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祖宗重生
“征虏大将军,您在泉下有知,会不会怪侄女。”
“您最后这点家产,若非迫不得已,侄女也不想变卖。”
汴京初春的早晨,露珠深重,宗祠里凉风测测,跪在祠前的束冠少女朝祭拜的牌位前,又洒了一杯清酒。
几十年的今日,正是家中这位表姑妈征虏大将军的忌日,要不是家中祖父早早与祁阳王李家分了宗,不然,以当年那桩骇人听闻的谋逆案判处,余名巷中的李家,也早都不复存焉。
“姑妈,您是救世的大英雄,是边关为人称道的英勇大将军,这座祖宅还是当年您拨给祖父的赠物,这柄红缨枪是您的贴身之物,祖父不惜犯生杀之险,也要从战场上替您把这柄枪捡回来,您告诉我,现下这个局,是您的话,您会怎么破。”
没落的李府,家徒四壁,大小姐李宴对着牌位,自饮了一杯酒。
眼里的悲恸和伤恨直指堂前那面放在不显眼角落的牌位。
牌位上,赫然写着大将军“李宴”二字。
“祖父总感念您当年的报答之恩,特赐了我这个好名字,与姑妈同名同姓,是我李宴今生之幸事,祖父也曾经说,我与您有个七八分相像,可侄女看来,侄女是远远不如你。”
“在西北大营的兄长冒犯了明熙县主的侍从,被打成重伤,若没有银钱相救,恐他再没有明日。昔年威风顶顶的李家,全族尽灭,如今只剩下这一脉,我自小离家,学无所成,若是再看着亲兄长死于非命,我又如何对得起祖父临终前的殷殷期盼,姑妈,您要是在天有灵,你能不能教教我,现下该如何是好。”
捏着酒杯,李宴还想再痛饮一杯,指腹兀的抽搐,还没察觉出不对,酒杯就从手中跌落出去。
李宴一口气没缓过来,当时就倒在了蒲团前,脸面朝下,四肢抽搐,不久,开始口吐白沫。
晨间的阴风森冷,划过了祭拜的蜡烛明火,外头灰暗暗的天也渐渐作亮。
成姨娘领着她房中的妈妈正紧赶着往宗祠的方向来,一边快走,嘴里一边振振有词。
“呸,什么大小姐,不过是一个秦淮河卖艺人生的女儿,说什么自幼聪慧,天资过人,打小就被闻名遐迩的祁连山宗师带走,好了,八年了,学了什么回来,还不是被祁连山的人赶了回来,这下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也不成,夹着尾巴做人,瞧她整日那个丧气样。”
房妈妈惊骇:“姨娘,慎言,大小姐再怎么不济,也是老爷先头一个正妻生的孩子,名位上总是正的。”
成姨娘挥动蒲扇:“我管她什么正妻不正妻生的,现下老爷留职回不得京,当家主母返乡未归,她还打起了老宅的主意,想要变卖家宅,先要问过我成小娘的主意!”
成姨娘骂骂咧咧,赶至了宗祠的院中,身后小厮急慌慌来喊。
“不好了,不好了,成姨娘,穿着红鱼服的侍卫来抄家了,往这处就来了!”
咋咋呼呼的小厮喊停了成姨娘的脚步,她险些歪倒:“你胡说什么,我们李府清贫到强盗都不愿进门,八百年不见有什么官身的客人走动,你说侍卫来抄家,倒还不如说住在隔壁巷的魏国公家的世子爷入我府拜访来得靠谱些。”
“是啊,是啊,成姨娘,你怎么知道,那侍卫就是魏国公府的世子爷派来的。”
这边说着话,宗祠院中的大门倏地被人破开。
一帮着红鱼服的侍从鱼贯而入,领头那个腰间别着金丝的侍从入目望去:“国公府的活水塘中养了一弯吃灵药长大的乌鱼,前两日大水倾盆,砸毁了水塘的关口,那弯鱼趁水下流,流进了你们李府,今授世子之命,我等奉命来拿此鱼,给我搜!”
一帮侍从四散而开,气势惊人,个个腰间都别了一把长刀。
着金丝腰带的男子朝成姨娘走近,成姨娘吓得腿发软。
拿蒲扇挡住了半边脸。
“就是来抓鱼,也用不着这样的阵仗,国公府是不是忒仗势欺人了些,无故闯进妇人内宅…”
金樽攥着手中长剑,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个妇人一般见识:“你懂什么,世子爷的表姑母寿安郡主病重,这弯鱼就是拿来救命的,若是贻误了时辰,我定要拿你等示问。”
闻言,成姨娘的腿又软了些。
“我不同你一个妇人计较,府中有没有说话的主事。”
成姨娘撑着蒲扇,从袖口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指向祠堂。
“有,有,我们家大姑娘现下就在祠堂里头。”
半晌后,金樽从祠堂里头出来,成姨娘看见她腰间的长刀心就有些慌。
“差人,我家大姑娘怎么说。”
金樽觉得好晦气:“你家大姑娘一句话也没说,她死了,七窍流血,快去给她收尸吧。”
闻言,成姨娘彻底腿软了,亏得房妈妈搀扶。
“死,死了?!”
府中叮叮当当,多少年没有这样热闹了,二公子李朝还以为他那个归家没多久的长姐又闹出了动静。
白日里因为清平宴上枪法输给了王家兄弟,这该死的长姐就罚他在祠堂后院跪了一晚上,一口水也不给他喝。
亏得他和小厮机灵,偷偷给自己备了点吃食。
手刚捧上碗,就听见宗祠那头框框当当响个没完没了。
两人站在祠堂廊下观看,小厮捧着大碗,又喝一口鲜汤,味道当真鲜美。
“少爷,梅雨季节的鱼汤,怎得这样鲜美。”
李朝也捧着小碗,都舍不得脱手。
“是啊是啊。”
赞叹之余,一道厉声响起。
“是他,是二少爷,差人,鱼是少爷叫奴才抓的,汤是二少爷小厮叫奴才炖的,不关我的事啊,是二少爷!”
几双手齐齐指向廊下的李朝。
李朝双手抱紧青花瓷小碗,人有些愣。
金樽一脚踢翻了说话的小厮:“把人给我带过来!”
李朝被压在了院中,手中鲜美的鱼汤也脱了手,金樽看着碗中乳白色的汤汁,青筋暴起,恨不得捏碎了这碗。
将捏未捏,身旁侍从提醒。
“金侍卫,世子爷来了。”
第2章 老祖宗单挑世子爷
金樽到院门处来迎,不多时,腰间又是系着金丝的侍从冷着一张脸率先走了进来,他进来后,身边侍从悉数让开,从中走出个玉面白脸的小郎君。
李朝手开始抖,他见过这位丰神俊朗的世子爷一面,确实是隔壁的世子爷无误。
完了,这下完了。
鱼汤才喝了两口,就要给这条鱼陪葬,早知道他多喝几口啊。
金樽在世子爷面前耳语,崔廷衍压下眉目间的冰凉,一记不威自怒的目光朝院中的李朝望来,说话声线冷得如同雪霜上路,比三月天的俏寒还要阴凉。
“官家御赐之物,也容得贱民这般糟践,压走,送去大理寺候审。”
大理寺。
候审。
成姨娘没见过世面,但知道家中近日来的那位大公子就是因为得罪了人要被送去大理寺,李宴上下打点,这才想着变卖家宅。
这下真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李朝被几名侍从压着,哭得黑天抹地,这辈子都没这么撒过泼打过滚:“长姐救我,长姐,救我!”
“聒噪,打晕,带走——”
侍卫的话才说到一半,一柄簪着梅华络的红缨枪从祠堂中门破出,外头的天渐亮,寒霜初重,擦着呼啸的冷风,这柄枪生生立在了世子爷崔廷衍身前。
身前贴身侍卫对月第一瞬间拔出了腰间长刀,警惕心急生。
金樽也忙将世子爷护在了身后。
护他退到了廊上。
随着红缨枪稳稳落地,一道孤戾沉色的女声隐着冷色倏地响起。
“世子爷好大的官威,便是皇城司抓人也需得一份擒拿文书,尔等借官势私闯民宅,擒人不说,还想予罪名以正法,我倒要看看,今日这人,你是带走带不走!”
晨时雾气散去,从祠堂里走出个束木冠散长发的少女,少女身量颀长,面容孤寒,脸色苍白,迈着稳健的步伐,单手覆在身后,缓缓向院中逼来。
只是这眼角鼻孔和唇间,皆流着一丝血痕,看着好不吓人。
金樽瞧清了脸,顿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打了个寒颤。
声音刺得身旁世子爷别过了半边脸。
对月也朝他冷冷望来。
金樽吓得不轻,这人怎么还诈尸了?
“世子爷,我发誓,我方才进去时,瞧见这人没气没声,是真死得透透的。”
没气的这人已经走到院前,单手抽出那把红缨枪,横扫一众台下侍卫,李朝脱了身,泪珠流得有豌豆那么大,爬着过来紧抱住李宴的大腿。
“阿姐,阿姐快救救我。”
李宴单手绕着红缨枪,立在台下朝台上一众人抬眸看去,目光微凉。
崔家的小世子而今不过才冠之年,面相白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少年郎有通天的气度,一双眸色半含月华,已有略尽天下事的深度,委实生了副扎眼的面容。
这般行事做派,倒不愧是后世将整个魏国公府尽数握在手中,权势最为滔天的家主。
几番视线交汇之下,崔廷衍眸光清明有力,俊彦的面容却微微有些波动,平生最见不得丑东西,眼前人模样扭曲,真是开了他的眼。
没办法多看。
眸色示意身边对月去应话。
对月收了刀,瞧出台下人是个练武的行家。
“贵府少爷私拿国公府官家御赐之鱼,若是没个交代,姑娘是准备要全家都去官家面前给个交代?”
哼。
“一条私逃裹挟的乌鱼而已,国公府倒不必如此权势压人,寿安郡主就是吃了这鱼,也活不过今日卯时末,世子爷有这闲工夫来我府抓鱼,倒不如即刻去郡主床前尽孝,晚了,怕是连这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大胆!郡主福泽绵长,也容得你一个贱民闲论,世子爷,我看这女人不正常,索性一并抓了去。”金樽向世子爷提议,转头恶狠狠看向李宴。
李宴眸光幽幽看着他:“我李宴,祁连山学师八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断天下事,通学一身未卜先知的本领。方才也并非是妄断,而是真心相劝,我劝世子爷你切莫再耽搁时间。”
金樽还想再说话,李宴一句话又堵了过去。
“阁下不信?那我再断一言,我断定郎君你,明日郡主灵堂吊唁,有刺客来袭,届时,你定会被数箭扎身,射成个活靶子死刺猬,不若明日后,你再来评判我这话准也不准。”
金樽惊骇,一时,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半晌后,才想起来告状。
“世子爷,她咒我死。”
崔廷衍埋在侍从中间,挑着眸色望过去,眸光阴冷。
不多时,身后有侍卫来传话,在他耳边耳语。
崔廷衍顿时抬起了头,又朝台下望来,扫视了一圈院中布局,压下面上的晦色,视线直逼台下李宴,各种审视都聚含其中,眸色深得令人难以对视。
半晌后,声线却趋**稳,细听之下,还是能听出那道稳重声线下暗含的波动。
“既是如此,改日再来讨教姑娘的鬼谷黄学之术,回府!”
一时间,一群擅自闯府的人悉数退出,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也不留,就好像,晨间这帮胆大包天的人,似是从未来过。
“姨娘,姨娘!”房妈妈大喊,成姨娘受吓,径直晕了过去。
一行人都散了去,家中管事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这才闪了出来。
捏着一把细汗。
“大小姐,世子爷晨时来搜府,金贵的鱼被二少爷炖了,怎么着都说不过去,就怕世子爷现下走了,过几日还是要来问责啊。”
李宴捏着拳头压着唇间,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压下喉咙间的淤血。
“不怕,有我在,他就不敢来闹事。”
“呃…”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令人难相信呢。
“还愣着干什么,速去将府中上下清算一番,看看是不是方才趁着事乱,有人携带了什么东西出去,若是少了一分一厘,我自要找他们魏家算账。”
“呃,姑娘打算怎么算账……”被姑娘眼里的寒意吓到,管家也不敢再推辞,“这就去,这就去。”
李宴身上的气血不通,方才在崔廷衍面前都是强撑着身体,现下急需看郎中抓药。
刚想挪动脚步,发现脚边抱紧她大腿的李朝双手紧迫得厉害,抱着她就是不撒手。
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
“阿姐别丢下我,呜呜。”
李宴狠狠一用力,一把将他踹开,他连声都没了,许是晕了。
身边小厮有眼力见,忙道:“小的这就将二少爷带回去休息。”
李宴握紧手中长枪,朝宗祠走去。
目光望向别苑远处的丛林,顿了一瞬。
那里,树影耸动。
魏国公府的世子爷大张旗鼓地来隔壁李府抓鱼,抓的又岂会是一条鱼那般简单。
李宴收回视线,当作没看见,没听着。
再入祠堂时,发现案上的一壶清酒连带着茶盏都没了。
只有几盘下酒的小菜。
堂前大将军“李宴”的牌位完好无损,没有挪动的痕迹。
李宴将红缨枪平稳放在堂前,手摸着枪身罗穗,眼里慢慢细痕流动。
好侄女,你既是被人毒死的,我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你问我,我要怎么活,那我告诉你,汴京十三巷,淮安二十四将,桩桩件件,我都要留个名号,从今日起,这汴京的风水再也不会平静。
阴寒的视线从祠堂中门流出,比微光还凉。
勋贵世族,魏国公家的小世子,我倒要看看,你还要如何搅弄这一池风云。
第3章 老祖宗腹泻不止
李宴中毒不浅,吃了药都不见好转,这副身体,还有旧疾缠身,军伤刀伤,身上还有致命伤。
分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怎得将自己活成这副模样。
李宴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清爽衣裳,从镜中望自己。
同名同姓不说,就是这副面容,也与从前的自己有个八分像。
眉目间少了些英气便是。
眸光煞是灵动,这张脸倒真也是百里挑一的澄澈出尘模样,双手时常练武,却也年轻干净,手背白皙,手心也还透着红润。
只待调养好身体,一切都是重头来过。
李宴在屋内给自己扎针放血,小丫鬟在帘子外头碎碎念。
“姑娘,管家说不若就把二少爷炖的那鱼汤,锅里还剩了小半碗,再送去国公府好了,晚了待汤凉了可就不鲜了。”
李宴放完血,擦干净了手,挑了帘子出来:“用不着送,你把那剩下的鱼汤端来梧桐阁,且让我吃了好快活。”
“啊,啊?”
李宴喝着鱼汤,小坐垫上,看案上这些天与人过往的文书。
管事来传话,又捏了一把细汗:“姑娘,街上的铺子又关了几家,庄上佃户的细银一时也发放不起,这个还能再拖一拖,可那明阁今日说要来要账,现下,人已经到正门门口了。”
李宴放下汤碗,擦了擦嘴,继续看案上的文书。
这笔钱,据说是当年家中大公子买官时欠下的旧债,还了这么多年没还清,如今远在西北大营的李屈,又因得罪了县主侍卫,被打伤不说,不日还要送去大理寺候审。
李宴从案牍前堆叠的细账本中,抽出一本,扔在管事脚下。
“债多不压身,这笔沉年的旧账,你急个什么劲。”
管事捡起那页小本本。
“啊呀,姑娘,不是我要急,是对方急眼了,大抵是听说了大公子丢职的事,一下子找上了门,就在门外叫嚷着,说再不还钱,就在门外叫上个几天几夜。”
李府没落,亏得有这祖宅避身,不然以家中主事的郎君,不过才做到西北大营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何至于能在京都最繁荣的余名巷落脚,还能与魏国公府比邻。
“让他们叫,叫累了自然会收声——”
咕噜——
肠道翻涌。
坏了,那碗鱼汤。
两炷香功夫后,李宴第三次从雪隐室出来,浑身无力,那碗鱼汤简直比下了泻药还要威猛,身体本就虚弱,是叫她站都站不稳。
躺在凉塌之上,丫鬟喂她喝热汤,她捏着绣枕,若此刻那位睁着眼说瞎话的世子爷就在她面前,她定要将他捏出个姹紫嫣红。
外头催债的人果然来了。
一连串的叫喊都传到了内院。
“欠债还钱,天理难安!”
管家擦着粗汗又站在了她身侧:“如今法子都用尽了,大公子那里还等着用钱,这下可如何是好。”
李宴躺在塌上回想,李府确实清贫,府中的用度已较以往缩到十分之一,倒是那成姨娘。
“我瞧着成姨娘身上还穿着蜀绣簪的罗裙,头上别着两根翠绿步摇,府中亏债,她哪里来的额度享用。”
“成姨娘吃穿不愁,是因成姨娘来时带了不少嫁妆,她是扬州盐商家的小姐,身上很有些积蓄,就连京中那间号七十二名的正店,也是她的私产之一。”
眼神一动,管家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姑娘,切莫要再打成姨娘的主意,她是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先前就借了她十两银子没法偿还,她已然投过一回井,这事还闹到了官府衙门。”
李宴单手捏着两侧额头,上半身被丫鬟扶起,眼神凶狠:“穷得叮当响的李府还怕一条命案不成,去把成姨娘的卖身契拿来,这点羊毛她不出,就找个牙婆子,把她发卖了还债。”
“啊?”这话主母在时都不敢说,“姑娘,成姨娘寻常可是最得主君宠爱……”
李宴眼神泛冷:“用什么手段,你清楚,只当是借姨娘的钱,这事办不好,你且等着被我发卖。”
管家受吓:“这就去,这就去。”
一时,管事带着七八个壮汉去了成姨娘的小院,进门二话不说,翻了柜子拿了东西就走。
只同成姨娘道:“这都是替大姑娘借的,有借有还!”
成姨娘晨时受吓,身体还虚得很:“强盗啊,有没有天理,你们这帮腌臜货,抢钱了,抢钱了!”
一时间,后房的小院闹得比前头正门还响亮。
李宴喝了热汤,除了身体发软,这会儿精神好了不少,听着,正门那处催债的好像静了。
管事又惊又喜地跑进来回话:“走了走了,催债的人走了,门口的小厮说,这帮催债的地痞流氓,闹声惊扰了魏国公府的老太君休息,那边派人来,给了银钱替我们了了事!”
算着时间,那寿安郡主这时人已经没了,国公府的老太君心烦意乱倒是能理解,李宴撑着丫鬟的胳膊:“扶我起来。”
李宴穿着鞋起身。
外头小厮急慌慌找到门房传话,门房进来和管事禀报,管事双眼睁大:“姑娘,大公子的岳家戴家派人来退亲了!”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半天都没个安生。
戴家派人来退亲,是听说大公子李屈丢了职,得罪的还是贵人,就怕连累到自家,这才火急火燎地来撇清关系。
李宴和管事一同去前厅,才刚出了梧桐阁内院,便被哭天抢地专门跑来叫丧似的的成姨娘一把扑倒。
李宴现下体虚,被成姨娘蛮劲一推攘,半点力气也使不出,径直就倒在了地上。
对于自己能摔倒,当真是惊到神色接近扭曲,如今,她是连个妇人也对付不了吗。
“成姨娘,你竟敢扒拉我家姑娘!”丫鬟气急败坏极了。
李宴被管事扶着起了身,不想这成姨娘竟然有些劲。
“李宴,你不得好死,你擅自发卖主君的家宅不说,而今还来抢我院中的银钱,你泼辣,狠毒,阴险,我要去官府告你,我告诉你,这辈子,你也别想嫁出去!”
李宴被她的大嗓门吼得头疼。
终于能明白原主为何说现下的路难走。
就怕这成姨娘上来再扒拉她一下,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往后退了一大步,对管事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敲晕了,给我送回去,成姨娘疯病犯了,你是想她闹到前厅让戴家的人看笑话吗。”
“好啊,你竟然还敢谋杀我——”
成姨娘话没说完,被李宴身边的丫鬟一掌敲到后脖颈,当场就晕了。
丫鬟也没想到自己偷学姑娘这招还奏效了:“姑娘,她,她,我,成姨娘……”
“放心,死不了,只会晕上个把时辰,管事,先把人带回去。”
“是。”
戴家今日派来的是宗中叔伯,并两个宗中子弟。
一众人看见是个女人来主事,还冷笑了一声。
“怎么,李府如今竟要一个女人来话事了吗,你们家二郎呢,让你们能做主的主事人出来说话。”
若真叫李朝出来,怕是他连话都说不利索。
李宴在主座上坐下,适才入前厅,看见戴家的人是将昔日结亲的礼和大雁都送了回来,两位来的戴家子弟,气势也甚为嚣张。
喝着她们李府待客用的茶,还吐了回去:“这什么沉年破茶,就拿这个招待公子我吗。”
第4章 家徒四壁
“四郎,慎言。”
相比之下,来的戴叔伯则更知礼数一点,他还解释。
“李府如今不好过,大公子将要下大狱,各项花销、打点总是需要的,家中短缺我也能理解。侄女,想来你也知道,这人一旦进了大狱,不是死也是半伤,下半生也没个指望,如此看来,若为了两家都好过,不如趁早解了这门亲事,大姑娘,你说我这话有理没理?”
这人有些城府,说话以退为进。
李宴正思忖着商量对策。
家中李管事急了眼:“戴老爷,您这话怎么说的,我家大公子还不一定就要下大狱,可别忘了,我们家二小姐现如今是通政使司家的千金小姐,得她一句话,这案子还指不定怎么扭转。”
二小姐李窕,李宴在脑海中搜刮了番,想起这二小姐打七岁那年就被当时家主李醉山的上司提督参将魏家收养,而今魏家也做到了通政使司。
“嘁,要是能扭转,早就扭转了,怎的这大公子还丢了职,你一个管事说话不打草稿,可别吹牛了,通政使司能管你家的事,哼。”
说话的那戴家子弟,嘴歪到一边。
话语咄咄逼人:“你家大公子算是彻底废了,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们家也是仁至义尽,今日这婚,是退也要退,不退也要退,我家妹妹的往后余生,断不会只嫁给一个废人。”
李宴打量着他,眼神倏地冷了下去:“这位歪嘴的兄弟,你既然这么能断言,断定我家兄长日后定是个废物,不若断断看,我一个祁连山学师八年回来的关门弟子,这日后又能有什么前程。”
祁连山。
是了,百年间出遍天下谋士的祁连山,是说早年间这李家大小姐被山上的人给带走了。
当时都以为这大小姐是被拍花子拐走自此没了音信,谁知道一个月前,她竟然还回来了。
这下,是连戴家族叔也歇了声。
李宴冷眸渐而望过去。
哼。
“你们断不了,我断得了,我断言我家兄长此番非但不会下大狱,一月时间,还会叫那跋扈的侍卫在我兄长面前磕头认错,如若食言,我李宴,从此洗手做羹汤,替我兄长嫁到你们戴家去。”
“别,别,别,”戴族叔急了,“这后半句话说说就行,说说就行。”
这死老头还嫌弃她。
她这般花容月貌,死老头什么眼光。
耐不住,朝他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两位戴家子弟相互对视,见她说得信誓旦旦,想着再讽一句,被那戴族叔按住,老头摸着胡子思索。
“一月时间?”
“一月时间,”届时家中的主事郎君李醉山也将回京调休,“一个月后我们见真章。”
“好,那就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必是掀不起什么水花,到时候可就没有理由再推脱,“大姑娘都这样说了,我们再等一个月也无妨,还望到时候大姑娘莫要忘了今日说的话。”
“不敢相忘,管事,送客!”
管事送了客回来,愁眉不展,李宴还想问他。
“李屈那边走的是通政使司魏家的门道?”
“什么门道,这些年要钱要得多,二小姐已经与家中彻底断绝了来往,多少年没回家了。大小姐,你刚刚为何要这般夸下海口啊,这下可如何交差。”
这管事倒是会念经,念来念去,都是这几句,这可如何是好,这下如何交差,李宴听得耳朵都快生茧。
挠了挠耳朵,二公子房中的小厮这会儿汗流浃背地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二公子中毒了,腹泻不止,如今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您快去看看他!”
二公子李朝能不能得救李宴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怕是又要再死一回。
应付完戴家一行人,她又进了雪隐室,这下,来来回回,又花了两炷香时间。
全身虚脱,到最后,眼前昏暗,昏过去前,只有一个念头。
好一碗阴毒的灵药鱼汤。
崔廷衍,我定与你不共戴天。
待醒来时,发现大丫鬟阿朱跪在她床前嘤嘤啼哭。
掀了被子起身,嗓音整一个沙哑:“阿朱。”
“姑娘,你醒了!”
李宴记挂着李朝,他不比自己,没个练武的身体撑着:“李朝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二,二公子……”阿朱哭得更是厉害,上气不接下气,“二公子他……”
“他怎么了,他死了?!”
自古以来,能被腹泻治死的,还真是少数,好呀,魏家,你又欠我一条人命。
“哦,那倒没有,二公子昨日就醒了,他说他想吃醉春楼的蟹黄粥,不吃那个他活不下去,管事派人去给他买粥,那粥,一碗可是一两银子打底啊。”
这丫头说话大夯气。
李宴松了一口气。
“他能有精气神喝粥,可见是好了,随他去吧,你哭什么。”
“我哭姑娘你连日来为家中的事奔波,眼见的消瘦了,二公子竟然还想着吃醉春楼的名食,一点也不体谅家中的难处。”
这丫头说话有几分见识,衷心的很。
“别哭了,啊,放心吧,家中这个难关不会持续多久的,现下什么时辰了,我怎么觉得饥肠辘辘,浑身虚得很。”
像是饿的。
“阿朱这就给姑娘备吃食,姑娘你昏了三日,可不虚得慌吗,你昏迷的这三日,家中天天有人来往,管事都应付不过来。”
她昏了三日?
阿朱卷着床帘,扶着李宴起身,伺候她穿衣裳。
又叫小丫鬟拿吃食进来。
李宴吃着流食,自知自己还是中毒的缘故,比李朝醒得还晚,修养了三日,现下除了体虚,体内真气都还流得通。
体内淤毒似是排除了干净,难道是那鱼汤的缘故。
“姑娘,昨日魏国公府的侍卫来了一趟,说要见姑娘你,不知道今日还来不来。”
“嗯?”
侍卫。
是崔廷衍身边的侍卫?
“今日他若是再来,我也不见,只说我病了,见不了客,如此对管事说。”
“好。”
正午之后,李宴用过午膳,只觉得浑身清爽,身体好了大半,叫管事备了马,准备去汴京城的街上转转。
而今的汴京城,不知是什么模样,她是该好好绕绕,旧时的那些故人,想必模样也大变了样。
打小就跟在她身后喊姐姐长姐姐短的小世子,摇身一变,而今也成了当今圣上,算来,他如今多大年纪了。
也已到不惑之年了吧。
她要出门,瞧见管家在门口给李朝备马,看见长姐走来,李朝欣喜。
“阿姐,就说这事我办不好,管事到底还是将你喊了来。”
李宴蹙眉:“什么事。”
小厮牵着李宴的马来,管家从旁说话:“姑娘你这几日昏睡,大公子的事需要走动,实在迫不得已,我又联系上了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碧桃,那边说傍晚时分,魏家今日去赏花灯,车马会在樊楼歇息,我便叫二公子再去试试。”
试什么。
“不是说已经断绝来往了吗。”
“是这样没错,可到底二公子和二小姐是胞母兄妹,都是夫人的心头肉,有公子出面,我想姑娘那边怎么着也要应承一番。”
李朝与李窕都是现夫人的嫡生孩子,两人还是一对龙凤胎。
“既然傍晚才有灯会,怎得这个时辰就出门。”
李朝趴在马上,笑得憨厚:“我约了几个同好在酒楼听曲,我发誓,我就是去听听,不花钱,绝不耽误晚上办正事。”
想来这李家家风确实不严,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这会儿读书的功夫都不够,他还有时间去酒楼闲逛。
批评的话到嘴边,看见这货模样憨态可掬,面色白皙,笑得又乖又讨人怜。
活像一只小熊猫。
“也好,既是去听曲,我与你同去,走,前头领路。”
“啊,阿姐,你一个女儿家,怎好与我一起出入那地方。”
“那地方怎么了,许你男人家进出,不许我女人进出,什么规矩,我李宴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规矩,我说能进就能进,踏马,走!”
李宴迎着凛冽的日头,绕马东去,姿态洒脱,身后,掀起一番尘土。
李朝觉得长姐好酷,驱马,急忙跟了上去。
第5章 天降小郎君
汴京城好风光,十年如一日的热闹,车水马龙,这还只是在白间。
京中第一号的临安酒楼,素来也只招揽贵客。
李朝约了友人喝酒,打的还是友人的名号,只进得这二楼,楼里那台上正在演一出沙场戏。
李宴横坐栏杆边上,坐听这出戏。
友人的眼光时不时探向栏杆处的李宴身上,问李朝:“你家大姐,果真是从祁连山回来的?”
李朝猛点头:“真真的,我家长姐从祁连山学师回来,武艺高强,她耍枪耍得跟花招一样,可厉害了,十个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吹吧你,还嫌前几日清平宴上输得不够惨啊,哎,这几日,胜你一筹的王家兄弟可没少嘲笑你。”
“你家长姐要真如你说得那般厉害,那日怎么不见她动手,花招没看见,脸色青的跟绿菜叶似的,灰溜溜地离席,这个,哥几个可是瞧见了啊。”
“哈哈哈哈哈!”
众人嘲笑声不断,李朝气得两个腮帮子都鼓了。
骂也骂不过,吵也吵不过。
“笑什么,我长姐就是最厉害的,不准笑!”
李宴坐在楼上,遥看满汴京的风光,春景与长天一色,入目皆是青翠,连空气都是极清新的,就是那台上唱的却是一出征虏大将军定北山的戏。
昔时的大将军李宴平藩踏北,那是何等的风光。
诗文上哪句称颂的歌词不是真话。
戏是好戏,几位年轻的小友凌厉的笑声却委实刺耳了些。
李朝生得肤白脸嫩,气得满脸通红,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子,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找不着法子,他就来告状。
走到李宴身边,埋下长长的睫毛,又委屈又招人怜:“长姐,他们欺负我!”
这小子吵不过还帮救兵。
众人又是齐声大笑。
李宴单手托着后脑勺,慢慢坐正,一道凌厉的视线望过去。
一帮半大的孩子瞬间息了声。
姐姐年纪大,气势惊人,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着实容易被唬得住。
适才嘲笑李朝最厉害的小胖墩眼神机灵,走来,往李宴持盏的酒杯里倒酒:“姐姐,都说祁连山十年都不收一个徒弟,那地方物华天宝,您能不能跟我们说说,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李宴晃着手中酒杯,想起他们方才说的清平宴丹河宴:“不归你管的事,不要擅自打听。适才你们说月底还有场丹河宴?”
“是啊,宴姐,王家兄弟甚是嚣张,月底你会出手吗,哥几个都想见见你的风采呢。”
这小胖墩真是个自来熟。
李宴小口品茗着京中凉酒:“王家兄弟,什么牛鬼蛇神,也配和我过招?”
小胖墩谢枫眼睛都睁大了,紧忙往李宴杯中又添了半杯酒:“宴姐,你连王耽兄弟俩都瞧不上,武艺该有多厉害,陪戎校尉刘天逸呢,他,你怕不怕?”
一个小小的从九品武散官,也值得这帮孩子说道。
李宴当真是被逗笑。
正要再品品杯中这酒,忽闻得一声呼啸的剑气风声擦过,顿时敛了神色,当下手快,一掌推开小胖墩,将他推了个后仰式摔倒,四脚朝天,手中酒壶连着酒水散了一地。
几道剑气接连擦过。
都不待李宴反应过来,楼上那木板忽然就塌了,从上掉下个小郎君。
正正好砸进李宴怀中。
她收着内力,迫不得已接住。
她定睛一看,嘿,这不是冤家路窄吗。
辣么大一个世子爷砸进她怀里,险些将她砸得呕血,一股胸腔中的血意,当下真的涌到了喉管中。
她惊愕。
丰神俊逸的世子爷比她还惊愕,两只沁含深潭冷调的双眸,眸色垂重,瞬间显出一丝堤防之意。
警惕心倒是重。
反应也确实快。
当下,李宴可顾不得他在想什么,打横抱着他,从楼上跃下来的刺客一拥而上,她避闪不及,抱着这世子爷翻了一个圈,在房屋中央站定。
场面也顿时乱成了一团。
那几个小的世家子弟,一个比一个傻不愣登,只站着,连剑都不知道拔。
只有那个小胖墩谢枫,他还知道往桌子底下爬。
“都给我趴到桌子底下去,小心刀剑无眼!”
她说这话,那几个小的才像反应过来,四散着找桌子爬。
李宴单手掐住崔廷衍腰身,世子爷腰身细瘦,触感惊人,这样一试,便明白,这家伙没什么武力,怪不得这样脆。
连躲了几个杀招,拍散了三个黑衣刺客,这副身体还是太虚,使不出力,只好连连后退,眼看那剑就要刺了过来。
霎时,她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只待那剑刺过来,她把怀中这世子这么一推……
刀光剑影间,有把长刀飞过,拍散了此刻的杀招,她搂着这世子,硬是躲过了这一劫。
“世子爷,属下来迟。”
声音有些熟。
是那日跳脱的侍卫。
世子爷的暗卫不少,此刻鱼贯而出,一帮刺客落败,见状瞬间四散而开。
一时,场面总算静了下来。
好在刚刚忍住没对这世子下黑手,平白落了个救命的恩情。
金樽看见抱着他家世子死不撒手的这姑娘,从面容里依稀辨认,是她!
“李姑娘,我巳时去寻你,你家管事说你抱病在家休养,怎的这会儿跑酒楼来了?”
李宴捏着怀中世子爷的腰身,闻见世子爷身上隐隐的清香,若有若无间,似是在扰乱人的心神。
心头难忍,没憋住,这副身体到底还是太弱,适才打斗花的力气太多,又伤了根本,一口老血从心口细碎,噗得一下顷时吐了出去。
一口血出去,吐在世子爷胸膛上,黑血从他白色的茶花银丝烙印衣襟上缓缓往下流。
血腥味伴随阵阵清香,两种颜色格外映衬。
也不知这位小世子现下是什么反应。
镇住心神,李宴撇眸向他看去。
却见怀中的小世子清明着眸色,正聚焦于她。
两相对视,从他处变不惊的面上瞧出似是划开了一道细痕。
只是这眼里,还端的是镇定,深邃暗黑的瞳孔里闪着一两丝波动,近距离端看,似是对她颇有探究,细看之余,还能瞧出他那眼里,有股上位者的威压。
是不满她竟与他贴得这般近,还是一口血毁了他这件白净的衣裳。
短短交视一瞬,李宴观人无数,心下已知,这位少年郎,怕是个城府极深的阴狠之人,面上冷色和美色交融,端的形成一种复杂的画色。
李宴抿了抿唇,缓缓松开他。
顺手擦了一把唇边血迹,又捂住胸口,作势要倒。
“你们也别来寻我了,我为了救你家世子,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不好,我瞧着现下我五脉尽损,是要亡的征兆啊。”
第6章 世子爷如何报答?
金樽吓坏了,伸手想搀她一把,又想起男女有别。
“你可别死啊,我家世子有灵丹妙药,他一定能救你,世子爷,你说是不是。”
世子爷抿了抿唇,静看着眼前女子,没作话。
李宴适时又崴了一下,觉着这姿势好,险些崴进世子怀中,扶着半边额头:“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求世子爷快快送我回府。”
崔廷衍眸中暗色流动,单手覆在身后,朝酒楼之外的方向望去,缄默了神色,半瞬后,冷了声。
“送李小姐去医馆。”
李宴被金樽半搀扶着,上了世子爷的马车,一时间,车马连着侍从,都消失在了酒楼之下。
谢枫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伸手拉了一把李朝。
我滴个乖乖。
李朝还真没有吹牛,他家长姐果真能以一敌十。
姐姐是真飒。
不过:“李朝,你长姐走得这样急,是不是忘了,还有个你啊。”
李朝白净的脸都成了花猫似的,囧:“是啊,阿姐不光忘了我,她还忘了今日出门来的任务。”
没了长姐,这下又只好他一人去见他那个活阎罗似的妹妹。
唉,泄气。
李宴现下坐在世子爷的车架中,世子爷讲究排场,内里的铺设堪比皇家御座,成片的雪貂铺在车架上,靠着的都是金丝软枕。
孤男寡女,同坐一个车厢。
若是这位世子爷的距离没有拉得和她有个几尺远,倒是能增点暖香氛围。
李宴歪靠着软枕,拿绣帕擦着嘴角血迹,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国公爷。
小世子的爷爷当年与她父帅贵为淮安二十四将二首,端的是正人君子做派,却不想,在构陷她父帅谋逆案上可是出了一把狠力。
他们魏家的人,都是这副道貌岸然模样。
这样的人,日后竟然还能做到朝中左相,官拜太子太傅,成为当今第一权臣。
他们魏家,从此四世三公。
呸,他也配。
歪靠着的李宴,眸光阴毒,直挂在他身上,世子爷想忽视都难。
“放心,你若是今日真死在我的车架中,相救之恩,本世子必会铭记,你们李府后嗣,我自妥善安置,你且安心就去吧,也别带着这副怨气模样就去地府,省得吓坏了地府的阎罗王。”
李宴一口气上不来。
她哪里看着就要死了。
别说,那碗鱼汤的事,她都还没跟他算账。
车架外头,真正关心她的人,骑在马上弯着腰问话:“李姑娘,你好些了吗,我有些话想问你。”
是那傻小子在说话。
李宴应了一声:“快死了,有什么话你尽快问,哎,你不是被扎成刺猬了吗,怎么还活着。”
金樽不想她那日说的话那样准,一件也不差。
“不是我,是对月,他替我挡下了这一劫,后背被扎得稀烂,好在穿着世子爷赠的软甲。李姑娘,你这样神机妙算,你能不能再替我算算,对月他什么时候能好,大夫说只看今晚,若是今晚熬不过去,人也就没了,稍后看完大夫,你能不能随我去一趟国公府。”
世子爷身边两位得力贴身侍卫,这命可是硬得很。
“放心,能撑过今晚,少说要活个七八十岁,甭操心。”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适才一向示她于无物的崔廷衍,听见她说这话,竟深深朝她投来一记视线。
有了李宴这句准话,金樽总算放下了心:“那就好,那就好,那小子还欠我十大块金砖,他死了,我找谁要去。”
李宴没绷住,抽了抽嘴。
世子爷的车架没行到医馆前头,有人来拦架,郡主府的人有急事禀报,寿安郡主的丧事还没办完,现下急着要世子入府。
李宴靠着软枕,听明白了侍从来传的话。
崔廷衍当机立断的本事着实迅速,当下就道:“这就去。”
还让金樽将车里的她接下去,自行带去医馆。
就这么被赶,李宴可不甘心,伸长手,捞住世子爷的衣摆,紧拽着不放:“世子爷怎个这样无情。”
那日见,这位李家大姑娘可谈不上有什么姿色可言。
今日见她同着男子冠发,只是这脸,确实是秀气。
说话却没个品性,言止轻佻。
不是个正常良家女。
适才还捏着他的腰身,腰腹那一块,到现在都泛着疼。
李宴哪里知道世子爷如此娇嫩,此刻正恨着她方才轻薄于他。
她拽紧世子爷的衣裳不撒手,直言:“今日为救世子,我耗费了半身的功力,往后握不握得动剑,都还不知道,世子爷怎好当个无事人般就这样拂袖离去,难道不该敬谢我的救命之恩。”
本也不需要她救,谁知道她接得那样稳。
世子爷隐忍着声线:“你待如何?”
“好说,世子爷,你们魏家家财万贯,最是不差钱,我李宴素来喜欢与人当面结清恩仇,你予以黄金百两相许,今日这事就当过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黄金百两。
“好,晚些时候自有人会送到府上。”
答应得这样爽快,她是不是要得太少了。
“就怕世子转眼便忘了现下说的话,若无凭证,我怎可安心。”
崔廷衍瞧着她拽紧他下裳的那只手,端的是有力气,说话也不似方才那般有气无力,思绪清晰得很。
面色浮动了两刹,从腰间摘下随身携带的一块白田玉:“有此玉为证,姑娘现下可否松手。”
李宴接过那玉,端看了两下,当即就松了手。
“好说好说,世子爷,某这就告退,不扰世子尊驾。”
李宴得了这玉,神清气爽,从车架上跳下来,头也不昏,腰也不软。
车架掉头离去,金樽还伺候在李宴身侧,李宴挺直腰身,对金樽摆了摆手:“不敢耽误世子内卫行程,我自行去医馆就是,你快些随世子爷去吧,别跟着我了。”
金樽看她吐气,怎的瞬间就流畅了。
目露狐疑。
李宴才懒得理会他:“你还不跟着你家世子爷车架去,才刚经历一场肃杀,小心他在道上又被人截了。”
金樽怕她这张嘴说什么都是真的,对她说话信得要死:“一会儿还有刺杀?”
“你去晚了,说不定真有。”
“那姑娘,我们就此别过,驾!”绕着马说走就走了。
他走后,李宴收好这玉,活动了下筋骨,浑身都是力气,害,则个世子的贴身侍卫竟这般蠢。
第7章 白捡一侍卫
晚间。
没了长姐作陪,李朝是连她那个妹妹的面都没见着,就在樊楼底下,和魏窕的丫鬟碧桃说话。
碧桃抱着首饰匣子,越骂越狠。
“你们李家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破烂户,逢年过节,不见得与我家姑娘问声好,哪里短缺了,就朝我们家姑娘伸手要,殊不知我们家姑娘寄人篱下过得又是什么日子,自己日子都不好过,还要贴济你们这帮狠心的冤家催债鬼,天底下有你们这样的娘家吗,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呸,可耻,丢人!”
李朝被骂傻了。
碧桃的嘴皮子从没输过,她是越想越气。
“姑娘说了,这是最后一遭帮衬,两家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主君那边她说不上话,念在你们家大公子与姑娘好歹是骨肉关系,最后一点钗饰都在这里,你拿去当了钱,能补多少是多少。往后别来了,再派人来寻,我是万不会再见你的,现下这些银钱都给了你,姑娘自己的日子都难过,你们知道不知道。”
李朝接过首饰匣子,一脸窘迫:“二妹的日子怎的就不好过了,有谁欺负她吗。”
“到底是养女,比不得主君亲生的,虽然养在主母名下,可那王姨娘……害,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懂,你快回去吧,我也不好在底下逗留太久。”
李朝还是关心他那个妹妹的:“碧桃姐姐,你们家王姨娘又欺负二妹了吗,我回去告诉长姐去,让她做主——”
“快快打住吧,你们李家自家的门前雪都扫不干净,还能管到通政使司家,我可不管你们家那个长姐哪里回来的,姑娘打小也没和她见过几回面,你别拿这个咋呼人。”
碧桃几句话怼得李朝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憋了半天,忽听见身后有声音响起,语音清脆。
“小丫头嘴巴不饶人,一口一个李家你们府,关系撇得倒是清楚,可别忘了,这李窕身上到底流着的还是李家的血。”
李朝回头看,大喜:“阿姐!”
小丫头碧桃也看去。
不想李家的大小姐生得这样好看,单手牵着一匹马毛,身量修长,比二公子还高半个头,器宇不凡的,周身穿戴也是寻常男子打扮,一时,让她看呆了去。
小丫头愣神,李宴敲了敲首饰匣子,让李朝开了盒子。
东西不少,很能换一些钱,也算是有心了,就是这丫头的嘴,忒厉害了点。
李宴从中抽出一只红色玛瑙银钗,让李朝盖了匣子。
“东西都拿回去吧,既是日子难过,也别为难自己,李府而今还到不着叫一个外籍的官小姐变卖首饰相救的地步,合上匣子,且先回去吧。”
大小姐虽然气度不凡,可还不是打着由头来借钱。
不知道现下这是又在拿什么乔。
难不成是好面子?
碧桃眼神一琢磨,心下的鄙夷又提了起来。
“大姑娘,您也别打肿脸充胖子了,东西都带了出来,您就收下吧。”
“呵。那这脸打的可真够响的,你家姑娘倒是有本事,李朝,我们回府。”
李朝还有些犹豫,主要是舍不得那堆首饰:“阿姐?”
李宴给了他一记板栗:“都什么时辰了,走是不走,赶紧回家,回去用晚膳。”
姐弟俩骑马走了,留下碧桃抱着木匣子,心里一阵思忖,紧忙转身,上楼找她们姑娘去了。
夜不封市,晚间也是灯火通明,汴京的风光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余安巷是官宦世族的居所,往里走,热闹便渐渐散去。
街上清净,巷口只有几盏引路的灯笼。
李宴勒紧了马绳,停了马。
神色谨慎。
李朝驱马就跟在她身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阁下追踪我数日,有何所求,现下巷中无人,莫不现身?”
李宴声音落,寂静昏暗的巷口,果真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来人一席白衣轻纱,头顶着面白纱围帽,颇有些风骨。
腰间别着的是一把金窍长剑。
这剑李宴认得,真真是把名剑。
面前白纱被风吹开,露出来人一张出尘清秀的面容。
还是个女剑客。
李朝听戏文听多了,看眼前人打扮,又是这样的场景,见她缓步逼来,当下便有些受惊,急呼:“女侠饶命,我们没钱,我们真没钱!”
满府上下,怎么个个都是个炮仗,声音扰得李宴耳朵疼。
女剑客在李府埋伏多日,追踪李宴行踪,现下走近,取了腰间这把琉璃雕刻长剑,登时就跪在了马前。
嗓音清脆,吐气均匀。
“某应金陵信文君之约,跋山涉水而来,此番入京,只为寻先生身影,苦等月半有余,还盼先生收留某家,这里有信文君书信一封,此乃信物。”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汉白玉,连着书信,起身一并递到了李宴手上。
李宴蹙着眉头看信。
她倒是知道那信文君。
天下金箔归官家,江南金陵出一半。
金陵霍家,百年的世家大族,她活着那会儿,霍家就是江南最有名的大儒世家,这信文君,便是将要继任的下一届家主。
金陵名流,和她们李家八竿子都打不着。
这个信一看,李宴就明了,这姑娘九成九是找错人了。
她要找的,是即将入京的那位谋士,同是祁连山出身,与她,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人,入京不到两日,就入了东宫太子府,特聘为东宫幕僚。
李宴握着这块汉白玉,遥看这把琉璃段峰剑,金陵名剑,又岂是一般剑客能佩戴的,这姑娘在她府中潜伏多日,崔廷衍那日要抓的,想必就是她。
她隐忍着这些天不现身,莫不是今天看见她出手,这下断言了她的身份。
可惜,到底还是找错了人。
李宴眼珠流转,当下就有了主意:“嗯,是信文君的笔迹不错,你既要我收留你,我李宴的座上客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此,你要应我三件事,我收你为幕僚,也不是不行。”
北椋站起了身,身形笔挺,内息浑厚:“哪三件事。”
李宴垂眸看她。
“这第一件,李府不养散客,你入门拜我为主,好说也要交个收徒费,我要的也不多,七日之内,暂先交个黄金、三百两?”
第8章 世子爷有钱
北椋俯首作揖,规矩森然。
“某应下,无需七日,三日即可,如此,这第二件第三件事是什么。”
“这个嘛,”李宴把那块汉白玉连着书信一同塞进了自己的腰包中,把剑还给了她,“我暂时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我再与你说也不迟。”
北椋收了剑,上前主动为李宴牵起了马。
金陵来的女剑客,腰配琉璃名剑,究竟有怎样的身手,李宴不得而知,不过,平白捡个女侍卫,不用白不用。
牵马的姿势利索的很,一看就是常伺候人的。
长姐被拦路杀出来的女侠牵走了。
李朝也跟在身后,看着这场面,晕头转向的,小脑袋瓜里晃晃都是水,一时,有些看不明白。
回了府,李宴叫阿朱为新招募的女侍从安排间厢房。
才想起来问:“姑娘什么名号。”
“金陵信文君门下,第一女剑客,北椋。”
李宴伏在案上看书信,听见她这话,霎时抬起头。
惊得手中信纸都颤了两瞬。
北、北椋?
这不是日后杀遍京中无敌手的天下第一女剑客吗。
据她所知,时下可没有人能挡得住她一剑。
误打误撞,她收了个活阎罗。
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北椋常年跟随信文府君,识人断物的本事最为精湛,新主子脸上的变化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当下只当作没看见,压下心绪不作声。
李宴稳了稳心神,再度朝这姑娘看去。
一身白衣飘飘,江湖剑客,身上衣物却不见沾染半点尘埃,必是个极讲究的人。
“府上不比金陵,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姑娘尽管使唤我家那丫头,你近前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北椋进门就摘了围帽,她确实生了张俊秀非常的脸,瞧着也不过才十七八九。
“你如何就断定我是你要寻的人,就不怕寻错了人,投错了主?还有,你和隔壁国公府,没什么恩怨吧?”
北椋眸光坚定:“某家没有寻错人,我断定上位是我要寻的人,少主托我入京投效上位,北椋一定誓死跟随上位,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上位,好新鲜的称谓。
李宴都快受不住她这般信誓旦旦的眼神。
若是她没什么命案旧怨牵扯,姑且留着一用,平白得一免费劳动力。
思忖着,北椋又答:“我与国公府没什么恩怨,初来京城,不认识几个人,上位明察。”
“那日国公府的世子爷?”
说起那位世子爷,北椋平和俊秀的脸渐渐扭曲:“国公府的小世子脑子进水,同进京的路上,他占我客栈,我不过推了他一巴掌,他便一直派人追杀于我,此等宵小,睚眦必报,京中人言,崔家世子满腹经纶,德厚流光,我看都是吹出来的,他其实就是个卑劣小人。”
没错没错。
那世子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魏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敌人的敌人,岂不是最佳好友。
李宴拍了拍她的肩膀:“往后就安心跟着我,什么厚德载物的小世子,我一巴掌一个,跟着我,以后有我一碗饭吃,就有你一碗饭,我必叫他不敢侵扰你。”
也不知哪一句话把这小丫头说感动了。
她忽的跪了下来,给她磕了一个拜师礼。
“上位,往后,我一定听您的话。”
翌日,国公府派人来送黄金,看傻了家中管事。
来送赠礼这事,本用不着金樽亲跑一趟,瞧着满府的人看见他腿就打哆嗦,尤其是这管家,像要晕过去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他其实,就是想来和李家大姑娘说几句话。
管事的汗珠流的有豆子那么大:“差,差人,阖府上下,人丁单薄,就是加起来卖了也抵不过这百两金子,差人是想要我府谁的命,天子脚下,私杀衙内,那可是犯法的呀。”
“谁说是来拿人的,那尾鱼的事已经一笔勾销,你家大姑娘呢,怎么还不出来,我进去寻她。”
一帮豆芽菜哪里拦得住武力高强的红鱼服侍从。
真让金樽闯进了内院。
李宴在院中活动筋骨,看见那小圆脸侍卫就这样闯了进来,扔了手中长枪,呵斥管事:“怎么回事?”
“老奴拦不住啊。”
李宴颇有些不爽,使了个手势打发了管事。
金樽看见她不高兴,憨憨发笑:“私闯内宅,惊扰姑娘了,我是来替我家世子送礼的,此外,还有一件事想来寻姑娘你的意思。”
“知道惊扰,你还闯,你家世子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
金樽小声嘀咕:“姑娘若是真在意,昨日为何搂着我家世子不放,那日怎么不说这话。”
李宴眼神幽幽:“你不要以为你声音小,我就听不见。”
金樽紧忙收了脸色:“姑娘,我是真有事寻你,对月他昨晚真的醒了,你料得果然都对,你再帮我料料,我压在百悦坊的赌注,到底准不准,三日后的甄平球赛,到底哪家赢,我全压在了明熙县主身上,若是她输的话,我现在就去撤庄。”
甄平球赛。
明熙县主。
“你身上还有多少散钱。”
“除了压进去的那几块金砖,不多,也就剩下个两万贯文钱。”
“你!”
一个小小的国公府侍卫,都这般有钱,可见那世子爷得富的有多流油。
“怎么了。”
李宴眼珠一转,佯装摆手。
“无甚,球赛是吧,大人,你这事还真问对人了。”
见这小侍卫认真听,她又道:“金侍卫,你如今发财的机会来了!”
“噢?李姑娘,你快教教我。”
“咳,那个,你要是真听我的话,不若就将剩下的那两万贯全压了明熙县主,三日后,我保你赚个盆满钵满,明熙县主,稳是第一筹。”
“真的吗,太好了。”金樽喜不自胜。
正事办完,才想起:“哦,我们家世子的玉石。”
世子爷的玉石值钱着呢,拿进来的东西还能吐得出去吗:“不巧,金侍卫,昨个夜里,我在小巷里遇见了扒手,别说世子爷的玉石,我家丫头绣给我的荷包都被偷了,对不住了,我赔一块值钱的玉纹给你,那可是我的贴身之物,你且拿回去交差。”
“啊,好吧。”
一时,金樽拿了块破碎纹的玉纹回去复命。
世子爷盯着这方破玉瞧了半晌,瞧着玉纹上头的飞鸟都看不见脑袋。
眉心紧蹙,难得恼怒。
“这什么东西?”
第9章 她难伺候
金樽解释说昨夜里李姑娘的荷包被偷了,还说,这是李姑娘贴身的玉纹,拿来赔罪的。
世子爷看着这方品质低劣的玉纹,活像水澹桥边上小贩们挂卖的假货。
越看越像。
“李府是什么破烂户,一块破石头还能当贴身之物,拿去,送给老太君的那条旺财当吊坠。”
“是。”
另一头,李宴正要谢那小侍卫送来的金喇叭。
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回房中准备起稿。
丫鬟阿朱哭着跪在了她身前,不让她进门。
“姑娘,让奴婢去死吧,奴婢不想活了。”
李宴指了指院中那口井:“那里有井,好走,不送。”
“姑娘,奴婢是真的不想活了!”
好嘛,这丫头的嗓门和那成姨娘有得一拼。
李宴进了房门,阿朱跟在她身后哭嚷。
“姑娘到底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天皇老子,你叫我去伺候她,她不光是嫌我做的果子不好吃,还嫌我泡的茶难喝,又嫌我铺的床不整洁,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嫌我邋遢,说我手指甲缝里乌黑黑的,有泥巴,叫我以后都别进她的厢房!”
“姑娘你看,我这手干干净净的,哪里有泥巴,我哪里脏了,她还说我身上的熏香味道齁得慌,一股子劣质香油的味道,这可是我花了半个月份例才托人买到的头油,长这么大,没人这样嫌弃过我,我不活了。”
李宴放下手中毛笔。
拉过阿朱的双手看了看。
大丫头的手,细皮嫩肉的,哪里脏。
指甲缝里哪里有泥巴。
“你去伺候她的时候,是不是故意没洗手,故意找她不痛快。”
“没有,没有!”
既然都没有的话。
“难不成那丫头,还有洁癖不成?”
“没错,我就说她难伺候,她比小姐你还小姐,姑娘一碗隔夜的茶都喝不出滋味,她连是灶上烧的水还是壶中烫的水都能分辨的一清二楚,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富家逃难小姐。”
李宴嗯了一声。
“你给我喝隔夜的馊茶?”
阿朱顿时心虚了。
说曹操,曹操到,北椋在门边叩声。
“上位。”
“进来。”
北椋挑了帘子进来。
她摘了围帽,今日换了身装扮,却还是一席白衣飘飘,束玉冠全发,腰间别着的依旧是那把琉璃剑。
像个小郎君打扮。
人家金陵霍府来的,能不讲究吗。
看这个死丫头一旁噘嘴模样,都能挂起一瓶油壶。
“府君,现下我出门一趟,戌时才能回府,特来相告一声。”
“哦,你去吧,叫管事为你牵匹好马。”
“谢府君。”
北椋至走,都不把阿朱放在眼里,只有阿朱一人在这唱独角戏。
“姑娘,你看她,对您什么不伦不类的称谓,哪有这样称呼姑娘家的,一看她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免得惹祸上身,我们找个由头,把她赶出去吧。”
李宴草拟书信,被阿朱嚷得心烦:“你若是真觉得她难伺候,嫌伺候不好,我自叫管家再提个大丫鬟进梧桐阁,你且退去李朝那里,往后去他那里伺候他一应起居,他好伺候,你定不嫌烦。”
阿朱瞧出姑娘是真有些恼意,急忙跪了下来:“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退下。”
“是。”
阿朱失落落地出了院子,不太高兴,这还是大姑娘打两个月回来头一回生她的气,原来,她家大姑娘也是有脾气的。
各人有各人的烦恼。
家中管事也愁。
先不说对这笔突如其来的横钱不知该如何处理,叫人抬到梧桐阁,又听到门房来报,事态紧急,当下他就慌了。
坏了,坏了,这下是真坏了。
管事急匆匆进来,这下是急得连门都不知道叩:“姑娘,那大理寺司务收了我们一半的钱不办事,刚刚大公子身边的得禄急着回来说,大公子现下已经入了大狱,怕是再难翻转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我这就备马去京郊寻老爷。”
慌里慌张的,像什么话。
“进了大狱就进了大狱,左不过才片刻功夫,立时就能要了他的命?你且冷静些,你就是现下寻了你家老爷,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我尚且不急,你急有什么用。”
管事害怕是有道理的:“都说进了大狱,上去先用小刑,隔天便是一顿大刑,我就怕大公子他熬不住。”
李宴单手敲着桌面:“如今那大理寺新上任的寺正是谢家的人吗。”
管事摇头:“这个老奴不知啊,老奴派人去打探消息,顶多只能探到大理寺主簿那茬,那么高的位份,老奴哪里能知道,家中的钱如今也都花尽了,可恨那司务他拿了钱不办事。”
李宴继续敲着桌面。
“好,这事我来想办法,你先把一百两黄金分割开,换成贯钱,先把旧债都拿去还了,佃户的钱待发,府中的用度恢复到从前,还剩下多少,你再报于我。”
“哎,好,好。”
“成姨娘这两日没再闹了吧?”
“成姨娘她病了,这几日都在吃药,闹腾不起来。”
“行,你先下去吧。”
李宴不急,是因为她心里有数,她要做文章,必是要从三日后的甄平球赛和谢家那位大理寺寺正身上做文章。
三日后。
打那日阿朱觉着有人危及了她的江湖地位后,这几日,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伺候自家姑娘。
她在院中叫丫鬟撑着杆子捣树上梨花,要给姑娘做梨花膏吃。
院门外,两个老仆听着里头动静,看见院中大姑娘优哉游哉地躺在摇椅上,喝着热茶,吃着糕点。
日子快活得像神仙。
“到底不是大公子的胞妹,眼瞅着大公子在牢里受罪,她倒是过得自在,又是吃又是喝,可不见有一点心急。”
“你没听说吗,这大姑娘打小是被拍花子拍去的,少不得经历了些什么回来,哪里懂得这些兄妹情谊,我见她,不偷着乐就算好了。”
北椋提着木匣子从外头回来,就听见两个院门的老妇在说闲话。
老仆说着话,冷不丁看见北椋那张冰冷的脸,很是吓了一跳,垂下头,各自都噤了声。
北椋懒得训斥,黑着一张脸进了院子。
李宴就等着她,扔下果子,忙去接她那匣子。
“事办得怎么样?”
第10章 送上门的毛病
“全妥了。交付上位的三百两黄金全压了明熙县主的对头谢礼青身上,你料得不差,两方比斗难舍难分,最后一场,确是那球艺精湛的侍卫出的手。”
明熙的侍卫,可不就是仗着一手蹴鞠本领,在京中作威作福,李屈就是得罪了他,才被下了大狱。
“如何。”
“依照你的吩咐,那侍卫临上场前,我点了他两道骨骼穴位,今日这球他不光是输了,往后,要想保自己这条腿,蹴鞠一行是铁定不能碰的。”
“善!另一件呢。”
说起让她办的另一件,北椋脸色黑的更厉害:“也办妥了。谢礼青赢了球赛,回去的路上,照上位你出的主意,请了两个地痞拦路抢钱,我英雄救美……”
李宴数着匣子里兑换的飞钱。
十倍,十倍啊!
这下李府是生计不愁了。
“怎么着,你救了这位大理寺寺正,他今日可是赢了不少钱,连你什么名号也没问一声。”
“问了,报了李府的名号。”北椋的声线闷闷的。
李宴听出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有,也有点,争执间,我错手推了他一掌,他似是吐了血。”
豁。
终于能明白隔壁府的小世子为何会追着她不放。
“你何故要推他这一掌呢?”可愁死她了,不会这会儿人已经嗝屁了吧。
“你不明白,他摸我。”
??
李宴把阿朱唤来,把匣子先去收好,忙起了身。
阿朱唤:“姑娘,你要出门啊,梨花膏得趁热吃。”
“留着,我晚些回来享用。”
领着北椋才走到中院,管事急匆匆来寻她:“大姑娘,府上,府上来人了!”
府上来了个贵客。
北椋隔着屏风看前厅里那位背侧着身,着墨袍的男子,视线望去,手中的剑不自觉又捏紧了两分。
李宴瞧出了她面上的杀机。
一把将她按回去:“咳,你先退避,我去会会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寺正。”
李宴从屏风里出来,抱手作揖:“府上李宴敬拜谢郎君,府君亲临我府,很是招待不周,管事,速速看茶。”
谢礼青听见声音,忙转过身来。
瞧见的是位螓首蛾眉的娇俏娘子。
来回交叠、上下拍打的手停了停,有些愣。
“你?”
“郎君请坐,不知郎君今日登门来我府上,是有何事相商?”
谢礼青也坐不住,他快急死了。
他身边侍从可等不住他说话,剑立时就拔了出来:“小小李府原来是个娇娘子做主,快把那女侍卫交出来,我且严办了她!”
果然是来算账的。
管事端着茶盏,听见这话,主要是看见那刀,手一直颤。
李宴眯了眼,静看过去。
管事放下茶盏,身旁,谢礼青火冒三丈,狠狠踢了脚蛮横的侍从:“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滚粗去!”
那侍卫被踢得身形半崴,刀霎时插进了管事的大腿缝中间…
管事抱紧茶托,身形剧烈发抖。
侍卫收好刀,恶狠狠盯着李宴看,站在谢礼青身侧,满脸写着不痛快。
李宴挥手让管事先退下,端起茶盏喝茶,轻掀杯盖。
“谢郎君原来是来我府抓人的啊。”
谢礼青踢开身边侍从,走到李宴身前来:“李姑娘,你莫要听我这不懂规矩的侍卫瞎说,我是来报北椋姑娘的救命之恩的,我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着抓她。”
这,李宴就不得不目露狐色了。
“哦?救命之恩。”
谢礼青便把来时路上发生的事说得天花乱坠,说完,言语激动:“李姑娘,你不知道,我谢某人,此生从未遇见这样的女子,她仿若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她在哪,你快些让她出来,你让她,让她再摸我一下。”
李宴险些被茶水呛到。
“何意啊,谢郎君。”
谢礼青明言:“你家侍卫,当真不寻常,她在巷子里救我,碰到我这双手,你知道吗,生平头一次,我不觉着恶心,我打小有个毛病,碰不了人,她这是治好了我的沉疴啊,我使劲地摸她,不仅不觉得恶心,还浑身清爽,家里的算命先生说,我今年合该要遇到贵人,如今,这贵人是真出现了啊!”
什么送上门的怪毛病。
李宴放下茶盏,眼珠打转。
“原来是这样啊,这北椋我是该带出来让你一见,”说着话,她叹了一声气,“唉,就是今天不赶巧,家中烦事诸多,我让北椋去大理寺找大理寺主簿去了,家中兄长有案在身,她这几日很是忙着呢。”
“哎呀呀,李姑娘,什么案子,那都是我一句话的事,你别让她去了,快些回来,找什么主簿,你找我啊。”
“大理寺主簿都办不了的事,谢郎君您怎么办得了,我瞧着您,这般年轻,岂能左右那主簿的决策。”
谢礼青身旁侍卫笑了:“姑娘,你怕是还不知,你口中的那主簿不过是我家郎君手下一个抄书的,我家郎君可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寺正。”
李宴欣喜,学谢礼青说话:“哎呀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适才多有冒犯,多有冒犯,寺正您请上坐。”
谢礼青坐下了。
他坐下了,李宴学他小动作,两手一拍,脸色愁苦:“唉!还是不行,我大哥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就是找您,怕是也无济于事。”
谢礼青喝着茶,鼻孔朝天:“不怕,就是那臭名昭著的明熙县主,我尚且不怕,我上头有人,你知不知道。”
喝着茶,谢礼青看她抽抽的表情,不由得顾忌:“莫非,你兄长犯的是命案?”
“哦,那倒没有,那倒没有,我家兄长人老实,得罪的正是明熙县主身边那位最会蹴鞠的小侍从,平白下了大狱,可是愁煞人了,北椋就为了这事,愁得几天都没吃饭了。”
“嘿,这不是撞到枪口上了,郎君我今个晌午还和那无赖碰球来着,早就听说那人横行霸道,你家兄长必是无辜受害的,这事包在我身上,十日之内,我定叫府衙放人。”
得了一句准话。
李宴后退了一大步,双手作揖,弯腰,行了个大礼:“大人,此等大恩,李府如何担待得起,如此,只待我那小侍卫回来,我立时叫她去您府上。”
“好,就这么说定了,认得路吧,你告诉她,我就在府上等她。”
“是是是,一定给您把话带到,大人慢走。”
谢礼青领了人退去。
李宴单手背在身后,思忖。
这事竟解决得这样利索,可比自己预想的要顺畅,谢礼青这小子,可真行。
他走后,北椋也从屏风中走了出来。
李宴问她意见:“这事你待如何?”
第11章 世子爷中邪
北椋沉了面色,没作话。
李宴琢磨着:“害,这事你要是觉着难办,不走谢礼青这路数,我自有旁的方法,只不过。”
只不过,旁的方法蛮横了些就是。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北椋抬起了头,面上神情已有掂量的模样,“属下在想应对之策,若是去谢府,该给那谢礼青开什么药。”
“哦,你还精通医药诊断?”
“精通些。”
这金陵霍家,可真是会培养人才。
“你打算给他开什么药?”
“他那毛病怕是心病,不是一两剂药能治得好的,我先糊弄着开两个方子,让他晚上昏睡过去,日里留着力气好办事。”
“这主意好,不过,他要是再摸你?”
“他摸不着,再让他近了我的身,我剁了他一只手。”北椋面上表情阴狠狠的。
李宴甚至怀疑,这姑娘稍后去谢礼青府上,莫不是要给他下毒药。
“嗯,你开药,别把他治死了就成。”她就这一个要求。
两人在前厅商议着事,管事的大嗓门在门外拉扯。
“差人,差人,你这是做什么?”
管事拦不住提着刀的金樽,他怒气冲冲便冲了进来。
金樽一把长刀伸进了前厅,找李宴算账来着。
“你家大姑娘呢,在哪,别拦着我,我要剁了她!”
呵,又一个说要剁人的。
李宴模样淡定:“这不是我们金侍卫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提着把刀像什么话。”
“你还有脸说,你不是自诩能断先知吗,这场球赛为什么会输,为什么会输!”
金樽是来真的,刀都挥了起来,被北椋用剑柄挡住,反而将他压了下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李宴可得罪不起这位小侍卫。
他毕竟是崔廷衍的爱将。
“大人,莫急,莫急,您亏了多少,我补给你便是。”
听了这话,金樽才放下了刀。
“你愿意补给我?”
左不过几万贯,这点小钱,她李宴补得起:“还能有假不成。”
“那再好不过,李姑娘,没想到你竟然还有断错的时候,你这本事到底准不准,我以后还能不能信你了?”
不让他投个几万贯,她如何翻大倍数赚钱,没想到最后竟翻到了十倍。
“信,尽管信,那都是个意外,我这就叫管事取钱来,金侍卫,你那日,又添了多少钱进去啊?”
金樽比了个二的手势,默默吞了一口口水:“二十万贯,那可是对月的全部家当,我指着这次给他赚个养老钱,他还没讨媳妇,这钱你可一定要给我啊,不然待他醒了,他可是会要了我的命。”
她没听错吧,吓得都眨巴了两下眼:“二十万贯?!”
“是、是啊。”
李宴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天上去了,眼珠上下一转:“金侍卫,来,你先坐,这钱的事,我们先不议,我有件事要与你说一说,就这几次,你说我能掐会算的本事准也不准?”
金樽坐下了:“除了球赛这事,还挺准的。”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李宴素来断事不出差错,为何就今日出了纰漏?”
“为何呢?”
“这根本的原因,就在你们家世子爷身上。”
“世子爷?”金樽懵了。
李宴示意北椋将适才谢礼青没喝的茶端给金樽,金樽慢慢喝着:“我们家世子爷怎么了?”
“这几日,你们家世子爷有没有遇见什么古怪之事,遇见什么古怪的人?”
“古怪的事……前日柳巷街的张花魁使劲往世子爷怀里扔香囊,昨日,府里的阿翠打翻了一盆水,泼湿了世子爷的鞋袜,今早院里小丫鬟们为着谁能伺候世子爷擦鞋还吵了起来,这些,算不算?”
“算,怎么不算呢。这就对了,我就说哪里觉着怪,昨夜里就为你家世子爷卜了一挂,这一卜,本也没什么,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才发现,你家世子爷出大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了!”
“你家世子阴气太重,所谓阴盛阳衰,连着他手底下的人命盘都要受牵连,不然那赌局为何会翻盘,你与那财运当真是擦肩而过,再看看那对月,何故他受了这样的重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家世子的缘故。”
“啊,这可如何是好,世子爷他会不会出事?”
“莫慌莫慌,少年郎,我这里有方子,你回去照着做,必能去除邪气,保世子平安。至于那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一切都等世子邪气破体,届时,你那笔钱财,也是都能回来的,这一切,都是时间问题,就看你等不等得起。”
“要等多久。”
李宴戳出一、二、三根手指头:“少说也要三个月。”
世子爷家的傻侍卫就这么被李宴打发了,他拿着方子要走之际,才注意到那厅中站着的女侍卫。
顿时望过来,眉心拧成结。
“李姑娘,你家侍卫,我怎么瞧着万分眼熟。”
李宴回看北椋。
心想坏了,这傻小子莫不是认出来了。
金樽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越看越生疑:“这侍卫,怎么长了张路人脸,十个有九个都长她这样,不瞒你说,前些日子世子爷叫我抓的人,就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哈,哈哈,可不就是,若不是看着她长相安全,我怎会打小将她带在身边,金侍卫,您这边请,我送您出去。”
送完金樽回院子,李宴按着眉头忍不住笑。
北椋欲言又止:“上位,您能不能也给我断一断,我有件事,一直拿不定主意。”
李宴霎时停住脚步,不是吧:“我适才那些话,你都信了?”
北椋信了一半:“倒是听闻祁连山宗师,有一项能预知先事的本领,也曾听金陵府君提起过,上位,我不白听,我花钱。”
李宴瞅她那一脸认真模样,止不住笑了。
“且先去谢府办事去吧。”
一帮傻小子。
晚间北椋办完了事回来,见着门口管事接了差役的信笺,便和他一道提着灯笼进了梧桐阁。
管事大晚上来后院,手里这信,价值千金。
“大姑娘,大娘子的信。”
李宴倒是知道府中大娘子这几日会携着家中几个姑娘返乡归府的事,怎么还亲自送了一封信来。
“念信。”
管事开了信封念信。
念了两句,停住了,不敢再念。
阿朱抢过信封,急得很,把信上下一看,气坏了。
“姑娘,大娘子她骂你,骂你没规矩,没有亲娘养,还说你敢卖宅子,就找人把你发卖了。”
第12章 大娘子回京
李宴独自个下着棋:“继续。”
“大娘子不光骂你没教养,还说待她回来后,马上给你立规矩。信上又说,明日卯时船到渡口,要你亲自去接她,你若是不去,回来她定要你好看。”
这什么东西啊:“姑娘,我看大娘子就是存心刁难你,她话说得那样难听,明日我们偏不去接她,卯时,天都还是黑的,路上哪有几个人。”
李宴将手中抓取的棋子放尽,伸手去要那信:“大娘子这脾气倒是横得很,好,管事,先去备车马,明日卯时,我自去渡口亲迎她。”
“哎,好。”
管事办完差事走了,阿朱不高兴极了:“姑娘,您这是何苦,大娘子什么性子我最清楚,您头一遭回来,她这是在给你下马威。”
阿朱这丫头除了脾气不好,倒真是衷心。
“好,明日你起不来,不去就是,不用作陪我。”
“姑娘!”
翌日清晨。
卯时去迎,寅时中期就要起身,汴京夜不封市,这个点到渡口,除了天是暗的,倒是有些忙碌的商脚小贩。
从卯时初侯到卯时中期,漆黑的天亮了小半分,渡口的灯笼泛着红光,隐隐能瞅见江面上泛起的雾气。
渡口来往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晨时的江边,带着江水寒气,阿朱冷得直打哆嗦,抱紧双臂,嘴里耐不住骂。
“我就说大娘子是故意为难你,说好了卯时初,这都什么时辰了,害姑娘在这里白等这么久,几艘船都来了,也不见大娘子乘的船到,指不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真被阿朱两句话说准了。
府里的二公子李朝乘着马车这时才晃来,他到时,还惊讶:“阿姐,怎的你们寅时就出门了,母亲不是说卯时末才到吗,出门了,也不叫我。”
阿朱可气死了:“姑娘,你看!我就说,是大娘子存心刁难你。”
李宴瞥了她一眼:“二公子面前,你说话也好如此放肆。”
阿朱瞪了李朝一眼,站到李宴右侧不说话了。
李朝被瞪得发懵,和李宴赔笑,笑得憨厚。
在渡口又等了片刻时辰,一望无际的江面,不见船来,身后左右的渡口,少说也聚集了些人,李宴估摸着,这船怕是晚点了。
见李朝搓着手发抖,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到他肩上:“还要些时辰,天还未大亮,你去马车里睡会儿,船靠岸了,我叫丫头唤你。”
李朝双手拢紧身上披风,一句话也没说,就被长姐的眼神压倒,忙应:“好,阿姐记得唤我。”
初春的季节,空气里本就裹着一丝寒,江面生风,吹得李宴一身天黛色衣裳四散飘开,头上束带也飘到一尺外,在空中飞扬。
她打眼看着,江面水光相接处,迎来两艘船。
一辆金碧辉煌的,一辆行就客船。
寻常人没得这个好眼力,管事一行人也都等的不耐烦。
江面七八个渡口,总还有公船客船之分,来往的小贩挑着瓜果担子站在渡口边,等着上客船。
处处都点着些烟火气。
人聚集得多了,闹声也就多了,各式各样的嘈杂也就有了,这时天还未亮。
北椋横空起了身,踩着渡口边的货物跳上了旗帜高处,在上头单脚顶立,向远处望去。
国公府的世子爷约着言家的独苗言小官人也在渡口候人。
不过,伫立的是公家官道。
言祝新和金樽商讨着那日球赛的盛况,越说越起劲,忽闻,岸边传来一管长笛之声。
寻着声音望去,瞧见那矗立的旗帜上头,正立着个白衣飘飘的奏笛之人。
横笛高城弄晚芃,碧空如水雁来时。
何等曼妙的笛声,空灵之声尽往,满渡口都静了,在这寂静清寒的江面,吹出一番别样的碧波荡漾。
言祝新看呆了去。
“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这女子笛声精湛,眼前景,眼前人,倒像是一幅画,一时文秣上了岸,他定要夸赞。”
有人寻着那笛声看,有人盯着地面看。
白衣飘飘的吹笛人看不清脸,岸上隔壁李府的那位大小姐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晨时风寒的渡口,她被凛风吹得衣裳飞扬。
世子爷敛了神色,果然是没个正型。
丫鬟来给世子爷送瓜果热茶,才走近世子爷身边,就被金樽眼快接下。
世子爷盯着那渡口望得认真,被面前一点茶水烫着了脸。
金樽捏着茶水,围绕着自家主子,左右四撒,嘴里振振有词。
“污秽邪气,快快散去,快快散去!”
崔廷衍登时冷了脸:“你疯了!”
金樽可不管世子爷怎样发脾气,茶水都快撒到言祝新脸上去,滚烫的茶水点子将他烫得嗷嗷叫,再没有一点听曲的心思。
李宴确是听出了北椋曲中的悲凉之意,静听完这曲,两艘船相继靠岸。
总算等到府中大娘子归京,她被几个嬷嬷包围着,身后陆续走出两位妙龄的小姑娘。
大娘子柳氏,好说也是扬州织户人家的官小姐,下嫁到他们李家,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先夫人这女儿10岁那年不是说被卖了吗,不想今日竟还回来了。
柳如芸打眼这么一看。
怎么忒是个人物的模样,气度不凡,模样俊秀,哪里像是吃过苦的样子。
李宴走近了,唤了声大娘子。
李朝也乖乖地连叫了几声母亲,还说,这就是大姐姐。
柳如芸冷哼了一声:“别叫得这么亲热。宴姐儿是吗,你可是好大的胆子,主君不说话,你还想着卖宅子,这家里有你做主的份,这些年,怕不是在外头学了什么野规矩,如今还想骑到我头上来。”
她身侧,年纪大的嬷嬷也冷着脸:“大姑娘,这里人多,你怎么着也要规矩些,适才那是什么礼数,见着了大娘子,连腰都不弯吗。”
李宴算是见识到了大娘子的泼辣。
半弯着腰,将将行了个全礼:“见过大娘子,大娘子舟马劳顿,回去的车马已经备好了,您请。”
“我自要坐车辇回去,你,同方姨娘,坐后面那辆车去,我同我们家朝哥儿有体己话要说。”
“是。”
两位姑娘身边,便是方姨娘。
方姨娘瞧着体虚,面色泛白,同李宴应声。
“大姑娘。”
两位妹妹也行礼:“大姐姐。”
两个小姑娘倒是生得眉目清秀,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像朵花似的。
李宴也看着高兴:“路上怕是累着了,家中早早备好了早膳,尽先着入车辇,回去吧。”
“是。”两姐妹一同应声。
第13章 收拾刁妇
晨时早膳用过。
李淑扶着方姨娘回陶花轩,方姨娘咳嗽个不止。
李淑既惦念着自己这个亲兄长李屈的案子,又想着家中如今的局势。
“小娘,你听大姐姐说了吗,成小娘这几日病了,她病得好,这几日不会再来找我们陶花轩的麻烦。”
方姨娘摇头:“府中管家的账房钥匙还在她手上,她既管着这个家,大娘子就一日日的不痛快,屈哥儿的事,我一万个没办法,还要求着大娘子,淑儿,若是大娘子以你的婚事为挟,我们娘俩可真的走进了死胡同。”
这事李淑愁苦了一路,心里担心着大哥哥,日日睡不安稳,但回来后,看见家中的大姐姐,仿佛寻见了一丝生机。
“适才用膳间,大姐姐说,大哥哥的事,她会看着办。”
“你糊涂啊,宁可相信大娘子会惦记着你哥哥,也不要信李宴的话,她母亲怎么死的,这事,我是不是同你说过,这个家里,就没有她能放在心上的人,她不难为我们,就算菩萨保佑。”
李宴果真被柳如芸叫去立规矩,听她叨叨了小片刻,才被放了回来。
回来后,她没怎么着,阿朱气得拍桌子。
“大娘子什么意思,全程不听她问一句大公子的事,可劲儿地数落你,我们姑娘这身衣服怎么了,行为举止哪里不像个姑娘样,姑娘,你怎么就能由得她那样骂,往后,每日晨时,真要去给她请安吗。”
李宴轻笑:“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这大娘子,确实是不关心李屈的事。”
大娘子房中摆设,吃穿用度,瞧着不像是没钱的。
她怕是也有不少的嫁妆私产,毕竟李朝张口闭口,要吃的都是醉春楼的名食。
从前不知,这后院,里头有门道着呢,一人有一百个心眼。
李宴在笑,北椋问:“主子,您笑什么?”
“我笑我这双手,从前都是握枪握剑的,不想今天,还被人挑添菜的手法不对,大娘子可是有趣的很。”
阿朱不明白她的笑,北椋暗了神色:“主子无需自嘲,这个家谁当家做主说不定,几个没脑子的妇人眼见低,她管不着姑娘你。”
李宴被北椋这句话说新鲜了,细看了她一瞬。
笑开了:“你说得对,我不同这几个妇人计较,阿朱,去开小库房的匣子,给梧桐阁的丫鬟一人做身新衣裳,也给北椋,多做几件花哨的锦缎,成天一身白,倒显得我亏待。”
李宴肚量大,不同几个妇人计较,柳如芸却是没想着放过她。
才刚刚晌午,她又叫人来唤李宴。
李宴午时小憩,床头的凝神香让她熟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久远的梦,梦见头一回她随父帅出征,攻破易守难攻的抚远城,单枪匹马杀进刺史都城,用一杆龙胆梅花枪挑破了敌军统领的首级,首站告捷。
彼时,她在辽阔的漠北用孤胆打出了一记响亮的翻身仗,名声响彻整个李家军。
父帅李忠堂令八十号角手为她鸣声震鼓。
那时的她,少年意气,横跨双马,手持一柄长枪,盔甲加身,八面威风。
同她父帅大言不惭:“再给我十年,我要踏平这漠北!”
她是父帅在马背上养大的明珠,她为父帅征战数十座城池,谁不知道岐阳王李忠堂有个不输乃父的爱女。
都说要不了几年,她必将袭授大将军之职,搬门立府。
后来,她果然成了整个漠北最年轻的女将军,名声轰动一时。
这个梦做的细碎,再怎样意气,她却也没梦见殷阳一战,自己是如何身死,独独梦见被官家缉拿的父帅是如何在入京的途中受病受难。
梦见她父帅被压在牢车之中,咳嗽不断,冰寒的霜雪浸湿了他白发苍苍的乱发,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父帅!”
李宴霎时作醒,坐起了身。
额头闷了串细汗。
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心慢慢才定了下来。
梦里那些场景,真实的令人心绞犯痛,她那一生为国尽忠尽力的老父亲,曾几何时,是何等的风光,晚年暮时,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匀了匀呼吸,听见抱厦外头断断续续的争吵。
争吵越发激烈。
大娘子房中的楼妈妈,嗓门也不小,愣是吵不过一个大丫鬟。
阿朱恨不得往她身上泼脏水:“你说谁是扫把星,谁命里带煞,你一个刁妇,还敢来我们大姑娘房中闹事,反了你!”
“说的就是你们家主子,打生下来就写着不详两个字,克我们李家,克家里的主君,她亲娘不就是被她克死的,算命先生都说了,她活不过18岁,要不然,主君也不会打小就将她送出去,她这才回来几个月,家里大哥儿忙就出了事,往后还不知道要带来多少霉运,大娘子可是为了她好,这些驱霉的物件你们勤着收好,你们大姑娘人呢,我进去找她,大娘子还等着她回话呢。”
阿朱把这些带着符的瓶瓶罐罐摔了个稀碎。
“去你的开了光的物件,去你的大娘子,今天要是让你扰了我家姑娘休息,我也就甭在这院里待了我。”
“我说你一个先夫人带来的野丫头,不过就是替姑娘守了八年的院子,你横什么,把人给我扒开,今儿这内室,我还偏闯了。”
双手难敌两个泼辣的老妇。
硬是叫这嚣张的房妈妈闯了进去。
房妈妈挑开帘子才走了进去,半刻功夫不到,后脚又从帘子中退了出来。
脖子上架着把蹭亮的剑,可吓坏了她这个老奴婢。
内宅的人,哪见过这种真枪真刀的东西,现如今,她被这把锋利的剑抵着脖子,不得不往后退。
北椋抵着剑柄,抽出一半的剑,压着这个老妇从内室退出去。
房妈妈立时就乖了,连带着身后几个老妇也都乖了:“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我是大娘子房中的人,你敢对我动手——”
“跪下!”
房妈妈被压着半跪了下来,觉着那剑仿佛已经剌了她脖子,有冰凉的液体在流动,吓得浑身都在抖,忙收了声,哪里还有方才那副嚣张气焰。
李宴披了间墨色薄纱长衫从房中走了出来,长发散落两侧,系着腰间松带,瞅着外头这一片狼藉。
阿朱眼圈都是红的:“姑娘。”
李宴在静置的盆中洗了把手,接过阿朱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顺道擦了擦额上已经消散的细汗。
“这是在闹什么。”
第14章 大娘子要出气
房妈妈不敢说话。
李宴一个眼神过去,北椋收了剑。
房妈妈又才咋呼了起来:“大姑娘,我不过就是来传句话,大娘子喊你去商讨大哥儿的事,你由着下人舞刀弄枪的,难为我一个老嬷嬷,这还有处说理去,瞅我这脖子,不知道伤着没有,大姑娘真真在外学了些本事,尽把这招数往我等这些妇人身上使。”
“闭上你的臭嘴,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
阿朱将小丫鬟捡起来的碎片包起来,一个包裹,丢在房妈妈脚下。
李宴眸中凌厉的晦色至此都没散,几个老妇人倒是会作威作福,她压了面色。
“回去给大娘子传话,李屈的事,她办不好,叫她少操些心,午时便叫我过去听训诫,没得这个道理,一个妇道人家,且管好她自己内宅的事,这手若是再伸得狠了,也别怪我下手没轻重,起身,慧儿,送送房妈妈。”
小丫鬟慧儿应声:“嗳,房妈妈,您起来。”
李宴打发了几个老仆,便领着北椋出门了。
房妈妈回到鼎萝堂,又是恨又是怒,顶着这抹着血痕的脖颈,哭得煞是伤心。
柳如芸听完,气得狠狠拍了两记桌子:“好个贱人,一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下贱胚子,还敢做起我的主来。我不在府中这些天,她尽往府中召些不三不四的人不说,还整日的出门乱晃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她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败坏了这李府的名声,届时还要连累我的窕儿,一个乡野回来的死丫头,我还教训不了她了我!”
房中温嬷嬷给大娘子点着凝神香,使了眼色让房妈妈站起了身。
“夫人,您忘了,我们家这姑娘已经与府里断绝了来往。”
这话说到柳如芸的痛处,她连撇了温嬷嬷好几眼,白眼翻了一个又一个:“你要死啊,也来找我的不痛快。”
温嬷嬷手挥着熏香:“我是想提醒大娘子,那大姐儿总归不是您亲生的,和你哪有什么关系,你急着给她立规矩,尚且还不知道她的底细,如此急切做什么,怎么着也要先观察个几日再下主意。”
柳如芸被这两句话说贴服了,心里这口气却难下:“一个乡野丫头我做不了主,屋里那几个小的我还能做不了主,去,把三姑娘四姑娘都给我叫来,我今儿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国公府。
崔廷衍往常也有午睡的习惯,只今日睡得格外深。
床头那添了料的檀香,让他陷入了梦魇。
他只梦见有个鲜衣怒马的女将军挥动长枪,单枪匹马立于危墙之下,好不威风。
往近了看,却瞧不清那女将军的脸。
殷阳兵破,那女将军以一挡百,杀了个烽火连天,入眼之处,皆是血光,几柄从城外射进来的箭,直直射进她的胸膛。
崔廷衍猛得睁开眼。
全身微颤。
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矜贵世子爷,竟然梦见如此血腥的梦魇。
怕不是什么好征兆。
远在边疆的父亲和兄长,莫不是近期有什么变故。
崔廷衍挑了床帘,伸出脚,刚落地,就踩着了个冒着香烟的小祭坛。
定睛一看,小祭坛上不光插了三根香,还贴了张鬼画符。
崔廷衍忍无可忍,这几日也是受够了这些牛鬼蛇神。
咬着牙齿,唇色颤抖:“金樽!”
金樽麻溜地闪进了卧房,今天世子爷醒得可真早,他这三根香还没烧完,收都来不及收。
看见世子爷将破了三个洞的袜子脱了下来,金樽忙过去抱起自己的小香炉,这里面,可都是他日后发财的宝贝。
街上的大师说了,世子爷起码还要受够十日的焚香熏陶,方能化除邪气。
“你这疯病还要多久能好?”崔廷衍盯着他抱紧在怀中的香炉,眉目一片黑。
“不是我多久能好,是世子爷您,”原本他按照隔壁李姑娘说的做也行,可他心急,这才去求了街头的王大师,“王大师还说了,世子爷您不要轻易动气,所谓怒则生变,伤肝伤肾,我就说世子爷您肾一直有问题,还去招惹人家小娘子……”
“金樽,你是想这时死,还是明日死?”
金樽不敢说话了,他知道他家世子爷有时候是会来真的。
崔廷衍起了身,把金樽贴在架上镜子上的黄符,全都撕烂了扔在地上,连摆在面前的黄色绣墩也都踢了一脚。
“再敢在我房中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要了你的命。”
崔廷衍气不顺,大丫鬟听见声音,进房中来伺候世子爷梳洗。
换了衣裳,梳洗完毕,崔廷衍推算时辰,问那处罚着站,嘀嘀咕咕咒骂他的金樽。
“北城门什么动静?”
金樽这才想起正事:“一切如常,这个时辰,郡主该入京了。”
崔廷衍冷笑了一声:“好,那就给她送份见面礼。”
大丫鬟收拾完屋内陈设,叫丫鬟端了水盆出去,摇了摇头,同崔廷衍道:“世子爷,老太君那边吩咐,等您醒了,过去一趟。”
崔廷衍握着手中那把金吊牌:“今儿没工夫应对她,金樽,备轿,出府。”
李宴领着北椋欲望大理寺走一趟,到了城北,路被封了。
摇着旗的府兵打马穿过,封路呐喊:“永康郡主入京,闲杂人等规避!”
郡主的车马不过街,整条街怕是还要再封片刻。
李宴便被阻隔在了路的这头。
北椋警惕心不小,勒紧马头,在李宴耳边低语:“茶楼东面,酒楼西面,都有埋伏。”
英勇善战的永康郡主的车架都有人敢拦,这可真是一桩奇事。
“静观其变。”李宴绕紧马绳,端的淡定。
永康郡主入京,太子冼马章文秣亲至北城来接,在北城门下等了足足半刻钟头,终于接上了郡主大架。
一时,车马府兵尽过,百姓分立街道两头,能观郡主尊荣,这比菜市场买菜还热闹。
李宴立在马上,便也瞧见了京中这位风头最为鼎盛的郡主真采。
永康郡主二八年华,至今还未婚配,此番入京,少不得一些皇室子弟都要拉拢。
北椋言语正经,忽道:“不比主子你,只是瞧着风光,你要是这般标配,可比她威风得多。”
李宴转过头来看她,又看向那处身披盔甲,立于白马之上的永康郡主,乐了:“豁,您可真会说。”
李宴笑得好看,不远处,正观望着这里的两个小厮还在商讨着。
“是她吗?”
“是她,小的那日跟丢了人,这身白衣裳,这把剑,错不了,拿了我们赌坊10倍的酬金,转头就换了飞钱,小的就是化成灰也认得她。”
“好,去禀报卢衙内,就说这人,我们找着了。”
第15章 英雄救美
掌管赌坊茶坊乐坊多坊行会的总把头卢衙内,就这么从楼上被请了下来。
“陈六,你确定就是她?那日害我那个小赌坊亏了两个月的营生,怎么是个小娘子。”
“衙内,就是个小娘子,还是个厉害的小娘子,寻常小娘子,腰上可不会配剑,衙内,您不会是怕了她吧?”
“胡说!”
卢衙内上了马:“你去把人给我疏散开,敢从爷爷我的手指缝里抢钱,看我今天不给她点颜色瞧瞧。”
陈六犹豫了:“衙内,现下不是个好时候,郡主的车架经过,街边都设了路障,不如待郡主的府兵过去,免得引起轰动。”
“郡主怎么了,郡主了不起啊,小爷我怕过谁,我不就是去拿个人吗,去,快给我开路!”
“是。”
一时间,七八个壮汉,高举着棍棒,朝人群涌来。
李宴听见声音,转过头去看,只看见一帮游手好闲的汴京闲汉是要闹事的节奏,还不清楚,对方就是冲着她来。
百姓被疏散开。
迎面走来个骑高马头簪大红花的小衙内,瞧着很是嚣张。
北椋再度压低声音:“主儿,楼上行动了。”
她这话刚落,就见两面楼上各自射来数把冷箭,场面登时乱成一团。
老百姓逃也逃不及,呼喊声不断。
长街上,府兵顿时将郡主围成一团,章文秣吓得抱紧马头,一时,冷箭飙来,砸在郡主的盔甲上,溅了她一脸水渍。
府兵也被这水球砸了个痛快,周身都湿透了。
永康擦了把脸,半转着马:“定是廷衍那小子,看我回去如何治他!”
这头,李宴绕着马也准备走,场面如今都乱了,封闭的路障生生开出一条路,她正往前踱步,身后传来惊呼。
“快让开,快让开!”
戴红花的小衙内被惊了马,那马横冲直撞,直直飙过来,身后小厮追都追不及。
跟在身后喊:“衙内,衙内!”
说时迟那时快,马匹从李宴身侧飙过,她霎时抬高马头,追了进去,闯进了路障,单手就将那惊慌失措的马勒住,两匹马原地横转了个圈,这匹受惊的马终于停下。
李宴坐于马上,看那小衙内被赶来的小厮抱住,从马上接了下来。
卢鸣上气不接下气,想吐,犯恶心。
可看着那马上的小娘子。
眼睛都花了。
手指着她。
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北椋绕着马也走到了李宴身侧,李宴垂眸一笑,朝身下人双手抱了个拳,便带着北椋踏马离去。
一会儿功夫,人就走的不见影子。
卢鸣眼睛还是直的,心里惊艳太多,本土的开封话都冒了出来:“咦,恁个小娘子,咋捏那样好看辣!”
陈六拿不定主意:“啊,衙内,那这人追还是不追?”
“追,追什么追!”
李宴赶马到了大理寺,以她如今的身份,借着谢礼青的便宜,也进不了正门,只能从侧门进寺,北椋提醒她。
“主儿,你看。”
站在小北门边上看,看见正门处,大理寺少卿都亲自出来接人,车马停立,车上下来个玉冠华服的小世子。
崔廷衍。
他也来大理寺?
北椋声音轻:“魏家当朝显贵,连个小世子出门都是这样的做派,这崔廷衍日后必定如日中天,前途煊赫。”
是啊。
北椋这丫头,看人的眼光准。
而今人为显贵,我为寒门,差别不在一厘一毫,没落的李府行将就木,崔府满门,深受皇恩,荣宠不断,如何比较。
父帅的冤案,看来不是朝夕能办的事,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一道尖锐的嗓音将李宴从谋划中拉回现实。
小房门不太客气:“两位姑娘,这边请吧。”
李屈被关在最阴寒的地牢,进牢房前就说受了重伤,李宴怕她熬不过去这几天,特让北椋来探他。
地牢的潮湿阴暗,犹如一把暗中无形的触手,深深抓住了李宴的双脚。
才待了片刻不到,她已觉全身寒冷。
像是内伤犯了。
站在牢房外等候,北椋隔着铁门回话:“无事,主儿,看来是用过药了,想必是谢礼青关照过的缘故,只剩些皮外伤,我给他服两颗金创药丸,不日他就能醒。”
李宴压下身上的寒潮,点头:“去吧。”
北椋给凉席上睡死的李屈喂药,恍惚间,他睁开了眼,又仿似没睁开。
只瞧见个容貌清透的小娘子在照佛他,待睁眼看,又没得力气,立时昏了过去。
看完李屈的伤势,给牢房狱头塞了不少银钱,那狱头改了口径,说:“只要人没送去刑部,都有转圜的余地,姑娘要是再来探望,下回记得还找我。”
李宴笑笑,出了大理寺。
一个小小的狱头,给了钱立时换副嘴脸。
这年头,没钱不好办事,无权也不好办事。
李宴坐立马头,看着那面停在大理寺正门的车架,拨高了下巴,眼里情绪翻涌。
皇权。
显贵。
谁说不能颠覆。
有朝一日,我定要那崔廷衍打汴京街头,替我伏小作揖,牵马跪安。
——
柳氏要着府中三个姑娘每日起早问安,李宴卯时刚过就醒了,在院中练了一记枪法,洗漱后换了身衣裳便去了鼎萝堂。
阿朱前头引着灯笼,天还未亮。
大娘子睡梦正酣,被温嬷嬷叫醒,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梳妆台前。
“个天杀的,到底是来请安的,还是来催命的。”
一连三日,李宴雷打不动地这时候来请安。
柳如芸摔碎了妆台上的木柳梳,黑眼圈一日比一日严重。
“她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一日比一日起得早,你瞧瞧,外头的天连个亮星子都见不着,她比那晨市上早起杀猪的还勤快,我算是明白了,她这是嫌我睡眠不好,想我早死来着,温嬷嬷,你去回了她,叫她明日晚些来,日日这个时候,还要不要人睡了。”
温嬷嬷捡起地上摔成两瓣的木柳梳。
屏开了小丫鬟,亲自给大娘子梳头。
“姑娘,没得这个道理,规矩是你要立的,大姑娘早安晚礼,挑不出错,你让她晚些来,她起早了就在门下候着,反显着是在刁难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你说,现下怎么办。”