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生逆旅
雪纹将秋凌使劲抱住,将解药往她嘴里倒,她从雪纹手中夺过解药一扔,白色粉末全部洒落地面。
“我不喝……你……赶紧去,去找白虹……”
“秋凌!”雪纹抓住她的肩膀,眼中泪水直流。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白虹怎么回事,事情已经到了现在,你也是受林岚胁迫,向殿下认个错,至少还能活命,就算被打发去庄子,也比你这样作践自己好啊!”
“殿下……不会再来了!”秋凌忽然泪流满面,“以前都是我错了,以为……以为做了侧妃,身份显赫,只要能让我达到目的,什么事……什么事我都愿意做,其实……今晚我才发现,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只是……现在的我还……还有什么脸去喜欢他!”
又一阵药力翻涌,秋凌浑身战栗起来,痛不欲生的样子让雪纹慌了手脚。
“去找白虹……”
秋凌低低地吼叫起来,暗哑的嗓音吓得雪纹急忙起身,边擦眼泪边往外走,“秋凌,你再忍忍,我去……我这就去……”
白虹今晚一直在秋露院附近徘徊,眼看李霖进去,又见他带人离开,正在暗暗恼火,心中责怪秋凌看上去聪明,遇事也没脑子,估计是自小在宫里被人捧惯了,只会一味耍狠任性。
就在他悻悻往回走时,后面有人匆匆赶来,回头看看居然是雪纹。
还没等白虹说话,雪纹带着哭腔就来拉他,“娘娘……娘娘不行了,你赶紧去看看……”
他不由一愣,殿下刚才好好走的,秋凌怎么不行了?
“她怎么了,我去做什么?”
“你就去看看,再不去真的出事了!”
见白虹还想推辞,雪纹“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低低的哭泣在静夜里随风飘荡。
“你别哭啊,被人看见就说不清了,”白虹急了,这样纠缠下去,被人撞见就说不清了,他四下张望一阵,终于下定决心。
“我跟你去,你要在外面放风,不能让人进来。”
今夜,秋露院的人都被赶去后面,他们走进院子,听不到一点声响,雪纹跑着去推上房的门,外间没有秋凌。
她又跑进里间寝室,床上已经乱的不成样子,害怕被人听到声音,秋凌将自己裹在纱被中。
鞋袜已经被蹬掉,地上扔着凌乱衣物,整个人连头蒙在被子里。
“秋凌,白管家来了。”
秋凌从被中露出半边脸,向雪纹道:“你出去,我有事和他说。”
雪纹看看裹得严严实实的的秋凌,又看看白虹,一狠心走出门守在外面。
白虹困惑地看着秋凌,“你不会喝了如意散吧,怎么……”
不等他说完,秋凌坐起身,一把抓住他就往床上拉,白虹心里还是怕的,可恐惧很快便被如火欲望压制。
药力渐渐缓解,秋凌躺在床上浑身脱力,双目无神地看着帐顶。
白虹坐起身,看见被褥点点红色,心中重新惶恐起来。
“你这是疯了吗?自己想死还要拉上我!”
秋凌惨然一笑,“他不会再来了,明天,你替我寻些避子药。”
“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药不是下在他酒里,怎么你成了这幅样子!”
白虹一惊,忙回头看她。
秋凌侧过脸,避开他带着怒火的目光,“给他下药,被发现了是死罪,我害怕,想灌醉他就行,哪知道他酒量这么好,结果……我先喝多了,药是下了,可我喝错了……他说我酒后无德,发火走了。”
白虹翻起身就下地穿衣服,口中不住抱怨,“真是被你害死了,你这个蠢女人……”
“主意是你出的,簪子是你给的!”
秋凌也坐了起来,红着眼眶看他,“我是帮不了你了,可你也不能对我无情!”
白虹瞪了她一眼,穿好衣服匆匆离开。
雪纹犹豫一下还是进了屋,秋凌见到她,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掉下。
“雪纹,我对不住你!”
秋凌边抽泣边道:“我这样……也是没办法,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殿下顶多以后再也不见我,可有人……会要了我的命!”
……
玉面郎君的师傅也到店里帮忙,生意红火的一塌糊涂。
陆陆续续不少人打听入伙,也是来福茶楼掌柜该发达,都城有人大手笔出资,助他盘下隔壁修缮不久的酒楼。
两处店面打通,瞬间缺了人手。
掌柜看阿琅头脑精明,原本想聘他做二掌柜,这个傻子嫌不自在,只答应帮管家招人。
他也真有本事,第一天到闹市摆摊就带回六个伙计、四个壮汉。
伙计个个还算伶俐,就是四个壮汉让掌柜烦了难。
他偷眼打量几个身形魁梧、动作凌厉的汉子,总感觉有些不妥,悄悄将阿琅拉到一旁,也不敢大声说话,“兄弟,这样的人放在大户人家做保镖都绰绰有余,咱这小生意,养的了这些大佛吗?”
阿琅一脸无所谓,“等后日新店开张,您就等着看吧,保证日进斗金,生意一好,难免有人嫉妒,您就不怕人砸场子?”
一番话说的掌柜心花怒放,“借您吉言,那就先留着,还有啊……您真的不愿意做二掌柜?”
阿玉依然待在屏风后煎茶,锦心在说书台下安了个茶案,别看他在王府不善言辞,到了这里却很老到,不时起身到茶客跟前寒暄几句,回头客也越来越多。
阿琅揉揉鼻子,往阿玉的方向扫了一眼,“我和玉面郎君有约定,她赚了钱,我们五五分,我就不做这个辛苦事了。”
锦心刚好路过,听到阿琅的话不由嘴角勾起,又若无其事地去忙了。
掌柜微微一怔,虽然知道他俩是兄弟,关系很不错,可在钱财上也这样大方,这个玉面郎君是有点傻。
“那还要麻烦您明日再辛苦一趟,替我招个账房先生,这里我自己实在顶不住了!”
“好,”阿琅痛快地答应了,指指店堂后的屏风,“让她跟我一起去,这几日辛苦坏了,出去让她放放风。”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期盼重逢
难得睡个懒觉,阿玉爬起来到窗边看看,见纷纷扬扬的细雨飘落,登时大为扫兴,难得外出一趟,居然是这种天气。
“起床了,去晚了招不到人,明日你算账啊?”
阿琅的大嗓门在外面响了起来。
阿玉正在对着铜镜涂黛青,要不要跟他出门,心里很是纠结。
门终于开了,阿琅抱着双臂靠在墙上,锦心一只手背在后面,看了看阿琅,“还下雨呢,真要带她出去?”
“明天新店开张,不知道后面会忙成什么样,你那几个徒弟还没出师,只能今日去了。”
阿琅顿了顿,摸摸鼻子,“那谁不是说了,别让她累着,多去热闹地方逛逛。”
“下雨呢……”阿玉喃喃道。
锦心从背后拿出样东西,塞进阿玉手里,“戴上这个挡雨。”
这是一顶宽沿笠帽,帽沿一圈缀着淡蓝色面纱。
“你做的?”阿玉很惊喜,这么早,应该没地方去买。
阿琅戏谑地道:“是啊,他从辰时就开始折腾这个了,面纱还是敲开对面成衣铺现裁的,我就奇怪了,怎么别人都对你这么好?”
“那是因为我人好!”
阿玉笑嘻嘻地将笠帽戴在头上,跑进屋照了照镜子,回头大声道:“我们赶紧走吧,雨可能快停了!”
阿琅和锦心相视一笑,在他们面前她倒是好哄,和殿下在一起却时不时怄气。
“给我十两银子!”阿玉向阿琅伸出手。
“你要那么多干吗?给你五两。”
阿玉委屈巴巴地站在楼梯口,看着往下走的两个人,低声嘟囔,“我挣的钱,凭什么不给我!”
“你拿那么多,等着招贼吗?”阿琅头也不回地道:“合理的要求,我会给你付钱。”
阿玉心里暗暗盘算,先到鄞州最好的醉仙楼吃一顿,什么贵要什么。
……
阿琅好似对醉仙楼很熟悉,根本不用听伙计介绍,招牌菜张嘴就点,阿玉暗暗思忖,看来家道没有中落前,他也是个会吃会玩的公子哥,现在再来这里,还要乔装打扮,阿玉心中有些唏嘘。
吃好喝好,外面雨也小了很多。
“我们去哪里招账房先生?”
阿琅斜靠在椅背上,懒懒地道:“招什么账房先生,伙计机灵就行,识字会算账的人哪能说有就有。”
“你就是为了带我出门逛逛啊。”
阿琅“啧”了一声,“你这人真傻假傻?在他面前小心思多得很,到别人跟前就少根筋。”
“我有什么小心思……”阿玉想起马车里的事,脸微微红了。
“你无缘无故咬他做什么?”阿琅乜斜着眼,嘴角带笑看她。
“我……”阿玉脸都红到了脖颈,真后悔让他赶车。
阿琅悠悠地道:“你不就是和刚进门那位吃醋,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低下了头,揪着衣角不说话。
“唉!”阿琅重重叹了口气,“你俩的事为什么总要我在中间说破,两个人就不能把话说明白。”
“你要说什么?”阿玉抬起头,眼圈有些红了。
“放心吧,青霜和我说了,他连那个女人的院子都没进过,其他的更不用说了。”
她抿起了嘴,侧过脸去,“谁说我少根筋,对面客栈是不是住了四个人,每日轮流在店里喝茶,还有你昨日带回来四个很威武的人,是不是他的侍卫,我都知道。”
“你其实也不是傻,就是心肠好,要不我才懒得管你。”
阿琅笑着起身,“说吧,想去哪里逛逛。”
“我们去首饰铺看看行吗?”
“你现在又不能戴,将来他还能缺了你的,别浪费钱。”
第一个主意就被他直接否了。
“我……不是给自己买……”
阿琅有些奇怪,“你不是给晚樱带了银子回去,还要给谁买?”
阿玉抠着手指,吭哧半日,“你是不是喜欢……阿秀。”
“我……”他的脸又红了。
“你看看你,一提阿秀脸就红,还不承认。”
阿琅略带腼腆地笑了,抬手捻着长髯。
“这么久了,你从来没有问过阿秀在哪里做事,更没提过想见她。”她试探着道。
“前面我那样的境遇,后面你这样倒霉,还怎么问!”承认了心意,他回答得爽快多了。
“也是,”阿玉叹了口气,“我们还真是难兄难妹,自从离开芜州,都过得不安生,那你……想见她吗?你就藏在心里,不怕她喜欢上别人。”
阿琅自失地一笑,摇了摇头,“如果她遇到好男人,我替她高兴!”
“啊?”阿玉很不解,“喜欢不就会想和她在一起,你平日那么大胆,这事怎么……”
他忽然起身走到窗前,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泪水。
雨已经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隙照下来,地面依然湿漉漉的。
“我连自己姐姐都救不了,还能再去保护谁!”
“你还有家人啊……”阿玉慌忙捂住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以为……”
阿琅擦掉眼泪,强笑着转身,“没事,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你哪会知道。”
谁知回头却见她眼中泪光闪闪,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忧伤的眼神。
“你干吗这么难过?”
阿琅有些诧异,旋即懂了,“早知道我就不说了,又勾起你的伤心事。”
“我们真是两个倒霉蛋,”他自嘲道:“好在你还有他,我都不敢去见阿秀,何苦将她拉下水。”
阿玉擦擦眼泪,“殿下能帮你吗,我能帮你什么?”
“母亲已经没了,殿下派人将我两个妹妹救了出来,安置到姨娘老家,”他的声音哽咽了,“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依然下落不明……”
听了那么多话本,阿玉自然知道他的姐妹流落到了何处,也不知该何如安慰他,阿秀的事更不能再提。
“一切都会好的,你一定会寻到你的姐姐,我也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见到我的娘亲!”
阿琅含泪笑了,“是,我们都要好好的,一定会等到与她们相见……”
第一百六十八章 被骗了吧
“雨停了,走吧。”
阿琅付完饭钱,还大方地赏了伙计小费。
这是阿玉挣钱以来第一次奢侈,一想到这钱是自己赚的,还是有些心疼。
“还给小费啊?”
“不是说好你挣的钱五五分,用的是我那一半。”
阿琅边笑边下楼,直到走出酒楼,她没有再说话,隔着面纱也看不到什么表情。
“怎么了?这么小气,连话都不说了,你说你都有了他,还这么沉迷赚钱,现在不是做点事打发时间,等他带你走吗。”
“我最近有个想法,”阿玉在后面开口了,“将来给阿秀开个绣坊,她不用再为别人做事,林阿婆也可以去那里养老,是不是……钱还差很多。”
他停住脚步,有些吃惊地回头看她,“你从来没有讲过……”
“我……不是还不确定……你对阿秀怎么想的……”阿玉脚尖蹭地,有些不安。
阿琅看着她,缓缓道:“他果然有眼光,有你在身旁,必然后福无穷。”
“我有……那么好吗?”
“行了,夸你就飘了,”他笑着抬头四下看看,一指远处,“那条街都是胭脂水粉和首饰,我们去看看。”
午后的高市街,不少女子结伴走在街头,一家家店铺挨个看过去,哪家出了新的脂粉,哪家有新款首饰,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各家店铺伙计站在门外卖力地招呼女客,偶尔也有男子出入店铺。
阿玉摸摸怀里的五两银子,买首饰是不够的,一缕香味幽幽入鼻,是她喜欢的栀子花香,因为会干扰茶香,她已经许久没有用过有香味的膏脂了。
“我想进去看看。”
阿琅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这里面香的让人难受,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好!”
阿玉欢快地赶紧答应了,她也不想让阿琅跟着,免得买什么都要阻拦。
“公子,您跟我来!”
她跟着伙计走进脂粉店,里面还有几位女子殷勤招呼客人。
虽然看不见脸,但从身形看,进来一位翩翩公子,立马有人迎了上来,“公子,您要选什么?是送人还是自用。”
阿玉有些诧异,“男人还要用脂粉吗?”
“公子,一看您就是大户人家管教严的,没怎么出过门吧,还要戴着帷帽,男子怎么就不能用了,我们的面脂卖得不要太好,有些男子还会敷粉描眉呢。”
她脑海中浮现李霖的样子,眉若黛描、面如冠玉,却丝毫不减他的英武之气,哪里需要这些东西。
倒是青霜和阿琅,她想象一下他俩敷粉画眉的样子,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赶走这个念头。
“公子?”
女子见阿玉迟迟不答,忽然还笑出了声,心中暗暗思忖,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面纱挡着脸还傻笑。
“哦,对不住,我刚才想了些事,我只要面脂,那种没有香味的就好。”
她收回思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女子请阿玉在案前就坐,招呼一声,很快便在她面前摆满了各式面脂。
“公子,我一样样帮您试,看喜欢哪个,您第一次来店里吧,我让掌柜给您打折。”
以前她用的东西都是晚樱送来的,还是第一次在脂粉铺自己挑,看着琳琅满目的精致漆盒,眼睛都不够使了。
“这个我试试。”
“还有那个。”
……
很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阿琅在门外来回徘徊,恨不得把她拉出来,就不该给她那五两银子。
斜对面,有一间挺大的首饰铺,他向四名便装亲兵示意一下,自己去了首饰铺。
阿玉的手臂和手背已经被各种面脂涂满,女子抚着她的手道:“公子,您看看,用了我家的面脂,肌肤又白又滑,这条街上没有比这些更好的了。”
感觉有些痒痒,还有种不好的感觉,她急忙抽回手,指着面前几样道:“这些,我买了。”
“公子,您就买这点东西啊!”女子脸上不好看了。
“我只有这些钱。”她从怀里取出五两银子,试了半日也没问过价钱。
女子拿走几样东西,冷冷道:“只能买那两样。”
阿玉拿着两盒面脂走出脂粉铺,阿琅早等在门外了,他看看她手里的东西,怀疑地道:“半个多时辰,你就买了这两样东西?”
“嗯!”
“多少钱?”
“都花了……”
“都花了!就这……你是被骗了吧,我进去问问……”
阿玉急忙拉住他,走出几步才低声解释,“我听了旁边人买的东西,就是这个价,试了那么久,我也不好意思不要。”
“生意好,你一天也才挣十两!”
就在两人拉扯间,她忽然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语气很是谦卑。
“麻烦这位小哥,我想见见你们掌柜,你们这里还要账房先生吗?”
阿玉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位身着粗布长袍的男子,背一只包袱,面容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
伙计忙着揽客,哪有功夫和他多话,男子得到否定回答,失落地走向下一间店铺,找的依然是脂粉铺。
阿琅还在为五两银子愤愤不平,见阿玉扭头就走,还以为自己说狠了,她的犟脾气上来了。
男子还没来得及和伙计搭话,忽然一个戴着帷帽的人到了面前。
“我是不是在陵县见过你。”
男子闻言,抓紧包袱撒腿就跑,阿琅已经跟了上来,在后面紧追不放。
阿玉有些发懵,四名亲兵混在人群中密切关注四周,好在没有其他状况。
男子看上去是个书生,哪里是阿琅的对手,跑出去没有多远,便被他揪住衣领。
阿玉下意识摸摸脖子,心中暗暗吐槽,他就爱来这一招。
阿琅向阿玉示意一下,自己用手臂拘住男子,往旁边僻静巷子走去。
一切发生的突然,旁边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要不要报官,是不是抢劫了。”
一名亲兵从人群中出来,“都别看热闹了,就是遇见个熟人,报什么官,赶紧散了吧。”
阿玉向亲兵做个鬼脸,转身跑进巷子。
“大哥,她认得我们啊!”其他三名亲兵也走出人群,向说话的亲兵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落魄县令
“难怪每次去喝茶,都感觉有些咸,回客栈要多喝水。”
另一个亲兵也恍然大悟,“她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又不想让我们跟着,煎茶就故意多放盐呗!”
四个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笑了起来,既感慨这差事难做,又有些替殿下担忧。
薛岩被阿琅有力的手臂钳住,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经得住阿琅拖拽,又不敢大喊大叫,等走进窄巷里面,才低声骂了起来。
“你们这些禽兽,不管百姓,不顾社稷,我薛岩今日就是死,也绝不会跟你们回去!”
阿琅眉头一皱,松了手将他放开,脑海里快速搜索这个名字。
薛岩见去路被挡,也豁了出去,从怀中取出手帕包好的东西塞进包袱,就要将包袱往墙外扔。
“薛大人,是您吗?”
听到这个清脆的声音,薛岩心里松了松,包袱却被阿琅劈手夺了下来。
“你叫他薛大人,你认识他?”阿琅反手将阿玉推到自己背后。
她取下笠帽,从阿琅身后探出脑袋,“薛大人,您不认识我了,陵县城外施粥,您还派人送我去汤池洗澡。”
见薛岩将信将疑地端详自己,阿玉指指没有涂黛青的半边脸,“您看这半面,是不是有些熟悉。”
作为县令,刑诉也是要管的,日子久了自然辨识人也厉害,薛岩终于勉强认出她就是当时跟在淮南王身边的人,但又不像侍卫随从。
原以为今日在劫难逃,没成想遇到了最想见的人,这些日子他犹如惊弓之鸟,一路东躲西藏,就算认出了阿玉,也不敢轻易相信。
薛岩用袖子擦擦额头汗水,顾不上和阿玉说话,先去拿自己的包袱。
阿琅回手将包袱塞给阿玉,“你就是那个老走背字的县令薛岩?”
薛岩倒不奇怪有人知道自己的经历,反正他仕途不顺也是出了名的,再看看阿琅的身形,也没有动手的可能,于是深吸口气,坦然地道:“是!”
“你打开包袱看看,”阿琅盯着薛岩,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人道。
“这样好吗?”
“赶紧看,废话真多。”
“哦!”这人一做正事就很厉害,她也习惯了,赶忙将包袱放在地上翻看起来。
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刚才那方手帕,打开手帕,里面包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的东西看不明白。
“这个给你。”
阿玉戳戳阿琅,将纸递进他手中。
阿琅定睛细看,应该是账目,却看不懂内容,向薛岩示意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薛岩早已镇定下来,也在仔细打量对面两个人。
“你们是淮南王的人?”
阿琅笑了,“你这么问话,可见已经不怕死了。”
薛岩理理衣袍,嘴角一抹冷笑,“这一路都被人追,还怕什么死,我薛岩虽然进士出身,可官运一直不济,要是能为华宸福祉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阿玉从阿琅身后绕出来,将包袱还给薛岩,“薛大人,您怎么成了这样,有事您可以和他说,他是好人。”
“你是淮南王什么人?”薛岩接过包袱,忽然问她。
“我……”阿玉看看阿琅,“我是……殿下救过的流民。”
薛岩默了默,坚定地道:“那张纸上的东西,我要当面向殿下解释,其他人……一概无可奉告!”
阿琅悠悠地道:“你都不敢进都城,莫非要让我请殿下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进都城!”
“刚才听你一番慷慨大义,这纸上写的肯定是能要某些人命的帐,你觉得他们会让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大摇大摆进了都城?能跑到鄞州已经是你运气好了!”
薛岩牙关紧咬,面颊肌肉抖了抖,感觉心中在做艰难抉择。
阿琅继续道:“看你的样子应该都吃不起饭了吧,才会铤而走险找活做,所以专门找女客多的地方。”
见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阿琅也在心里权衡,贸然带薛岩进王府或者见殿下,万一被追踪他的人发现,可能给殿下带去麻烦,现在局势微妙,一切都要谨慎行事。
“这样,我给你找个地方先做事,等你想明白了再说。”
……
阿玉抱着两盒面脂往回走,身后不远处跟着四名亲兵,阿琅让她先离开,他带着薛岩有些事要做。
直到华灯初上,阿琅与一位须发皆白,皱纹深重的老者回到茶楼。
掌柜有些发愁,客气地问询老者,“老人家,您高寿了?”
“什么?”老者一开口声音很大,吓了店里人一跳。
阿琅将掌柜拉倒一旁,“你不知道账房有多难找,既要能写会算,还要人品可靠,这位就是耳背,算账没有问题,以后有事写给他看就行。”
看掌柜还在犹豫,阿琅低声道:“他没什么要求,就是孤身一人,想出来找点事做,能有吃有喝,要的银子很少,一个月才二两,先试几天看看。”
“二两!”
几乎就是白干啊,掌柜想想也对,茶楼这地方人多口杂,耳背的账房也能少些是非,于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安顿好薛岩,阿琅上楼刚要进自己房间,隔壁的门开了。
“哥,我想和你说点事,”阿玉出现在门里。
阿琅将门关好,两人来到窗前,这样不会被人偷听。
“我想让你回去帮他,”阿玉将窗户推开,看向对面客栈,“这里有锦心,对面四个人整日盯着茶楼,现在还有四个侍卫,已经很安全了。”
青霜送家人返乡,薛岩手中的秘密事关重大,肯定要他亲自传话,又不放心阿玉,他也正在纠结。
见阿琅不说话,她关上窗,认真地道:“你对他很重要,而且你走了,我也不用再和你五五分,该有多开心。”
阿琅笑了,叹口气道:“我会请他示下,自己可不敢做主。”
“我不会再给他们茶里加盐了,我一定规规矩矩待在茶楼,不出茶楼一步,这样总可以吧。”
“你给谁茶里加盐?”阿琅有些困惑,隐约想起亲兵随口说的话,不禁恍然大悟,伸手去揪她的衣领。
阿玉早提防到了,往旁边一闪,讨好地笑着告饶,“哥,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就是想让他们回去……整天盯的人难受。”
第一百七十章 你要回来
来福茶楼新店开张,不但地方大了,茶器全部焕然一新,一色的青瓷茶盏。
几乎没人注意到那位整日伏在柜台下,认真打算盘记账的老者。
收工后,阿琅敲开阿玉房门,仔细关好门,从怀中取出一个帖子递给她,“这是殿下给你的,上面用了他的印信,你一定贴身收好,如果真有事,官府的人见了也要先保你平安。”
“你要走了吗?薛大人愿意告诉你了?”
“是,殿下写了信笺,薛岩见到印信才想通,”阿琅点点头,心情有些复杂。
“原想到都城传信就能回来,现在看来,我要出趟远门了,紫电还要在殿下身边做事,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从未见过阿琅神情如此凝重,她虽然不在李霖身边,也能感觉到情形紧迫。
“你告诉他,我一定不会乱走动,我在这里等着他……”阿玉挤出个笑容,不想让阿琅担心。
“好,”他转身开门,忽然侧过脸低低地道:“我明日很早就走,如果我回不来,不要告诉阿秀……我喜欢她。”
阿玉趴在窗前,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又想起翠屏山的日夜,不知不觉眼泪掉落下来,这是她第二次为了阿琅落泪。
他此去该有多么凶险,才会留下那样的话,要不是她弄丢了阿秀,怎么会让他们到现在都没有相见。
原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对方知道,就要努力在一起,现在才明白刻骨的喜欢反而怕说出口,怕让对方平静的心起了纷扰,所有一切都由自己承受!
卯时刚过,天光微亮,阿琅打点行装走出房门,回头看看锦心的房间,昨夜已经交代妥当,后面就靠他了。
阿琅抬手想去敲阿玉的门,想了想又将手放下,她夜里还要写话本,一般巳时才会起身。
虽然平日打打闹闹,真的要走还是放心不下。
他狠狠心转身打算下楼,身后“吱呀”一声,阿琅忽然眼眶一热,却没有回头。
“哥……”
阿玉声音有些发颤,她强忍着想哭的感觉,“你一定要好好回来,阿秀的绣坊,不能让我一个人给她开!”
阿琅摆摆手,疾步向下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放心吧,他会回来的。”不知何时,锦心悄无声息开了门,正温和地看着她。
锦心走向阿玉,手里拿着一张纸,“这是他交给我的帐,你赚的钱全部在账上,另外,”他顿了顿,“阿琅把自己的钱也给了我,让我一并替你保管,他让我转告你,你这个妹子认得值。”
阿玉再也绷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流,低头跑进屋里。
锦心在门外看了一会,轻轻替她将门关好。
……
阿玉住过的小院现在冷清许多,贴身侍从只剩茗雨、墨烟和华缨三人。
李霖早出晚归,一般都带茗雨、墨烟,华缨反而比以前更清闲。
人一闲就动杂念,他没白虹的本事养头牌,往勾栏跑得勤了也是一大笔开销。
阿玉住的屋子最宽敞,过几日红燕还会带人来打扫,华缨偷眼看过,屋内一切如常,明里暗里打听过,怎奈所有人守口如瓶。
白虹说过,那个阿玉长得太秀气,被王妃避嫌赶走了,可看这架势还有可能回来,当初应该走得急,随身物品必然没有带走。
毕竟是替殿下负过伤的人,肯定有些好赏赐,华缨把自己家当变卖尽了,熬了几日没有出门,心里就像猫抓似的难受。
今日又是他独自留在院中,早上红燕带人来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里悄悄萌动。
华缨在床上翻了半天烧饼,坐起身穿鞋下地,到院外溜达一圈,四周没有人,回到院里将门拴好。
门上那把锁一看他就没本事开,有些失望地推了一把窗户,欣喜地发现居然直接开了,估计是打扫的人开窗透气,离开时忘了插好。
他脱掉外袍放回屋里,从窗户钻进屋子,轻手轻脚地翻找起来。
阿玉换女装都是在晚樱屋里,衣服钗环都由晚樱保管,华缨寻了半日有些失落。
床边一只两层木柜,上层放着些府里添置的侍从衣袍,下层就是些笔墨纸砚、棋谱围棋之类。
他有些不甘心,在屋里来回看,忽然发现更衣屏风后,被衣架挡住的角落,放着一只小巧的箱子,可惜箱子上也有一把难开的锁。
华缨取下发簪试了试,簪子都被弄出划痕,锁头纹丝不动。
隐隐听到有人敲院门,他吓出一身冷汗,再仔细听听,不是茗雨和墨烟。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终于等到外面再没声音,他也不敢在屋里久留,费了很大力气,连人带箱子一起挤出窗户。
华缨将箱子藏进屋内,马不停蹄离开王府,到街市上找个锁匠,花了大价钱弄来一把钥匙。
直到夜深人静,关好门窗,他才敢拿出钥匙开了锁。
箱子里除了二十两纹银,一条粉色绣花衣裙,还有一只精巧的锦盒。
银子倒也寻常,衣裙看上去已经半旧,阿玉还当个宝放起来,华缨虽然有些不解,因为急着看锦盒的东西,也顾不上细想。
这只锦盒红底金线刺绣,琢磨打开锁扣都花了些时间。
锦盒开了,第一眼看到里面的东西,华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在王府这些年,自认见过些好东西,可眼前这块玉佩依然让他又惊又怕。
玉质细腻莹润自不必说,系玉佩的五彩丝绦一望便知出自宫里,造型与花纹雕刻有些眼熟,他仔细回想,虽然可以确定这东西是殿下的,又想不起何时见过,王府有那么多好东西,可能是殿下许多年前佩过,作为答谢赏给阿玉也能理解。
华缨内心激烈地斗争着,拿了这二十两,将玉佩送回去,被发现了是一顿责罚,顺带赶出王府。
要是将这玉佩卖了,不敢说价值万金,至少也有几千两,找个地方隐名埋姓,再娶几房妻妾,置些田地,不比在这里服侍人强?
他要是阿玉,早拿着玉佩走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拨开迷雾
作为燕云朝使臣,萧炎到了华宸都城将近两月,这桩贸易原本就是为退婚铺路,他又与李桢一见如故,许多事谈笑间便已谈妥。
贸易进展顺利,协商退婚也没伤和气,可这不是他主动请缨的本意。
玉佩图样送遍了该送的地方,亲信每日游走于都城,一丝一毫消息都没有传来。
莫非……
萧炎根本不敢往下想,从送亲队伍掉头的月明湖开始,一直寻到华宸都城,以玉瑶的脾气,只要平安无事,她迟早会到这个心心念念的地方。
玉瑶失踪已过三个月,昌乐公主刘玉卿假传圣旨骗走她替嫁,夫人一直蒙在鼓里,还以为燕云皇宫的父亲想起了玉瑶这个嫡长女,谁知一走再无音讯。
十五年前,燕妃重病,有人揭发皇后行巫蛊诅咒,宫里又传玉瑶克了燕妃,堂堂燕云皇后和嫡长公主被赶出宫。
萧炎父亲乃镇远将军萧尉,驻兵边陲汝州,暗中派人护着这对苦命母女,就算被废黜,夫人也曾是皇后,为了避嫌,借口让也是孩童的萧炎常常找玉瑶玩耍,顺便送去各种东西。
玉瑶被燕云帝派人带走,镇远将军虽然怀疑,却也不敢阻拦,萧炎入朝为官,已在都城两年,收到父亲密信,自然十分欢喜,这些年他的心都在玉瑶身上,碍于她的身份,何况她的心早有所属,所有的爱意只能压在心底。
等来等去不见玉瑶进京,直到送亲队伍返程,燕云帝将刘玉卿在封地禁足,他才知道玉瑶去了哪里,性格倔强的她逃婚,他一点都不奇怪!
眼下夫人已知真相,又急又气卧床不起,父亲也不断派人问询情况,萧炎看似过得逍遥,心里每日如同油煎。
就在他渐渐灰心之时,从珍宝阁传来好消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随从买通伙计,说有人拿了和图上一模一样的玉佩,因为开价太高,掌柜又非常想要,先付了四千两,约定三日后付余下的四千两。
……
这些日子,李霖除了处理公务,闲暇都与李桢在校场练习骑射。
青霜离开将近半月,从传回的密信来看,临海郊外果然有秘密军营,日夜持戈操练,看来李烁已经按捺不住。
燕云朝退婚使者马上就到,看似倒了坚实靠山,可李霖此次打理三司、安置流民、处置灾荒得力,深得大王赞赏。
远在大盛边境的李烁感觉打错了算盘,不但拖延撤兵进程,还以休养为名,请求在临海驻留一段时日。
自从封了陵县永福粮铺账房,陵县县衙好似中了邪一般,三天两头有怪异之事发生,不是前院着火就是后院死人。
薛岩是个不信鬼神之人,这些挑衅反而激他暗中彻查永福粮铺,华宸国王下令严禁从都城私运粮食不久,各地络绎不绝往陵县运粮,先送进永福粮铺仓房,随后从陵县码头装船外运。
阿琅看不懂的那张纸,上面便是他密写的外运粮食账目。
这些粮食数目庞大,去向关乎华宸安危,阿琅乔装打扮混入陵县码头,终于登上运粮船只,开船两日后,才得知去向是临海,沿路接应之人将消息送回都城。
既然对决终不可免,最让李霖放心不下的还是她,第一个念头便是送她走,越远越好!
早朝之后,李霖到玉暖殿请安,华宸王妃心知自从阿玉被赶,他一直闷闷不乐,将秋凌赐给他反而添堵。
见李霖流露想去淮南休养,也希望他能疏解心绪,既然现在婚要退了,他心情好一点也好再选王妃。
王妃难得主动见大王,他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再说李烁也要去临海休养,一碗水自然要端平。
要去淮南,王府最忙的人除了管家便是晚樱,淮南别院已经售卖,明远先生那面当日就派人去传话,殿下只能暂住他府上。
出发是中秋之前,返程至少在九月中旬,衣物都要带齐全了,殿下看的书、日常用的物品要精简,大丫头带两个,贴身侍从带两个,丫头婆子小厮也要选一选。
路过鄞州还要接走阿玉,她的衣裙都是夏装,时间紧迫,针线处的人来不及做,晚樱还要到外面替她定些秋季衣装。
这种事情李霖以往从不过问,这次却特意嘱咐,要晚樱将阿玉屋内东西统统带走。
日日忙的天昏地暗,好容易抽个空,派红燕看过小院没人,晚樱悄悄来到阿玉屋里。
包着银子和衣裙的包袱是阿玉的宝贝,还有那只珊瑚手镯没有来得及带走,怕放在柜子里不安全,晚樱特意找来一只箱子,将东西放在里面,又藏到衣架后。
两日前,红燕带人打扫,还特意看过,现在翻遍整个屋子,那只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院子里还没有来人,晚樱锁好院门,脸色有些发白,秋露院那面已经乌烟瘴气了,现在连前院都不太平。
现在王府守卫只有紫电一人负责,也是倍加小心,只要不随殿下出门,他都亲自带人巡视。
紫电叫了晚樱两声,她才醒过神回头。
华缨从凝香殿回来,迎面见到巡逻侍卫,还有紫电和晚樱站在一处,下意识想躲,却被紫电眼神锁住。
“是紫电大人和晚樱姐姐,最近你们辛苦了,”华缨还是心虚,熬过今日,明天就能拿到剩余的四千两,要带的贴身侍从肯定没有他,等殿下离开王府,他也要远走高飞了。
“等我们离开,王府还不是要辛苦你们看着。”
“我们就在家里,一切都顺手的,”华缨讪笑着打听,“不知道殿下哪天出发。”
“大约五六日后。”
“还要那么久啊,”他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淮南有些远,可以……早去早回……”
紫电笑着拍拍他的肩,“让晚樱和管家说一声,两个贴身侍从有些少,把你也一起带去吧。”
华缨急了,“别……人都走了,这里许多事怎么办呢!”
“也是,我就说淮南王府太节俭了,这次回来应该再挑几个凝香殿服侍的人。”晚樱盯着华缨,意味深长地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她还活着
看着说笑离开的紫电与晚樱,华缨擦擦额头冷汗,这里多一日都不能再留,或许等不到殿下离开,他就要带着兰香远走高飞了,兰香是添香楼的红人,先到手的四千两放在她那里。
有人拿着独山先生玉佩图样找过珍宝阁掌柜,这也是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哪里肯透漏半点风声,终于等到玉佩重新出现,只是换了个年轻人。
掌柜不在乎玉佩在谁手里,只在乎开了什么价,这次可没有上次那个好糊弄,要价直接翻了一倍,只要对方肯卖,这样的宝贝堪称无价,他也不想再错过机会。
巳正店铺开张,伙计们打扫干净前堂,备好茶水,开门迎客。
门板尚未卸完,华缨便进了珍宝阁。
四千两银子足有一箱,他一个人哪里拿得了,又不敢自己出面去兑金子,饶是珍宝阁也要花时间筹备,才要分两次付清。
华缨按约而来,掌柜一颗心也放下,只要银货两讫,这块稀世之宝便归他了。
“公子,您来了,东西在楼上,都备好了。”
“和上次一样?”想到即将到来的富贵日子,华缨心中的不安恐惧早被抛之脑后。
掌柜压低声音,“还是金砖,成色够好。”
两人低语间,一位玄色锦衣男子款步而入,身后跟着两位随从,傲然目光在店内环视。
伙计热情地迎了上去,悄悄向萧炎使个眼色,随后招呼道:“这位客官,您想寻什么宝贝。”
萧炎眼神轻蔑,唇角微微一勾,“我看在华宸根本买不到好玉,出价都到万金,也没有能入眼的东西,听人说珍宝阁是都城最大的珠宝店,没有寻不到的宝贝,不知是不是虚的名头。”
掌柜心里一凉,赶忙招呼华缨,“公子,我们上楼去吧,别耽误……”
华缨一摆手,“不急,钱又不会长腿跑了。”随后转身打量这位口气不小,气度不凡的男子。
萧炎进府拜会李霖时,他还在李桢处帮忙,被派往州县核查绣坊、织坊事务,自然认不得眼前这位燕云朝使臣。
伙计将萧炎让进茶案,殷勤地斟茶摆茶点,手脚不停各种忙碌。
萧炎翘足而坐,目光落在远处百宝架上,向伙计示意一下,“那种放在外面的,就不要拿来碍眼。”
华缨一掀衣袍坐到萧炎对面,掌柜急了,也赶过来想搭话。
“您是掌柜吧,麻烦拿些好东西给我瞧瞧,你们惯用的话术就免了吧。”
掌柜一愣,这样豪横的客人还没见过,也不知什么来头,又见华缨没有走的意思,只好悻悻走开。
“这位公子,您不是华宸人士吧。”华缨入府多年,好歹有些见识,虽然心里急切,面上还是绷得住。
萧炎拿起茶盏呷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华宸人这样热情,素不相识就能这样凑上来搭话。”
“呃……”
看在钱的份上,华缨还是耐着性子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玉,能让您出价万金!也让在下见识见识。”
萧炎向随从示意一下,随从打怀中取出一张图样,展开放在华缨面前。
“我对美玉一向痴迷,据说此物来自华宸,请教过名家才知道居然是独山先生遗作,不知此行是否有缘寻到。”
华缨惊讶地看着图样,不可思议地道:“公子,这个东西有这样值钱?您刚才说愿意出价万金!”
“拿去也给掌柜看看,”萧炎吩咐随从,“只要能寻到,价钱都好说。”
“等等……”
华缨忙止住随从,踌躇片刻,“公子,实不相瞒,这块玉佩就在店里,在下今日是来取没付清的银两,没有银货两讫,这东西还算在下的。”
“哦!”
萧炎眼睛瞬间亮了,“快,快拿来让我看看!”
掌柜站在远处一直听着这面动静,犹如五雷轰顶,真恨当初没有一咬牙把银子付清。
华缨巧舌如簧,作好作歹让掌柜拿出玉佩。
看着面前这块玉质莹润、雕工绝佳的玉佩,萧炎强压着如潮心绪,神思倏忽飘远。
这是玉瑶藏在身上的宝贝,连夫人都不知道她有这东西,一次在校场练习骑射,她从马上摔了下来,爬起身顾不得自己的伤,也要先看这玉佩有没有磕到。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玉瑶的芳心早已随着她救过的那位少年将军走了,远到再也追不回来。
而他,还在傻傻等她长大!
“萧炎哥,母亲说等过了十八岁,会有人接我回皇宫,可我……想去华宸都城,那位将军说过,等我长大了,让我带着这块玉佩去找他。”
“公子,这真是您在寻的东西?”
华缨见萧炎神思恍惚,心中暗暗狂喜,今日这财发定了。
“开个价吧,”萧炎往椅背上一靠,重新恢复倨傲神情。
“两万两!”华缨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商量余地。
听到这个价钱,掌柜伙计都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人狮子大开口到这种地步,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都有些自愧不如。
“好,”萧炎冷笑一下,“不过我还有个条件,你要告诉我,这玉佩原来的主人去了哪里?”
见华缨眼神闪躲,完全没有刚才的气势,掌柜也气不过自己快到嘴的肥肉没了,脱口而出,“两个多月前,另外一位公子拿玉佩给我看过,还问我玉佩来历,谁知道他是不是来路不正!”
“你……你胡说,这东西就是我的,”华缨刚想伸手去拿玉佩,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死死钳住。
“殿下的东西,什么时候是你的了!”
华缨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不用回头都知道这是紫电。
“都给我拿下!销赃买赃的都送去府衙。”
少年将军,殿下……
萧炎认得紫电,自然知道殿下就是淮南王,这世上还真有如此巧的事?
玉瑶不但活着,还真的找到了他!
“萧大人,怎么是你!”
萧炎如释重负站起身,深深吐了口气,“带我去见淮南王。”
……
最近水逆的厉害,让各位书友等久了,故事进入收尾,人世间已有太多无奈,我深爱的主人公们,一定值得美好结局!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定姻缘
府衙大堂之上,华缨挨了二十大板,依然咬定自己没有见过什么珊瑚手镯,阿玉那只锦盒中装的就是玉佩。
紫电也有些吃不准了,殿下将贴身之物赠给阿玉也有可能,还是华缨担心承认从书房盗取物品的罪更重。
华缨被收监,紫电决定回王府请示殿下,今日撞到萧炎纯属意外,毕竟事关两国,他并不敢自己做主,再三拜托才请萧炎先回官驿。
晚樱认得这块玉佩,而且是一对,这是开府建牙之时大王所赐,待将来册立王妃,作为聘礼送出,寓意珠联璧合。
那时的殿下还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对这玉佩爱不释手,日日佩在身上,尉迟将军也没少打趣殿下,不知怎样的天姿国色,才会让殿下送出另一块。
自从殿下重伤而归,晚樱就再没见过玉佩,伤好之后,殿下也像变了个人,性情清冷许多,尉迟将军也再未在王府出现。
过去这么多年,玉佩终于有了殿下愿意送的人,可惜……
晚樱仔细回想,又感觉哪里不对,如果是殿下所赠,以那个傻丫头的性子,肯定会贴身放着,怎么会锁在柜中。
再说阿玉离开之前,退婚之事尚不明朗,以殿下的处事,肯定不会随意做出承诺。
不管怎样,玉佩被追回来就是万幸!
待李霖从西山校场回到王府,见紫电与晚樱一起候在凝香殿院外。
“人拿住了?”李霖面无表情往里走,偷鸡摸狗之事在王府是大忌,偷的还是他送阿玉的东西。
“是,押在监牢了,还想请殿下示下。”
“盗窃之事让府衙办就好了,镯子带回来了?”
“镯子?”紫电看看晚樱。
“殿下,不是镯子,是一块玉佩!”
李霖驻足回身,蹙眉道:“什么玉佩?”
晚樱也蒙了,“殿下,就是您以前佩过的那块,锦心说他没有见什么镯子,锦盒里只有玉佩。”
李霖凝神细想,片刻方道:“东西在哪里?”
“回殿下,放在您书案上。”
李霖不再说话,转身大步走向书房,一向从容优雅的他,此刻连背影都透着急切。
紫电和晚樱紧随其后,谁知刚到书房门外,李霖停下脚步吩咐,“你们在外面等吧。”
走进书房,李霖脚步忽然有些迟疑,一只铺着黑丝绒的漆盘放在案上,一步步靠近,玉佩的样子慢慢映入眼眸,半圆造型,莹润玉质,他的心止不住狂跳。
李霖没有拿起玉佩,就那样站在案前定定看了许久,一转身走进书架,打开墙上暗格,取出一只锦匣。
他回到书案,深吸口气将锦匣抽开,一只玉佩静静躺在匣中,同样莹润玉质,同样半圆造型,只是上面系的丝绦更新一些。
手有些发颤,李霖从匣中拿起玉佩,轻轻放入漆盘,两只玉佩契合的如此完美!
一滴泪水滴落在黑丝绒上,晶莹剔透,前缘注定,这就是他和她的缘分。
“听说你拿东西让珍宝阁的掌柜掌眼了?”
“这是我最后一个秘密,我能不说吗?”
泪还在眼中,他又笑了起来,那个傻瓜,一直傻傻守着她的秘密。
“你的伤口不出血了,明天早上我再来看你。”
“谢谢,你帮了我,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我没事……对了,你也别担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等等……”
“怎么?”
“这个……送你,大恩不言谢,将来……等你长大了,到华宸都城来寻我,必定重重答谢!”
“这东西很贵重吧,不行……我母亲会骂我的!”
“你不会藏起来,不让她看见。”
“哦!知道了,那我走了……”
往事一幕幕闪过,阿玉的面容与模糊记忆渐渐重合,他在高烧之下,一切都已混沌,只记得一双明亮的眼眸,那样让人安心,就在绝望之际,是她给了他希望!
或许就是她爬上马背的一抱,唤醒了他身体的尘封记忆。
“玉儿……你这个小傻瓜!”
李霖喜极而泣,她忘了家乡,忘了亲人,忘了自己,唯独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他在困顿中许下的诺言。
午夜梦回,他依然会记起那个温暖怀抱,却从没想过还有再遇见的一日。
李霖一遍遍摩挲着玉佩,他和她是天定姻缘,她就是来拯救他的人,第一次救了他的命,第二次暖了他的心……
昨日刚解除婚约,今日就让他们的缘分揭秘,念念不忘之人,上天都会帮忙成全!
他忽然有种冲动,马上出发去见她,一刻都不能等,给她的承诺已经过了六年,不管她是谁,都是他要守一辈子的人,这条命是她给的,余生护她周全,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书房里安静的有些可怕,紫电和晚樱守在门外有些不知所措。
守门侍卫匆匆来报,燕云使臣萧大人来访。
紫电一咬牙,大声回禀道:“殿下,燕云朝的萧大人来了,您……要见吗?”
晚樱心里暗暗吃惊,婚都退了,燕云朝的人怎么还来。
书房里依然静悄悄的,要不是他们亲眼看到殿下进去,还真以为里面没人。
过了片刻,一阵喧闹打破寂静,院门外传来侍卫紧张的声音。
“萧大人,您不能硬闯,萧大人……”
“殿下!淮南王殿下!萧炎求见……”
这是萧炎的声音,怒气中带着急切。
“你带丫头们回避一下,”紫电叮嘱过晚樱,转身下了台阶,手压剑柄大步向外走去。
“让他进来。”不知何时,李霖已经站在书房门口。
紫电顿住脚步,愕然回头,有人硬闯王府,殿下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有几份喜悦。
“让他进来。”
李霖平静地重复着,只见他神色平和,目光清亮,似乎门外那人是来报喜一般。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瑶公主
李霖听紫电简单说过始末,看着难掩焦灼的萧炎淡淡一笑,“萧大人,一切都是误会,本王治府不严,白白拖累了你,还烦劳亲自跑一趟。”
紫电会意,做个请的手势,要替殿下送客。
“殿下!能否单独和您说些事。”
萧炎扫一眼神情肃然的紫电,语气几近恳求。
李霖负手转身走向茶案,两国婚书、聘礼已退,萧炎操持的格外尽心,隐约还透出一丝喜悦,他今日直奔珍宝阁,分明就是冲着玉佩而去。
“紫电,你先退下。”
“是!”紫电上下打量萧炎,确定身上并未携带兵刃,才勉强退到门外守候。
“殿下!”
萧炎直接拜倒在地,声音微微发颤,“玉瑶人在哪里,恳请殿下让在下见她一面。”
“玉瑶是谁?”李霖骤然回身,目光灼灼直视萧炎,“你要到我这里来寻!”
“殿下,那块玉佩……出自府上,它的主人必然也在王府,我寻了玉瑶三个多月,萧炎恳请殿下,让她与在下见一面……”
李霖冷声笑道:“玉佩的主人就站在你面前,本王还会私藏什么人不成,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萧炎从怀里取出一幅画稿,双手微颤将纸页展开举过头顶,“殿下,这些日子以来,在下四处派人寻找这块玉佩,今日珍宝阁掌柜说过,两个多月之前,一位年轻公子拿着这块玉佩向他打听来历,现在玉佩被您的侍从王府盗出,玉瑶以前经常女扮男装,我知道一定是她!”
“殿下……求您了,就让玉瑶出来见见我吧。”萧炎声音已经哽咽,堂堂一员武将,居然卑微至此。
“玉瑶”“阿玉”
李霖一阵胸闷,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就算再不情愿,他也看过一眼交换的庚帖,燕云嫡公主芳名刘玉卿。
李霖深吸口气,心跳如此剧烈,一切来得都太突然,让他措手不及,该知道的总归要知道。
他将萧炎扶起,“玉瑶,玉卿,她们是……”
“她们都是燕云朝嫡公主,您……不知道?”萧炎感觉有些困惑。
虽然刘玉卿名声不佳,可能娶到燕云嫡公主,对淮南王必然有利,原以为退婚还会有些波折,没想到出奇顺利。
直到今日得知玉瑶下落,萧炎不禁感叹这位淮南王心思深沉,看似燕云朝主动退婚,其实一切早在他的掌控之中。
“什么!玉儿她……”李霖身形一晃,伸手扶住茶案,他对阿玉的身份有过无数种猜测,却从未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听李霖如此亲昵唤玉瑶,萧炎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真的找到了她,悲的是可能已经失去了她!
见李霖一幅失魂落魄模样,萧炎陡然起疑,一颗心重新高高悬起,再也顾不上礼节,声音都大了起来,“玉瑶她怎么了!”
纱帘掀起,紫电一步跨入书房,“殿下……”
李霖稳稳心绪,向紫电摆摆手,沉声道:“我无事,出去侯着吧。”
“燕云朝有几位嫡公主?”李霖看着萧炎一字一句地道。
“燕云朝有过两位皇后,刘玉卿是嫡公主,刘玉瑶才是嫡长公主!”
李霖扶着茶案慢慢坐下,半晌方道:“你说的刘玉瑶,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过!”
萧炎长叹口气,神色黯然,“玉瑶四岁便随母亲出宫,燕云皇宫哪里还有人敢提起她们母女。”
“那她是不是在汝州长大?”李霖腾地起身,呼吸骤然急促,“就是与大盛、华宸交界的汝州!”
“是,镇远将军就是家父,一直驻守于此。”
见李霖如此失态,萧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话已至此,不如彻底挑明。
他看着李霖幽幽地道:“殿下就是玉瑶当年救过的那位少年将军吧,那块玉佩便是殿下所赠!”
李霖双目微闭,侧过脸许久没有说话,虽然极力隐忍,可从起伏的胸口依然看得出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喉结滚动一下,睁开双眼缓缓开口,积压在心底多年,从未示人的过往与伤痛今日全部被揭开。
“我当年被大盛伏击,受重伤误入燕云,被一个小孩所救,当时还在高烧中,天色很暗,我并没有记住她的样子。”
李霖的声音低沉,思绪穿越时空,神情也落寞起来。
“她替我解了铠甲,拔掉箭头敷了金疮药,她说第二天再来看我,可我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当时身上除了那块玉佩,没有其他值钱东西,就赠给了她。”
他起身走向书案,片刻后,手里端那只漆盘返回,轻轻放在茶案上,“救命之恩我从未忘过,没想到有一日两块玉佩还能成双。”
玉瑶当成宝贝的东西,只有萧炎无意中见过,没想到居然还是一对,看着完美合璧的两块玉佩,萧炎忽然笑了,这就是他们的缘分,青梅竹马也敌不过天降姻缘!
“殿下,”萧炎还是有些糊涂,“既然玉瑶找到了您,怎么感觉您对她的身份完全不知情。”
李霖沉默一下,“其实第二天早上我等了她,想看清到底是谁救了我,将近午时她都没到。”
他的声音哽咽了,“我要是再等一等,记住她的模样,也不会让她受那些苦!”
“玉瑶她……”
“她失忆了,忘了所有过往!这块玉佩我也是今日才见到,才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孩……”
萧炎泪水簌簌而下,“她被刘玉卿骗走替嫁,半路逃走就是为了找你!她怎么就失忆了!这是遭了多少罪……”
“替嫁!”李霖脸色冷的好似敷了一层冰霜,转身一拳砸在墙上,“刘玉卿怎么如此胆大妄为,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她也配和华宸联姻!”
萧炎拭掉泪水,冷冷一笑,“刘玉卿已经被禁足在封地,如果不是干出这种丑事,怎么会这样着急退婚!”
“殿下!”萧炎眼中又迷蒙起来,“在下和玉瑶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她母亲因为担忧,已经卧病在床,您就让她见我一面吧,说不定她能想起过去。”
李霖背向萧炎,早已泪流满面,喉咙生痛,使劲挤出一个字,“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别离聚散
转眼之间,阿玉在来福茶楼已近两月,在锦心和她的教导下,出师四个徒弟,锦心每日在店里巡视帮忙。
阿琅走了十几日,阿玉答应过他不再随便出店,每日忙时下楼帮忙,闲了就在屋里写写弄弄。
看着月缺又快月圆,李霖再没有在鄞州出现。
每过两日,都会有人在茶楼旁边街巷与锦心会面,她知道那是他派来传讯的侍卫,却从不主动打听,只要侍卫还来,她就一直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话本写完一篇带回一篇,缺了什么东西总会及时送来,虽然远隔两处,她总感觉只要一回头,他就在那里默默看着她,与她同喜同悲。
明日就是十五,他说过中秋夜一定和她赏月,可今日侍卫来过,锦心也没告诉她什么。
话本写不下去了,阿玉推开两扇雕花窗,趴在窗口看万家灯火,看皓月当空,清澈月光却撩得她心思难静。
“当当”两声,一听就是锦心叩门。
阿玉忽然有些心烦意乱,莫非他明日不能如约而至,是公事繁忙,还是……被什么人绊住了脚。
自从阿琅离开,她从未见过锦心如此放松,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见他温和地看着自己,阿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笑什么?好像有什么好事一样。”
锦心将门关好,看着她笑了笑,“收拾东西吧,我们都要离开这里了,殿下明日午后就到。”
阿玉低下头喃喃地道:“是要我回王府,还是……”
“我回王府,你随殿下去淮南,殿下此行是奉大王旨意赴淮南休养的。”
“你也要走了吗?”
她有些慌乱,急忙抬头看锦心,他和阿琅是她艰难时刻的依赖,都是亲人一般的存在,殿下来了,他们却一个个离开,在她不多的记忆之中,总是在努力习惯离别与相聚。
锦心静静看着她,嘴角一丝微笑,“我说过,你是好人,好人必然有好报,将来的你定会是另一番景象。”
“我要回王府,因为殿下需要可靠的人留下,你一定要听从殿下安排,不要固执己见。”他看着她,好似下决心才说出口。
阿玉缓缓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些明白,如果不是非常之事,阿琅和青霜怎么都会离开,前路如何她不在乎,只在乎是否有他同路!
“掌柜那面你已经告诉他了?还有泉清他们。”
朝夕相处这么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她还很有些不舍。
“明日中秋,茶楼打烊一日,伙计回家团聚,掌柜那里该结的账都结了,我们悄悄离开,来日方长,殿下不会亏待他们。”
天未大亮,阿玉便爬起身收拾东西,刚过辰时,伙计们陆续离开,她不敢下楼去送,趴在窗前看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只有一只包袱放在床上,案上摆着许多物件、衣服,每样东西下面都有小字条,写着店里从掌柜到厨娘的名字。
砚台和笔留给掌柜,泉清喜欢那只茶夹,小林子喜欢这件衣袍,帷帽留给王二嫂,她外出买菜总是抱怨日头毒……
不到午时,锦心就来敲门,进门看到这阵势微微一愣,旋即笑了,“你这是不过了?把家当都送人,这些不都是你的宝贝。”
“这个,送你!”
锦心接过那本已经翻到纸页有些磨损的《茶经》,定定看了一会封面,低头边翻边轻声吟诵,“百草之首,万木之花。呼之名草,号之做茶。贡王侯宅,奉帝王家,一世荣华,自然尊贵!”
“你是在念《茶经》吗?我怎么没有看到这些话!”
阿玉挠挠头,蹙眉仔细回想。
“这是前朝民间的本子,《茶酒论》里的话。”
“你这么厉害啊,在王府时,你屋里有那么多书,只做侍从真是可惜了!”
锦心低头笑了笑,“我自幼入府,要不是殿下,也没机会读书,不说了……”
他走到窗前,抬手推开雕花窗,楼下停了三辆马车,薛岩易容改装藏在茶楼,今日也要一并跟随殿下离开。
“该走了,你上最前面那辆车,薛大人第二辆,我……直接返回都城。”
见她低头悄悄擦着眼角,锦心拿起床上包袱,开门走了出去,门外传来他柔和而坚定的声音,“人生因缘际会,咱们来日必能再见。”
马车平稳驶向鄞州郊外,锦心说那里有王室别院,殿下此次奉王命赴淮南休养,自然与上次来时不同。
阿琅走了,锦心走了,身边的东西也已散尽,包袱里放着她写的话本,怀中藏着他送的珊瑚手镯,阿玉掀起车窗帘,秋日微凉的风拂在面上,感觉有些淡淡忧愁。
离开王府还是盛夏,回到他身边已是仲秋。
马车停了,有人在外面与开路侍卫说话,声音很是熟悉,阿玉将车帘打起一半,声音中都透着喜悦,“紫电大哥!”
紫电向她一抱拳,感慨地笑了,难怪殿下那样宠爱她,府里人那样喜欢她,从第一次见到她还是流民,到现在成了殿下心尖上的人,她对人的态度从未变过,紫电经常出入王公府邸,这样的女子有多难得。
阿玉抬眼去看,前方已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想是到了别院附近。
“他……殿下……已经到了?”
“是,阿玉姑娘下车吧,有人在前面等你。”
阿玉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心里有些忐忑,这是王宫别院,他不会亲自迎出门,那还会有谁?
这是一座山脚下的庄园,抬眼看去,原本绿油油的山林已经五彩斑驳,在蓝天白云映衬下,一切都是那样静谧美好。
她跟着侍卫往前走去,远远的,粉墙黛瓦、朱漆大门已在眼前。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里奔出,向她伸出双臂,“阿玉!”
“姐姐!”
她和晚樱紧紧相拥,泪水止不住地流,好似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心酸委屈诉尽,阿琅、锦心虽然好,可毕竟都是大男人。
“让我看看,”晚樱将她推起来仔细打量,一会哭一会笑,“你这个丫头,真是想死我了,担心死我了!”
“姐姐,我也好想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无价之宝
阿玉和晚樱久别重逢,比亲姐妹还要亲上几分,顾不上四周持刀佩剑的侍卫亲兵,两人哭了笑笑了哭,直到有人向阿玉深深一揖。
薛岩换回青布衣袍,恭恭敬敬向她行礼,倒把阿玉吓了一跳,“薛大人,您……您这是……”
“阿玉姑娘,要不是遇到你,薛某恐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礼欠了很久,今日一定要补上。”
“听阿琅说过,你的家人也被人恐吓袭扰,现在……”
“殿下派人将他们暗中接到淮南,很快就能见了,”薛岩用衣袖拭泪。
紫电笑着道:“赶紧进去吧,一群人在门口又哭又笑,让人笑话,薛大人,您以后尽心协助殿下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和她们两个一样婆婆妈妈。”
阿玉拉住晚樱的手,“姐姐,青霜大哥和阿琅不在这里,紫电大哥怎么也有了他俩的影子。”
这话说的紫电一愣,晚樱笑出了声,“他们这些人整日舞刀弄剑的,我看根子上都是一样,就是多一些少一些罢了。”
紫电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带阿玉姑娘去更衣吧,我带薛大人先去见殿下。”
……
晚樱替阿玉张罗的衣裳首饰摆满一床,妆台还有胭脂水粉,她拿起一盒闻闻,是栀子花香,打开涂一点试试,不由惊呼起来,“姐姐,这个要五两银子吧。”
“你现在还知道这些东西的价钱了,”晚樱正替她挑衣裳,随口一问。
“上次我买了两盒,一共五两,阿琅差点和人打起来,说我被骗了。”
晚樱笑的跌坐在床上,“你不知道青霜给我买的簪子,根本没法戴,还有你给的十两银子,他原封不动给了我,让我自己喜欢什么买什么。”
欢声笑语传出里屋,李霖一袭月白锦袍,分外儒雅清俊,正负手立在外间,听着她们的抱怨也是忍俊不禁。
晚樱挑好一件胭脂色衣裙,还有鎏金嵌红宝石发簪,五彩宝石项圈,一只玉石手镯,满意地招呼阿玉来试。
不多时,铜镜中有了一位长眉入鬓,唇红齿白,衣饰鲜亮,头挽云髻的娇俏女子,簪好发簪,戴好项圈,晚樱刚想替她再戴手镯。
“姐姐,我想戴这个。”
只见阿玉从怀中取出那只珊瑚手镯,“这个是殿下送我的,我一直都藏着身上。”
晚樱大大松了口气,“我的小祖宗,镯子在你这里啊。”
阿玉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在府里不能戴,那几日殿下不在王府,我就把它随身带着,好像他在身边一样,谁知会遇到那些事。”
“那……你屋里放的是什么?”
华缨盗窃玉佩之事再无下文,想来就是从书房偷的,如果殿下已经赠给阿玉,此时她身上怎么只有手镯。
“是……”
“是什么?”珠帘声响,李霖款步而入。
“殿下!”晚樱回身行礼。
阿玉坐在妆台前,正拿着镯子摩挲,猝不及防他的到来,铜镜中映出的他眉眼含笑,丰神俊朗,她骤然脸红心跳,气息都急促起来。
晚樱笑着瞥她一眼,强作庄重走了出去,还不忘将门轻轻关好。
李霖站在原地看晚樱离开,见门都被关了,不由低头一笑。
阿玉终于醒过神来,缓缓站起身,却不好意思走向他。
偷眼去看镜中的他,目光那样深情似水,不像一月未见,倒像是隔了生生世世,经过长久离别。
李霖缓步走向她,一步,两步,这样短的距离,他们却走过了六年时光……
“玉儿!”
他从身后环住她,眼中忽然迷离起来,他将脸埋在她的肩颈处,深深呼吸,混着她体香的气息让他如此安心,一刻也不想松手。
“你怎么哭了!”
阿玉有些慌张,转过身抚上他的脸颊,他的泪水一颗颗滴落,落在她的手背,打湿她的衣襟。
“我是开心,玉儿……因为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笑中带泪,深深看着她的面庞,“告诉我,你那只锦盒里放的是什么?你到珍宝阁去让掌柜看过什么?这就是你的最后一个秘密!”
“我怕你不高兴,”阿玉嗫嚅着,自从知道玉佩大多是男女定情之物,她就打算将这个秘密保留下来。
李霖笑了,笑的意味深长,让她心里更没着没落。
“那只玉佩,真的是我醒来就在身上,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
“你说过,你醒了只想来都城,为什么想来?”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眼中又有泪光闪动。
“你怎么了?”她有些惶恐,只是一月不见,他知道了什么?怎么会问起这些事。
“玉儿,”李霖从怀中取出那只玉佩,“玉佩就是要戴起来,藏在锦盒里不见天日,岂不是暴殄天物,”边说他边要替她往衣裙上佩。
“你别生气,真的,这个玉佩……我不要了,”阿玉想往后躲,身后是妆台。
他轻声笑了,将她从妆凳后面拉出来,不容拒绝替她佩好,后退一步打量一下,“这玉佩的造型应该是一对,寓意珠联璧合。”
“啊?”她的脸色都变了,刚想抬手去解,被李霖一把握住,“傻瓜,急什么,等下再决定要还是不要。”
他深吸口气,从怀中又取出一样东西,阿玉定睛去看,惊得目瞪口呆,说话都磕巴起来,“这……这是一样的,是你找人做的?”
李霖无奈地笑了,将玉佩递到她面前,“仔细看看,它们有什么关系。”
阿玉拿起自己身上佩的,将两块放在一起对比,相同玉质,相同雕工,花纹造型契合完美,只是她身上这块的五彩丝绦暗淡许多。
雕工、花纹、造型都能模仿,可眼前这两块玉佩明显来自一块石料,只能说明它们原本就是一对!
“珍宝阁掌柜说过,这玉佩值四千两呢,原来有两块啊!”
她的脑子实在转不过来,想也想不明白,唯一能想起的就是这件事了。
李霖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傻瓜,四千两!要是你当初把它卖了,看现在我怎么罚你!”
“那它……值多少钱?”
“无价之宝!”
第一百七十七章 缘来是你
阿玉低头看着玉佩,既感觉不可思议,心中又有些后怕,四千两对她都已经是天价,平添不少压力,自己就带着这样的宝贝颠沛流离。
李霖见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应该受了不小惊吓,他将玉佩系上腰带,笑着叹口气,“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佩它了,你知道吗?这是我当年最喜欢的东西。”
“当年!那是什么时候?”
她的心都快跳了出来,既然两块玉佩是一对,难道他们早就相识?在她烟消云散的记忆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玉儿,还记得六年前,那个救过我的孩子吗?你说过……将来遇见要好好感谢。”
阿玉脚下一软,身体向后仰去,李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两颗急促跳动的心彼此感应,时间仿佛都已停滞。
“那个孩子……就是我?”她嘴唇微微颤抖,终于吐出这句话。
“是!”他将她拥的更紧,呼吸都有些沉重,“你总说我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因为当初是你替我解下甲胄,是你把我抱在怀里疗伤。”
“这玉佩……”
“救命之恩,我想留下个信物,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答,哪知道……”他忽然笑了,“哪知道你是个女孩子,要是第二天我等到了你,怎么会让你千山万水来寻我,而是我不远万里去娶你!”
“娶我!”她刚刚缓过来一点,又被吓到了,“就因为……因为救了你,你就要娶人家!”
李霖松开阿玉,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你收了我的聘礼,当然要嫁给我了。”
“聘礼!”阿玉的神志渐渐恢复清明,羞涩地侧过脸去,“殿下就是这样强娶民女的?”
“民女!”他轻声笑了,“你要是个男子,我当然不能娶了。”
这些年来,潜意识中,李霖一直认为救他之人是个男孩,那种山高林密的地方,哪个女孩有胆量只身出入,而且会解甲胄,还敢疗箭伤。
那天萧炎与他长谈,给他讲了许多往事,原来阿玉就是这样的女子,她随母亲寄居汝州,不知哪天就会从都城飞来横祸。
阿玉母亲不让她戴耳环,就是为了能扮男子逃走,从六岁起,她就经常跟随萧炎出入军营,学习骑射从不怕苦怕累,因为母亲说女子也要有本事,才能自己救自己。
遇到他那日,阿玉悄悄从家里溜走,因为山上有野兔、松鼠,直到天色向晚,也不见她回家,她母亲急的让人去找萧炎。
直到天已黑透,才在山脚下找到她,虽然浑身是血,可她自己又没负伤,却死活不肯说出原因,还恳请萧炎保守秘密,萧炎只好寻来干净衣裳让她换了,回家说是贪玩在山中迷路。
第二天不是她不想来,而是被母亲派人看了起来,在书房焚香罚跪。
阿玉眼中燃起希望,好像困在黑暗中很久的人,终于看到远处的光亮,“你刚才说不远万里,你知道我的家乡、我的家人在哪里了!”
“嗯,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眼睛又湿润了,只要想起她跟随流民风餐露宿,那样执着来找自己,就忍不住地心疼。
“玉儿……你真是个小傻瓜,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怎么敢……”
冷静下来,阿玉又想起那个召唤自己的声音,她拿起玉佩开心地笑了,“你是不是说过,‘带着它,到华宸都城来找我!’,别的我都忘了,可这句话一直记得,做人要讲信用。”
看他的眼泪又要落下,她踮起脚吻上他的脸颊,“谁能相信那么厉害的淮南王,会掉这么多眼泪,我找到了你,你又救了我,我一点都不觉得苦,真的!”
“玉儿……”
李霖低头吻住她,心中萦绕的情愫只能诉诸热吻,所有话语都那样苍白无力。
阿玉心中时而清明时而迷离,一切都这样不可思议,他的吻如此痴缠,让她甘心情愿融化在他的热情之中。
忽然感觉有水滴落她的脸颊,入口中有种咸咸的味道,她的泪水也流了下来,与他的眼泪混在一处,分也分不开……
过了许久,他才恋恋不舍与她分开,她眼中还有泪,细细端详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你十七岁应该很帅吧,要不我怎么……念念不忘。”
果然,他也笑了,抬手捏住她的脸颊,“你真是从小就好色,我现在知道你的话本怎么写的那样撩人了。”
“哎呀,疼,捏肿了怎么办!”
往日他的掌心都是暖暖的,抚在脸上很柔软,今天却感觉有些粗糙。
她抓住他的手摊开来看,手上都是一层薄茧,一看就知道是练习骑射的缘故。
她将手掌贴紧他的掌心,慢慢摩挲过去,磨得有一点疼,终于印证了她心底的猜想,他要重上战场。
这就是他要送她走的原因!
“你什么时候娶我?聘礼早就有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李霖的手微微一颤,随后将她的手握紧,“玉儿,婚姻大事,怎么能委屈你,至少要得到你母亲的准允。”
“那我父亲呢?你怎么不提他。”
“哦……我说错了,应该是你父母,”他看着她满眼怜惜,“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家乡,后面帮你慢慢想起过去,你会见到他们的,要是他们不愿意……”
“嫁给你是我的事,我找你找的那样艰难,他们怎么会不愿意!”
阿玉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异常倔强。
见她的眼圈又红了,李霖勉强笑着,低下头去哄她,“乖,你不嫁我嫁谁,我是担心你父母舍不得你远嫁。”
他顿了顿,声音暖暖的,却在说着最坚定的话语,“放心,我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是应该我努力配得上你吗?你是郡王,多少人都在仰视你。”
他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像你这样勇气可嘉的女子,多少男人都要甘拜下风,我自然不能松懈。”
阿玉终于展开笑颜,他又在哄自己吧,不过他说的话,她从来都信!
第一百七十八章 明月千里
阿玉缠着李霖不放,总想打听出他知道了什么。
看着她即渴望又怕他生气的样子,李霖耐心而温柔地安抚,萧炎已经在别院,不过他还是决定过完这个中秋,再让他们相见。
李霖靠在矮榻锦缎软枕上,阿玉则倚在他的身上,时而叽叽喳喳,时而黯然神伤。
“玉儿,你看已经快酉时了,说了一个多个时辰,你连一口水都不喝。”
“我就是好奇,也很着急,又舍不得你。”
他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你不是说过,你一直信我,那就不要再想东想西,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道:“你也是我的人了,有事不能瞒着我。”
“想吃螃蟹吗?今晚可是中秋夜,要不让晚樱带你去厨房看看,那些东西喜不喜欢。”
李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这是他们过的第一个中秋,只希望从此以后,年年都能一起举杯邀月,共沐清辉!
“对啊,你说过中秋要让我吃螃蟹的,那我去看看。”
看她开门去找晚樱,李霖起身来到窗前几案,上面放着阿玉那只包袱,他从包袱中取出话本,这是她新写的东西。
他细细读了起来,嘴角忍不住的笑意,在她的话本中,冷面将军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赢得傲娇公主芳心,上次写到误会尽消,尽诉衷肠,这次已经到了儿女双全,其乐融融。
这是她的心声,也是他的心愿!
两国交战,大盛军队败得蹊跷,却不影响李烁捷报频传,眼下已在率军返回临海途中。
阿琅派人传回密信,临海新建不少粮仓,囤积粮食足够军队数月用度!
华宸靠丝绣贸易渡过艰难时刻,补种的粮食陆续入仓,却远未回到往年收成,就在这种时候,粮食源源不断被悄悄运往临海,约莫五成再装车走旱路,一路向北而去,大盛国就在北面!
青霜已在淮南加紧训练兵士,尽管比不上李烁拥兵自重,可这三千亲军是明远先生多年苦心经营,需要时便是一把直插对方心腹的利刃。
至于那座淮南王府,就留给时时窥探之人,有些事既然要来,就让它早一些,华宸国本不能任由某些人掏空。
……
大王赏赐的过节物品,殿下吩咐全部带来,厨娘忙着请晚樱查看菜品果蔬,另一边,阿玉好奇地打量着水盆中一只只吐着泡泡,横着四处跑的东西。
她还从未见过长着八条腿,举着两只大钳子的家伙,丑成这个样子,做熟了居然是文人雅士最爱的美食!
阿玉出门摘回一片树叶,试着往螃蟹跟前凑去,大钳子果然厉害,没两下便把树叶夹得破破烂烂。
她瞬间兴奋起来,胆子也大了起来,叶片破了,就用叶梗去逗,那只螃蟹也不客气,“咔咔”两下,叶梗也被夹断。
阿玉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不留神,只听“哎哟”一声,吓得厨房众人赶忙回头,只见她站在菜案旁,疼的耳朵都红了。
晚樱扔下菜单就往跟前跑,厨娘也不认得这人是谁,只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那只螃蟹牢牢钳住她的指尖,越甩夹得越紧。
“别动,”厨娘见她衣着不俗,长得细皮嫩肉,身份至少不比晚樱差,心中暗暗抱怨,又不敢说出口,先把螃蟹弄下来再说。
让人端来一盆水,厨娘将阿玉的手按进水中,用筷子轻敲螃蟹的壳,钳子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也被夹到出血。
左等右等不见她们回来,李霖刚走到院中,迎面遇见神情忐忑的晚樱,还有一脸尴尬的阿玉。
他看着将手藏在背后的她,很是奇怪,“就去看下菜品,怎么要这么久,天都快黑了。”
晚樱抢先道:“殿下,都是我大意了……”
“不关姐姐的事,是我不小心……”
李霖打量一下,微微蹙眉道:“手怎么了?”
“没怎么……”
他走近一步,将她的右手拉到面前,仔细看了一会,忍笑吩咐晚樱,“去拿金创药。”
李霖替她包扎手指,想起萧炎讲的往事,终是笑出了声。
“我现在知道了,当初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金创药,像你这样顽皮,小伤小痛都是家常便饭了吧。”
阿玉看着包好的手指,心中一阵阵懊恼,今晚的螃蟹一定要多吃几只。
墨玉般的天幕,随着一轮银盘缓缓升起,千万点繁星渐渐隐退。
别院后花园中,山间引下的泉水聚成一湾碧水,天上一轮圆月,水中还有一轮。
正是桂花盛开时节,深吸口气,浓郁香气直沁心脾。
晚樱带人在碧泓阁摆好酒菜果品,一切布置妥当,只待李霖和阿玉到来,中秋团圆夜,王府下人也有赏月酒宴,殿下特意吩咐只留贴身侍卫。
晚樱抬头看看那轮皓月,不由想起青霜,他能平安到达淮南,就是最好的消息。
碧泓阁外设了香案,案上摆着月饼、西瓜、苹果、李子、石榴、葡萄等祭品,案上燃起红烛,向着月亮的方向放着月神牌位。
听到月洞门处传来笑声,晚樱知道是殿下和阿玉到了,忙带人迎了过去。
晚樱向李霖行礼,“殿下,祭月和赏月的东西都布置好了,要不我留下,怕侍卫服侍不周。”
李霖看看阿玉,见她露出一丝腼腆,知道晚樱对她就像姐姐,要是晚樱留在这里,恐怕她要矜持一个晚上了,要是再喝点酒,那就……
“无事,留下个小丫头行了,让她们轮流回去赏月。”
“对了,怎么没有见红燕?”阿玉忽然想起一直给她送各种吃食的伶俐丫头。
他默了默,“府里还有事做,不能所有人都跟出来。”
她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喃喃道:“锦心回去了,他那么聪明,他们应该都会好好的。”
晚樱低下头,不知说些什么合适,这样好的夜晚,以后不知是否还有。
清澈月光洒落满园,四周一切笼在朦胧之中,李霖摸摸阿玉的头,“你惦记的人都在和你看同一轮月亮,明月千里寄相思,别辜负这良辰美景。”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祭月祈福
晚樱会意地带人离开,留下小丫头翠玉、紫苑听命。
阿玉松开李霖的手,小步跑到香案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件事在她脑海中模模糊糊有点印象,那位美丽女子应该就是母亲,也是这样带着她祭拜月神,记忆总像隔了一层薄纱,触不到看不清。
香案前摆着两个锦缎蒲团,案上分别放好三柱清香。
李霖面带笑意,款步来到阿玉身边,他换上一袭湘色衣袍,这是她要求的,他穿起这个颜色最是儒雅俊朗。
阿玉换成月白纱裙,简单几样钗饰,清风拂动,薄纱裙摆轻轻飘起,恍若月中嫦娥降临凡尘。
两人腰间玉佩成双,一对璧人抬头仰望那轮朗月,李霖拿起香递给阿玉。
“祭月祈福,想好心愿了吗?”
她深深看着他,甜甜地笑着,“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他会意一笑,声音格外温柔,“好,那就不说,我们各自向月神祝祷。”
李霖仔细将香点燃,用手扇灭火焰,阿玉学着他的样子,也将清香点好。
他一撩衣袍,跪倒在蒲团之上,她也紧随其后。
阿玉心中默念半日,将香插入香炉,转头看他还在默想什么,那样虔诚,那样专注。
李霖将香插好,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向着那轮明月俯首相拜,她也跟着他拜了三拜,忽然想起话本写的,心中有些小得意,还有些小羞涩。
他从蒲团起身,向她伸出手,柔声道:“起来吧,带你去吃螃蟹。”
阿玉抬头看着月亮,忽然问他,“小雪还记得我吗?”
李霖握住她的手,定定看着她娇俏的脸庞,虽然明白她的伤感,却不想让她难过,还是戏谑地道:“嫦娥仙子下凡久了,是怕玉兔忘了她?”
她果然腼腆地笑了,“你把小雪送去和玉娇作伴,行吗?”
他认真地道:“放心吧,小雪跟着明溪不会吃亏的。”
“我就是怕……它学坏了。”
“大不了它的嘴吃刁一点,我看更应该担心玉娇跟着小雪四处浪荡,以后不好养了。”
“哈哈哈……”阿玉忍不住笑弯了腰,“也是,小雪那是谁的兔子,是殿下要来的,我们一起养大的。”
碧泓阁当地一张大圆桌,摆满各色果品、菜肴、烫好的美酒,最吸引阿玉的还是那一大盘红彤彤的螃蟹。
她看看被包住的手指,再看看等着他们大快朵颐的螃蟹,心中暗道:“下午不是还很横吗,等下我可不客气啦。”
李霖上首入座,阿玉坐在他身旁,眼巴巴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迟迟不去拿筷子。
“这是怎么了,这些都不喜欢?”
他拿起手巾擦过手,发现阿玉坐的规规矩矩,连手都不抬一下。
“你忘了吗?”
她举起手向他亮出受伤的手指,螃蟹夹伤的是右手食指。
李霖轻声笑了,“好,今晚我来喂你,这么爱记仇,一点亏都不要吃。”
“那不是的,”她假装委屈地低下头,“你又没有被螃蟹夹过,真的很疼!”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过。”
“啊?”她惊讶地抬头看他,“你怎么会……”
李霖捏捏她的脸颊,“我怎么就不会了,小时候我也很好奇活螃蟹什么样,硬让内监带着我去御厨房看,那只螃蟹真的好大,疼得我眼泪都下来了,害怕母妃责罚,就那样忍了一个晚上,别人以为我不想吃螃蟹,其实是手痛的没法剥。”
阿玉笑的眼泪都下来了,倒在他身上,整个人都一抽一抽。
“好了,再不吃螃蟹要凉了,你来看看,下午夹你的是哪一只,我替你报仇。”
她煞有介事地点着一只螃蟹,“就是它,个头最大,壳上有花纹。”
李霖在飘着桂花的水晶碗中净了手,拿起那只螃蟹,打开手边一个精巧的匣子,从匣中取出银剪。
他先剪下两只大螯,再用小锤在蟹壳四周轻轻敲打,然后打开背壳,用银签、银勺取出金黄的蟹黄、鲜嫩的蟹肉,一一放入细瓷小碟。
手法一气呵成,看的阿玉目瞪口呆,他含笑看看她,将小碟放在她面前,又递过一只小小的碟子,“螃蟹性寒,要蘸姜醋。”
李霖用银箸夹起一点蟹肉,蘸好姜醋送到她嘴边,阿玉眨巴两下眼睛,小心翼翼地含入口中,嚼了两下不觉满口香甜。
“这么丑的东西,滋味却不俗,就像人不可貌相。”
看看阿玉感叹的表情,李霖抿嘴一笑,又拿起一只螃蟹,她抢着道:“这个我来。”
“手不疼了?”
李霖眉梢微动,眼神中有些怀疑,还是将手中的蟹递了过去。
“要报仇,自己动手比较好。”
阿玉取下包手指的棉布,被夹的地方要认真看才能发现痕迹,她有些尴尬地道:“你下午给我用的什么金创药,这么神奇……”
她学着李霖方才的样子,先净过手,随后有模有样拆了起来,不多时,这只螃蟹便被她依样分好,郑重其事放在他面前。
“你的聪明在吃方面更厉害!”他看着完整干净的蟹壳,轻声笑道。
“你赶紧试试,是不是很好吃。”她急着转移话题。
李霖看看盛着蟹肉的小碟,向她示意一下,“礼尚往来,你的手不是已经好了。”
到底是谁爱记仇,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有装到底,谁让她对没见过的事都很感兴趣。
阿玉夹起蟹肉,在小碟中蘸了蘸。
“多蘸一点,我喜欢吃姜醋。”
“哦!”
她又多蘸了一点,生怕弄脏他的衣服,小心翼翼送到他嘴边。
李霖毫不客气地将蟹肉吃进嘴里,细细品味后道:“今年的蟹,滋味比往年好像更鲜一些。”
看她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他有些奇怪,“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一直爱吃醋吗?”
李霖微微一怔,察觉刚才的话有些不妥,阿玉问的一语双关,就这样被她打趣了。
他笑着将她手中的银箸接过来,轻轻放回桌上。
“你要做什么!”她想往后躲。
“醋不能一个人吃,”他将她拉进怀中,轻喘一声,“你也尝尝……”
第一百八十章 陪你一醉
“螃蟹……螃蟹凉了不好吃,”被吻到心慌意乱,阿玉想从他怀里挣脱。
李霖轻笑着,就是不撒手,“凉了再热,有人外面候着,不急。”
“哎呀,人家想吃,”她找不出别的借口,今天他的热情有些泛滥,真是说来就来。
“那你说蟹肉不要醋,好不好吃?”
“不……不好吃……”她躲不过去,干脆把脸埋在他胸前。
“哈哈哈,到底谁爱吃醋,”李霖终于松手了,阿玉红着脸回到座位,用手巾擦擦手,拿起一只螃蟹,埋头拆了起来。
“张嘴,”一箸蟹黄送到她嘴边。
阿玉抿嘴笑着,又将一碟蟹肉蟹黄推到他面前。
拆蟹越来越熟练,她吃一口自己的,再吃一口他递来的,很快就有四五只膏满肠肥的螃蟹下肚。
“玉儿,不吃了好吗?螃蟹吃多了小心胃疼。”
看她意犹未尽的样子,完全不知道厉害,李霖有点后悔让人送来这么多只。
“最后一个!”
阿玉伸手抓起一只螃蟹,讨好地向他笑着。
“来人。”
两个小丫头闻声走进屋内,都是凝香殿服侍的人,也认得阿玉。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把剩下螃蟹撤走,你们和外面侍卫分着吃了,等下拿洗手的东西来。”
“是!”
翠玉出门去准备,紫苑上前端起那只大盘,退了下去。
“拿走了啊,下次吃还要等一年吗?”
阿玉眼睁睁看着大半盘螃蟹离开,等门关好,哀怨地看向李霖。
他无奈地笑了,接过她手中那只螃蟹,边拆边道:“也不用等到明年,平日也有,就是没有这个时候的肥美。”
“明天行吗?”
“这一顿的还没吃完,就惦记下一顿了,明天要是不舒服可别哭。”
螃蟹还没拆好,阿玉在桌上环视,他对什么吃食都淡淡的,不像她,喜好特别多。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掰一点尝尝,不是很甜,才送到他嘴边,“你都没吃什么,光忙着替我弄螃蟹了。”
他含笑瞥了她一眼,咬了一口雪白的糕点,手下还是没停。
最后一碟蟹肉送到阿玉面前,她看着小碟若有所思,神情有些黯淡。
“怎么了,是不是已经不舒服了?让府医来看看。”
“不是……”她摇摇头,“我想起一件事,你说我的家乡很远很远,我都不认识螃蟹,可听你说华宸的人都会吃螃蟹,难道我都不是这里的人!”
阿玉顺着思路琢磨,忽然惊恐地看向他,“晚樱姐姐说过,当年你是和大盛开战,被伏击受的伤,莫非……我来自大盛,那我们……”
李霖有些哭笑不得,她这样胡思乱想一个下午,吃个螃蟹也能牵出线索,而且越偏越远。
“你还吃不吃了?”他伸手佯装将碟子要拿走,“这样思虑重重,吃了都积心里,弄出病来怎么办。”
“吃,”阿玉急忙将碟子往回拉,“我不想了,你说过会帮我想起过去,这么好的螃蟹不吃可惜了。”
李霖拿起酒壶,斟好两杯桂花酒,自己拿起一杯向后靠在椅背上,摩挲半日才将酒杯送到唇边,美酒甘冽,他的心事却有些沉重。
明日她和萧炎就要见面,虽然很希望替她寻回记忆,却又有些隐隐担忧。
从萧炎口中得知,燕云帝只是震怒刘玉卿假传圣旨,还丢了燕云脸面,却没有很着急派人寻找玉瑶,这个长在边陲的嫡长女,他也并不在意,要是她想起自己凉薄的父亲,那该有多伤心。
娶她不算难事,只要他坚持,娶自己的救命恩人,父王母妃也没有太多立场反对,只是该以什么身份来娶。
刚刚和燕云朝退婚,直接向燕云帝提亲娶玉瑶,会不会让有些人恼羞成怒,万一再使出什么伎俩,婚事告吹都是轻的,还可能引起两国争端。
要是假装不知阿玉身份,按照民间女子来娶,岂不是太委屈了她。
更重要的是,他此次远赴淮南,还能不能再回都城,一切都是未知,如果真到了无法翻身那一日,淮南也不再是避难所在,还好现在有了萧炎。
阿玉不像方才吃的那样欢,一点点将蟹肉蟹黄消灭干净,一句话再没说过。
“殿下,奴婢进来了。”
翠玉和紫苑端着热水,手巾,去腥味的胰子,还有手脂,服侍两人洗过手,一起退出。
“喝一杯吧,”李霖将桂花酒递到她面前。
阿玉刚刚回过神,下意识往后一躲,“我不喝酒了。”
“螃蟹性凉,喝点酒有好处。”
“还是不喝了吧,”她将酒杯推了回去,“王府的人都在这里,不好……”
“没什么不好,”他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玉儿,不要这样懂事,让人心疼,今晚我陪你一醉方休,没人敢说你的不是。”
“我心里就是有些难过,虽然你在身旁,可我……真的好想家人,我怎么只有母亲的模糊记忆,父亲呢?一点印象都没有。”
“玉儿,”他的喉咙好痛,不知如何回答,过了许久,沉声道:“为了你,我也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什么?”她脸上还有泪痕,抬头紧张地看着他。
“不能放弃华宸百姓,不能放弃父王母妃,也不能放弃你的幸福!”
酒一杯杯饮尽,夜一点点深沉,那轮明月已经升至当空。
“我们去看月亮吧,”阿玉脸颊泛红,站起身走向临水一面雕花窗。
她将几扇窗户全部推开,仲秋微凉夜风一吹,稍稍清醒了些。
李霖从衣架拿下白色斗篷,款步走到她身后,用斗篷把她全部裹住,顺势从身后将她抱紧,“小心着凉,吃了那么多螃蟹。”
“我醉了吗?”
“没醉。”
“被你这样抱着好舒服,”阿玉向后靠在他怀中,天上的满月怎么这样亮,将整个花园都照的清晰可见。
“亲我一下。”
李霖笑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前面关着窗,你都躲来躲去,现在站在这里,倒是不顾忌了。”
“我要你亲我……”她还在坚持。
他向外看看,侍卫们早已识趣地背过身去。
李霖在阿玉脸颊轻轻一吻,她侧过身,抬手攀住他宽阔的肩,踮起脚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