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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容晴全文阅读

作者:犀让     一世容晴txt下载     一世容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世容晴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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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比较忙,都七八点才到家,这周末会更新(尽量能多补多少是多少)

    向来冷清的流光剑宗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这是容晴第二次见到这样热闹的景象了。不是宅着修炼就是外出历练的主宗弟子早在半年前就开始陆续回宗,直到今日,大典开始之时。

    流光剑宗位处此界北极,常年飘雪,酷冰严寒让凡俗之人不得踏入此境一步。但于修行者却是无碍,而此刻大典迎来的都是大能修士,这点冰寒自然不值一提。

    容晴懒散地靠在一块裸露的巨大黑石上,石顶是一株灵植,巨大的浅金色叶片肆意伸展着,给这单调的地方多添了一些颜色。她戴着道服上自带的兜帽,全身没有放出任何威压,可是往来经过的弟子俱是五感敏锐之辈,哪有不发现的道理,都是躬身一拜。

    容晴轻轻点了点头,幅度极小。

    弟子们也是敏锐地察觉了容晴的不悦,并不多言,道一声“见过余师叔”便各自做自己的事了。纵是有不认识她的,在看到了她道服上固定的绣纹和游走在衣领袖口的符灵,也知道这位女修是剑宗中与剑主同辈的前辈了,哪有敢不上前见礼的。

    容晴的修为在重重禁制之下,不能被肆意窥探。可她自己却知晓她半步化神的修为在流光剑宗中,什么也不算。就是经过的弟子也有不少修为比她高的,而且比她更年轻。因为这里是流光剑宗。在修界,流光剑宗是如同鲸鱼一般沉默的庞然大物,让人拜服于它的强大,同时心生警惕。它对门下传承的要求极为严格,天赋资质心性悟性乃至气运缺一不可。花费几百年乃至千年来寻找一个合适的弟子也是常事。这也导致了非绝世天才在剑宗根本混不出头。

    但除渊不是一般天才。这从容晴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了。越是相处越是心惊,为那与历任剑主如出一辙的无情眼神。他仿佛就是为了无情剑道而生的。

    容晴跟在重宇剑主身边与除渊相处了一段时间。除渊还不到十岁,身高才到她的腰间,容貌更是罕见的漂亮。但她却生不出任何怜惜喜爱之情,只觉得心底有隐隐的愤怒在燃烧,即使她极力克制,仍有丝丝怒火肆意烧灼着她的心脏,让她反复煎熬。

    可她又没出息地抱着最后一点点希望。卑微地等待重宇剑主能够回心转意。回宗的路途上她在等,剑宗召回散落天下的弟子时她在等,她一直在等,却等到了今天!

    漫天极光,无数大能修士的见证之下,浑厚的钟声一声声响起,向天地昭告除渊为流光剑宗新一任的道子。

    一切尘埃落定。

    “你在焦虑什么,还为化神之事烦恼吗。”说话之人不仅声音清冽,容貌也是完美无瑕。他一步落下,站在容晴身旁。

    容晴早就对身边突然冒出个人这样非常玄幻的事情见怪不怪了,甚至她当初是极欢喜地加入修真者的行列。而且来人非常有礼貌,到来之前就故意弄出空间波动使容晴有所准备。

    “你的寿元还很足够,而除渊最多三百年就能半步化神了,你到时自可借他更进一步。”他淡淡说着,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容晴看着他与远处重宇剑主一模一样的身形容貌,感受着极度相似以至于她到现在都难以分辨的气息,哼笑一声,“你明知故问,我不想和你说话。”她将头转向另一边。

    重霁剑主眼神清冷澄澈,容晴觉得没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的,但他从来不说,或者说也不甚在意。这就很聪明,乃至于无情了。

    容晴已经站了很久了,自觉与重霁剑主没话说,所以很快就转身走开了。被留下的那个男人也没有什么不悦情绪,只是遥遥看着与他形容一样的双生兄长。

    双生子之间的心意彼此大多相通,重宇的一些隐秘心思他多少也能察觉到一些。但世间总有一些事情只能在心里想想却不可以付诸行动,至少现在不能。重霁轻轻笑着。

    而在另一边,容晴回到自己屋子中,将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收回自己的芥子域中。没一会儿,原本布置精致的屋子变得空荡荡,她将平日里照顾她生活起居还有负责打扫整理的纸人一张张粘到门板后。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院外,干脆利索地下了个禁制。

    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容晴召出袖中飞剑。御剑之术用得纯熟的结果就是飞剑以极快的速度从袖中飞出,容晴只是一迈步,便稳稳踏在了放大的剑身上。一人一剑转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因为大典的缘故,没有什么人在剑宗外围,但这并不意味着剑宗守卫空虚。

    至少容晴超速的飞剑,来人只是挥一挥袖就给她刹住了,稳稳地悬停在了山门前。

    “师姐,怎么突然要离开剑宗,可有向剑主说过?”守着山门的是一位仙气十足的女修。

    在剑宗,女修本来就少,在本宗的就又少之又少。是以,容晴和她的关系很是不错,而且一直以来容晴大半课业都是对方所教,所以在她面前,容晴从来不愿摆师姐的架子。

    “我难道什么事都要告知他吗。”奈何现在的容晴心情糟糕至极,口气也不免恶劣许多。

    “并非如此。”虹非笑叹了一声,随即又转回了原先的话题,“师姐离宗,所为何事?”

    “找人。”

    “所找何人?”

    “静静啊。”容晴长叹一声,耳边仿佛听到了虹非的轻笑,“又找静静?”

    “那师姐要多久才能回宗呢。”

    “少则半年,多……起来那就很随缘了。”真诚眼。

    “也罢,”虹非笑着摇了摇头,她也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多了些邻家姐姐的味道,不再那么缥缈出尘。一旁的符纸也记录好了容晴的“请假内容”,倏地飞往了杂务堂。

    剑宗与其他宗门比起来,一直相当地清纯不做作了,符信从来不会变成雀啊鹤啊那些花里胡哨的,只追求最本质的需求,速度。

    容晴感叹完毕,随即就御剑离开了流光剑宗,头也没回。

    虹非只当她是又与剑主闹了别扭,又不耐宗内的冷清无聊,出去找点乐子的,却不知她御剑的虹光一路飞往了南海之滨,落地时,修为与境界已经跌到了结丹。

    她包下了一艘灵舟,前往南海以南的地方。很少有灵舟走这条线,因为那里确实是贫穷到极点的地方。没有灵石矿脉,也没有值得发掘的秘境遗府。久而久之,就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下了船的容晴,一路朝城池走去,脚下的地从砂石遍布一直到规律的石板拼成。身上的道服早就换成了平民女孩的衣裙,飞剑,符箓,丹药通通都收进了戒指中。随着她神色淡定地通过城门,而门洞中的士兵却视若无睹之时,体内的最后一丝灵气终于用尽。她从境界到修为都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凡人。

    容晴走入人群中,就仿若一滴水汇入了江河。

第一章 宁王府

    宁王府的一天从膳房开始,此刻天色还没有要亮起来的痕迹,几颗星子散落在天幕一角。

    王府的小门打开了,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专人通过小巷运送新鲜的食材进来。灶台下生起了火,灶台上按照各位主子的标准准备着早膳。

    等到天开始破晓的时候,已经有清亮的鸟鸣声从树间传来。穿戴整齐的侍女准备着要服侍主子起身。不时有婢女穿梭在各个院子中,手中挽着食盒,行走的速度不慢,但姿态却大方。

    容晴准时睁开眼睛,没有初醒时的睡眼惺忪,而是眼神明亮。她很快起身,快速利索地穿好衣服,盘好发髻。却在洗漱好后,对上镜子时忽然顿住了。

    镜子并非是模糊的铜镜,因此可以察觉到一些隐秘的变化。

    容晴举起镜子细细看着,容颜还是一如往昔,可在眼尾处已经悄然有了一道极细的纹路。

    停滞了八百余年的时光重新在她的身上开始计算,从她的境界完全跌落到凡人之时。

    岁月啊。容晴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就神色如常地将镜子放回了原位。会变老,这件事,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自她来到睢城,已经八年多了。原本只是在书院做做杂事,后来被一位女夫子挑中,三年前随她来到宁王府。如果容晴的外貌一直维持着二十岁的外表而不变化,才会引起别人的忌惮吧。

    门外有节奏地敲了三记,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余先生,蕊儿给您送早膳来啦。”

    “进来。”容晴朝外喊道。

    只见门应声打开,钻进来一个娇小的少女。并非是个小丫头,只是个子生的矮小,只到容晴胸口处。

    宁王府分给女夫子等人住的院子里自然配了丫鬟婆子,蕊儿便是负责照顾容晴起居的侍女。

    容晴煮着早茶,蕊儿则是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热粥点心一一端出来摆在桌上。做完这些,蕊儿就退了下去,到门口候着,等容晴吃完了再进来收拾。

    容晴也不会叫蕊儿坐下来一起吃,一是侍女仆人都是很早起来吃过再开始做事的,二是府里的规矩使然,她没必要刻意去打破。

    膳房对于容晴的食量已经抓的十分精准了,让她在将桌上的吃食解决一空的同时,刚刚好感觉到饱了。

    唤了蕊儿进来收拾,容晴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茶杯,注视着微微颤动的淡色茶液,她突然开口道,“昨日隔壁院子里的动静,你可知晓是为何?”

    蕊儿的手顿住了。

    她咬了咬唇,支吾着说道。“应是秋雪苑,在清扫吧。”秋雪苑正是隔壁院子的名字。“嬷嬷说,最近要把一些空着的院子好好打扫一下,免得积灰久了,沾了什么晦气。”

    “好了,别紧张。”容晴笑着摇摇头,“我不过随便问问。”示意她先退下。

    看着蕊儿相较平时更匆匆的脚步,容晴嘴角的笑容收敛了。

    曾经是修士的她相比普通人更耳聪目明一些。更可况,昨晚秋雪苑的动静可一点都不小。

    隔壁秋雪苑自她搬来就是个空院子。而这边的院子都是给宁王子女的夫子们用的。昨晚下人们应当是将秋雪苑整理了出来,可见是要新来一位夫子。然而她却从没听到过任何消息,此时要猜测来的是什么人,教什么的,也毫无头绪。

    她有些好奇,却不怎么担心。顶多就是担忧一下,如果来的是小郡主的新夫子,她们这个院子的待遇会不会降低。

    毕竟,小郡主,也就是宁王唯一的女儿,一出生就封了郡主的这个女孩目前唯一的夫子就是带容晴进入宁王府的这位。

    郭夫子在整个径国都很有名气。虽然跟她是女子之身有些关系,但她的丰富学识却是实实在在的。在都城明子院做过很长时间的授课先生,后来年纪大了来了睢城的分院,半是养老,半是做些自己的研究。

    宁王府遇到这么个好机会,自然是不会错过,请了郭夫子来教导小郡主。

    郭夫子带进来的当然不止是容晴一个,还有两位很早就追随她学习的平民女子,算是她半个学生。

    检查小郡主的一些课业,不过是容晴工作中的一小部分罢了。她每天要做的事是查阅和记录径国留存的正史野史地方志等大量典籍,为的就是寻找一个道观的痕迹。一车车书籍每月都会按照书单上的进度在都城和睢城之间来往。在没有术法辅助或者现代工具检索的情况下,一个凡人每天都要完成这么多的工作量,不仅考验耐心毅力还考验其记忆力。所幸,曾是修士的容晴如今的肉身还保留着这一优点。这也是郭夫子挑中了容晴的原因。

    检查完小郡主的习字,确认了今天教学要带的东西,容晴提着书箱,先去了郭夫子那问安。

    郭夫子明年就六十了,不过宁心静气的日子过久了,精气神看着还是十分不错。她性子向来随和,容晴三人都是轮流跟着她到小郡主那授课的,所以她只让轮值的那位到她这来问个早安,授课结束后再就最近的研究进度讨论一番便好。而剩下的两位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连问安这么短的距离郭夫子都嫌麻烦给免了。

    容晴到的时候,郭夫子正好喂完她那只八哥。

    郭夫子淡淡说了声,“坐吧。”倒是那只八哥激动的不行,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一边喊着“容容。容容。”

    容晴早就习惯了,此刻也是面色如常,将小郡主的习字递给郭夫子,“这幅字帖,郡主的进步颇大。”

    郭夫子翻看着,点了点头。

    对于读书人,尤其是贵族子女来说,练字可不是玩玩的。郡主年纪小,但光是基本笔画,就沉下心练了足足一年,郭夫子认可后,才开始练习一些简单的字。因着写字的腕力已经练了出来,学习新字就顺畅了许多。直到最近,开始给小郡主一些字帖,让她尝试着模仿。

    “感觉郡主对云夫人的字更有心得。我找了云夫人的三份字帖,都是百字以内,适合郡主练习的。”容晴跟在郭夫子身边做事久了,也学会了做事多想一些。郭夫子虽然个性随和,但是容晴要是有了什么疏忽,绝对会立马指出来。不至于责骂,但也足以让容晴觉得羞愧了。所以她才会现在做事周到一些,准备了云夫人的字帖,好让郭夫子可以选择。

    “你有心了。”郭夫子并不吝于夸奖,看着容晴选出来的字帖,有的内容是词,有的是随笔,脸上浮出了满意的神色。“正好可以将隶书帖子给去了。郡主虽说天生聪慧,但也不必在不擅长的地方上浪费时光。”郭夫子感叹般摇了摇头,愈是年老的人恐怕愈有此感受,“人生苦短啊。”

    容晴在一旁默默点头,深有同感。

第二章 悬空之观

    再同郭夫子确认了一遍之后,容晴将字帖,书本,砚台笔墨等物整理好放进了书箱。提着书箱便跟着郭夫子往书房那儿走去。

    大的书房是给宁王的儿子们用的,就算再加上他们的伴读空间也绰绰有余。而小一点的书房,因为现在只有小郡主一个女孩子,算是成了她们几人专用的地方。

    走在路上,容晴想起了蕊儿的避而不谈,便开口问道,“夫子,我听说,秋雪苑似乎要来一位新客,夫子可知,是哪一位先生要来?”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等会见到了郡主,可以亲自问她。”郭夫子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是,我明白了。”容晴闭上了嘴,没有再说其他话。

    路经大书房之时,透过雕花窗户,容晴可以清楚看到,宁王的大大小小五个儿子还有他们的伴读都在安静地温书。想来也是,这个点,夫子先生随时都会出现,哪里敢有玩闹的样子。

    容晴暗自好笑,但是正是这与往常并无二致的景象,却让她莫名的有些不安。为什么?

    这个疑问在她心里徘徊不去。即使是小郡主向她点头示意,道了一声“余先生早安”时,也不过是下意识地回了个礼。

    小郡主长得玉雪可爱,姿态仪容又落落大方,容晴虽说因为身份原因跟她并不亲近,但是对她的好感度却不低。这样一个乖巧聪慧又上进的女孩,谁不喜欢。

    容晴跪坐在郭夫子侧边的案几后,拿出了昨天还没看完的地方志接下去看。分出一部分心神,关注着郭夫子那边的授课,如果授课中需要用到什么书籍而她们又没带的话,容晴还可以回去院子里取。

    耳朵听着郭夫子的讲课声,眼睛盯着书本,不仅是正文,就连旁边各家的注解都要关注着。容晴在翻动书页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她并非真正的过目不忘,只是这种程度的记忆还对她造成不了什么负担。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容晴是四人之中,进度最快的了。

    这大海淘沙一般的苦力行为,三年下来,也不是毫无进展。一开始只是掌握这几条似是而非的线索,比如说白墙黑瓦的小道观,比如说经常在海边浮现。容晴原本想着应该就是海蜃的缘故,可越是排查文献,浮现出的线索就越加多。

    真要算下来,或正面或侧面提到这神秘道观的,每次找到的都是一两行字,从没有正经的大段叙述。她们四人归纳记录下来,还是能够发现,一些其他的共同特点。常常出现的,山岚云烟等描述,极有可能说明这个道观是悬空的,甚至……是移动的。

    得出这个结论时,郭夫子还没有如何,她的两个弟子就已经是满脸诧异了。容晴当时也跟着倒吸了一口气,虽然心里不以为意。在修界,一个建筑能悬空,能飞,根本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

    只是这里不一样。容晴待久了也发现了这一点。径国对修行之事太过陌生。别说是没有修者了,就是连修行一事都觉得是神话传说。早年容晴下山历练时,也不是没到过凡人城池,可是没有一个国家像径国这样。俗世与修界隔着厚厚一层,从不接触。

    不管郭夫子打算做什么,容晴只是抱着拿人钱财替人打工这样的打算。领导派下来的任务,总不能消极怠工嘛。

    心思飘忽了一会,容晴就接着看书了。而另一边,郭夫子看小郡主目前的进度还不错,于是又带她学了一篇游记。

    小郡主认字快,但是太深奥的文章还是理解不了,所以现在学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文章。第一遍念的时候还不熟悉,直到第二第三遍,才顺畅了许多。郭夫子一向不教句读,只有小郡主实在断不了句,向她请教时才会解释。

    只见小郡主红润小嘴开开合合,不时露出糯米小牙,虽是正经念书,但嗓音中还带着天然的奶气,愈发惹人怜爱。

    授课一直持续到午膳前结束。下午的时间,小郡主都有课业要做,晚膳前再将完成的课业送到先生这边检查。这几年来一贯如此,郭夫子也不拖堂,时间到了便是结束。

    “夫子……”只是今天,小郡主迟疑地叫住了郭夫子。

    郭夫子脸上倒是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只是眼神示意小郡主继续说下去。

    “昨儿晚膳的时候,父王和云浓说他请了一位南边来的先生,是教我防身功夫的,只是想着要占去午后的一些时辰,所以云浓想了想还是要同夫子说一声。”小郡主是一气儿说完的,想来是打过腹稿。

    “原来是为这事,难怪你今日有些心神不定。”郭夫子点到为止,也不多说其他,“我明白你的顾虑了。郡主年岁加深,只怕课业会愈加繁重,若是真有哪日课业太多,可与老身商量,宽限几日还是不成问题的。”

    “多谢夫子。”云浓眉梢染上喜色,向着郭夫子深深一礼。

    “无妨。”郭夫子没有去探究为何宁王突然要给郡主安排先生学习武功,“腿脚功夫本就该打小学起,这个年纪练武尚不算晚,若是年纪再长些,筋骨硬了可就难了。宁王殿下能为郡主考虑这许多,当真是爱女心切啊。”郭夫子笑道。

    云浓赧然垂下头。

    郭夫子又是鼓励她习武同念书一般需精益求精不得懈怠,才带着容晴离开。

    “此事,你别太过好奇。”回去的路上,郭夫子突然开口。

    她注视着道路两旁的花树,这些特意栽培出的植株,开出的花型颇大,但香气并不浓烈,只给过路人的衣服上留下些浅淡却缠绵的余香。

    “在这王府之中,我等本就只是客人而已。若是寻常先生,王爷哪有不知会我这个夫子的道理,可偏偏没有,这古怪之处,便是王爷要告诉我们的。”郭夫子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容晴,“秋雪苑的事情,我们不看,不听,不说,麻烦便不会找上门来。”

    郭夫子是从都城退到睢城来的,一些隐藏在青天白日下的暗流汹涌,风云诡谲,她肯定保持着自身的敏感性。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从某个角度看,这句话当真是保命的金句了。

    “所谓无用之用,便在于此了。”容晴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不错,活着,才是最大的福气。不说这些了,我那里刚得了一条十斤重的扁头鱼,是早年的一位学生还挂念着我这个老人家,特特叫人一路加急运了过来,还新鲜得很呐。你们三个,午膳就到我那用吧。”郭夫子眉眼间尽是骄傲的神色。

    “如此,却之不恭。”容晴轻笑着。

    两人一路笑谈,却是不知道,就在两人前脚离开的书房,后脚就有心腹下人涌入,洒扫布置,香火供奉,一概不缺。就连公务繁忙的宁王,这个时候也是穿戴齐整,不亚于要去参加祭天大典。

    上好的香火,它燃出的烟气,非但不呛人,反而能让人精神一振。只是这香太过珍贵,只指节长度的一小截,就是让坐拥大片封地的宁王都心疼不已。只是这个时候,哪里是心疼香火的时候。

    重新布置完毕后,宁王便驱散了旁人,独独留下了云浓。

    小郡主自出生时,便严格管理的三餐,在这一日有了例外,她匆匆用了点心,填了下肚子。跪坐在案几后,瘦小的身子微微颤抖。

    有紧张,更多的难以克制的激动。

    实际上,云浓根本没感觉到自己有饿意,甚至连糕点,都是勉强塞下去的。

    时辰临近的每一息,与他们父女二人而言,都是焦灼。

    直到,大开的书房门前,浮现出了一道淡淡的人影,让人觉得是眼花了,下意识想揉揉眼。可是不到三息,这人影就逐渐凝实起来,仿佛画中人跃纸而出,顷刻变得生动。

    宁王的反应比谁都快。这个平日总是威严模样的亲王,现下哪里还想的起王爷架子这四个字。从案后起身,没几步就跪倒在那人影前。

    “小王父女二人,恭迎上仙大驾。”那浓眉下的一双深目中,尽是狂喜。

第三章 上仙

    这个世上有仙人吗?

    容晴没有见过,也不敢断定说没有。只是曾经的修行经历告诉她,一旦掌握了超出世人想象的力量,只要展露出来一些,就可以受到追捧与崇拜。因为修士通过修行可以将自己与凡人之间的区别无限拉长。种种神话传说中才有的事迹在他们身上展现,而随着突破愈加漫长的寿元使他们能成为传说本身。但慕强本就是人的天性,即使是修士,他的根底也仍然是人,仍旧保留世俗的本能。修界之所以称为修界,正是修者摆脱不了社会性的表现。

    所谓仙人,应当是更为强大的修士,其境界与修为远超一般修士的想象。强大的力量,更是在修行之途上苦苦跋涉的修士们的终极目标。

    当然,这也仅仅是容晴目前的猜测,没有什么根据。

    她舔了舔唇,回味了一下午饭中鲜美的鱼头汤,就开始又一日重复的工作。

    容晴现在是真有了点头绪。文字内容上虽然时间地点并不清晰,但文字记录其本身却是确定的。比如一本游记中,作者在某地听闻过道观显现的异闻,那么对照那个时期的地图,可以确定一下现在的位置。这些位置记录的多了,想必能得出更直观的结论。

    她有将目前找到的一百零三条线索记在纸笺上,如今抽取了二十四张记录的时间相近的带上,便离府去了书院。

    睢城的书院尽管是都城明子院的分院,但基本的藏书都不少。藏书楼足足有三层。容晴所要阅读的地理图志,算是特殊的一类了。

    “这些都不能带出去呐。”看管三层楼的是位老先生,说话慢吞吞的,所幸并不含糊。“你知道规矩的。”

    “我省得。”容晴笑道,“只得在三层楼看,不得抄录,今日戌时前必须离开。”

    “余先生确实好记性。”老先生点了点头。“难怪夫子对你另眼相待。”他显然还记得容晴,哪怕她只跟随郭夫子来过一次三层楼。

    容晴知道当时她一个打杂的被郭夫子带去宁王府还在书院中引出不少话题,老先生对她挺有印象,倒也不奇怪了。她但笑不语。

    说话间,老先生已经把她何时来的,借阅何书都记录在册了,容晴知晓这是一贯的规矩,从袖袋中掏出私印印上,并在旁边用簪花留了余容二字。

    私印一向是极为重要之物,若是丢了,麻烦不小。被人拿去骗取钱庄中的存银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拿来栽赃诬陷,那可就是真倒霉了。

    容晴只想苟活着,并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事,所以自己的私印都是严格看管好。

    将程序上的事情办妥,容晴抱着图志,穿过一排排书架,走到了最里面。

    有十张案几。

    容晴挑了一张靠窗的。有细微的风流带着草木的新鲜气息穿窗而入。

    不论是哪里的图书馆,都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浓郁的墨香旧味。哪怕是在这个世界中,也给她熟悉的感觉。尤其是三层楼存放的大多为孤本古籍,甚至还有只允许存在于书院中的禁书。极安静的环境中,连呼吸都轻不可闻,让人心生肃穆之感。

    案几上并排放着两本图志,俱是摊开的。一本记录约四百年前的地理样貌,一本则是四年前刚修订完毕的。

    四百年岁月,在俗世中是太长久的时间了。

    当时流行的字体,和现在的不一样。当时还流淌在山间的河流,现在随着它的消失连名姓也失去了。就连州府的名称都有了些许变化。

    而四百年前……她还活着。容晴囧囧有神地想着。

    但那样的活着,好像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追求更长寿命的本能。浑浑噩噩,随波逐流,虽然好像现在也是这样。

    苦恼地按按眉心,容晴沉下心去梳理对照线索上的地理位置。即使有了图志,还是要细心琢磨一番,很多地形与当初的都不相同,而当时的图志也没有现在的那么详尽。

    似是对这个皱眉思索的女子有点兴趣,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过层层书架,走到了案几旁边。他脸上覆盖着一张鬼脸面具,裸露的手腕脚腕上都戴着细细一串沉香木珠子。手里捏着一本虽然保存完整,但也免不了发黄卷边的古籍。看起来有些沉重的身躯,走动间却是无声的。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过来,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案几上的图志。

    对于不了解的人,这不过是很无趣的图画。男子也是如此。在这男子看来,苦苦思索的女子不过是一个俗世的书呆,就在他轻嗤无趣就要走开时,目光无意间扫到了放在一旁的纸笺。

    一目十行,不是难事。这二十四张纸笺上的内容足以让他留步。

    他陡然看向容晴,眼中的兴趣,很浓!

    容晴落笔的手顿了顿,一股被人注视的感觉,让她感觉后背麻麻的。干脆将笔暂时搁下,眼神往远处看,再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

    诡异的是,明明两人对视,容晴却能对对面的男子视而不见。她的眼中,前方,是空的。

    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容晴还暗想着最近真是越来越焦虑了,要不回去让膳房那边多做点甜的?反手敲了敲僵硬的后脖子,右手抬笔接着写了下去。

    这一做事,就直接忙活到了天色暗沉,她眨着眼,字迹有些看不清了。索性不再留下,免得费那个灯油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把图志检查好还回老先生那。册子上又添了她离开的时辰,照样留印签名,容晴拜别了老先生,拖着有点酸沉的身体下了楼。

    至于那男子,才没有那个闲心在旁边一直守着容晴做事,知道这不是今天就能结束的事,干脆在她身上做了点小标记,就直接离开了。

    留下老先生有点疑惑地看着书架上明显歪出一点的一本书。他手里提着个小小的灯笼,到了晚上视线愈发不好的老人家,必须得擎着灯笼,挨得离自己近一些才看得清书名。他回想着容晴有到过这个书架吗,一边心里已经不悦了。

    这三层楼的书籍很是贵重,每一本都是有专门的册子记录的,若是有了损毁遗失等事情,追究起来的责任,很大。老先生每天关闭三层楼之前都会每一本检查过去。书籍摆放的角度,都是他习惯使然。现在有一丝不同,在他看来,都极为明显。“年纪不小了,做事怎么还这般毛手毛脚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无辜背锅还被老先生念叨的容晴,已经离开书院走在前往王府的路上。这个点,夜宵摊子都摆了出来。她按了按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刚刚是“咕”了一声吗?

    而且突然还想吃馄饨,最好是鸡汤的那种……没忍住,容晴咽了下口水。

第四章 鸡汤馄饨

    然后她就去找鸡汤馄饨了。

    估摸着回了王府也懒得再出来觅食,不如在这边先吃点解解馋,回去了再把晚膳当夜宵吃。

    就是这样不太健康啊,容晴感叹着,这是进入了中年妇女养生节奏了么。

    不过是真的好久没吃到鸡汤馄饨了。回忆着那个味道,就愈发想念。

    城南这一带的夜宵摊子不少,似乎是考虑到了附近的平民学子也比较多。最有名气的就是这边的三条大巷子了。丁香巷,梧桐巷,槐花巷,每一个里面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子,有不少还是十年以上的老摊位了。

    容晴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家馄饨铺子。她刚来睢城的时候,倒是经常来这边的巷子解决晚饭。作为一个没有亲戚可投奔的外地人,她能在书院当杂役已经是很不错。这还是看在她书读的不少还是个女子的份上。只是书院食堂的水准就很一般,而且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样,长期吃哪有不腻的道理。好在书院发的月钱不少,酒楼虽然吃不起,可是夜宵摊子还是能经常来,换些花样吃吃的。

    铺子开在临近巷口的院子里,后边的屋舍是这些摊主一家子居住的地方,院中央分别摆了桌椅,供客人坐下来吃。

    经营馄饨铺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老板负责烧馄饨,老板娘则是负责包的那个。老板娘要是去收拾桌面了,老板有空也会帮着包。

    容晴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反倒有些愣了,有一段时间没来,没想到现在这里人这么多了。打眼望去,各处的桌椅都坐满了人。而且有些看着不像是睢城本地人。

    “余先生,快请进。”老板娘眼睛尖,一眼就认出她来。“您可有段时间没来啦。还是一碗半鲜汤馄饨?”

    “对,照旧这边吃。”

    “好嘞,一碗半鲜汤馄饨。”老板娘一边招呼着,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停,熟练地抹了肉末在馄饨皮上,手一包就是一个馄饨成形了。

    这里分一碗和一碗半的说法,就算是一碗半也只要八个铜板就够了。馄饨里的肉是真的只有一点点,相当于只是加了点肉味进去,基本上就是在吃馄饨皮,奈何配上熬了很久的鸡汤就很美味了。

    也有在卖大馄饨,可那就要贵上许多了。容晴最近考虑要攒钱买个房子,节衣缩食倒说不上,就是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东西便宜,就没什么节制地买。买房子有个好处,就是能落一个睢城的户籍,很多时候能方便许多。只是现在符合她经济水平的好房子难寻,再加上郭夫子会一直教到小郡主及笄之年,总之这事还用不着太着急。

    就这么发散着思绪,忽然感觉到一点湿润落在脸上,原来是要开始下雨了,容晴慢慢踱步到旁边的一棵树下。

    在睢城待久了就会知道,这个季节晚上都会下一阵毛毛雨。雨丝绵密,要过一段时间,头发和外衣才会变得潮湿。大多数人是无所谓的,反正雨势也不会变大,淋一点雨又有什么。

    容晴站在树下,宽大的叶片自然承接了雨势,因此树荫下的土地仍旧是一片干燥。她估摸着一时半会是等不到空位了,正好在树下边躲雨边吃。

    站着吃东西,她倒也不觉得狼狈。毕竟小时候……还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她是在山里老家长大的。当地人办喜事丧事,位置要是不够坐,那就捧了碗站在一旁吃,桌上的菜照样夹。家里的狗这个时候都非常聪明,就呆在桌子底下,会用爪子碰碰人的膝盖。要是刚好吃完了肉,就把吃剩下的骨头,一般上面还残着肉渣,丢到地上给它。

    就是平时椅子够用,她也还记得二姨经常吃着吃着就坐到门槛那里去了,白饭上盖了一层自己挑出来的菜。就是边吃饭边看风景,吹吹风。碰上下雨了,就隔着雨幕看鸟扑腾着翅膀在枝丫间跳跃着。

    但有人或许不这么觉得。

    “先生,我吃好了,您不介意的话,就到那位子上坐下来吃吧。”说话的是个和容晴看着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不同的是,对方略显瘦弱的手臂上,抱着个小女孩。

    许是在学说话,女孩也跟了一句“先生”。平翘有点含糊,但是声音清脆的很。

    “这么快?”容晴有点懵,“我不坐下来也可以的。”

    “我们娘俩真的吃好了,”女人看着容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眸,“先生还是快去坐下吧。免得待会儿又有人来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个位子空了出来,就连空碗和汤勺都已经收拾好了。

    “喔,好。”容晴回过头来,“多谢你。”

    对方已经低着头,转身离开了。女孩抱着娘亲的脖子,一张小脸正对着容晴,水嫩的小嘴张着,有些好奇地看着她。随着女人转出院门,娘俩彻底消失在她眼中。

    既然是对方一片好意,容晴也不矫情,过去坐下了。板凳上还隐隐残留着热度,因着同是女子的缘故,容晴倒也不怎么反感。

    这个位子是单人小座,也免去了容晴打招呼的困扰。坐下没一会,容晴点的那碗就送上来了,清油汤面上均匀撒着葱花,色泽鲜艳,尤其是那升腾起的热气中带着的馋人香味,也顾不得烫,容晴赶紧舀了两口。

    连喝了好几口汤,压下腹中的抗议声后,看着就在旁边忙活的老板娘,容晴也就直接问了,“那位夫人我以前都未曾见过,是最近才来的吗?”

    “你说的是龚家那位啊。她跟她家男人半年前来的。大老远跑来的。”老板娘自带碎嘴属性,容晴既然开了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就接了下去,“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夫人,算是个小夫人吧。”她乐呵呵地说着,口气间带着自己也说不上来的轻蔑。

    这句话听得容晴有些不喜,面上却是没显露出来,转了个话题,“怎么来了睢城?孩子看着还很小呢。”一般情况下,不会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走远路,何况一家子搬过来,不是件小事。

    “还不是北边那闹得厉害。”老板娘下巴抬抬,朝着远处那几桌人。说话的口音并非是睢城本地,彼此间还挺熟识的。“这不是,能跑出来的,都往南边来了嘛。”

    老板娘这么一说,容晴也想起来了。北边从今年过完了年开始,就很不太平了。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旬州,汜州,净州,北部三州总是天灾人祸不断。先是没法防备的海啸,淹没大半个州府。水患之后又来了瘟疫,甚至最近还传言那边闹起了尸变。总之这样的传言多不胜数,越传越离谱。但除了睢城肉眼可见增多的来避难的外乡人之外,倒也没引起睢城人的恐慌。

    径国好就好在这整一块陆地就只有这个国家,没有外患的前提下,处理灾祸的压力也轻一些。

    “龚家小郎还算有点本事,他以前是走商,就在汜州和野狐州之间走动。汜州那边不是出了事么,就找了点门路,现在在州府那里领了个差事做。”老板娘说着说着又绕回到刚刚那带着女娃的妇人上去了,“嗳,我和先生您说啊,其实那娘子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哩。我家过了桥就是她家的书肆,总是能瞧见她在铺口看画册。都十来岁了也没认多少字,都是她爹钟老头不管她,不然我看当初那小姑娘灵气的很,啧啧,指不定能出个女状元。”

    老板娘显然是在开玩笑,容晴也没打断她,只是听她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她再长大些,钟老头就把她卖给了来镇上进货的龚小郎,可惜她也没有做正头太太的命。我看她啊,见您穿的这一身,不知道多羡慕。”

    容晴身上所穿的是书院的制式衣袍,料子上佳,通体黑色,只有领口袖口才是白边,她又用藏青色的头巾绑了个高马尾,相比起周围男男女女杂色的衣着,确实有鹤立鸡群的效果。

    容晴回想着那妇人的打扮,也没什么特色,就是简单的有点洗的发旧了的衣裙,身上唯二的装饰也不过是头上的一根玉簪还有手上的一只金戒指。她的面容也很普通,至多是清秀,在人群当中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即使老板娘嘴上说着可惜,可那妇人也与仲永是不同的境遇,从一开始就是泯然众人,也没什么好感慨的了。

    左不过在容晴耳中是一个百字不到的故事,可落到当事人头上呢……本来就没有得到过培养,也说不上期待和渴望改变的想法。似乎相夫教子,做一个安分的小妾就是一生的命运了。

    容晴想着那妇人主动上来搭话,想来对女先生这个身份是颇为倾慕的,此时胃部暖起来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有那么一瞬间动过帮帮她的念头,但这念头很快就消失了。她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贸贸然的去帮忙就怕到时候是自找麻烦。再说她自己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哪有那闲工夫。

    大多数的人的一生不都是这样么,自求多福。

    那妇人的姓名也没问,容晴很快吃完了馄饨,结账离开。

第五章 蝴蝶翅膀

    做事贵在坚持,第二天容晴照旧将书箱整理出来,吃完早饭就准备再去一趟藏书楼。因着不用随同郭夫子去小郡主那里授课,她也可以早点儿到那里早一点开始工作。

    这一回她打算一整天都消磨在那里,所以出门前就和蕊儿说好了,午膳在书院的食堂解决,晚膳再回来王府用。

    蕊儿道了声“奴婢晓得了。”又道,“昨儿奴婢忘了同先生说,王爷新下了道令,把王府的宵禁提前了半个时辰。”

    “哦?”容晴看向蕊儿,也不急着走了,“是所有人都得按照这个宵禁时辰么?”

    “是啊,连主子们都是这个规矩呢。”蕊儿眼中也有疑惑,但王爷的命令在这王府之中就是最大的,就算是疑惑,那也得乖乖遵守,“而且听管事嬷嬷说,到时候全睢城都是这个规矩,要是有人敢明知故犯,可是得直接去州府那挨板子呢。”

    睢城的夜生活挺丰富的,把宵禁时间提前一小时,只怕不少铺子要提前关门了。容晴与宁王也就打过几个照面,对他也并不熟悉,所以也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命令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会有不少商户以及百姓心生不满。不过,在这阶层分明的社会里,纵是有不满,也只能让底层人努力改变自己去适应了。

    “我记住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晚上约出去玩闹,宵禁就算提前了也与我无碍。”容晴笑着摇摇头,“我去书院了,晚上再见。”

    “先生慢走。”蕊儿在后面注视着容晴的背影,侧身福礼。

    虽然王府里有多的马车可以供先生们使用,可是容晴已经习惯了走路,也就不专门找来马车坐了。

    她走的是稍微有些曲折的巷路,图的就是一个清净,尽管没有大路那么宽,但马车也可以勉强通过。

    青天白日之下,她即使是一个女子,也很少会有贼人敢直接对她做些不法之事。一来她并非豆蔻少女,快到中年,眼尾嘴角都开始长细纹了。二来睢城的治安很好,容晴待的这几年也从没听说过什么白日当街行凶的事。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径国上下对读书人极为尊敬,她书院先生的打扮无形中也给她不少方便。宵小之辈也是会审时度势的,主动招惹读书人,这样的麻烦他们不想沾上。

    她自己也不会傻到去钻那种一人通行的小巷子,所以独身一人走在巷子里,还有闲心看看周围的景色。这个时候,巷子里的人家多是妇人孩子留着,因此两旁的门都是紧紧闭着的。容晴敏锐的耳朵还能辨别出一些漏出来的读书声和捣衣声。

    容晴欣然地走在石板路上,两边院墙里探出来的各式枝叶搭出一片树荫,不论是灼灼夏日还是雨雪天气,都给了行人无意中温柔的荫庇。墙上还长了大片的爬山虎,干枯褐色的枝叶上今年又新覆盖了一层绿色,风动时轻轻摇摆。

    她最喜欢的一条巷子离槐花巷很近,名为停雨巷。曾经这里住过一个大书法家,所以极有名气,现在住在这个巷子里的也多是书香人家。应当是这些人家都喜欢花草,院墙外也有好好打理过一番。甚至特意在对门两堵墙上搭了架子,种了藤萝出来。墙角也摆了不少的绿植,甚至还有钻墙而出的,合欢花树。粗壮的树干上挂着用破陶器盛起来的兰花。

    细小到看不出花形的花散发出熏人的香气,引得很多白色的小蝴蝶在巷中飞舞。有时候一两只蜂悬停着出现在容晴的视野中。还记得去年入秋时分,这里甚至会有那种足有巴掌大的有着暗沉蓝绿色花纹的蝴蝶。

    从最后一条巷子中钻出来回到大路上,沿着墙没走一会就到了书院的侧门。

    侧门的守卫都识得她,也没检查腰牌,打了声招呼便让她进去了。

    三层楼上,老先生还是老样子,低着头看书。近视的厉害,以至于老花也拯救不了。

    脊背弓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布满褶皱的脸几乎要贴在书本上。

    “卧鱼先生安好。”容晴作了个揖。

    “今日来得可早啊。”老先生的眼睛从书本上移开,慢吞吞地说道。

    “谨遵夫子教诲,读书之事一日不敢懈怠。”容晴恭恭敬敬地回答。

    在书院待过一段时间,就连说话做事都不自觉带上了他们的习惯。这在以前,是她万万没想过的。

    “嗯——”老先生鼻子拖长了调,“那三层楼的规矩,余先生可也别轻易忘了。要翻动什么古本,还请告知老夫一声。”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了些。

    容晴听得有些懵了,我动什么了我?

    一想到这整整一层楼的珍贵书籍,有些锅可不敢乱背。

    容晴哪里敢应声,于是就问,“晚辈向来爱书心切,可也明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既然知道规矩,哪里敢做出什么唐突之举。卧鱼先生话里的意思,我有些不明白,还请先生再指教晚辈一番?”

    老先生上下打量着容晴,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但昨天的事,实在蹊跷的紧。若说容晴真的干了什么,他也是不太信的。可当时就只有他们两人罢了。

    “这是你昨日借的书,相比你今天还是要接着看的,老夫放在那儿了,你留了名儿就去老地方罢。”老先生抬起下巴示意容晴转头看向左边。面对容晴的反问,却是退了一步。

    果然,昨日借的两本图志被放在了木质托盘上。

    看来,老先生也心有疑虑,才故意诈一诈容晴的,这会儿更是要看着容晴的举动,以免再有昨天的疏漏。

    “是,多谢卧鱼先生。”捧了托盘,容晴刚走一步,便又停住了。“可否告知余某,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先生对某如此不满。”

    卧鱼先生,在书院可算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他教书的本事不高,但学问做的很好,这点就足以让书院弟子崇敬。说话之前,容晴也有犹豫过,怕得罪对方。但转念一想,这事还是当面问清楚的好,不然稀里糊涂着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万一以后因此有了麻烦才是得不偿失。

    再说,郭夫子目前也对她比较信任,她也不是没有个依靠。这样想着,容晴便直接问了。

    “你昨日,可曾到过你身后的那些书架?”老先生凑近了容晴,似是要确认她脸上每个细微的神情变化。

    容晴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背后的书架,那里分门别类摆满了一套套书,都有专门的书盒盛着,平日里更是有专人清理,连点灰尘都没有。

    “不曾到过。”容晴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也确实如此。

    她要取的书是图志,怎么会跑到游记的书架上,动那里的书呢?

    “那里的书怎么了?”容晴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问那么多干什么,既然不是你做的。”老先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容晴悻悻然闭上了嘴。这也跟她早年的习惯有关……当初她跟在剑主身边,有事没事就想找点话题聊聊。不管对剑主而言多白痴多无聊的问题,对方都会回答。这也导致了她下意识认为有点熟的人都会像剑主一样对她知无不言的。

    顿了一会儿,老先生还是回答了容晴的问题,“是甘道人的《搜神游记》,仅此一本的珍品啊,居然被卷的不成样子。”这般说着,老先生心里又是一阵伤心恼火。

    容晴听完也感同身受地想着,什么人呐这是。

    有些人是有卷着书看的习惯,可有些古籍翻一页都是小心翼翼,被卷久了,只怕要留下挺深的痕迹了。

    无怪乎老先生不悦成这样。

    心里又是感动老先生对她的信任,容晴也不敢多嘴了,乖乖地将托盘捧着,一路那是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昨天的位置上,她才放下托盘,将书箱打开。

    展开笔帘,取出常用的一支笔,再将墨条砚台等物摆好。这里的清水就放了一竹筒在案几脚边,只有磨墨的时候才取上来一点,免得不慎将水撒开,沾湿了书籍。

    这一切的准备都极有仪式感,待一切就绪后,容晴习惯性地用笔杆尾部搔了搔鬓角,才开始动笔。

    因为今日要在这里杀上一整天的时间,容晴足足带了五十张纸笺。有了经验的她,在处理这些的时候,效率也快上许多。

    只是因为新带来的纸笺其出处的成书时间与昨日的那些已有两三百年的间隔,所以还要换一本对应时间的图志。当然,这回容晴保证还书借书都是在老先生眼皮底下完成的,免得再有什么说不清的事情。

    容晴对着这莫名的事件,当然是有所怀疑的,而且步调很一致的跟普通人一样想到了鬼神之说。只不过,比起鬼神之力,她还是更害怕那种被窥伺的感觉。那种墙缝、桌缝、窗缝里藏着一双眼睛……容晴觉得后背都发麻了。

    深呼吸,再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不愿多想,一边不出声地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边还是寻思着,这莫非是来了个偷儿……?

    偷看书的偷书贼?倒也风雅,容晴失笑。

    日头不知不觉中已在天幕上换了个角度。

    胃部也定时传来了饥饿的提醒。

    容晴正打算写完最后一行字就停笔,这时,整栋楼晃了一晃,一滴墨点掉落在纸上。

    ?

    她茫然抬起头,皱起了眉。刚刚是地震了?

    好似是回应她的想法,整座楼又开始左右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不过是数息时间,随着晃动停止,容晴只听见胸腔内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她松开握笔的手,才发觉掌心已是潮湿一片,原本僵住不敢动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往外跑去。

    “地龙翻身了。”容晴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大声的呼喊。

    “先生!”容晴顿住了脚步。

    老先生就平时就坐在楼梯口进门的地方。此刻却是整个人歪倒在案几上。

    她连忙拉起了老先生,粗略看去对方身上也没有什么出血痕迹,可是就怕他磕碰到哪里了。不敢多呆,半拖半拽的把他带下了楼。

    握着楼梯把手的手一直在颤抖。她已经是一个凡人了。在俗世待了八年多,这一刻她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她会死。这个死,除了她能接受的老死之外,还包括了她不能接受的被砸死。

    藏书楼是很坚固没错,经历了地震也没塌,但现在不塌,并不代表不会塌。或许就在下一秒!

    容晴拽着老先生歪歪扭扭地下了楼,也不知道老先生碰到哪了,眼睛半垂着,却没什么动静。她脚下是一步都不敢停,哪里敢停,似乎背后就有死亡在跟随,哪里敢停!

    容晴一步跨出了门槛,老先生的脚在门槛上别了一下,她也顾不上了,又往前跑了几步到了空地上,才敢稍微歇一歇。

    “先生……”容晴喘着气,咽了下口水润了润干的不行的嗓子,“怎么样了?”

    老先生好似回过神了,却喃喃着,“径国大难了。”他一把抓住容晴的手臂,她都不知道老先生的手劲居然这么大,“这里,这里五百年没地龙翻身了啊。一定是别处,别的州。”老先生脸上浮出了痛苦的神色,他身体上的疼痛都不打紧,可是看着视线所及,震翻在地的花草,砖头,还有远处不时传来的尖叫哭喊声音,他更心痛的是视线里看不到的那些人,“怕是不知道多少城的百姓,都没了啊。”

    “都没了。”老先生不停摇着头。

    容晴看着老人眼中聚起了泪,干瘪的眼角却是盛不住让那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地上晕开。

    剧烈运动后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发着汗,可暂时脱离危险冷静下来的容晴,听着老先生说的话,心慢慢沉了下来。

    “地龙翻身乃是天灾,非我等人力可改,还请先生节哀。”她不忍心见老人家这般,此时也只能尽力安慰他,“王府、州府都会出力的,朝廷那边更不会坐视不管。先生先保重自个儿……”

    容晴并没料到,这并不是一个她想当然认为的天灾,而是一次极响的警钟。警钟敲响了……若是等闲视之,便是万劫不复之开端。

    睢城一路往北走,是汜州。汜州北部有一座小城。今日地龙翻身之前,它默默无闻,今日地龙翻身之后,它也从此失去了名字。

    只需要几息,就足以让一个热闹的小城从此寂静,就连鸟兽的声音都消失了。一道深深长长的地缝,横贯了整个小城,将城切成了两半,甚至不断蔓延向前。

    一个女人,身材曼妙,云鬓上别着个鬼面具。她的眼中甚是无情,一路上遇到的残肢血肉就仿佛破砖一样不值得她动容。她手里牵着只猴子。猴子身上穿着小孩衣服,脑袋上顶着个虎头帽子。

    女人一路牵着猴子来到地缝前,看着一人一猴速度不快,可几乎是眨眼,就掠过了一地破败。

    女人松了血红的长绳,轻轻踢了一脚猴子。小猴子很聪明,纵身一跃就进入了地缝中。

    猴脸上长了一张人类的笑脸,这笑似是永远凝固住的,微笑,亦或是嘲笑?

第六章 缘分已到

    容晴扶着老先生,也不敢走开,直到有人过来。

    年轻的学子还有杂役们约莫五六个,眼尖地看到这边几乎跪地的两人,连忙跑来扶着两人起身。

    他们算动作快的一批了。本身没有受伤,再加上年轻力壮,自发地就成了一个小组,看到哪里需要就去帮忙。

    “我没事。”容晴先说了,“卧鱼先生好像受了伤,先送去医馆吧。”

    “余先生,您当真不要紧吗?”面容清秀的年轻学生额头上满是汗珠,可这时候都顾不上外表的整洁优雅了,他的外袍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去,只穿着中衣,但背上老先生后,反而更显干练。

    “没事,”她摆了摆手,有点担心地看着藏书楼。“你们带先生走吧。”

    看着是没有哪里塌落,但还是有不少瓦片落下来摔得粉碎。她想回去把她的书箱带出来,可是现在这情况,她也不太敢进去。

    还真是怂的不行啊。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扭头追上了老先生那边。

    那群学子分出两个人,一个人背着老先生,另一个在旁边看着,等同伴体力不够时再轮替。现在各处都需要帮忙,能分出两个年轻男子来已是不易了。

    “余先生?”跟在那清秀学生旁边的是一个颇为脸嫩的学子,这会对突然又跑过来的容晴不是不惊讶的。

    咳,容晴跑过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这个时候医馆想必挤满了人。排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先生,我认识一位大夫,他只给熟人治病,而且住的地方离医馆那边近多了。”

    “这……”两个学生对视一眼。

    “先生,那位大夫既然不开医馆,这个时候也不一定在住家啊。”

    “你脑子转的还真是快。”容晴笑了,“他有腿疾,平日里都不出门。”

    那娃娃脸学生虽然还有点疑问,但这个时候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了。背着老先生的那位最是干脆,直接就请容晴指路。

    “回头,我们从偏门走,绕进丁字巷。”容晴跟在他们身边,并不吃力。学生平时都有射御课,体力并不差,但是身上背了个人,尽管不重,速度那也上不去。

    走回头路又要经过藏书楼,心情激荡下有点半昏迷的老先生突然就醒了,嘴里喊着“书,书!”

    “书没长脚跑不了。书院一会就派人去拿了啊。”容晴年纪大,本身又是个先生,所以说话可以不太恭敬,“您好好歇着吧。”

    两个学生就当没听见似的,一个字都不敢说,就顾着闷头赶路了。

    至于老先生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容晴说的话,过了藏书楼也不喊了,嘴里含混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容晴在一旁带路,对于那大夫现在是否在家,也不太敢保证,只希望,别是白跑一趟。

    三人带着个老先生很快就钻进了巷子里,仅仅是一瞥,也能看到大路上许多倒塌的棚架,随处可见的碎瓦。

    容晴没想到,巷子里还要严重……

    许是院墙本就不够密实的缘故,整面墙都倒在了巷道上。一堆乱糟糟的石块砖块就堵在上面,逼得人不得不绕进别人家的院子里再绕出去。

    砖石堆中,倾轧了大量的枝叶,原本极富生机的绿色,现在只能添作萧条之气。

    容晴和那娃娃脸学生在前面帮忙拨开大的枝杈。

    墙倒塌露出的豁口也高到人的腰部,见状,娃娃脸学生直接撑起了身子,翻进墙去。回身从同伴那接过了老先生。

    “小心一些。”容晴在旁边扶着老先生的腰,直到老先生安然地趴在了另一人的背上。

    那清秀学生喘着粗气,用袖子,也顾不上这行为粗不粗鲁了,直接在脸上抹了一把汗。袖口瞬间湿透。

    “先生。得罪了。”他抬起手。

    看那意思,是想把容晴托举过去。

    容晴连忙道不用。

    “可别小看先生啊。”说着,将手心往袖子里缩了缩,双手撑在了墙上。

    破裂开的墙上,都是高低不平尖锐的石砾。有了衣袖垫着,她才敢猛地发力,将身体撑上来。

    容晴的动作虽然有点缓慢笨拙,但好在是平安地翻了进去。

    清秀学生松了口气,松弛了手臂上的肌肉。刚刚他一直一眼不错地看着容晴,生怕她力气不济掉了下来。万一她要掉下来,他也一直守在她下方,好能立即抱住她的脚将她送上去。

    “先生小心。”

    容晴却是直接从墙头跳了下来,看中了一块稍微没那么多碎石的地方。膝盖一弯卸了力后,她从容地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摆。不可避免的,衣袍上划了好几道明显的口子。

    转过身,那清秀学生已经利索地翻了进来,双脚落地。

    “快走吧。”容晴等人是不得不借道而过,因此也很有规矩地不往里面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借道的人太多,也没见院主人出现,甚至从进来开始就特别安静,只有他们几人的声响。

    不知道主人家是都跑出去了,还是怕麻烦都躲着不出来。

    两个学生也是这个意思。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老先生送医,这边有什么麻烦也只得待会再回头来看了。

    容晴等人继续往前,找到一个新的豁口后,又是一番合作先将老先生搬出去。

    但就在容晴要爬出去的时候,她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们刚刚听见什么声音了么。”容晴疑惑地看向两个学生。

    两人对视一眼,有志一同地回答,“不曾。”

    莫非是听错了?容晴顿了一下,但那声音却没有再出现,她也不好拿这似是而非的声音耽误大家,连忙翻上了墙。

    这堵墙是倾斜的,容晴踩上去的时候,它还在明显地晃动。

    “稳住,稳住。”她一边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慢慢地挪了过去。

    学生在另一头抬起手就要接过她。

    “先森。”

    容晴猛地抬起头。

    抓到了,就是这个声音。

    “有人在叫我。”而且这个稚嫩的声音,很熟悉。

    容晴朝着学生们比了个“嘘”,连忙将视线转向身后。

    但那景象一如刚才所见。视线从左到右扫过去,又一点一点扫回来。

    “宝宝……”她轻声地喊着。“宝宝,你在哪里?”

    可那声音仿若错觉,再一次消失了。

    容晴深吸口气,知道这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我留下来,你们带卧鱼先生先走吧。”

    如果真的有一个小女孩孤身一人在这里的不知道哪个角落,她不敢赌可能会有的后果。

    “这……”这回是两个学生都有些不赞同了。

    很明显,睢城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震灾中,各处都已经乱了。在这乱象之下,必定会有浑水摸鱼之人,余先生万一倒霉地被撞见了,又没人在身边,他们也不能接受这后果啊。

    “担心我那你们就快去快回。”容晴是主意已定了。“你们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笔直走,没一会儿就到了,那条巷子跟别的巷子都不一样,到现在都还是碎石路。那位大夫复姓独孤,他家门上的横批是乾坤再回,要是找不到他也不要紧,那院子里每一个人都会看病,至少会有一个人守着家的,放心去吧。”

    她摆了摆手。

    “先生千万当心。学生很快就回来,您也别走远。”

    “知道了,你们也注意安全。”容晴好好看了他们的模样,现在也不是自报姓名的好时候,也只能一切平息了再问。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喊过学生的名字。因为她实在记不得是哪位了。在书院的那几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杂役,不可能个个都认识,后来离开书院就更不清楚新来的学生有哪些了。倒是她自己,好像个个都认识她似的,张口余先生,闭口余先生,态度又极为尊敬。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红,容晴这时候也没空想太多,注意着脚下,又跳回了院内。

    “宝宝,你出来好不好。”她尽量声音温柔地喊着。也没指望能喊出来,更多地注意力还是放在对四周的观察上。

    容晴知道小孩子身形小,哪里都能钻,很有可能就在一些视觉死角里面躲着呢。至于高处,她暂时还不考虑,那小胳膊小腿的,不太可能上去。

    大量的枝叶就跟疯狂脱发似的,到处都是,容晴一边走,一边随手拨开。

    这里安静地太可怕了,巷子深处,将外界的声音都隔绝得很严实,她想起和学生分别时刻插的一大堆旗,都觉得心里瘆得慌。

    虫鸣声,鸟叫声,甚至是人走动的声音也好,她想听到,可是连风声都很不给面子的停住了。

    “先森。”传递到容晴耳朵里的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声音,怕是连发出声音的那个人来说都并不大。

    五感敏锐是容晴剩下不多的优点了,听声辨位就包含在其中。

    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预料,所以脑海中对这个声音来源是没有参考的,等到她听到第二声时,已经有所准备了,可也只是大致有个范围,直到第三声,她才真正确定。

    “你怎么想到钻这里的……”容晴嘀咕了一句。这还真是个死角位。

    一大堆或倾斜或倒塌的树木,其中一颗小树歪倒后,留出了一个浅坑,上面盖着不少折断的树枝。小孩子一蹲就把整个身子都掩盖进去了。上面还倒了一块不大的墙面。这个角度稍微抬起点头,就能看到容晴一行人在墙头上的活动了。

    “跟个小猫似的。”她将上面的树枝拨拉开,蹲下身瞅着坑里小女孩纯洁的眼睛,“还学会暗中观察了……”

第七章 只有你能

    “崽,你不止一点重啊。”容晴从坑里把小女孩挖出来,就当挖了个萝卜头似的。

    小孩衣服上都是灰和泥,她拍了拍也就放弃了,将孩子抱了起来。

    这一抱,就觉得沉甸甸的。回想起那个瘦弱的妇人,她不得不感叹,当娘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们去找娘亲好不好。嗯?”容晴小幅度的惦着孩子,同时尽量温柔了语气和她说话。

    容晴没有什么抱小孩的经验,也只能学着看到过的别人的抱法来试试了。

    所幸的是,怀里的小孩好像是属于特别大心脏的那款,把自己亲娘丢了都无所谓的感觉,脸上也没什么泪痕。被一个陌生女人抱着,也不哭不闹,反而是乖乖的伸着小胳膊扒在容晴身上。

    “宝宝,我们这就走咯,告诉……”容晴顿了顿,很是悲伤地咽下了“姐姐”这个词,“告诉阿姨,你家怎么去呀。”

    容晴一边轻声哄着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有指望过小孩会回答,容晴看着这四处的破败,有些犹豫。

    孩子不见了,孩子母亲必然着急,当务之急是先带孩子找到母亲。也不知道孩子母亲是不是就在附近。若是一般情况下,容晴肯定是先把孩子送到州府那,但是这个孩子不同。

    就在昨晚,她还看到孩子安然地呆在母亲怀里。可才一天都不到啊,容晴闭了闭酸涩的眼,原本热闹无忧的睢城安稳的表面就好像被巨石砸了个坑出来,勉强的秩序下是人心惶惶。女孩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一身,但已经脏的不成样子,恐怕也很难洗干净了。

    她现在忽然能感受到老先生为什么突然就热泪横流了。睢城这边是不地震的,可现在被波及到都是如此严重的毁坏了,那不知道在哪个州的震中心,又会是怎样一副惨烈景象。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不再是修士的容晴,也不过是肉体凡胎,面对人力难以抗衡的天灾,她一样脆弱。

    她不知这对母女家住何处,但是经营馄饨铺子的那对夫妻必定知晓,她将孩子带上,去丁香巷问了住址想必就没问题了。睢城南部的巷道四通八达,大大小小都有,如果是刚来睢城的人,肯定会被这迷宫一样的巷子给绕晕,可容晴不一样,自从来了睢城就没离开过,连口音都同化到本地人都听不太出来了。

    只是答应了那两个年轻学生,若是贸然跑开,等他们回来寻不到她,又很麻烦。

    回忆着巷道的各个口子,脑海中还没那么高端能浮现出平面俯瞰图,容晴失笑,其实是完全靠着熟悉感来规划路线。

    “拼了。”容晴喃喃道,对着小女孩哄了一句,“宝宝乖一点,待会千万别乱动。”

    她将女孩举到墙头上,让她坐着别动。紧张地盯着孩子,见她果然很听话地没动后,容晴才尽快地翻身过了墙,回身将孩子抱了下来。

    她要抄另一条路,为了赶上老先生那边,同时再从大夫家出发也能很快就到丁香巷。

    飞檐走壁她也不会,只好指望着路没有损坏得难以通行这样子了、

    容晴抱着女孩一路跑跑停停,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人。

    不少人家已经缓了口气,将自家的地方整了整,出来帮忙清理一下道路上的乱石碎砖。

    此时还在巷道内的多是妇人老汉,见着抱个孩子跑得不快却也没停的容晴,下意识地都让了让。

    “谢谢。”容晴喘着气,但也没法停下来说太多了。“谢谢。”

    人们就看着一个穿着书院先生服饰的女人,跑得满脸通红,经过他们时,还带着明显的热气。

    相比起一身狼狈的容晴,在北极雪山上修行的人则是非常悠闲了,且他们的风姿神秀足以压制任何俗世的金贵公子。

    说是悠闲,也不是十分准确。在这严寒之地,每一个修行者都是将全部的心力放在感悟天道规则之上。若说有那么一个三心二意的人,现下也早已跑到了尘世,与他们划清了界限。

    流光剑宗上下都对那个叫余容的女人讳莫如深,但不包括现在站在崖边的这对师徒。

    容晴或许从来没注意到过这片断崖,站在上面所看到的景色也不过是大片的黑石还有其上覆盖着的皑皑白雪,一直蔓延消失到视线尽头,浩大但也荒凉。

    所以她不知道此时在重宇剑主和道子除渊眼中的是何等美丽又玄妙的景色。那是整整一片一望无际的星海,仿若天上银河倾倒。带着微光的星尘如海浪般起伏,几乎要飞溅上两人的脚边。移动的星辰拖着尾巴在一片誾暗中穿行,孤独又骄傲。

    无数性命交织成的命途轨迹或浓或浅,沉没在这无声的瑰丽中。

    这是星轨,也是命运。

    大道规则从不更改转移什么,但它自有规律。

    除渊漆黑的眼眸中盛满了明光点点的星海,慢慢地,那璀璨星辉好像鲸落,沉入了更深的世界。只有那一双深黑又漠然的眼睛,眼神是与其师尊一贯的冷淡无情。

    时间过去将近九年,原本就秀美绝伦的男孩如今长成了高挑少年,只比身旁青年模样的重宇剑主矮上一点。容貌依旧美得不可亲近,右耳上戴的一粒血红坠子,愈发显得他脖颈修长,下巴尖俏。

    “师叔之命,我看不透。”除渊很少开口说话,因为在剑宗,大家忙于修行,不太会聚起来交流一番,如果有什么信息要传达,能用符信解决都不会想到亲自上门。

    除渊所谓看不透,并非看不清。在他眼中,容晴的命途不算晦涩,但更深的,就极其模糊了。

    “自有人替她掩盖。你现在,还远不如那人。”

    重宇和除渊两人虽是师徒,交谈之间却并不在意师徒之称。一个不说“为师”,一个不讲“弟子”。若是容晴在旁,便会奇怪,重霁对除渊的态度,不是该有的身在高位的态度。

    而师徒二人会在崖边,也是有原因的。容晴当初下山,说了一个谁都知道是借口的借口,将无赖耍得明明白白。在剑宗之中,她的年纪不大,修为不高,辈分却是横插一脚高的离谱,除了剑主还有久不理事的前任剑主,谁有那个身份去拦她?

    剑主不发话,她走得利索,甚至在剑主们的默认之中,连曾经注视着她安危的眼睛也移开了。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对其消息一无所知。

    剑宗剑术独绝,其他方面也不是他们的弱点。对卜术之擅长,足以称作压箱底的本事。

    “我明白了。”除渊点头。他似是为卜术一道而生,对此道有极强天赋,甚至不需施展手诀等,就能清晰地看到即将要发生的事。

    自他被接引入修行之途开始,就知道了会与容晴命途相连,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即使下一刻又将远远分开。哪怕身为无情道修士,但对容晴,他必须在意。

    卜术一脉中,更为高深的观命法门,容晴是听都没听说过,她要是知道除渊因为学习进度太快,被重宇剑主带来开小灶,只怕能酸的吞下一颗柠檬。

    而如今容晴的作为就像地上的蚂蚁一样,任她怎样以为自己渺小而不被关注,照样被站在高处的人一览无余。她的境遇,早被不时为她卜算的人了解得有七八成了。

    “两百年后,我能帮她吗?”除渊问的理所当然,似是穿过修行一切障碍,本就是注定。

    重宇垂下眼眸,“只有你能。”

第八章 钟秀

    容晴一个小跳蹦进了独孤大夫的院子里。这边的情况相比隔壁院子竟然好上许多。

    “小余。”独孤至就在院中央,坐在他的黑色轮椅上,只需一瞥,就能看到容晴抱着个小孩在门边喘着粗气。

    容晴突然卸了力,也是累得不行,双腿又热又麻,酸软得她一步都不想再动了。

    她将小孩放下,就站在门边,平复着气息,一手插着腰,一手朝独孤至摆了摆,示意她现在一个字也不想说。

    “先生,您还好吧?”倒是学生们看容晴筋疲力竭的样子,很是贴心的端了茶壶和茶碗过来。

    独孤至见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看着递到眼前的盛满了水的茶碗,容晴简直快被这一届的好学生感动到哭泣,接了茶碗,猛灌了好几口茶水才停下来。

    “我没事的,卧鱼先生怎么样了?”就这一碗水也不解渴,不过是润了润喉。心里挂念着老先生,容晴直接就问了面前的学生。

    她只瞧见老先生躺卧在院中央,身下垫了褥子,没见什么动静,一时间也有点看懵了,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没想到清秀学生是一脸欣喜,“多亏了独孤大夫,他施了针后,卧鱼先生神志清醒了许多。”

    “那现在……?”怎么老先生又躺下了,还躺出了当场去世的造型?容晴一脸怀疑。

    “你可别胡思乱想。”独孤至的声音天生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感觉。“我看卧鱼先生上了年纪,怕他受不住,又扎了一针,让他先入睡休养一番。”

    独孤至这一解释,她便明白了。今天的变故只不到一分钟,但这后续的种种麻烦,就是两个年轻学子都难掩眉眼间的疲惫之色,何况年事已高的老先生。这精神上的打击有时候比身体上的更能击倒一个人。如今让他睡着休息,反倒效果比吃药还好上一些。

    “正是如此。”两个学生也在旁连连点头。但眼神已经好奇地飘到容晴脚边的那个巨乖无比的小女孩上了。

    原来先生听到的声音便是这个孩子所发出的吗?那清秀学生似有所悟,看来余先生不止是过目不忘,连耳力都十分惊人。若是只有他们两人,错过了女孩的呼救,只怕今日之后,这孩子想专门去找都很困难。

    “这是你哪抱来的孩子?”独孤至虽行动不便,但眼神却很好,女孩看着小只,却很明显。他一开始不问,只是不急着问。“很少见你上门,结果今日来找我却是这么大阵仗。”他好似抱怨,声音中却隐隐带着笑意。

    “你可是个大夫,我要是经常有事来找你,我觉得还是先去上上香比较好。”容晴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因此就也接过了这个话头,“至于这个孩子嘛,阴差阳错捡来的。”她耸了耸肩。又对清秀学生道,“再给我倒一点,谢谢你。”

    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不过这又不是捡小猫小狗,当然得还回去啊。你放心,怎么找到她家,我已有头绪。”

    “哦?”独孤至闻言,却是大感兴趣,连身子都微微往前倾,“你是打算如何找她的家人?”又道,“我猜你连这孩子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不过从她的衣着上,倒是能看出一二线索……”

    “非也。”容晴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头,“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跟这孩子不算认识,但是我昨晚去丁香巷吃馄饨的时候,倒是和她娘俩有一面之缘。”借座之事被她略去不提,总之向在场之人交代清楚也不需所有细节无一缺漏。

    “我待会儿抱了她去丁香巷,问了秦氏夫妇,便可知道她家在哪。我再送到家便是。”容晴也不怕问不到住址。毕竟老板娘对孩子娘的事情那么清楚,不可能连她家在哪个巷子都不晓得。

    “不错,就是时间上费了些功夫……”

    “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一脸怀疑。

    小女孩就是太乖了,除了说过几声“先生”之外,其他一个字都不说。这办法在撬不动女孩嘴的情况下,私以为是最好的办法了。容晴瞧着独孤至,若是有更好的办法,她很愿意听听。

    “其实也是与你差不离的方法。”独孤至一手支着头。似是知道他有这个习惯,轮椅扶手上裹了软垫,让他的肘部搁上去久了也不觉得酸痛。“我识得她,也识得她娘。”

    独孤至的面容其实很年轻,喜欢叫容晴“小余”,但是观他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罢了。此时他支着头,狭长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容晴,带着笑意,“更是知道她家住在哪。”

    “……!”容晴此时也顾不得是什么心情了,或许松了一口气更多一点吧,立马搭上了话,省得自己一番工夫,多绕一大圈,“那她家在哪?”

    许是觉得这阴差阳错的缘分很是有趣,独孤至笑着仰起下巴点了点右方,“就在隔壁。”

    那隔壁正是容晴进门前吐槽过的破烂院子。原先可能没有那么破,但不知道是不是质量问题,损毁程度比独孤至这边严重多了。

    “支姨。”他喊了一声。

    “少爷有何吩咐?”那被称作支姨的中年妇人出声后,才被其余几人发觉。她站在廊下,笼在阴影里的面容是丢进人堆里能够完美掩藏的平平无奇。容晴觉着,这张脸不显恶意也不显善意,家常得很,属于那种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的那种家常。

    “让李虎回来吧。”

    “是。”听完了独孤至的吩咐,支姨安静地退离,容晴想着应该是去做事了。

    独孤至见容晴等人尚是一脸疑惑,便耐心解释道,“龚家小娘原是带了孩子出门采买的,地龙翻身的时候,人群奔散,她那时没抱着孩子,一错眼就没见着了。她回来后自然是告知了龚家郎君,却没成想龚家郎君不急着找孩子,先急着打起了她。”独孤至嗤笑一声,“我看不过去,就派了李虎过去,让他带着那小娘去找孩子了,也免得她挨打……现下支姨去将他们叫回来,母女二人也可团聚。”

    “这真是老天都在帮忙。”娃娃脸学生见事情发展至此,是真替容晴高兴,心善之人自有冥冥中的气运相助。

    “书院学子董舒明,拜谢独孤大夫善举。”他行至独孤至正前方,躬身一拜。清秀学生也跟着上前一拜。

    “书院学子宋长青,独孤大夫之侠义长青铭感于心。”

    这两位学生平日在书院学信学义,或许成绩并不突出,可灾祸至,方知人之性情。他们感动于独孤至所为,独孤至还有容晴何尝不是敬佩这两人呢。

    独孤至受了这一拜才道,“不过看不得不平不幸之事罢了。至于卧鱼先生这里,既然是小余介绍来的,也正好施展一番闲暇之余练出的微末本事。”

    “你这么说真是抬举我了。”容晴双手环胸,“谁不知道独孤大夫最爱交朋友,即使没有报上我的名字,看到书院学生背着夫子来请你医治,你会不帮?”

    说起来,容晴和独孤至见面次数寥寥,但交情不知不觉中倒挺深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不用在意什么规矩长短啊,可以极放松地聊聊天。据说,独孤的朋友有很多,三教九流都有,而且本事都还不小,容晴想着,应不是传言。

    “哈,你也说了某平生最爱结交朋友,既然有这个缘分遇见,当然是要尽力,好结交两位君子朋友。”独孤至看向董宋二人。“也不知二位可还看得上某?”

    “这,能与独孤大夫结识,是我们表兄弟二人的荣幸。”宋长青连忙道。

    “正是,若哪天独孤大夫用得上我们这两个弱书生的,尽管告知我等。”董舒明虽是自嘲,眼神中颇为热切。不得不说,大多年轻读书人文弱的外表下都还潜藏着对行侠仗义的追求与热血。

    “唔,若说帮忙,倒是有件事,某想问问两位……”

    “您请说。”宋长青道,见独孤至慎重的模样,也不禁注意力更集中了几分。

    “睢城震灾,不过是受了波及。某刚刚得了消息,北部三州,灾情更是严峻。”

    董宋二人,对视一眼。又是北边!

    他们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北边灾害频繁,但离睢城颇远,没有被影响到生活的睢城人很快就对这些消息感到麻木了。他们就算有心,但是考虑到路途长远,本身资费也不够,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所以迟迟没有动身。再说他们也没有什么亲戚在北部三州,不会太热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最重要的是,头上还有朝廷,赈灾之事朝廷来管才是最有效的。

    “怎么。”独孤至笑了,看着两个学生疑惑不解的表情,“你们还不知道么,北部三州的人,都快死绝了。”

    容晴蓦然看向独孤至。

    他一脸淡定,好像不知道刚刚说的是足以颠倒朝纲的话。

    “这……怎么可能!”董舒明不敢置信。

    宋长青却是直接道,“你可有什么证据。”长眉压下,竟是多了几分厉色。

    “证据。”独孤至轻笑,“你们以为我是在诓你们么,我纵然不良于行,但是该知道的消息,任是再厚的城墙也挡不住。

    你们可知北边受灾的消息已经传了有多久了。年后开始,都快九个月了。北边有多少人,足足三个州的人,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不会不知道,就是一场涝灾,都能产生上万流民。史上记载的流民之患,比比皆是。

    再回想一下那些北边传过来的消息吧,水患,瘟疫……隔壁龚家是水患刚开始就一路南下的。再之后来的流民也不多。但四月之后有瘟疫的传言出来后,就再也没有新的流民出现在睢城了。“

    “既然发生了瘟疫,朝廷自然是严控把守,不允人出来。”宋长青直接插了一句。他急了,或许内心隐隐已经知道独孤至要推断出一个什么可怕的结论。

    “不错,你说的不错。”独孤至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那如果我们把因果颠倒过来呢。朝廷为了不让人出来,所以传来了瘟疫的消息。

    而你们要的证据……州府的府兵从年后开始就没有过任何的调动。就是一开始说是水患也没见他们如何。汜州和睢城远是远,但就隔着马头山而已,连睢城都不调兵,这说不过去吧。而且,王府这边,也没有什么动静。”独孤至看向容晴。

    她默然点了点头。虽说只是个被请来教书的先生,但是王府里的私军调动,不可能王府内一点消息都没有,尤其是她身边伺候的蕊儿是王府家生子,平时没事就爱传播小道消息。

    他接着说道,“而且,不论朝廷如何,某所说的北部三州的情况……加上今日的震灾,总归活着的人都不多了。”看着脸色苍白的董宋二人,“某想请求二位的事,算是私人的请求……”

    话还未说话,却被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

    “嘉嘉!”

    一个瘦弱的女人,发髻散乱,闯了进来。

    她摇摇晃晃的,奔至近前,一把将容晴脚边的女孩,抱在怀里。双腿却是再也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娘可算找到你了。”妇人崩溃地痛哭出声,眼泪和鼻涕都涌了出来。

    她平日在外人面前极为顾忌形象,可是这大悲大喜之间,哪里能忍得住。

    女孩乖乖地抱住娘亲,嘴里小声地喊着“凉”。

    容晴这才惊觉,他们刚刚都听独孤至说话太过入神,以至于这女声响起时,都有一种恍然之感。随即一阵后怕……小孩子动静小,要是趁独孤至说话时跑到哪去,出了危险,那她真是罪过大了。

    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想来就是独孤至提到的李虎了。他虽然一副莽汉样,可行走间颇为沉稳。他走到独孤至身边,低头说了几句。

    独孤至闻言,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李虎见此知趣地退下了。

    “多谢独孤大夫,多谢余先生。”妇人终于醒过神来,也没起身,朝着他们磕了个响头。

    容晴猝不及防,赶紧将妇人拉了起来,“你别这样。”她扯了几下,却没扯动。

    “夫人也不是有意的,下次小心些便是。”

    “先生可别叫我夫人……”她用袖子擦去脸上湿液,颇为赧然道,“妾身夫家姓龚,闺名一个秀字,先生唤我秀娘便是。”

    夫人是对正头娘子的称呼,而她的情况被这么叫,倒是一种嘲讽。

    “对不住……”容晴轻叹了一声。她记性还算好,还记得老板娘曾说过秀娘娘家姓钟,想来钟秀这个名字本不应如此蒙尘。

    独孤至看了一眼容晴,心想,果然大多数女先生都看不惯妻妾之事。嘴上却是道,“今日便到这吧。”眉眼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抹疲倦之色。

    “想来书院还有颇多事务需要二位。”独孤至看向两位学生,“某的私事一时半会也交待不清,晚间会书信一封,送至二位学舍,至于卧鱼先生,便暂时在我处休养吧。客房已经整理出来了,我也可以时时照看着些。”

    “叨扰独孤大夫了。”董宋二人对着独孤至深深一拜。既然老先生睡着了,再搬动他也不太合适,独孤至的提议正好解决了他们眼下的尴尬。

    容晴瞅着老先生躺尸的姿势,心想幸好他睡着了,不然独孤至那一番话被他听见,不知会不会又被气得神志不清。

    接收到独孤至看过来的眼神,容晴立马表明,“我还要回去看看藏书楼,一些修复搜寻的事是免不了的。唉。”她想起她的那个书箱,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被独孤至这么一打岔,容晴倒是能把钟秀给扶起来了。回到书院也要经过隔壁钟秀家,打算把她送到家门口,对那龚家小郎替钟秀说几句好话罢。只希望那男人是在气头上才打得钟秀。容晴扶她起来的时候眼尖地看到她胳臂上的一些青紫指痕,这才有此担忧。

    两位学生也知道事务很多,不再多话,向独孤至告辞。

    而独孤至朝容晴那看过去,只见容晴低声安慰着钟秀,要揽着她离开,钟秀怀里的小女孩又一直瞧着容晴……他突然开口叫住了容晴,“小余,某想起件事要同你单独说。”

    “啊?”容晴回过头,觉着独孤至莫名其妙,但还是对钟秀道了声“等我一下。”

    她快步走到独孤至面前,弯下身子平视着他,“什么事?”

    独孤至示意她附耳过来。

    容晴抿了抿唇,依言凑近。

    瞥了那低眉顺目的妇人一眼,独孤至在她耳边低声道,“龚家郎君并非良人,可龚秀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听得是这么一句,容晴抬起身子来,微微歪头,轻喔了一声。

第九章 秋海棠

    容晴没再说什么,同独孤至拜别,便转身带了钟秀离开。

    “你……平常爱看些什么书?”容晴看向钟秀,对方额头上还黏着汗湿的乱发,模样狼狈,但是精神状态已是稳定了许多。

    钟秀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妾识不得几个字,平日里也就只能看些小人书。”说着又垂下了头,“让先生见笑了。”

    “我听秦大娘说过,你父亲是开书肆的,你又幼时就爱看时新的画册。”容晴顿了一顿,“我也不知为何你阿爹不愿多教你一些,或者送你去私塾。不过,如果你想多认几个字多看些书的话,我可以教你。”

    “这……这,真的……?”钟秀明显激动了起来,语无伦次,“妾也供不起束脩,真是难办。不过……”

    “不需束脩。”容晴停下脚步,“只是空闲的时候,教你一些字罢了,不会像在学堂那样尽心尽力。这样,你也愿意?”

    “愿意的愿意的。”钟秀连连点头,“妾感念先生大恩还来不及。先生既然免了束脩,可拜师礼是一定要的。”说着,就抬起手摸上了自己的发髻。束着发的玉簪并不名贵,可钟秀急着想把名分定下来,也顾不得没了玉簪后自己又要被龚小郎如何盘问责打了。

    “诶。”容晴抓住了她的胳膊,止住她的动作。“拜师礼讲究的是个礼轻情意重,玉簪是你心爱之物,可并非我的。若说要送些我喜欢的……正好这个时节还有秋海棠,你就拿它送我吧。”

    容晴所指的秋海棠就在龚家的院门边。钟秀见状,连忙就去捡来递到容晴面前。

    被碎石压倒的一截残枝在两人眼中可怜极了。暗红的花瓣也只余零星几片,如同美人眼泪,欲坠不坠。

    钟秀放下怀中的嘉嘉在脚边,手腕翻上,双手捧着秋海棠对着容晴。

    “妾秀娘今日奉上秋海棠一支,蒙先生不弃,授予学问,请余先生往后多多指教。”说着,双膝一弯就要跪下。

    “不必跪。”容晴早有预料地握住了她的双臂,在她的不解眼神中取过了花枝,“拜师礼我收下了。以后不必自称妾也不必称弟子,在我面前,你只要用‘我’这个字眼就可以了。”

    “是,妾……我听先生的话。”

    “先生。”在钟秀脚边的嘉嘉抱着阿娘的腿,又是学着她的发音,只是这回,念得清晰无比。

    容晴展颜一笑,蹲下身来,“发音很标准,嘉嘉真聪明啊。”仰头看向钟秀,“是叫嘉嘉对吧?佳人的佳还是蒹葭的葭,或者是其他?”

    “是嘉奖的嘉。龚嘉嘉。”钟秀回答。

    “龚嘉嘉”容晴低声念道,“以后,也看书写字,做个能赚钱养活自己的女先生好不好?”

    嘉嘉漆黑的眼珠盯着容晴,眼中却没有什么情绪,嫩生生的小嘴紧紧闭着,又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容晴已经习惯跟嘉嘉说话时抛出去的问题都没有回应的结果了。此时也没有什么沮丧的情绪出现。

    反倒是钟秀连忙在旁解释道,“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本不爱说话。这个年纪,别的孩子都……她就喊过阿爹阿娘,其他的……”她苦涩地压下了嘴角,“教了我也不知道她学会没,从来都不说。”

    容晴闻言若有所思。

    嘉嘉没学会她是不信的。她想起嘉嘉说过好几次的先生,并非巧合。光从表现上来看,还是能判断出其有模仿发音和对应人物的能力,问题的关键应该就是她不愿意说而已。

    她为什么不愿意说?

    容晴垂下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干脆抱起了嘉嘉往龚家院内走去。

    龚家院子内明显可见有座偏房倒了,但看在他们没有如何整理掀开的样子,便能猜出没有伤到人。

    屋顶上晒的一大批药草被震落下来,还有本来就在院内空地上支了架子晾晒的衣物都散落在地上,泥啊灰的卷成了一堆。

    这幅惨不忍睹的脏乱景象让钟秀不知道第几次在容晴面前抬不起头了。

    “府上另两位主人还在外面忙着找嘉嘉吗?”容晴直接略过眼前景象,问起了心中目前最关心的事。

    “是。我当时,弄丢了嘉嘉。”钟秀低声回道,“郎君虽气得狠了,可心里还是担忧着嘉嘉的,还有夫人也是。都匆匆出门去找嘉嘉了。这时候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先生可是有事相询?只能等他们暂时找不到回来休息的时候了。”

    “不,无事。”容晴却是摇头,没让她看出心中所想,“独孤既然知道了嘉嘉已经回来,肯定派了属下去叫回他二人,想必……还很快。”她哼笑一声。

    独孤至对钟秀有些偏见,她感觉的出来。

    “独孤大夫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可笑我还一直以为他只是位大夫而已。”钟秀自嘲,却惹得容晴心想,你觉得他不可小视,他也觉着你很不简单呐。

    “当初我也被他的面皮给骗过。”容晴轻笑,“我们算是彼此彼此。”

    回想起当时,她被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学生尊称余先生久了,自己都有些飘了,而且径国人对读书人又是一贯的尊敬,所以对初见独孤至时,对方有点懒散的态度,有种隐藏很深连自己都没发觉的不悦。许是从容晴的微表情上读到了这一点,独孤至有点挑衅地对她说,“你既然想我尊称你一声余先生,不若拿出点本事来。你赢了,某不仅尊你为先生,而且以后再有什么人需要某医治,只要是你带来的,某一律不收诊费。当然,若是你输了……我就只叫你小余。”

    结果显而易见,容晴输了,对方还手段高超到让她输得不憋屈,最后莫名其妙就成了朋友。因此还拿到了介绍朋友上门看病不收诊费的福利。

    容晴也心知肚明这所谓的免费,不过是另一种人情罢了,也只有碰上卧鱼先生这样的前辈才值得用出去。但最赚的终归还是独孤至。在这恩情大过天的社会环境下,有卧鱼先生的人情还让两个颇有前途的年轻后生对他极有好感,虽然不知道独孤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可留给未来的好处是少不了的。

    还没用掉的人情,向来是赌徒桌上的一把好牌。

    “不谈他了,我们商量一下联系的时间和方式吧。”看向钟秀,“我想,你要学字,是得瞒着那二位的吧。”

    “不愧是先生,一眼便看出来了。”钟秀苦笑,“郎君白日里到州府做工,但夫人是和我一起的,不论早晚,我要出门她必然知晓。我能独自出来,只能像是今天出来采买些点心吃食,又或者……“

    “或者是出门吃个鸡汤馄饨这样的排遣。”容晴明白钟秀是没办法长期出门了,索性道,“那就吃馄饨的那段时间吧,等你郎君回来,我帮你过个明路。”

    “这……”钟秀也没什么其他方法,只得应了,同时也好奇,容晴是想怎么个过明路。

第十章 龚小郎

    容晴和钟秀对坐无言了半晌,一个男人大呼小叫就进来了。

    “龚秀娘,你还有胆回来,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容晴回头望去,男人应该正是他们所说的龚小郎,此前她一直只是听闻,现在倒是见到了本尊。

    龚小郎闯进门来……虽然这里本来就是他的院子,但他怒气横生,杀气腾腾的样子,非得用个“闯”字不可。

    他三步并作两步,没几下就冲到进前来,一抬手就把钟秀扯了出来。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是壮年,这一下手劲可不小。

    钟秀明显是疼到了,脸皱着,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回屋歇着去吧。”龚小郎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因是背对着容晴,看向钟秀的眼神很是凶厉。

    他虽然气恼,但多年走商的经历,不至于这点情绪都控制不了,尤其是府里有外人的情况下,他还不想丢了面子。

    “是,妾这就回去。”钟秀不敢反驳他,将嘉嘉递给龚小郎,屈膝行礼后,才慢慢离去。

    嘉嘉喊了声“阿爹”。龚小郎一下子喜笑颜开。

    “诶,乖宝,你可担心死阿爹了。”他用长了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嘉嘉。“衣服脏了是不是?明儿个给你买件新的去。”

    容晴手里捏着那截花枝,无意识地微微转动着茎干,惹得所剩不多的花瓣颤颤巍巍的。

    她从龚小郎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着,家门内自有相处之道,很多事她光靠猜,也猜不完全。只有真正看了,才会多明白几分。

    “来,龚小郎君,消消气。”容晴端起钟秀之前给她送上的茶水,为龚小郎倒了一杯,“孩子找回来就好。其他的气就不发了,省得伤身。”

    “诶,好。好,先生说的是。”龚小郎端着笑,双手接过了那杯茶。也没放下嘉嘉,顺势坐回了位子上后,把她放在腿上。

    “今儿也得多谢先生将小女找回,唉,还不知先生名讳,哪里高就?”龚小郎眯着眼陪笑的样子,并不显得有多猥琐,还真幸亏了他五官周正。

    “我姓余,原是书院的教书先生,现下随着夫子在王府教习郡主殿下。”容晴在这里故意将自己抬高了一些。

    龚小郎不清楚其中弯绕,神色愈发小心翼翼。他是薄有家产,可一路奔投来睢城,他没什么根基,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人,可能有些其貌不扬的人都能和王府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更何况,容晴身上的书院外袍就足够他点头哈腰了。

    “原来是余先生!久仰,当真是久仰。”龚小郎连忙道,“今日又承蒙了先生大恩,这还真是慢待了。”

    “无妨。现下大家都不容易。”容晴摆了摆手,“还不知令夫人身在何处?”

    “喔,拙荆如今在铺子那看着呢。这回怕是损失不小。”说到这,他也面有难色。“先生找她,是有什么事吗?”

    “不,主要是事关秀娘和嘉嘉。”在龚小郎疑惑眼神中,容晴接着说道,“说来我和嘉嘉这孩子很是有缘。昨晚上,秀娘带她吃馄饨,正巧碰上。今日地震时看到这孩子被人群冲散,我既然认了出来,也就多打听些把她送回来。这孩子一路上甚是乖巧。看这年纪也到了开蒙的时候,所以想着让她给我当个学生。”

    “好。”龚小郎很鸡贼地一口应下。“来,嘉嘉快给你先生行礼。”

    “先慢着。”容晴轻笑一声,“我还没说完,龚小郎君莫不是以为我看不出来吧。”

    龚小郎的动作顿了一下,“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嘉嘉是很乖巧,但是却不说话,这个毛病……我就是想教也有心无力啊。”

    “这,肯定是能说话的。”龚小郎尴尬地笑了,“来,嘉嘉,叫声‘阿爹’来听听。”

    “阿爹。”嘉嘉开口。

    “诶。”龚小郎高兴地应了。“先生,你看。”

    “除了会叫‘阿爹阿娘’,还有别的吗?”

    “……”龚小郎一下子也没话说了。

    容晴的这个问题可是正中要害。

    他这个年纪,只得嘉嘉这么一个女孩,还是妾生的。总不能让女孩长大了再去当个走商罢,现下女先生不管是地位还是所赚的例银都让人羡慕,他手头有钱,当然想着把嘉嘉送去私塾……

    “实在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龚小郎叹气,“私塾先生们见嘉嘉说不了话,都不肯收。还说她头怕是有些什么毛病,让我早些去找大夫看,免得大了治不了。可药也吃了不少……我这当爹的觉得嘉嘉其实聪敏得很。也不怕这话说出来让先生笑话了。”

    “龚小郎君也不必叹气。”容晴安慰了一句,“我特意来问,不是消遣你来的。我也觉得嘉嘉聪慧,愿意花点时间教上一教。关键是要在这里与你说清楚了:第一,我的时间有限,只有晚上能分出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来。第二,嘉嘉现在还够不上成我学生的标准,所以我不收你们家的束脩,但希望龚小郎君你能保密,免得别人知道了,请上门来,我很难推拒。”

    龚小郎连连点头,“先生放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还有最后一点,你答应这事就成了,不答应就当我今儿没提过这事。”

    “先生您说。”

    龚小郎听到这,心都提起来了。

    “我虽然愿意教,但不能保证嘉嘉就能学有所成。如果,最后嘉嘉还是没什么变化的话,我也不会再教,浪费彼此时间了。”容晴说得无情,也不怕听的人生气。

    龚小郎现在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小女当然是比不得郡主聪慧,就算最后成不了先生的学生,能得先生一段时间的教导,已经是福气了。”

    “成。那就这样吧。不过我也没法专门跑这边来,可以的话,就让秀娘过了申时,抱着嘉嘉去书院旁的那家书肆等我便是。”

    “秀娘她……”龚小郎眉头一皱,要说什么却被容晴打断。

    “哪有那么多像今日的例外,孩子小,离不得亲娘。”

    她说得太直接,龚小郎只好讪讪住了嘴。

    反正这件事怎么盘算都已经是他们家占了便宜,龚小郎也不傻,这个时候来反驳她,谁叫他们家是有钱,但还没有钱到想买一个伴读就买个的地步。他们夫妻二人最近又得去忙铺子的事,让秀娘在旁陪着,已是最优解了。

    “教书的事,明晚开始,你们提早准备好文房书具,去书肆都买的到。”容晴一边起身离开,一边向着跟在身旁的龚小郎交待,“千万不要自己想当然地买,小孩用的笔就和市面上的不一样,带上嘉嘉去,让那的掌柜帮着挑。”

    “明白明白。”

    “就送到这吧。”容晴站在院门口,止住了龚小郎的脚步。

    龚小郎对上容晴坚决的眼神,只好停住。他对付读书人自有一番心得,不会像狗皮膏药那样贴个不停,白白惹得那些心高气傲的一类人生厌。如果是要他讨好同辈之流,他能谄媚狗腿得让人没眼看。

    可那又怎样呢,赚到的才是自己的。他在门边弯着腰目送着容晴离开。

第十一章 来临

    一晃半个月过去,地龙翻身后睢城人从最初的人心惶惶,到现在已是稳定好情绪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了。有些睢城人有亲人在北部三州,但是他们的焦急情绪,容晴是感受不到的。她没有遭遇过这种境况,总会想当然地认为一切都好。

    只要睢城安稳,没有动乱,人们总是能对蠢蠢欲动的灾祸视而不见,容晴也不例外。独孤至的一番话当时确实让她很受触动,但仅凭其一面之词,说服力又有些不够。朝廷的心思真如他所说,这般无情冷血吗?天灾是人力难以抵抗,只能勉力应对的。可一直不作为,就不得不让人想到朝廷是觉得根本没得救了。

    想到这,容晴顿住了脚步,为什么?再联想到独孤至提到的时间点,仅仅年后刚开始有灾情出现时朝廷有所反应之外,就再无任何举措。居然这么早?

    朝廷这么早就放弃意味着它知道灾情会一直连续不断地发生。

    可这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容晴眼睛微微睁大……能造成天灾一般的破坏力的人,不作他想,是修士!

    得出这个结论,她只感觉浑身都发凉,哪怕入秋后仍暑气难消,哪怕周遭人群涌动,不时有打闹的儿童穿街而过。

    仅凭凡人孱弱身躯,根本不是修士对手。

    她也应该考虑下收拾包袱再往南边逃一逃了。就从北部三州的下场来看,突如其来的修士,带着恶意。

    但紧接着的问题就是,她怎么能保证那邪修不跟着南下屠杀呢?

    除非……北部三州是被人抛弃的,作为弃子保全了余下各州。

    “练气,筑基,结丹……至少也是结丹。”容晴喃喃道。“配合一些法宝,应能做到元婴一击的程度。”至于元婴这个可能性,她觉得不大。这意味着径国现在有至少两个元婴修士在此交锋。在这么一个“贫穷”到生不出有灵根的孩子的地方。

    “余先生,您说什么呢?”书院隔壁书肆的掌柜年纪非常大了,耳朵有点不好使。他见容晴嘴皮动了动,以为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容晴看见掌柜探过来的身子,连忙摆了摆手,大声道,“李掌柜,我没叫您。”

    “喔。”李掌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您没叫我。”

    “您的客人已经在茶座上等您快半个时辰了。”李掌柜记性还不差。

    “这不是忙修书的事情给忙忘记了么。”容晴一边懊恼地屈指在自己额头上敲了敲,一边走到书肆深处的茶座那里。母女二人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同一本书。

    容晴的脚步很轻,哪怕现在茶座里除她们三人外也没有其他人了。只是香炉中袅袅吹出的香气,花鸟屏风交错间干净宽大的案几,还有案边的博古架等,都不自觉让人连呼吸都放轻。

    容晴选茶座的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就在于书肆的包厢也挺贵的,每晚都去就很破费了。茶座的话,只消点一壶茶,且她跟掌柜的也还熟悉,总能占到最里面的这个位置。

    容晴坐到了对面,将提着的宝贝书箱放在一旁。

    原本还担心藏书楼塌了该怎么办,没想到质量还挺靠谱的。大致上都还完整,派人把里面的书籍等物都搬出来后,就关闭书楼维修到现在。她的书箱也被人带出来,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完好无损。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容晴解释道,“今天修补一套经书,我们这一组人也才刚刚结束,各回各家。”

    “不,是先生辛苦了。”钟秀小声道。

    容晴轻笑,“有银子赚,也算不上什么辛苦。”她摊开练字用的描红簿子,让钟秀和嘉嘉一人一本开始练习。

    钟秀则是除了练字之外,还要小声地背书。

    钟秀是认得基础字的,但也就不到一百,深一点的文章根本看不懂。容晴算是从头开始教。给她一本千字文,从注音开始教起,同时练字的时候还能把笔画顺便巩固一番。

    “嘉嘉,这里不可以这样转折。”容晴走到嘉嘉身后,弯下身子,握住她的小手,“要手腕转一下,按住,然后这个角度不变,顺势提笔。这样子才对。”感觉到手心里嘉嘉的小手在挣扎,她放开手。

    嘉嘉不爱说话,可她都听得懂。看她接下来再描红的时候,有意识地做了改变。容晴放下心来,又扭头看钟秀那边。

    钟秀察觉到后,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她和女儿都是初学者,写字用力不均不说,还有不少墨点溅开来。

    “挺好的。你的手从没写过字,虽然比嘉嘉有力气,但是还掌控不了。”容晴安慰道,“练久了就好。都是这么一个过程。”

    钟秀轻“嗯”一声。

    容晴回到自己座位上,打开书箱后,翻出了自己做的笔记本。上面留字不少,厚厚一本,只余下最后几张白纸还能用了。

    为书院修书,钱拿得不少。就连郭夫子也是放下了手头的许多事务,为书院出一份力。虽然她这么做也是有避开王府那位新来的神秘夫子的意思。但是,刚开始解谜白石观,就被迫打断,这滋味挺不好受的。即使书院的先生学生分了好几组一起行动,可整整三层楼的藏书,绝对能耗费一年的时光。她只能趁着现在这个时间,还有入睡前的一点时间,多做一点是一点。

    把手里的笔记看了没一会儿,容晴若有所觉抬起头,就见长相相似的一大一小都定定地看着她。垂眸一瞅,今日份的课业都写完了。

    “现在教新的也来不及了,这样吧,给你们讲个故事。”容晴突然来了恶趣味。

    一手卷着笔记本,一手支在曲起的膝盖上,摆了个懒散的姿势。

    “故事是这样子的:在三百年前的径国,也就是昭帝时期,有一位来自野狐州的书生。他虽然家境贫寒,可自幼勤奋刻苦。但奇怪的是,尽管他天资聪颖,可不论是他的同窗,甚至是他的先生,都对他极不待见。他每次去私塾,大家都故意无视他。即使他每次都是第一个到学堂,为同窗们都做好洒扫工作,也是如此。就连学业上的问题,去问先生。先生们都冷漠以对。唯一让书生感到欣慰的就是,即使大家这般冷落他,属于他的那张案几,却从来没被撤下去过。”

    先生讲话,母女二人都乖乖地听着,双手摆好置于腿上。

    而容晴一边说,一边心里感叹这里蜡烛质量也太好了,烛光都不会晃动,少了很多氛围。

    她只好卖力地用那种低沉的口气,接着讲:“到了大考的那一年,书生早早地就背着行囊,前去都城应考。可没想到,就在半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雨。随着雨水不停落下,山里的雾气也慢慢升腾起来。书生只好跑啊跑,在一片雨雾中,惊喜地发现有一座小庙。那庙虽然老旧,却并不破败。他推门进去,只见,庙中供奉的是一尊道像,塑像前,还供奉着长生牌位。书生感恩地在蒲团上对着道像拜了又拜。打算先暂时在这里歇息,等雨停了再做打算。可是这雨一直下到天黑,半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书生只好从行囊中取出火石,燃了一支蜡烛。那支蜡烛刚一亮起,只听得门外传来……”

    “笃笃”两声。

    容晴本要屈指在案几上敲两下,这时也顿住了,后背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

    钟秀看着容晴瞬间僵住的样子,把手从腿上抬起来,示意她什么也没干。

    容晴当然知道不是她!她能够判断出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扭着僵硬的脖子,容晴缓缓朝右看去。

    一道巨大的黑影趴在屏风上。

第十二章 迷镜

    “谁?”容晴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干哑得不行。

    “是我。”声线苍老。

    你谁?容晴刚想吐槽,突然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

    不会吧……她“蹭”一下站起身,一个迈步就冲到了屏风后。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

    ……幸好是一个“人”,“夫子,您怎么来了?”

    “来不得么。”郭夫子声音平平。

    “那倒没有。您快请上座。茶还热着呢。”容晴迎着郭夫子进座。

    从屏风后转进来,只见钟秀正忙着整理案上的笔墨等物。至于嘉嘉,看不到她。估计又是躲着生人,钻案几下面去了。

    钟秀见郭夫子走进,连忙停下手中动作,对着她行了个万福。

    “夫子请坐。”容晴把自己的那个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则是跟钟秀挤了挤。

    “你倒是好兴致。”郭夫子淡淡说着,话语间却很不客气。

    容晴干笑着,“这不是,要买房前,多赚点资费么。现在城东那一带空出了好几个院子,价钱也还过得去,关键是邻居……”

    郭夫子直接打断,“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

    容晴下意识“啊?”了一声。

    “……”她沉默地看向郭夫子。

    对方衰老的脸庞上,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此时却毫不退缩,注视着她,不可转移。

    突然冷下来的气氛好像在嘲笑容晴刚刚的热络态度不过是做戏。

    钟秀将自己这边的书箱盖上后,有些不安地垂下头。

    “夫子交待的事,我怎么敢忘记。”容晴脸上绽着笑,案几下的手暗示一般捏了下钟秀。“只是这几日忙着修书,书院那边的要求,我实在不好推辞。再说,夫子这不也是您主动让我接下书院的活吗?”

    “这点用不着你提醒。”郭夫子慢吞吞道,“老身年纪大了,实在是等不得。”

    所以?

    容晴眼神闪烁。

    “你最近有什么心得,到了车上再慢慢告诉老身吧。”说着,便身形缓慢地要站起身。

    “是,本来早该回府向您定期汇报了。学生失误,还望夫子不要挂在心上。”她松了口气。连忙就要扶着郭夫子离开。

    郭夫子轻“呵”,“不急这么一会儿。”一双老眼转向钟秀,“这位夫人,也一起吧。”

    “妾身……”钟秀犹豫。

    “这让外人知道,没有必要吧。她又听不懂。”容晴讨好地摇了摇郭夫子的手臂,“夫子?”

    “你今天怎么这般多话。”郭夫子恼了。“让她旁听还是老身要害她不成。”

    声音落下,茶座又是一片沉默。

    钟秀为难地看向容晴二人。正待说话却被容晴打断。

    “夫子,是您今日,实在有些不同以往。是遇到了什么……”

    郭夫子突然抓住了容晴的手,眼神暗示地瞥了一眼门外。

    容晴就站在屏风边上,所以可以没有遮挡地一眼望到外边。

    书肆还没到打烊的时候,李掌柜倚着柜台昏昏欲睡。天色一片暗蓝,即将陷入深夜。因着宵禁提前的缘故,往常还算热闹的这个街口,人都稀少了很多。

    郭夫子从怀中掏出一物,对着容晴小声道,“你且看看这个。”

    容晴低头一看,这是一面古朴的圆镜,镜面外一圈装饰着鬼面藤纹。似乎是面普通的镜子,镜面却很清晰地倒映出了容晴的脸,就这效果比王府中的镜子还要好。

    “挺好的。”容晴赞了一句,下意识地就要仔细观察一下这藤纹。

    “你就听我的话,这一路上让你做什么就去做,明白了吗?”郭夫子似乎是要撕破脸皮,直接在容晴耳边低声威胁。

    容晴下意识就想抬头看郭夫子。这是要翻脸了?

    眼前所见却没有分毫变化……她明明抬头了才对!心下一凉。

    只见镜子上完整映照着容晴的脸。她的嘴唇动了动。

    “是。”她听到自己这么说,带着诡异的欢喜。

    郭夫子脸上带着满意之色,扭头看向钟秀,“夫人,老身弟子好像有些头晕,麻烦你过来扶一把。”

    钟秀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起身时,不动声色地将案几下依靠着她的温热身体再朝里面顶了顶。

    “先生。”颤声。

    一向眼神温柔的先生听到被人喊很自然地转头看向她,只是那眼神不复当初,看似漠然,实际上是没有了神采。

    “来。”容晴听到自己这么说。

    ……

    书肆门外的巷口停了一辆马车。陈老头坐在车架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斜斜的挂着,脚尖都快点到地上了。他嗜烟成瘾,就是这个当口,他还要抽几口解解馋。

    陈老头颇有技巧地徐徐喷吐出一口烟气,满脸享受。鼻子里间或哼出几段戏文,伴着汩汩白烟。

    直到郭夫子带着容晴和钟秀走到近前了,他才反应过来。

    “哎哟。”他赔笑着。赶忙熄了烟,将烟杆子连同烟袋一并挂好。

    郭夫子没搭理他那一叠声的赔罪。随着她进入车厢,容晴和钟秀也掀开门帘钻了进来。

    这架马车并不大,三个人坐下倒也刚刚好。少了行囊填塞,空间并不拥挤。

    郭夫子从自己的书箱那取出一方罗盘。

    罗盘指针转动得很慢,郭夫子却看得很认真。她的手指轻微颤动着,在冷静的外表下,似乎表明她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还不算十拿九稳。

    陈老头已是驾轻就熟。挥了下马鞭,学着马鸣长长的吁声,催促马儿迈步。

    训练已久的棕马沉默地迈着碎步,在石板上敲响一串嘚嘚的马蹄声。步伐不大,但足够拉动着车轱辘一起转起来。

    陈老头没有问郭夫子接下来要去哪,因为,来书肆不过是顺带接人。他只知道跑完这单,下半年的烟钱就不愁了。

    书院的读书人个个嘴上说着贫苦,其实油水足得很。陈老头半是嫉妒地撇了撇嘴。

    而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真要他掀开帘子和里面的三个女人讲,他又是万万不敢的。

    马车穿过大街小巷,一路往城门口奔去。

    “这么晚了还出城?”守城官的语气很凶。谁叫这马车这个时辰出来很是可疑。

    这些自然有陈老头来周旋。

    容晴只听到车外来来回回的声音。她现在的感觉很特殊,就像快要睡着却没睡着的状态。整个人仿佛躺在水下,那清晰甚至高昂的话语在水上隔了一层传递进来,流进了她的耳朵里,转了一圈又流了出来。她听得见,却没有任何印象。她感觉到钟秀握着她的手,她想回握,可转眼又忘了。

    争论逐渐胶着,他一个底层混饭吃的马车夫可不敢得罪城门吏。刚刚还在心里不屑过郭夫子等人的陈老头这时候该扯大旗就扯大旗。

    随着他将车帘掀开,端坐着的郭夫子面容不悦的模样便显露在人前。

    这些守门的官吏练得最好的不是功夫,而是眼力。睢城里的三六九等人,他们是分得清清楚楚,看碟下菜。

    郭夫子不常出城,但身为睢城的上层人,只需这些小吏认得她便是。

    他们连连告罪。告罪之中,还要扯到王爷……“夫子还请恕罪。”“不敢叨扰夫子为王爷办事了。”诸如此类。

    陈老头面带得色,将车帘拉下,遮得严严实实的。翻起马鞭,对着马屁股就是一抽。

    马儿吃痛,轻声嘶鸣。马车一下起步往前,陈老头顺势在车架上一撑,坐了上来。

    被马车远远抛下的守门官吏一众目送着马车一路飞快前进,远远的融入夜色中,其中一人不忿,“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第十三章 马头山

    天色暗到完全看不清,只有马蹄踢踢踏踏的声音,还有车轱辘转动倾轧在碎石草屑上的嘎吱声。间或有马匹的响鼻声伴着马鼻孔冒出的热气,穿梭在空荡的山路间。

    陈老头心里瘆得慌。夜路走过不少了,今晚也无甚出奇之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心里不安。

    “夫子,”陈老头隔着车帘,对着里面的人语气恭敬得很,“咱到了十里亭了。再往里,马车可就没地儿走了。”

    马头山分隔了睢城和汜州,进山的路上都修了亭子,供行人停步歇息,一里一亭。

    十里亭修得格外大些,还有好几条道,通往官道去。往常白日里也要不少人出城爬山,十里亭还算热闹。只是今年已经没什么人来,连亭中央的石碑都爬满了灰。郭夫子这么晚了还要过来,是想干什么?

    “老头子也没见人来接。”陈老头纳闷了,“夫子,是不是有人诓你,要不还是先回,还赶得及宵禁。”

    这十里亭正如陈老头所说,昏暗一片,连个灯笼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来接应的人了。

    “谁说没人来接。”老妇苍老的声线中带着明显的得意。

    只是这洋洋得意很快就隐于沉默。

    陈老头见里面又没了动静,待要开口再问,眼角余光捕捉到一点燃起的光亮。

    一朵幽幽的火光在亭中摇摆。

    只有拳头大小,其核心似乎是一颗雪白圆球,随着球身转动,明亮光芒溅射开来。

    这球出现得诡异,按理来说,陈老头应该拍马就逃才是。

    可他没逃,反倒睁大了眼睛,仿佛在观摩一场仙迹。

    终究是这白色焰球太梦幻了,将亭子笼上一层莹莹白光。超越了他认知的极限。

    陈老头想,这一番奇遇,足以让他回去好好吹嘘一番。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谁能见识过这啊!

    他一下精神了起来。凑近点瞧瞧也好?

    这般想着,他也顾不得车厢内那三个女人了,反正一路上她们也好似不相识般,沉默得一句话也不说。

    “呵。”一道低低的笑声响起。

    莹白亮光逐渐照亮了来人。那速度是极快的……从远远模糊的一道身影,到近前来被清晰照亮的五官容貌。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脸蛋白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物一看就很昂贵。

    男孩高高昂着头,可再怎么仰头,也抹不平与成年人的身高差距。

    讶异的情绪才刚刚从陈老头的眼睛里浮现,就被这男孩捕捉到了。

    “你很奇怪?”从男孩嘴中吐出的声音也还是符合这个年纪的稚嫩。

    “不,不是。”陈老头悄悄钻出的本能让他很明智地选择了摇头。

    可他不知道,他的讶异情绪早被这男孩预料,就好像早就沉在水中的网,只要鱼儿一靠近,就能立刻打捞起。

    “不奇怪?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男孩眼神阴沉,恶狠狠地说着。

    “这,娃儿……”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啊。

    陈老头脸也跟着拉下来了。他是犯不着和小孩计较,但也没有腆着脸捧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孩子的道理。

    他忘了,这个孩子是郭夫子所说的接车人的可能性。

    就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哼。”男孩听到陈老头叫他娃儿,彻底恼了。

    右手利落地掐了个诀,只见一把小刀从他绑在腰上的刀鞘中飞出,刀身上泛着并不明显的蓝紫荧光。

    柔软的嘴皮上下翻动,男孩无声地念着口诀。

    刀速不快,却是刀柄对着陈老头,在他还为了这神异非常的这一幕,连声惊喜喊着“仙童”时,已是精准无比地对上他的胸膛。

    轻飘飘地,宛如情人的轻抚。甫一接触,一阵巨力爆发!

    陈老头连痛呼都没能发出,胸膛被砸出一个可怖的凹陷。巨力狠狠地将他掼倒在碎石路面上。

    尖锐的石头随着惯性瞬间将他露出的皮肤扎出一个个血口。半张脸庞还有后脑的部分流出大量血水缓缓渗进石头缝隙中又蓄积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重创甚至不给陈老头任何一点呻吟的余地,直接收割完他的性命,只留青白的脸色和瘫倒的四肢。

    钟秀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痛苦的喘息声牢牢地被她压制住。

    只要小窗上的帘子被风轻轻掀开,她挨着车壁的头就可以观察到外边。她收回眼神,却掩藏不了眼中快要满溢出来的恐惧。

    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容晴的手臂,不长的指甲几乎都要透过衣服陷入里面去。所幸容晴现在的状态对痛觉并不敏感,她无声地垂着头,在没有收到新指令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待机”状态。

    钟秀现在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容晴身上,不然就能发现,容晴的眼神深处,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一个意外落水的人是抗拒不了在水中的沉底过程的,可是她也在本能地卖力挣扎,拼命地朝上游动着。从幽暗的水深处,奋力去靠近去拥抱水面上的光亮,直到眼中的全部都被破水而出的光明所填满……

    人死了,消气了。男孩刚想满意地点头,抬起手就要接回飞来的小刀。

    却不料变故突生!

    拉车的马儿一声长嘶,随着前蹄扬起又落下,疯狂地甩动着身上的鞍索。不算多沉重的车厢被发狂的马连连扯动。

    车厢中的钟秀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救命啊!来人啊!”

    男孩一直看不起人的高冷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哪怕他再敏感别人对于他年纪小的态度,也没法抹去他确实只有十二三岁的事实。他根本不知道,他不该让马儿见血!

    见血疯狂的马比人的破坏力大多了。

    “畜生。”男孩暗骂。

    召回的飞剑拐了个弯,划出一道带着蓝光的弧线。

    这回却是刀锋对准了马头。

    “砰”一声沉重的闷响。

    马身重重地摔落在地。整架马车不受控制地被连带着翻倒在地。

    明明是一手长的小刀罢了,切断马头时的断口却平滑。连着骨头都如豆腐一般被削断!

    “怎么折腾了这般久。”远处传来女子荡漾的口气,“小师弟~”

    话音刚落,人已到了亭边站定。

    “哟,怎么了这是?”纵使是夜色暗沉,但被白色焰球照亮的地方,仍然可以清晰地看见大片大片的血迹。马儿断头崩开来的血量瞬间就把地面染红了。女人嫌恶地撇了撇嘴,“这也弄得太脏了吧。”

    男孩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啦,师姐还说不得你了?”女人知道自己小师弟的脾气,故意逗他,“是谁跟师尊说保证完成任务的?师姐来之前,师尊还担心你呢。”

    “师尊怎么会担心我。”男孩嘟囔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女人一眼,“真的?”

    “哪能有假,”女人笑了,抚着鬓边的面具,“师尊最是心疼你,你说要独自办这件事,师尊就算担忧你安危,不还是允了你。”

    男孩脸色好看了许多,这才有心情问女人,“师姐,你怎么来了?”

    “你耽搁得有点久了,所以就找了个借口出来,看看你事情办得怎样。放心。”女人眨了眨眼,“师尊不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那,多谢师姐了。”男孩恭恭敬敬地对着女人行礼,抬起头,“人都带来了。睢城里的那个,”他露出轻蔑的笑,“也没察觉。”

    “……”女人盯着车厢,她身为修士,气息感应很是精通,“你可别把人都弄死了。”

    “哪有那么容易。”

    女人摇摇头,“凡人跟杂草一样顽强,但有时候也脆弱得很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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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039/ 第一时间欣赏一世容晴最新章节! 作者:犀让所写的《一世容晴》为转载作品,一世容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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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容晴介绍:
又名《上了天道后我悟性提升了》
写在前面:1、和女主有关系的男主有四个(师徒三代,全C)
2、女主心上人是育有一女的商人小妾
3、女主前期弱,金手指到账后原地起飞
4、没啥感情戏份,正经修仙升级流,扑街作者只想让女主全宇宙第一!!一世容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容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容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