闲话,谈些字画诗词,不知不觉酒过三巡,宴开一半。
此时将近月半,一轮圆月升上中天,皎洁清辉洒满湖面,荷花的香气在夜色中更加悠远,李桢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虽然他的酒量很不错,可还是不如李霖,这些年,他几乎没有见过大哥醉酒。
“好美的夜色!我们去湖边走走如何?”李桢扶着酒案站起来,身形微微晃了晃。
李霖扶了他一把,笑道:“走走可以,不能离得太近,你这个样子,掉下去还要我去捞。”
李桢忽然握住李霖的手,眼中有些迷蒙,“大哥,从小到大,不管我遇到什么事,你都会帮我,现在轮到我帮你了,你放心……刀山火海,我都是你的马前卒……”
李霖喉头一紧,眼中有些发热,他使劲握了握李桢的手,“我不要你做马前卒,只要你心中有华宸百姓福祉,大哥这些年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石子甬道沿途石灯笼烛光闪烁,他们穿过花木林荫,越过亭台楼阁,来到一片竹林外,李霖笑着对李桢道:“你今夜就歇在湘月馆吧,里面布置好了,我已经派人去你府上传话。”
安顿好李桢,李霖让白虹留下伺候,自己带着茗雨慢慢往回走,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夜景,他已经多久没有欣赏过了。
人至微醺时,最容易触动情感,今早政事堂一番刀光剑影,此刻全部抛却脑后,李霖想起那只雪球般的兔子,看着因为害怕而缩做一团的小可怜,李霖第一反应是和阿玉好像。
他能理解阿玉的恐惧无助,不如让他们做个伴,淮南王府虽大,恐怕她的孤寂更大。
对这个女子,李霖最初只是好奇,现在从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她不知自己的来处,也不知要去何方,虽然力量微弱,却绝不放弃要做的事。
一阵夜风拂过,将他从柔软的情愫中唤醒,抬头看看,已经到了花园影壁前,有人手拿灯笼站着,晚樱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碧灵那面安排好了?”李霖嘴角勾了勾,淡声道。
“是,都安排好了,殿下赶紧回去歇息吧。”晚樱闻到李霖身上淡淡的酒气,“殿下虽然酒量好,今夜和三殿下应该喝了不少,我让小厨房备了醒酒汤,等下送来。”
李霖含笑点点头,忽然问道:“那只兔子你见到了?”
“见到了,丫头们当成宝似的供着,已经喂了菜叶,”晚樱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是打算送给……阿玉?”
李霖轻声笑了,“跟了我这些年,什么事果然明白,等明日吧,我再让人送去。”
“殿下对阿玉……”晚樱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僭越了,她不再说话,在前面拿着灯笼引路,请李霖去歇息。
碧灵中午服侍完李霖更衣,得意洋洋地找到管事,转达了殿下的意思,今晚安排她值夜,刚到亥时,含香就来唤她,说殿下在宴客,可能随时回来,要她到寝殿候着。
到了寝殿外,含香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道:“殿下指名要你值夜,我和嫣翠就不进去了。”
看碧灵一脸骄傲地进了寝殿,身后留下一缕说不清的香味,含香和嫣翠鄙夷地交换个眼神,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